万妮儿饶是后知后觉,也听出了柳长宁话中有话。她圆睁着一双眼睛,焦虑的神情清晰可见:“姐姐,大长公主可是有心害你?”
柳长宁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如今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做不得数的。只是此去危险重重,必要有十成的把握才行。”她轻轻一叹:“如今想来不论是重光和光焰,果然都不是寻常的人物。若是能有他俩一半的从容冷静,我也不至于吃这些亏、走这么多弯路。”
当暖暖的阳光穿帘而入时,万妮儿终于替柳长宁笼完了繁复的堕马髻。她满意地拍拍手:“姐姐,你瞧瞧可还满意?我梳头的手艺在宫里都是出了名的,贵妃娘娘还特意点名要了我去,常常让我在跟前伺候着呢。”
柳长宁唇角微勾,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许多谎言,只要能停留在最美好的阶段不被戳破,便算不得是谎话了。她拍了拍万妮儿的手,眼神里波光潋滟:“你自然是最好的。”
当柳长宁身着华服出现在公主府上,她如愿以偿地体会到了那种如芒在背之感。那些眼神如冰箭般射来,带着刻骨的寒意与妒恨。伴随着眼神一起而来的还有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说是私语,其实也不尽然。柳长宁隔着两丈远的距离仍旧能够听得一清二楚,想来只能是刻意为之,如若不然,平日里的嗓门怕是要如喇叭一般了。女眷们议论的内容无非是“瞧那她得意劲儿,好像自己已经是皇后娘娘一样了”,又或者“在场又没有男子,她摆出一副狐媚样子给谁看哪”。
柳长宁一身的斗志倒被这些风言风语激发了起来,她一挺胸一抬头,仿佛是白鹭一般走过了围观的人群,心中痛快地想着:能被这些人众星捧月的滋味倒也不错。
远远地,一个身穿绯色曳地长裙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阿伊公主本是人高马大的突厥女子,上一回见到时还穿着突厥服装,显出英姿飒爽、豪情满怀的姿态来。如今换了一身后商服饰,倒是满满的优雅婉约。她一见到柳长宁便轻轻热热地唤道:“长宁。”
柳长宁却是滴水不漏,她低低一福,恭恭敬敬地应到:“长宁给母妃请安,愿母妃与父皇恩爱无尽、琴瑟和谐。”rs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请君入瓮()
阿伊公主一把将柳长宁扶了起来,又拉着她疾步朝前走去:“这里实在是太闷了,若是再呆下去,怕是要喘不过气来了。”
柳长宁反手握住阿伊公主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便止住了她向前的势头:“娘娘,既然来了,至少也得虚与委蛇一番。您是今日在场身份最高之人,又是父皇今日最得宠的妃子,就算是大长公主,也是要做小伏低喊您一声母妃的,更何况是这些人。千万不要叫她们爬到您头上去才好。”
阿伊公主沉吟半晌,脸上便添了一层明艳的笑容。许是她的轮廓太过分明,眉眼间便带着几分凌厉,艳光四射的同时,又有些带刺玫瑰的风韵。
那些贵妇人们本是懒洋洋地坐在一旁闲聊,见到她莞尔一笑,心中竟是没由来地一震。又听到阿伊公主微有些不满地说道:“听说后商自古礼法分明,可今日向本宫行礼的却只有你楚王妃一人而已。如今想来,许多话也不过是传言,传得久了,便被人当作是事实,实际上却不尽然。”
李玲珑在发出请帖时,明里暗里便带了几分暗示。那些接了请帖的人便晓得今日这一切的布置皆是为了打击阿伊公主。如此一来,心里便存了几分轻蔑的看好戏的心态,不大搭理她了。如今却不料被她一语点穿,心头不由得一凛,如今她还是名正言顺的端妃娘娘,若被她置个大不敬的罪名,可是有的苦头吃了。若是李玲珑的计谋得逞,将那情夫牵了出来,此事也便罢了。但若是让她逃过了此节,继续高枕无忧地做她的端妃娘娘,又岂会轻易地善罢甘休?他们到底都是女人斗争里的胜利者,脑子里飞速地一盘算,已经盈盈地拜倒下来:“妾身参见端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阿伊公主是突厥王膝下最得宠的女儿,自然不至于白白地受了这些闲气。她一面携了柳长宁的手,一面亲亲热热地说道:“那高楼复道据说在公主府西边的空地上,这里过去得有一炷香的功夫。你便随本宫走走吧。”
那些先前还趾高气昂的贵妇们倒是被晾在了一边,面面相觑着。他们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左右为难的滋味,若是起身吧,叫阿伊公主看到了便是不守礼节,若是便这么跪着吧,膝盖又着实难受。她们不敢去质疑高高在上的皇妃,只好咬牙切齿地赌咒道:“等事情一过,定要叫柳长宁付出代价。”
阿伊公主本是走得雄赳赳气昂昂、威风不已。可是等到了人迹罕至之处,脚步却是一滞,脸上的笑容也凝固起来。她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长宁,我有个极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天会出点什么事儿。”
柳长宁故作不知:“大长公主下帖子邀请,并不会有何闪失。”
阿伊公主抓住她的手,脸上全是惊魂未定的神情:“这里没有旁人,你还假装些什么。本来我和大长公主便没什么交情,说得直白些,我进宫之前,后宫人才凋零,皇上对她的母亲周婉容也有些复宠之意。现在因为我,别说是进封,便是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了。大长公主恨我还来不及,哪还会有心思请我来游园。再来,我一见到请帖上‘西域各国邀来的舞姬伎人’便觉得心中慌乱。这些日子风声极紧,海因斯便冒做了伎人混在突厥使团之中。若是……若是大长公主有意要致我于死地,将海因斯找了来,那可如何是好!”
柳长宁的脸上仍旧看不出喜怒,语音也不见丝毫的起伏:“要让她这番谋划落空,只要让她找不到海因斯便好了。”
阿伊公主绞着手中的帕子,不断地来回走动着:“可是怎么来得及呢,这个时候怕是海因斯已经在公主府中了。若是我明目张胆地派人将他救了出来,不是此地无银,明摆着告诉人家我与海因斯的关系么!可若是就这么放任事情发展下去,海因斯便是必死无疑了!”在用力地握住柳长宁的手:“此时只能由你来帮我了,要不然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柳长宁被她握着,手腕上传来一阵痛感,她静静地想着,这里的皮肤怕是已经红成一片了。她的声音低沉轻柔,带着难以拒绝的说服力:“若是要救出海因斯,从现在起就要按我的话来做,稍有差池,大家便是一损俱损,连王爷也脱不了干系。”
阿伊公主真诚地一点头,眼中的光彩如月光一般皎洁:“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按你说的去做。”
柳长宁俯身在阿伊公主耳边耳语许久,她的脸上渐渐显出惊恐的神情来:“这怎么行,这可万万不能。若是……若是大长公主真的将他害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柳长宁的脸上显出几分不屑的神情:“你真以为她会亲手害死海因斯?她那样的心计手段,连陷害都要假手他人,更罔提是杀人了。你再好好想想,若是她的手中真有证据,又怎会拐弯抹角地做这番布置?所以我敢肯定,如今她也只是猜测而已。若是猜中了,便能一箭双雕,将你和王爷一并除去。若是猜错了,所有的代价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受伤的突厥伎人,赔些钱也就完了。”她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之声:“要说金蝉脱壳、假做无辜,她敢认第一谁敢认第二呵。”
阿伊公主脸上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等到柳长宁的一番话说完,已经是一脸喜色了:“你说得对,我怎么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一样畏首畏尾起来。既然如此,我便演好自己的角色,只是海因斯的安危就交托给你了。”她脸上现出感激地情状:“大恩不言谢,事成之后我……”
未出口的话却被柳长宁一语打断:“我帮你也并不是单纯为了你的感恩和报答。一来,王爷的安危才是我最为担忧之事,二来,你与海因斯的感情这些日子我也是看在眼里,能帮到一些,心中反倒有些满足之感。”
两个人絮絮地说着话,忽而便听到身后一个尖而媚的声音说道:“母妃,弟妹,怎么这么巧,竟能在这遇见你们。”
柳长宁心中暗笑一声,转过身去时脸上却已是笑意盈盈:“公主说笑了。今日既然是公主要了母妃与我二人前来,能遇着自然也是应该的。如今我与母妃正要去瞧那新建的高楼,公主可要同行?”
李玲珑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想到一开腔便已经落了下风,当下便有些讪讪地。她笑得勉强,脸上的笑容便像是纸糊的一般,瞧不出半点真实的意味:“许久不见二位,我也是怀念得紧,能一起游园自然是好的。”
三个人当下便结伴朝着高楼所在之处走去。虽然三人的关系微妙而紧张,但却能笑语晏晏地说着话,远远瞧去,美人美景衬着和乐融融的场景,倒像是一幅工笔画一般。
柳长宁虽然清楚李玲珑近年来热衷于敛财,却也没料到新落成的高楼复道能有这样的规模气势。阿伊公主抬起头来朝那高楼上瞧去,高度太高,一不小心连发髻上的钗环都掉到了地上。柳长宁弯腰将那赤金凤簪拾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替她插到了鬓边之上:“母妃小心,这簪子可是父皇御赐的,不要弄损了才好。”
李玲珑不屑地一撇嘴,脸上的神态分明泄露了她此时真实的想法。柳长宁这般讨好卖乖,又善于做人,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她的心腹大患。她的言语笑容似乎是笼络:“这簪子虽是宫制,倒也无甚特别。若真是损了,便在我这里挑一支去便可。”
阿伊公主心里恨极,嘴上却说得轻松:“公主的簪子也得先备好。莫说是簪子,若是带着义髻的,怕是连义髻都要掉了。怪只怪这楼实在太高,我又实在是孤陋寡闻,所以闹出了这样的笑话。。”
李玲珑抽出帕子掩嘴而笑,眼角处却是闪着异样的光芒:“母妃太会说笑了,难怪父皇宠你。”
柳长宁在一旁陪着笑,心里却是寒意丛生。眼前的这个女子也不过是二十来岁,手里握着两条人命,却还能浑若无事般地谈笑风生,实在是可怕至极。联想到这些年来宫中发生的种种事件,却不由得生出醍醐灌顶般地惊醒,或许有一天自己因为身不由己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李玲珑忽而像想起些什么似的:“过一会儿,怕是还有要让母妃闻所未闻的事发生呢。”她仍旧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但是这一句话,却是十足十的危险恐吓。
阿伊公主猛然一震,但见到一旁柳长宁递来的眼色,随即便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若是如此,便要先谢谢了。”
名门贵妇们渐渐聚齐,高台下的空地瞬间便热闹起来。一个小太监朗声高唱道:“午时已到,庆典开始。”rs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在劫难逃()
李玲珑果然不曾誓言,这一场表演的规模气势着实不输给宫中的宴饮。她笑颜如花:“自从本宫那不肖的二弟被废黜以来,本宫一直忙于东宫事物。如今得了空,第一时间便将这游园会补上了,还望诸位原谅。”她此话一出,人人都明白了话中的含义。她可不是自愿得空,而是东宫的一切权利责任都落到了李正煜的肩上。她自然是被架空的!
果不其然,一个眉眼生得异常出色的女子果然附和道:“公主殿下胸怀天下,这段时间以来更是将东宫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能够忙里偷闲地造出这般宏伟的高楼复道,又办了这样盛大的游园会,臣妾……臣妾委实有些愧不敢当。”
李玲珑微微一笑:“济阳侯夫人何出此言,你我不过是女子,自然是相夫教子的命。朝堂之事还是交由他们男子去处理吧,你我牡鸡司晨岂不是祸国殃民的前兆。”她转过头去瞧坐在阿伊公主另一边的柳长宁,眼中光波流转:“楚王妃可同意本宫的话?”
柳长宁也是笑着,不同于李玲珑的盛气凌人,而是疏朗清逸:“公主此言自是自有道理。本宫昔年翻《列女传》与《女则》,里头的节妇烈女可不都是如此。若是一味地争强好胜,插手府外的事物,岂不是阴阳颠倒?”柳长宁侃侃而谈,脸上更是一副似笑非笑地笃定神情。那些原本议论纷纷的女眷仿佛是被她的气势所慑,瞬时也都安静下来。只听她沉声说道:“大长公主乃是父皇的长女,堂堂后商最尊贵的公主,能退居府中相夫教子,对后商千千万万的女子也能起到表率的作用。
李玲珑眼角微微一跳,勉强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楚王妃说的是。”一边轻轻鼓掌,一行穿着艳色舞衣的女子婷婷袅袅地走来。耳边响起的是柔中带刚、悦耳悠扬的回纥舞曲。舞姬们穿着艳色的回纥服装,脚上蹬着皮制的短靴,墨色的长发结成无数条发辫垂在脑后。肤色略深,但眉目与轮廓却鲜明地叫人移不开眼。她们的舞蹈也与后商的舞蹈大相径庭,乐声一起,她们便开始不断地扭动腰肢、肩膀,长发随着身体的旋转而四下飞扬,举手投足间彰显出刚柔并济的美感。
李玲珑偏生装出一副从未见过的样子,带头鼓起掌来:“好舞,好舞。”她见一旁的女眷们纷纷鼓掌回应,便又对一边垂手而立的修艳说道:“替本宫赏赐一人五十两。”这句话声音并不大,似乎只是她与修艳两人之间的谈话。但却不出意外地落到了大多数人的耳里,她们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头却是意蕴丰富得紧。
舞姬退场以后,场上只余下擂鼓声声。等了好久确实只问其声、不见其人,众人好奇得紧,便纷纷左顾右盼起来。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叫了一声:“看上面”。大家再抬头去瞧时,只见那高台的两端竟然系着细细的一条索道,即使光线最好的午后,也要极细心才能看得到。而那细线的一端站着一个异国装束的男子,他站在高处,魁伟的身材像是一座铁塔一般,浅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金光。辟阳侯家的小姐见了,一张脸上显得有些花容失色:“这么高的地方,难不成他要踩着这细细的线过来?万一一个失足掉了下来可如何是好?”一旁的女子说话里便有些微微的挑衅之意:“大长公主请来的伎人自然是顶顶好的,哪会出这么低级的差错。再说了,就算是失足掉了下来那也是他自己的命,怨不得旁人的。”她装腔作势地捂了嘴,一双小眼睛用力地睁着,反叫人瞧着说不出的厌恶:“哦哟,灵儿莫不是你瞧上了人家?”那被唤作灵儿的小姐白了她一眼,撇撇嘴道:“我不过是可怜他,谁像你这么狠心。”说完便不去理她了。
李玲珑背对着众人,却是将这些话都听在了耳中。她的嘴角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眼睛里更是添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情愫。
阿伊公主见到立在高台之上的那名男子,身体猛然一震,整个人几乎便要从高高的紫檀座椅上溜了下去。柳长宁见状,手腕一用力,便将她拽了起来。她疑心身边有李玲珑一早埋伏的细作,只好在阿伊公主的掌心用力地按了按,意思便是:这一切自有我在,毋须太过担心。
然而,莫说是阿伊公主,饶是柳长宁自己也是惊魂不定。如今她终于通透了李玲珑的阴谋,这一切比她想象中来得更要滴水不漏、环环相扣。若是搁在平时,死了一个外国伎人,也是不大好交代的。皇帝为了两国之谊,除了要竭力安抚之外,自然也要拿肇事之人开开刀,做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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