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商宫廷尚黑,喜庆时节又多用红色,故而柳长宁这一身喜服便是黑红相间。热烈中带着沉稳,高雅中透着喜庆,衬着她莹白如冰雪一般的皮肤,显得分外夺目。服制是按照亲王正妃的标准,宽袍大袖的服装上布满了刺绣的纹饰,连领口与袖边也不曾错过,当真是极尽奢华。腰带却是已经成了朝鲜王的李世勋千里迢迢送来的贺礼。白玉质地的腰带上刻满了喜庆吉祥的纹饰,镶嵌的碧色宝石,青如翠竹,正是柳长宁素来最爱的颜色。带扣却是别出心裁地用了纯银,虽然与天家富贵有些格格不入,却更显得清雅简致。满头的珠翠首饰全以纯金打造,八树的金凤步摇会随着走动而不断地轻晃,仿佛振翅欲飞似的。长长的镶着五色宝石的耳坠则是阿伊公主的礼物。无论是做工还是质地,都可以瞧出是与阿伊公主当庭进献的宝刀出自于同一个工匠之手。
柳长宁穿戴完毕,便在铜镜中照着。她涂着唇脂的嘴唇突然微微上翘,经过嬷嬷们的巧手打扮,这张脸果然要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美丽许多。若要说过去的自己是含苞待放,如今则是最灿烂的时光。一身的金翠珠玉在镜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往今来有多少hua样的女子在深宫中凄凉地枯萎死去,却还有那么多少女前赴后继地追随她们的脚步。这样的富贵与奢华又有几个女人能够拒绝?
那袁嬷嬷犹是不屈不挠:“郡主,自古女儿家出阁都是要哭嫁,你今日哭了,便是要挥别过去,安安心心地做殿下的妻子。老奴这些年,亲眼看了多少的新嫁娘,这古话不是没道理的,郡主可要相信老奴的话啊。”
她这一番掏心掏肺的劝诫倒让柳长宁想起无数的往事。上一世她出嫁时,却是与如今截然不同的心情。她以为嫁给了李正煜,自己的厄运便能烟消云散。哪晓得那只是一个开始,而远非结束。新婚那一日,饶是心中情绪起伏,却硬生生地受着,没流半滴眼泪。若是袁嬷嬷说得不错,那自己这一切便算得上是自作自受。
她苦苦一笑:“这么些年,家没了,家里人也都去了。又遇到那么多坎,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可每一次都硬撑了下来。也许是……也许是这颗心已经老了死了,许多年都不曾哭过了。”她话音刚落,却是“啪”地一声,豆大的眼泪落在手背之上,留下冰凉的触感。她圆睁着一双杏眼,久久说不出话来。她……竟然哭了?!
要说哭这回事,一旦哭开了,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柳长宁许久都未曾哭过,这一流泪,却像是开了闸,眼泪如潮水般汹涌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她本来还是一副淑女的模样,渐渐便抽泣起来,她的肩膀激烈地耸动着,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这些年来的孤苦、委屈、愤恨、不甘,都借着泪水涌了出来。她尝到了唇边苦咸的滋味,这滋味就同她的人生一般,五味杂陈、高开低走。
万妮儿与袁嬷嬷本来就是满心的感慨,她们见柳长宁哭得这样惨,一张粉脸涨得通红,连刚上好的妆容也被晕开,仿佛是秋雨过后的hua径,满地皆是湿漉漉的落红。于是索性也放开了怀,伏在柳长宁的脚边哭了开来。一边哭着嘴上还念念有词,一个念的是镇国公在天有灵保护好她的姐姐,下半生可以安稳无忧;一个念的却是贞顺皇后郭婕希望她见到了自己最惦记的三殿下娶到了贤妻,在天之灵何以稍慰。
第一百三十六章 活色生香()
宫中的礼节向来繁琐。柳长宁梳洗完毕后,确仍旧见不着李正煜。她无父无母,便由义兄忻毅代为兄长,训导她为妇之道。忻毅却也是头一回见柳长宁如此盛装的打扮,他眼神一滞,继而精光大盛。他的声音仿佛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你真美。”
柳长宁低头一笑,略有些拘谨的眉眼显示出平日不常有的娇羞:“这哪像大哥说的话。”
到了中午时,李正炽与刘得远也跑来凑热闹。李正炽绕着柳长宁转了三圈,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平日没瞧出来,长宁这么一打扮,正是冰雪玲珑、眉目如画。过几日我自己给你画一副像,也叫那些不开眼的瞧瞧什么才是艳压群芳。”
柳长宁被李正炽一番打趣,说话也明显活络起来:“哟,好大的口气,又是谁惹五殿下不高兴了?不过我只想太太平平过日子,对艳压群芳什么的可不感兴趣。”
李正炽大大咧咧的拿起桌上的茶盏,这本是新娘子奉给娘家人的茶,却被他一口饮尽。他将见底的茶盏朝桌上一放,这才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哪怕你婚后想要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可声名在外,别人也不会白白放过你。我若是你,便索性昭告天下,我是最美的我是最强的,都放马过来吧。反倒会叫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他这番看似玩笑的话,却像是梵音仙乐,一瞬间便让柳长宁生出大彻大悟之感。上一世,她白白活了二十多年,却始终勘不破人生最根本便是一个“怕”字。怕重蹈镇国公府倾覆的覆辙,怕丢了唾手可得的幸福,怕命运多舛的自己会将厄运带给关心的人,凡此种种,因为有所畏惧,便失去了一身的勇气。如今被李正炽一番点拨,她终于明白过来。那些人不会因为她的息事宁人而放手,不如主动宣战,或许倒能谋得一条蹊径。
她粲然一笑,亲手在茶盏里添了茶水,又毕恭毕敬地奉与李正炽:“这番玩笑话倒是堪堪将我点醒了,若是真能如你所言这般自由自在地活着,人生也便豁然开朗了。”
迎亲的车队渐行渐近,柳长宁透过头帘与车窗的缝隙,恰好可以瞧见李正煜骑着白马缓缓而来。他穿着宽袍大袖的婚服,腰间束着镂金错玉的绦带,更显得身形修长,玉树临风。头上束发的金冠乃是皇帝特赐,未到二十岁成年便能使用如此贵重的束发之具,也可以从中看出皇帝对他的偏爱。
李正煜的脸上本就不缺笑容,可是一见之下总是觉得清逸疏朗,带着点只可远观的疏离感。今日他仍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但眉梢眼角间藏不住的笑意却消融了他骨子里的清冷,显出些温暖的味道来。整个京城轰动了,万千的少女沸腾了。她们争先恐后地朝着车队的方向涌来,手中的鲜花铺天盖地地飞掷而来,带着狂热与骚动的气息。李正煜原本一丝不苟的金冠微微地偏向一侧,毫不刻意的凌乱反倒有些肖似独孤信的侧帽风流,让他本来过于疏朗的气质里透出些飞扬倜傥之感。
那欢呼声更热烈了几分,连五匹马拉着的婚车也微微震动起来。柳长宁却似浑不在意一般,她的眼睛微微眯着,脑海里浮现出的竟是临死前的那幅幻象。原来骑着马狂奔而来的身影竟是真实存在过,而发生的时间便是自己的新婚当天。无怪乎在许多年后,在自己的弥留之际,脑海中不断回放的仍旧是这个身影。手背上漾开湿润的触感,她晓得那是自己的眼泪。不晓得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自己比平时要多愁善感许多。
皇家的繁文缛节比想象中更劳时费力,柳长宁过去参加别人的婚礼并不能十分地感受到,如今却亲自体会了一把。身上沉重地服饰和额上的垂帘让她的身手反应慢了许多,好几次都差点被曳地的裙裾绊倒。李正煜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每一次都会恰到好处地伸出手来将她稳稳地扶住。
这一日正逢皇帝与阿伊公主成婚,而他向来也没有参加儿女婚礼的规矩。高堂上空空如也,众人见了,不由得微微一愣。李正煜与柳长宁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他们在礼官的引导下拜过了天地和空空如也的高堂,又相对着行了重礼。随着礼官一句“礼成”,他与她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李正煜有些激动地想着,两个人终于超越了一切的阻力成为了夫妻,今后的日子里定然也没有什么力量再能将两人分开了。他一把抱着柳长宁,一路往新房而去。他的脚步虽然急促却是坚定有力,柳长宁依在他坚实有力的臂弯里,只觉得自己又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单纯的新嫁娘新郎要与贺喜之人把酒言欢,新娘则是在新房中静静地等待。柳长宁坐在空无一人的新房之中,不由得想起方才行礼时,自己听到的窃窃私语的声响。有祝福的,有嘲讽的,她都可以一笑而过。但是那些冷冷的带着点恨毒的话她却不能熟视无睹了。她听见那些人幸灾乐祸地将她罪臣之后的身份反复咀嚼,仿佛就因为她这难以启齿的身份,连带着李正煜也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起来。她紧紧地攥起拳头,恨恨地想着:真要叫这些人瞧瞧,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而愤恨之后却是忐忑与期待交织的感觉,她感到脸颊的温度逐渐升高,手中红色的丝帕在反复的揉搓之后终于成了皱巴巴的模样。那一夜,李正煜将她压倒在床榻之上,用低沉暗哑得嗓音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已经让她羞涩到极点。若是他不曾退缩,该发生的事必然已经是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虽然自己和这个男人曾经那样地亲密过,曾经也想过为他生儿育女,可是一想到那香艳旖旎的场景,想到那种yu仙yu死的感受,一颗心便仿佛要跳到胸腔之外。她用冰凉的手掌抚着发烫的脸颊,为什么自己脑海中想的竟是这些!
熟悉的脚步声在悠长曲折的走廊中响起,“笃笃笃笃”,她愈加焦躁起来,那袁嬷嬷和万妮儿说是去找李正煜,如今却又是在哪里?!
“看起来,你是等急了,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柳长宁抬眼望去,李正煜慵懒地倚着门柱,身上的婚服略有些凌乱,因为酒气连眼神也多了几分不羁的味道。那人,真是与平时截然不同了。
李正煜见她瑟缩着,却是一步步地走近来。浓郁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些难以抗拒的野性与危险并存的味道。他一伸手便将遮挡着脸部的金质头帘摘了下来,露出她倾国倾城的一张脸来。借着金色的烛火,这张脸比平日里少了些清冷,反倒是是多了些妩媚醉人的味道。
柳长宁静静地瞧着李正煜,眼中的光彩仿佛那满月之夜的月光,皎洁温柔,微凉里沁着温暖,叫人移不开眼。她的声音低沉如水:“你喝了多少酒,怎么便醉成这样?”她低下头去,眼中波光潋滟,不晓得是喜是忧:“今日可是你我的大喜之日,你不知……我……”她未说出的那句潜台词是“不知我有多害怕这事会起什么变故”,可一见到李正煜漆黑的眼瞳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娇艳的红唇微启着,露出一小节洁白的贝齿。那贝齿之后便应该是那潮湿柔软的带着些清冽香气的丁香小舌。李正煜只觉得全身的血气都往头上涌去,浑身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他用低低地却带着点yin*意味的声音道:“看起来,我是真的醉了。”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好看:“你那么美,我真愿沉醉在温柔乡里一梦不起。”
李正煜同柳长宁对坐着喝了合卺酒,又听得嬷嬷们一番淳淳叮嘱和祝福,大意不过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一类。等到无关之人都退了出去,屋内愈发安静,只听得两人的心跳声与喘息声在空气中盘旋不去。
李正煜小心翼翼地捧着柳长宁的脸,仿佛那是易碎的珍宝一般。他的唇措不及防地吻上柳长宁的唇,那吻先是温柔缠绵,而后却又成了炙热有力。一会又移到了她的耳垂,一阵轻轻地啮咬,只让她真个人都战栗起来,她的背不由自主地弓着,身体的某一处起了微妙的、让人难以启齿的变化。他一路吻了下去,从她修长洁白的颈项再到微微凸起的锁骨然后一路向下,直让她整个人都融化在了这浓烈的吻里。他失了一贯的持重,有些焦躁地消除着阻隔在两人之间层层叠叠无比累赘的衣物。
当两人终于裸裎相见时,李正煜的眼中便蒙上了一层名叫“欲望”的薄雾。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盘旋不去,以至于她连胸口上洁白如玉的肤色都泛起了一层红晕。他说的是:“会有些疼,忍一忍就过去了。抱紧我,我带你去见识翱翔天际的滋味。”rs
第一百三十七章 妻妾之争()
柳长宁在理智完全被湮没前记住的也只有李正煜最后说出的这句话。她仿佛坠下悬崖的人一般,双手死死地攀着李正煜强壮有力的双臂,洁白修长的双腿缠在他的腰际。万壑松涛、白云苍狗在她的眼前飞速地旋转。他与她这般地亲密无间,便如是一人一般。这种感觉真好!
红烛无声无息地燃烧着,那艳色的红光烧得正旺仿佛要将屋内的两人燃烧殆尽一般。窗外却是夜色沉沉、夜雨敲窗,带着岁月静好的味道。
初春的夜里沁着凉意,柳长宁睡意朦胧之际只觉得身上描龙绣凤的锦被还不如自己素日里盖的那条,于是便弓着身朝那温暖之处挪了过去。李正煜暖玉温香抱了个满怀,倒是安之若素,无意识地说了句:“唔,这一次不会再叫你吃苦了。”
柳长宁只觉得这句话听着有些不伦不类,但仔细想想八成是说镇国公府蒙难以后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于是便心满意足地会周公去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到她睁开眼,枕边却是空空如也。她这才想起一直以来李正煜都是睡得极少,有时为了处理公务更是夜以继日,到了清晨时揩一把脸,换一身朝服便匆匆上朝去了。她随手将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又对万妮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蹑手蹑脚地朝前厅走去。果然瞧见李正煜拿了几份密报暗自出神。
他的面前一字排开站着以血手为首的的几名暗卫,皆是神情肃穆,仿佛挺着的几杆枪。
李正煜好看的浓眉原本是紧紧地锁着,他的食指在唇上来回摩挲,显然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但一见到柳长宁走来,却是换成了笑脸,那上扬的嘴角和眸子里熠熠生辉的光彩看着便不是装出来的。
柳长宁担忧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正煜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没事儿,不过是暗卫们有了新发现。”他长臂一伸去牵她的手:“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柳长宁到底没有轻易走成,等她换了一身外出的服装出来,却见卞云娘一行早已在前厅中候着了。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嫁给了李正煜,便是楚王府中的女主人了。而这些姬妾们按惯例来讲便是要由王妃管理的,所以一大早便找上了门。一是要瞧瞧这个王妃是不是好相处,二来便是为了在李正煜面前做出些姿态,以便为自己将来某个好前程。可她们却是没想过,这么花团锦簇地往前厅里一站,倒有几分聚众示威的样子。
李正煜坐着喝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倒是柳长宁理完装出来,被眼前的阵势惊得一愣。一张脸上现出几分尴尬地神情,颇有些下不来台。卞云娘昔日仗着有李正煜的宠爱和李正炜的撑腰,并不很将柳长宁放在眼里。如今一见她却是满脸谄媚的笑,嘴唇一张一合,也极尽恭维之能事。她的手上捧着一只雕工精美的雕花木盒,里头一对琉璃耳坠熠熠生辉。柳长宁胸中一滞,语气便有些不善:“这东西看着价值不菲,定然是王爷赏你的。妹妹的心意我领了,但这耳坠可不能收。”
李正煜本来是一副混若无人的样子,如今却突然高兴起来。他一笑便连焦灼凝滞的空气都流动起来:“长宁既然不喜这些礼节,你们也不必太过介怀。这些东西便自己留着,她呢,孤是会赏的,你们,孤也一样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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