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王爷一声令下各个击破。”
李正煜在大事上从来是谨小慎微,这个词落在其他人的身上,免不了给人唯唯诺诺之感,但是用在李正煜的身上,却能够显示出他刚柔并济的特色。他沉吟道:“若这是他的反间计,此番出兵搜捕,非但起不了稳定人心的作用,只怕是要惹得人心惶惶,倒是让父皇的一片体恤之意付诸东流了。”
柳长宁道:“王爷谨慎小心也是应该,可是长宁又怎会将未经考证的消息拿来告知王爷?方才夜里,我已差了人去探查那些人的底细,果不出所料,别人都安然入睡了,他们却如说书一般昼伏夜出,在仓库前徘徊不去。之所以未动手,也是因为见那大汉出了门便未曾回去,知道事情有了变数,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李正煜思忖道:“打草惊蛇是查案的大忌,若是他们一朝被蛇咬,便当起了缩头乌龟,岂不是成了酒泉郡的悬梁之剑?”
柳长宁仍是不以为然:“那大汉是王爷绑了送来的,一开始就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总不能再白白地将他放了回去。从他口中得到答案的时候,我便吩咐了所有的暗卫,他们素来是来无影去无风,被盯梢跟踪的人自然是浑然不觉。时间一久,他们见一切风平浪静,便会以为是那大汉甩下了他们一个人逃之夭夭了。耐不住性子的,自然还会铤而走险出来生事。”
李正煜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情却柔和了下来:“孤可没有那份闲情雅致等他们安下心来。”
柳长宁也是微微一笑:“方才果然有人生事,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说是赈灾的粮食只有告示上的一半,物资也不是人人皆能取到。灾民们不知所以,立时便群情激动起来。”她斜斜地睇着李正煜,脸上是自信满满的笑:“那人正是名单上的头一号,守候在一旁的暗卫一边以‘造谣生事’的罪名将他逮了,另外的那些人尚未行动也一个个被套进了麻袋送到郡守府中去了。”
李正炽仍是不放心:“你方才不是提到灾民们群情激愤么,若是这种情绪蔓延开去,想必会捅出天大的篓子。”
柳长宁气定神闲地摆摆手,手指所指之处正是施粥的草棚:“喏,瞧那儿,那么井然有序的样子哪有半分群情激愤的样子。”她笑得颇有些得意:“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能用一句话引来恐慌,我自然也能用一句话让灾民们定下心来。方才,埋伏在灾民中的暗卫捏着嗓子喊了一声‘施粥啦’,那些原本议论纷纷的灾民便顾不上怀疑,一股脑地冲到粥棚前排队去了。”rs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打不识()
李正炽被柳长宁的情绪所感染,也活跃起来:“啧啧,原来脑袋却是跟着胃跑的,腹中饥肠辘辘,脑袋自然也是空空。”他伸手在李正煜的手臂上轻轻一拍:“三哥,何不一起去粥棚瞧瞧?”
李正煜亦道:“好。不过有言在先,如今你我三人身份太过尊贵,远远瞧着便罢了,若是走的太近,反倒会耽误了赈灾。”
李正煜与李正炽在朝野内外声名赫赫,却也是出生于富贵乡里的天皇贵胄,因而见到灾民们争先恐后地领粥的场景,不由得愣在了原地。柳长宁上一世也曾见过京城之外流民迁徙的场景,如今倒是要比两个人来得镇定许多。但灾民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模样仍旧让她微微红了眼眶,联想到这几日听到的可怕传闻,说是饿的去了半条命的灾民往往会‘易子而食’,更是觉得触目惊心。
李正煜侧头对一旁的司马清说着些什么,那斜飞入鬓的眉毛、高高耸起的鼻梁和刀削斧凿般地下颌线条甚是好看。他嘱咐完了,便潇洒地向司马清微微颔首:“孤这么做,你可有异议?”
那司马清却是一副如获至宝的表情:“殿下所言甚是,下官原本甚是忧虑,总觉得百密必有一疏,不晓得那个关节便要出事。如此一来倒是万全之计,下官这就速速差人去办。”他刚要转身,却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满脸羞赧地开口道:“二位殿下与宁婉郡主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下官先时却存了小觑之心。总觉得三位的年纪加在一块还不到一旬,此番前来赈灾,也是走走过场而已。如今想来,实在是我有眼无珠了,还望三位见谅。”
他见三人都是微笑着点了头,这才一转身,放心地退了下去。
柳长宁一夜未合眼,走了两步,脚下便是一个踉跄,生生叫李正煜扶住。她脑子里一空,只觉得李正煜的手从手臂滑了下来,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他的声音低沉却细腻,似乎还带着些蛊惑人心的味道:“虽然你一夜未歇,还是要劳烦你同我走一趟了。”
却见前头两个交缠打斗的身影,黑的黑,白的白,分外好看。柳长宁眼尖,赫然瞧见白色人影手上拿着的一杆红缨枪似曾相识,脱口便道:“这不是那**送给近思的枪么,怎的却和人打了起来?”她的视线落在那黑色的人影身上,那样矫健的身手武功,若是见过,绝不至于认不得。
李正煜见两人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的模样,便慢悠悠地道:“此人便是那黔军残部中的少年。”
柳长宁仿佛不安:“亏你还笑得出来,那少年功夫那么好,若是下手没个轻重,近思难保不吃亏。”
李正煜却仍是袖手旁观,脸上也不见丝毫紧张的神情:“你我在这瞧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及时接应便罢了。”
李正炽见柳长宁满脸担忧,便道:“三哥又岂是坐山观虎斗之人?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他一来可以试探出少年的功夫究竟如何;二来,也好瞧瞧他是否能为我所用。”他一跺脚,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三哥这么相信你,你倒怀疑起他来。要说女人真不能感情用事,再聪明的人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柳长宁并不答话,但回过头时脸上神情却甚是严肃。却见那一头,一黑一白的两人胜负已定,少年长剑脱手,刘得远的长枪抵在他的颈上。两人皆是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李正煜忽然“啪啪”地拍起手来,他的声线虽然不高,却是中气十足:“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两位的功夫已经精进如斯,真是可喜可贺。”那语气和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正炽瞧了不由得微微一抖,实在像极了大殿里高高在上的皇帝。
刘得远和少年本是一脸防备,如今却稍稍放松了下来。那少年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大将军王!”
李正煜迈开长腿走了过去,他永远是脊背挺直的样子,背影便显得风度翩翩。他一手轻轻按下了刘得远手里的长枪:“都是自己人,舞刀弄枪的多伤和气。”他开怀一笑:“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你们俩这一闹彼此应该也就熟识起来了。孤便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典军将军刘得远,这一位,嗯,便是黔军中的勇武少年。”他回过头去瞧那少年:“事到如今,孤还不知你的姓名籍贯,是否能告知一二?”
那少年抱了抱拳:“奴才行龙,陕西人。因为在家中排行第四,大家平日便叫我一声龙四。”
李正煜整了整衣襟,严肃道:“龙四听令。”
那少年吓了一跳,却仍是恭恭敬敬地应道:“在。”
“孤命你跟随典军将军左右,一同戍卫地牢及粮仓。”
那少年犹是惊讶:“地牢?难不成……难不成……”
李正煜仍是气定神闲地笑着:“你若是不愿,孤也不会强逼。”
那龙四毕竟是少年心性,被李正煜欲擒故纵的伎俩拿捏得正好:“奴才愿意,奴才这就去。”
原本露宿街头的灾民们陆续住进了空置的兵舍,原本嘈杂凌乱的街道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施粥棚里几口大锅须臾不停地熬煮着混合的米粥,一旁的妇女们则手脚麻利地制作着面食糕饼;排队领取御寒衣物的灾民,神情里已经没了初时的麻木与绝望;城门前更是排起了长队,许多人领了钱粮纷纷踏上了归途。三个人悬着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因为是寻常打扮,虽然一眼望去便知出身不俗,因而灾民们在他们面前并不掩饰。那司马清又不是喜欢粉饰太平之人,因而眼前所见的景象应该便是酒泉的现实状况。
李正炽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负着手笃悠悠地走着:“事情圆满解决,我也便放心了。”他侧过脸去瞧李正煜:“三哥不是答应那郡守要留一个月么,如今瞧着,半个月也便足够了。你真确定不回京守岁?”
李正煜脸上不见喜怒:“你若想回去便回去吧,这里的事不完我不放心。况且……”他低了头,声音也愈加低沉:“若是宫中宴饮,我也不便参加;若是去母后陵前祭拜,又怕触景生情。不如便留在此地清清静静地过个年,也多积些福报。”
李正煜这一番话说得清楚直白,不带一丝的藻饰,到让听者一个不备,差点惊掉了下巴。李正炽撇撇嘴:“我也不过顺口一说,真要在宫中过年,还真不如在酒泉来的逍遥。”柳长宁却是瞧出了李正煜眉眼之间的落寞与萧索。她用力回握住李正煜的手,大冷的天气,掌心里却沁出几丝汗水:“大家都陪着你,这个年必然过得不会太过冷清。”
李正煜将手中的文书看完,已经是日近中天的时分。李正炽跑来邀他去同审李义府,却被他一口回绝。李正煜的理由简单却充分,先前以为李义府是因为雪灾的缘故被迫起兵,如今想来却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些。一个能够卧薪尝胆、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的男人,一定有着寻常人所不具备的隐忍和冷酷。想要从他的口中套出话来,必然不能用寻常的手段。
李正煜微微眯起眼来,一双凤眼愈加显得狭长,里头聚拢着熠熠的星辉:“他既是皇亲贵胄,打不得也骂不得,事情着实难办。如今赈灾物资奇缺,衣物便因陋就简,一日三餐规格也太高,与灾民一般改为一日两餐,一稀一实便好。”
李正炽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你是要等他受不了了自己坦白?可若是他视尊严高过性命,找个晚上投缳自尽可如何是好?”
李正煜伸出手指在他的额上重重一弹:“他若是这么爱惜羽毛,又怎会苟延残喘到今日。对于这种人,严刑拷打未必不能忍得,要是做的不好,激起了他的逆反之心,反倒于我们不利。倒不如冷着他,让他的信心和防线在无望里土崩瓦解。给他几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或许他便能想明白了。”
李正炽疑惑道:“莫非是父皇打算留着他?”
李正煜修长的手指在木质的窗棂轻轻扣着,脸上仍是惯常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将他远远地发配到桂宫里关着,一年又耗不了朝廷多少银钱,更能够换来‘胸怀宽广、悲天悯人’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也不知是灾民的祈祷感动了天地,还是郭婕在天有灵帮了李正煜的忙,总之一个多月来都未曾停歇过的大雪在这一日终于被终结。连月不开的天空中一轮晴日露出了久违的光芒。人们的心情似乎也回转了过来,孩子们在雪地里玩起了游戏,童稚的脸上又显出明媚的笑容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粥棚前摆了张桌子,替人代写书信和桃符。从周围人热切的眼神里仿佛还能读出喜悦和希望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长河落日()
李正煜瞧着窗外的情景,一张脸上也像是云破日出,几天来第一次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他嘴边噙着淡淡地弧度,仿佛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他今日却不是素日来的官服打扮,一身紫色的胡服衬得刀削般的面容分外好看。他的腰间系着皮质的腰带,衣领向外敞着,露出里头雪白色的织锦中衣。下头则是一双盖过脚踝的皮质靴子。这皮靴比起织锦缎的靴子委实重了不少,但却更合脚舒适。每走一步,都带着点步履生风的味道。方才被派来伺候他的婢女一见了他,便失手打翻了水盆。他不由得哑然失笑,也不晓得自己的这副样子究竟是不是有够凶神恶煞。
他刚一出门,便被守候在外头的司马清逮个正着。这司马清虽然刚正不阿、有勇有谋,但到底是读书人出身,举止间难免带着几分迂腐,有时候看来也是有趣得紧。他一手托了厚厚的账簿,一手拿着一支小楷笔:“殿下,您可终于醒了。下官有些不明之处,还望殿下指点一二。”
李正煜被他一撞,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看看避开了笔尖上的墨渍:“大人到底在院中等了多久?”
司马清本来是无意,看到李正煜被自己惊得身形一晃,便有些口齿不清起来:“下……下官无意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李正煜长臂一挥:“赎罪什么就免了,大人如此殚精竭虑,孤自叹不如。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司马清恭恭敬敬地答道:“酒泉境内无人耕种的田地已经核准逐一发放给了灾民,有主的田地也与所有者达成了共识,由朝廷出佃租再由灾民耕种。许多大难不死的地主甚至自发地捐出了名下的一些薄田,算是为朝廷尽忠。”
李正煜抚着嘴唇:“如此大好,大人还有何难处?”
司马清索性一摊手,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难就难在如今田地仍旧不够,大部分的空地掌握在大人物的手中,下官说破了嘴却连那人一面都未曾见得。”
李正煜沉吟半晌,方道:“那人是谁,竟那么大的排场?”
司马清这才道:“那人便是先帝的**、皇上的小妹、殿下您的亲姑姑金乡公主。十年前,她下嫁给了张掖侯的世子,便一直定居在张掖的侯府之中。这些年来,他夫妻二人明里暗里侵占了不少的土地,废耕造林,围湖造景,百姓们有怒而不敢言,历任郡守亦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李正煜抚着袍袖,这才发现胡服袍袖窄小,这个动作也就没了意义。他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大人是想让孤去替你游说?”
司马清脸上神情尴尬:“下官怎敢,不过是望殿下看在苍生的面上,同金乡公主讨个人情罢了。今日正是除夕,您这个亲侄子上门拜贺,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
李正煜仍是淡淡一笑:“孤今日的好心情全叫大人破坏了。既然孤帮了大人如此大忙,大人也要还孤一个人情才是。孤回府前,大人可能将贺礼备妥?”
司马清没料到李正煜答应的如此爽快,一点头便应道:“好,下官这就去办。”
李正煜将司马清晾在了一边,却不是因为什么朝廷大事,他一转身,竟是朝柳长宁所居的偏院走去。这院子原本是供历任郡守家眷居住的,倒也显得清静雅致。院子里养了几只鸡鸭,还有一小块菜畦,与灾乱的时局仿佛全不相关。柳长宁穿了一身翠色的胡服,带着黑色的男帽。她肤色本白,映着青翠欲滴的颜色,五官更显得出色。她见李正煜一路走来,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脸上的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显出二八年华的少女特有的天真:“我估摸着也许你不回来,那个说着要带我去瞧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男子,不过是我白日做梦罢了。”
李正煜侧着头,一双眼里光彩四溢:“所以?”
柳长宁又是一笑:“日理万机的楚王殿下能赏光陪我,实在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她说着感恩戴德的话,但神态语气里却丝毫不见感恩戴德的意思。
李正煜举步便往她身后走去,到了角门上,才轻声道:“你既感激,也便还我个人情好了。今日是除夕,随我一同去拜访多年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