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宁心中颇是惊讶,上一世她此时还是齐王府里的管事姑姑,对于朝廷变动只是略知一二。李正炽在此事发生之时不满十五,离他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还有两年的时间。如今此事会如何发展,却不是她能够预料的了。
她口气微变:“皇上向来倾向于安抚和谈,为何这次却大张旗鼓地用兵?”
李正煜微微一笑:“你最想问的怕是为何这一次朱家没有力阻出兵吧?”他眼神里透出三分凉意:“朱潜如何没有阻止,他可是言辞恳切、引经据典,甚至还想好了要以宗室之女远嫁和亲,这样的赤胆忠心,着实令人感动。可他毕竟比不上自己的父亲朱长贵,又不是三朝老臣,父皇非但没给他说动,还大大地发了火。再加上李正炀一番力谏,出兵之事便定了下来。”
柳长宁侧目:“那王爷该不会什么事儿都没做吧?”
李正煜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桌板,嘴角旋即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么,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柳长宁有些意外,语气里便带了三分焦虑:“王爷不会忘了当年长宁的祖父与朱长贵一语不合,最后被诬满门获罪之事吧?朱长贵这样的老狐狸,还有朱昭华那样冷面冷心的女人,绝不会轻易妥协的。”
李正煜颇不以为然:“哦?那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他见柳长宁神色紧张,又安慰道:“李正炀如今得了一个监理国事的重责,怕是成了朱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没什么闲心再来为难我了。”
柳长宁眼中冷意遽生:“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决不能让他们再陷害忠良。”她语气稍顿,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王爷,此次出征,能否让属下鞍前马后侍奉于您?”
李正煜微微一愣,旋即便猜到了柳长宁的心思。他只道:“你是女儿身,又是父皇御赐的女官正,如何能够随军出战?”他语气严肃,心中却是千回百转。眼前的女子固然坚强能干,但若是可以,仍旧希望能够尽一己之力保护好她。
柳长宁却不放弃:“属下虽是女子,但也得到祖父亲传,使得柳家独门剑法,五六岁时,已经可以自由驾驭名马。”
李正煜见她毅然决然的神情,便知道以她这样宁折不弯的个性不晓得会做出些什么。于是只好妥协:“你便女扮男装和近思一块跟我去吧。”言辞之间却颇是无奈:“这仗若是胜了便罢,若是输了,我可要担上一个欺君之罪了。”
柳长宁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仗绝不会输!”
李正煜却忽然转了话题:“你别不别扭,一会儿我,一会儿属下。”
柳长宁微微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着他长身玉立的身影。眼下的他和那时总有些不同,那个时候的楚王分明是更隐忍也更谨慎的。
这一日传出了李正煜即将带兵出征的消息,午时刚过,李正炽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柳长宁见他并未乘坐三驾的华盖车,却是骑着名唤“超风”的大宛马,穿的也是寻常的燕居服饰,一袭浅蓝色的织锦衣袍,颇像是雨过天青的色彩,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超群。
李正炽下了马,随手就将马鞭丢给了一旁侍立的仆从。见到柳长宁站在门前,脸上便堆起明媚的笑容,双手作揖道:“柳姑姑。”
柳长宁微微一愣,李正炽眼里狡黠玩味地神色让她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于是道:“齐王殿下是来见王爷的吧?王爷此时正在湖畔凉亭里,殿下请随奴婢过去吧。”
李正炽上一次见着柳长宁,她还是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此时却是温文有礼、仪态翩翩,心里便微微一怔。他笑着说道:“那有劳姑姑了。”
李正煜此时正在凉亭之中。满院的繁花都已落尽,只剩下各色的菊花开得正盛。李正煜一管玉笛嘴边横吹,曲调中已带着苍茫辽远之意。
李正炽拊掌吟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柳长宁眼里已含着一层薄雾:“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曲调甫歇,李正煜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之人:“我本是一腔壮志,何奈你二人吟诵的竟是如此悲伤的诗。”
李正炽早已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拿过他的酒杯喝了一口:“皇兄自然是要大捷而归的。我只是想着此去万里迢迢、穷山恶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皇兄凯旋而归,心里便十分难过。”说着一双凤眼里竟显出几分凄凉的神色。
李正煜伸出手扶着他的头顶:“皇兄答允你,到了红梅绽放的时侯一定回来同你一起守岁。”
李正炽语气微黯:“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从来都要皇兄护着,却不能为皇兄分忧。”
柳长宁冷眼旁观,心中却是不忍。李正煜与李正炽的兄弟之情在这无情的宫闱之中,更显得难能可贵。
她微微叹了口气:“齐王殿下多虑了,奴婢相信,假以时日殿下一定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社稷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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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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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煜眼里的笑意更深:“你虽不能陪在为兄的身边,长宁却是有心,想到了女扮男装、生死相随。”
柳长宁口气不咸不淡:“属下只是报国心切,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属下倒是觉着匹妇亦有责,王爷别再拿属下取笑了。”
李正炽一双眼里全是向往:“早就听闻昔日镇国公刀、剑、枪样样精通,还使得一手连珠箭,百步之外便能取人性命,真想去战场上见识见识柳姑姑的英姿呢。”
柳长宁眉眼里全是笑意:“将来一定有机会的。”
说话间,却见卞云娘一袭紫色宫装婷婷而来。她松松笼着堕髻,两翼蝉鬓凌乱,发上一应首饰俱无。一张脸只扑了层薄粉,唇未涂脂,更显得血色全无。无论谁见了她如今这番模样,许是都会为她对李正煜的深情感动不已。
她刚至亭中,便盈盈一拜,声音婉转如黄鹂:“妾身参见王爷,参见齐王殿下。”
话音刚落,身后十数名侍女鱼贯而入,顷刻间,两丈来宽的石桌便被摆满了。
卞云娘脸上全是不忍的神色:“妾身听闻王爷即将出征南越,那是何等穷山恶水之地,王爷万金之躯如何去得?可惜时间仓促,妾身准备许久,也无法顾得周全。”她说着便从袖中抽出帕子抹了抹眼泪。
李正煜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忍之色,他伸出手握在云娘的手上,宽严安慰道:“区区南越,何足挂齿,孤去去便能回来。”他见一旁柳长宁与李正炽两双眼睛瞧着自己,话锋一转便道:“时间不早了,长宁替孤送齐王出府吧。”
李正炽翩然起身,整一整衣袖,又拂一拂袍摆,动作甚是优雅。他见柳长宁神色闪烁,轻轻唤道:“柳姑姑?”
柳长宁心中本是不虞,李正煜和卞云娘的亲密举动在她心头点起了一簇火,这火焰被秋风一吹竟有燎原之势。李正炽清亮温和的声音却将她从复杂交织的情绪中唤醒,她闻言苦笑,那一日,自己是李正煜的正妻,也不过是说休便休,如今不过是他身边的小小仆从,又有什么立场去质疑他的举动?
下一刻,她朱唇微启,柔缓低沉地说道:“齐王殿下,这边请。”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大门前,李正炽突然问道:“柳姑姑,你可知皇兄并不是真心中意云娘,只因为云娘是太子所赠,才不得不与她虚与委蛇?”
柳长宁闻言颇是不快,李正煜中意谁不中意谁,与她何干?不过,她心中虽恼,嘴上却答得恭敬:“殿下所言奴婢不甚明白。”
李正炽嘴唇微动,似是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径直走到马前,并不回头,只是道:“柳姑姑,此去前途艰险,请务必保重。皇兄……皇兄也拜托柳姑姑照顾了。”
郭婕乍闻李正煜即将出征的消息,怔怔地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她与这个儿子之间向来疏离,但心中却有着万般的牵挂。朝中政局纷乱,储君之争亦是激烈胶着,她在
中一日,便是为他在担心着。她有些庆幸,幸好小儿子不过十四五岁,不然两个儿子如何才能护得周全。
秋风已是一阵凉过一阵,“咳咳”郭婕不由得咳出声来。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子已是日薄西山,粉紫色的丝帕上一滩殷红,仿佛在嘲笑她,看你还能坚持到几时?一旁的嬷嬷见到郭婕吐血,神情中满是心酸之色,但却也带着几分了然。她将手中的狐裘披在郭婕的身上,缓言道:“娘娘,起风了,请随奴婢回去吧。”
郭婕微微一叹,苍白的脸上流过两行清泪。她声音哽咽,语气却是坚定:“嬷嬷差人替本宫把备下的东西送去楚王府吧。”
李正煜定定地瞧着手中的信纸,信上的每一句话都已印入了他的脑海里。郭婕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行笔之间却是筋骨遒劲。
重光吾儿:
听闻南越之地多瘴气,且穷山恶水、温差极大。因而特意为你备下御寒衣物与面罩。软猥甲是昔年你外祖亲手父赠与,此次随你初上战场,定能助你凯旋而归。
此去珍重,勿以为念。
李正煜的双手微微颤抖,那样深情的叮嘱,那样铁骨柔情的一笔字,他有些恍惚,母妃心中究竟是如何对他?
李正煜又见一旁衣物上熟悉的针脚,以及用鲜红丝线绣成的“煜”字,心中更是感概万千,这临时备下的衣物,虽是仓促,一针一线却是细密妥帖,何尝不是一腔缱绻母爱的证明?他想起儿时受到委屈,母妃轻言安抚他,洁白细长的手指抚过他的发际留下温暖的触感。他忽然生出大哭一场的冲动,但心底的声音却冷冷告诉他不能。他微微扬起头来,终于忍下眩目的泪光。可惜,时间如此匆匆,一转眼,自己便不是那承欢膝下的小儿了。
他挥挥手,对刘得远道:“近思,将这软猥甲给长宁送去。”
刘得远有些踟蹰:“这样珍贵的铠甲,本是郭家祖传的宝物,王爷也只有一件,还是自己留着吧,或许……或许到时真能派上用场。”他说着便用眼角的余光去瞟李正煜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也就放下心来。
李正煜似笑非笑:“许是我太宽容你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刘得远不敢再多言,转身便要退开。
李正煜却像是想起些什么,叫道:“你且等等。”又从墙上取下一件锦缎包裹的物事。锦缎揭去,赫然显出的却是一杆红缨枪。许是年深日久,锦缎蒙尘,红缨抑是暗淡,但枪头却是寒光凛冽、耀如月光。李正煜正色道:“我不会使枪,这枪便给你了,到时候上得战场也好多杀几个敌人。”
刘得远心中感动,双膝跪地:“谢王爷赏赐,近思必不负王爷厚待。”
李正煜负手立在床前,但见窗外新月如镰,寒蛩幽鸣,一道清光洒在室内,更显得周遭寂寥无比。方才笺上一朵红梅,分明带着可疑的血腥气,不晓得母妃究竟隐瞒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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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起兵伐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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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宁前一日回了趟镇国公府,从府里一棵百年树龄的老树底下挖出了几枚护心镜。一枚青金石质地的,色泽黝黑又闪着隐隐金光,是柳承志的宝贝;一枚用玄武铁岩打造而成,质地坚韧,份量亦是十足,乃是昔日柳志武最常用的装备。她命郑玉儿连夜将两枚护心镜交到了李正煜与忻毅的手上,想来此去艰险,这护心镜或许能派上用场。
李正煜寅时便起了个大早,穿戴完铠甲头盔,见到那幽光闪烁的护心镜,心中却是一动。柳长宁素日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事实上最是容易心软。他自己也没注意到铜镜里一张俊脸上那微笑仿佛能溺死人。他用特质的软布一遍一遍地擦拭着青铜长剑,心头也似压上了千钧重担。他自知南越国力绝不能与后商并论,人数亦是远远少于己方,但想到战场残酷、亲人离别,心下却不由得有些戚戚然。
他一出门就瞧见一身劲装的柳长宁,软猥甲应该是穿上了,可看起来仍是纤腰不盈一握。一头青丝只用青色发带于头顶束起,陡然添了几分英气。身旁牵着的是一匹名唤“轻云”的一岁半的枣红色母马。他有些疑惑:“府中良马众多,为何偏偏挑了这一匹?她可算不上顶顶出色。”
柳长宁许是高兴,一张俏脸红晕斜飞,眼神里更是流光溢彩:“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这轻云瞧着貌不惊人,实实在在是一匹好马,千万别看低了她。”柳长宁嘴上慷慨,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上一世,“轻云”三岁时跟了她,一直到自己中剑,亦是嘶鸣不已、徘徊不去,一双巨眼里竟堪堪流出泪来。她曾经听闻战马有主动殉主者,这“轻云”的结局不知又是如何?
李正煜笑得开怀:“好一个伯乐,却不知道谁是你的伯乐!”
他见柳长宁手中所握兵器甚是奇特,一双凤眼上上下下打量许久。
他自是见过柳长宁使双剑的。那一日,他起得极早,还不到寅时,但见桃林中翩飞的白色身影。夜色极浓,他站得又远,使剑之人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大分明。但见那修长如鹤、灵动如燕的自掏,便知是柳长宁无虞。
他没有出声,就那么静静站着,连呼吸都是极浅。清晨的晨露打湿了他的衣袍,忽然间他便生出一种“似是故人来”的熟悉之感。他试图将这种感觉压抑在心底,却仍是挥之不去,仿佛默默地关心她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
这样执拗隐忍的女子,素日坚持的却不知是什么,他定定地想着。
柳长宁举了举手中双剑,晨光之下并不见一丝寒意,却是黝黑深沉的颜色:“你是不是想问我这兵器为何如此古怪?”她“咯咯”一笑:“这对剑是爷爷给的,年纪也许我自己还要大呢。因在锻造之时加了三分乌金,所以颜色便是黑黝黝的。这刀柄做成手把的形状,是为了战场御敌时不会轻易脱手。至于刀尾的倒钩,也是怕不能一刀毙命,反而让对手抓了机会,所以就留了一招后手。”
李正煜击节而叹:“镇国公非但武艺超群,心思亦是异于常人。”
柳长宁语气微涩:“是啊,爷爷什么都想到了,只可惜……”旋即却语气一变,脸上又显出爽朗的笑容:“希望临阵之时,这剑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眼里满是倔强与执拗,这样的神态并不适合柔弱如水的女子,可李正煜见了,心里却是微微一动。
行伍之人最是注重效率,虽有十三万之众,但不到两个时辰,出征的士兵已然列阵完毕。饶是京城如此巨大,街道从昨晚起便已戒严。十三万人就从练武场一直排到了城门口,只等主帅出现,号角吹响,便要朝着那不知生死的战场而去了。
柳长宁到了此时心情仍旧起伏不定,上一世听说后商军队大破南越、凯旋而归,自己的心里就生出无数向往。等到终于见到了李正煜,见他英武过人、美貌无匹,一颗少女之心便是惴惴不已。如今要和他一起踏上征途,却已经隔着前尘旧事、十年光阴,不晓得结局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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