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漪的脑袋向着毛郎中偏了偏,毛郎中的牙狠狠地咬了咬,却看见眼前的姑娘顶了一双瞧不见一点神的眸子,机械地眨巴着眸子看着自己:“爹,不是他,不是师弟,师弟的那次烫伤我也记得清楚,他的烫伤不是这样的,他受伤的时候药都是我上的,我记得,我记得他的烫伤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他,爹,你不要信了这些人,这不是他,他还好好的,他还在兵营里面受着苦,这怎么可能会是他!”
毛郎中舔了舔唇角,看着眼前的春漪,眼眸里面又是多染了几分担忧:“闺女,你别这样。”
春漪的眸子眨了眨,眉头轻轻皱了皱,嘴角一张一合映在众人的眼睛里面,却像是疯了一般地冷静:“爹,是真的,你要相信我,他没死,他不会做逃兵的,他从小就执拗,你是知道的,他选定的路,他为了自己的目标,不会放弃的!爹!”
毛郎中的头偏了偏,红了的眼框里面险些憋出了一滴泪来。
毛郎中的头又是偏了回来,看着眼前的春漪的模样,眉目微垂:“闺女,我知道你和小沉好,可如今已经到了这般……”
春漪摇了摇头,双脚向着后面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毛郎中,嘴巴里面嘟囔出一句话来:“爹,你不信我。”
春漪的步子又是向着后面走了几步,毛郎中一愣,却是唇边一抖,只念出了一个名字:“春丫头。”
春漪的身子一偏,无声地眸子又是向着晏小五瞧了瞧,小五看着眼前这双没有任何灵气的眸子,只觉得发自内心地心疼。
眼前的姑娘唇角狠狠地抖动着,伸手搭在了晏小五的胳膊上面,嘴巴一张一合,牙齿敲得竟是发出了声响,每一个字像是都用了极大的力气:“小五姐,你信我吗?”
小五的眸子瞧着春漪,唇还是不愿意地张开:“春漪,你受了刺激,还是……”
春漪的心咯噔一下子,不等小五的话说完,一滴泪水轻轻地划过脸颊,唇角勾起一丝苍白的微笑:“他真的不是,他真的不是尹沉,不是我的师弟,我最了解他了,我最了解他了,这个人,不是他,他怎么会死呢?他怎么会选择逃避呢?”
汉子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略显无助的少女,眉心也是跟着在场的人皱了皱,开口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啊。”
春漪转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汉子,脑袋狠狠地摇晃了两下子,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声音终于接近歇斯底里的嘶吼:“他没死!我为什么要节哀!你们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这个真的不是他,我给你们看,我给你们看!”
春漪紧紧地咬着唇角,双眸早已一片血红,抬脚就是向着尸体走过去,小五一愣,赶忙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春漪的腰肢,认识了春漪这般久,小五从不知她有这样的力气,春漪死命地挣扎着,惹得小五险些都要抱不住她,春漪一双眸子盯着地上的尸体,身子还是要向着前面走去:“小五姐,你放开我,我要证明给你们看,他不是尹沉!他不是!我要证明给你们看!”
“啪”的一声,汉子的手掌敲在了春漪的脖颈,姑娘眼神一翻,便是晕了过去,小五抱着有些瘫软的春漪,抬眼感谢地看了一眼汉子,如今这样,便是对春漪最好的选择。
汉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笑:“没事,很多人每次在这里找到了人就是这个样子的,还有比这个姑娘还要严重的,回去休息几天就好了,毕竟都是生离死别的事情,这尸体我们给你们抬回去吧,好好安葬了,毕竟这般死了,确实是可惜,哪怕……”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小五抿了抿唇角,自是知道逃兵是该要受人唾弃的,如今汉子肯为他们做到这样,已经是大善了。
晏秋的唇角也是咬了咬,伸手抓住了毛郎中的衣角,毛郎中向着汉子点了点头,瞧着地上尸体肩头的烫伤,眼眸,又是红了三分。
小五叹了口气,看着汉子们抬起了尹沉的尸体,随着他们向着毛家药铺走去,一场战争,还未打响,却不知已经有多少人留了血,丧了命。
毛郎中刚走,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晏秋伸手一扶,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毛郎中,毛郎中眸子轻眨,摇了摇头,看着前面,小五扶着昏倒的春漪向着药铺走去。
众人远去,却又是一声啼哭响在身后,嘶吼之声,不会停止,毕竟,尸体,不是只有一个,伤心的,也注定不止一家。
毛郎中咬了咬唇角,看着几个汉子:“若是当时,我再防得严一点,若是我把她关起来。”
晏秋抚了抚毛郎中的后背:“这不是你的错,你当时也想过阻止他的,可是,终究是那个孩子太执拗了,若是他没有去,如今也会恨你一辈子。”
毛郎中点了点头,喉结动了两下子:“我倒宁愿他恨我一辈子,他这样的小身板,哪里吃得了军营的苦。”毛郎中垂下了头,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他知道,尹沉的尸体就在后面被人抬着,可惜,一次生气,竟已是永别。
“他执拗,他认准的事情,谁都拦不住,我知道那孩子从来不喜欢呆在我一个小小的药铺里面,小五来了,他看见有钱赚了,眼睛每天都是亮的,有人来招兵,他一心要染功名利禄的浮云,可是,正是他的执拗,害了他,若是他能安静一点……”
晏秋也是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小五垂着头,瞧着身侧春漪苍白的脸颊,却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汉子们把尹沉的尸体放在门前,向着毛郎中低了低头算是默哀,也就继续回到自己边疆的位置上面去了,小五瞧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心窝里面,说不出的疼。
小五抬手将春漪放在榻上,帮姑娘家脱下了鞋子,姑娘睡得不好,眉心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不知道究竟在想着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小五伸手为春漪理了理碎发,春漪的贝齿轻轻地咬在了唇角上面。眉目未睁,姑娘的唇角轻勾,却是说出了一个“不要”来,静静敲在在小五的耳膜里面,小五一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为春漪掩上了被角,现在,没有什么,比好好的睡一觉,对眼前的姑娘更加重要。
小五提了裙摆,几步走出了门去,屋中,晏秋不知去了哪里,独余毛郎中一人正在伸手给尹沉梳头擦脸换衣裳,尸体早已是血肉模糊的模样,这些平日里对亡灵的礼节此刻做起来却显得异常的麻烦,年迈的老人眸子定定,面上沉着一份严肃每一下都是用足了耐心,一点又一点,把所有的污渍擦去,小五抿了抿嘴唇,向着前面走了一步,停在了毛郎中的面前,张了张嘴巴,却像是哑了一般不知究竟该是如何开口,十几年的情谊,怕是在毛郎中的心里面,早已就将尹沉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谁能受得了?
小五的手掌向着前面伸了伸,眉目带了几分忧愁:“郎中,我来帮你吧。”
毛郎中的手掌偏了偏,躲过了晏小五的手掌,晏小五一愣,却看着眼前的老人依旧动作缓慢,一下下的认认真真的擦拭着身侧的尸体。
老人的表情淡淡,眼里像是只容地吓眼前的尸体,眉目未动,唇角狠狠地抽了两下子,也没有看眼前的小五:“我自己来就好,秋去集市里面买需要用的东西了,应该还没走远,你去看看,能不能追的上,能追上的话你和她一起去吧,估计要买的东西不少,不知道秋能不能拿得动,我,我想一个人和他呆一会。”老人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无力,像是所有的气力都被人抽干。
小五的手掌本是还向着上前伸一伸,此刻却是像是触电般停在了半空中,小五抿了抿嘴角,头微微地垂了垂,手掌收了回来,喉咙里面单单发出了一个:“恩。”字。
毛郎中布满了皱纹的手掌擦在尹沉的身子上面,小五的眼神偷偷地看着他,又是舔了舔唇角:“郎中,那我去找大姨了。”
郎中点了点头,却像是没有听见小五的话,如今,他像是个机器人,只知道了一件事情,擦拭着眼前的尸体。
小五叹了口气,几步,都像是逃似得跑出了门,小五的脚步踏出了门框,却是一行泪珠,无声的落了下来,小五吸了一口冷气,伸出手来在脸颊上面擦了擦,风吹过脸上的泪珠,划得小五脸疼,小五闭上眸子摇了摇头,眼前,却只剩下尹沉的烫伤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那景象,一次又一次地回放在小五的眸子里面,挥之不去。
小五咽了几口唾沫,眼眸,又是向着前面瞧去,人走茶凉,只剩下活着的人,继续走着他们没有走完的路。
小五提着裙摆,向着前面跑了几步,也不知,这个时候追上去,还能不能追上晏秋。
所有的人,整整忙碌了一天,为了一件丧事,毛家药铺,停业三天,除了急病,一概不接,白色,笼罩在毛家药铺的每个角落,映在人的眼眸里面,却是又增了几分伤悲,毛郎中怕春漪伤心,把装着尹沉的棺材放到了别处,不敢让春漪瞧着。
晏秋和毛郎中本是一把年纪,却守在灵堂的前面,夜,深了,毛家药铺的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地睡意。
春漪自从今日回来了一直没有醒,只在床榻上面混混地睡了,春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小师弟像是又回到了刚刚来药铺的模样,小小的个子,踮起脚尖才能用瘦弱的小爪子捏着柜台上面的算盘,小小的人儿是那般地可爱,那年,春漪也不大,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唇角顿了顿:“这个不能拿,这个是爹爹拿来算账的,如果随便拿别爹爹看见的话,是会挨骂的!”
小尹沉嘟了嘟嘴巴:“师姐,这东西真好玩,以后你要教我。”
那年,他们都还年幼,她第一次知道了照顾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也知道那个孩子唇角的笑,天真无邪,真是好看。
春漪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只觉得整个世界像是变成了一片黑洞,映在了春漪的眼前,只将她所有有关于尹沉的记忆全部吞噬,幼年的尹沉,长大的尹沉,想上战场的尹沉,一个又一个,全部吞噬掉,不留分毫。
春漪的眉心皱的厉害,脑袋狠狠地摇了两下子,一声:“不要!”脱口而出。
榻上的姑娘直直地坐起了身子,眼前,是一片漆黑,春漪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春漪的唇角咬了咬,伸手却是摸到一片湿润,不是汗水,而是在自己的眼眸里面流出来的泪水,春漪伸手揉了两下头,眼前,不知怎的,却是又出现了那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颊,连鼻子和眼眸都是看不见,只映在自己的眼里。
春漪的身子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向着一道天雷披在了她的身上,姑娘伸手狠狠地将被子扔在了榻上,双脚一动,急急地落在了地上,春漪的额间还带着汗珠,也顾不得身上究竟穿了什么衣裳,春漪光着脚,向着外面跑了去。
小小的姑娘愣在门前,屋中,毛郎中和晏秋坐在外面,一片素白,像是最后的一道雷,狠狠地敲在春漪的心上,春漪的唇角抖了抖,屋中的蜡烛轻轻地摇了两下子,落下了两滴烛泪来,毛郎中揉了揉微微有些困倦的眸子,抬眼却看见春漪站在门前,双眸微微泛着两分红,呆愣愣瞧着满屋的素白。
毛郎中的喉结轻动,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春漪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晏秋也是醒了,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地愣了一会。
春漪伸手,狠狠地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只将发丝揉乱,毛郎中抬了抬眸子,想和眼前的姑娘说一句,姑娘抬脚,未理屋内的人,起身就是向着屋外跑了去。
毛郎中一愣,晏秋也是一愣,向着春漪追去。
可惜,两个老人怎么会追的上春漪,小小的姑娘几步就是跑的没了影子,毛郎中和晏秋喘了几口粗气,看着黑漆漆的街道,不禁带了几分担忧。
晏秋看了看毛郎中的模样:“我们,去找里长大人报官吧!”
毛郎中的眸子里面带了几分焦急,听了晏秋的话点了点头:“我们快去,让里长大人帮我们找春丫头,这大晚上的……”如今,便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一声闷雷敲开夏日的闷热,闪电劈下,将昭阳国和霖沧国边界上的一棵歪脖子树,劈成了两半,整个小丰村,亮如白昼。
哗啦一声,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一滴滴落在了庄稼里面,浇灌着果实,里长大人不知出了多少人,只为在小丰村里找一个姑娘,小五和陆离打着伞和火把走在小丰村的夜里。
雨下的紧,淅淅沥沥地从伞的边上漏了进来,小五的眉目里面带了几分焦急,不禁又是叫了两声春漪,陆离拿着袍子把她裹在里面,小五的鬓角湿了,鼻尖一痒,竟是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
陆离的眸中多了几分担心,却是小五强扯出一丝笑意来:“没事,现在,找到春漪要紧。”
段晟轩也提了火把寻着那个姑娘,他至今还记得,那棵青葱的树下,那个姑娘微红的脸颊,他注定负她,段晟轩的嘴角轻抿,手掌握成了环放在了唇的前面,向着空旷的夜里面又是含了一句:“春漪姑娘。”
春漪躲在不知名的房角下面,抱着双腿蜷缩在一起,忍不住瑟瑟地带了几分发抖,雨滴顺着屋角的瓦片一滴滴地掉落下来,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水坑,春漪的唇角抿了抿,手掌,依旧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她的衣服早已被淋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加上瑟瑟的凉风,可这些,都早已入不了春漪的心。
春漪的嘴角轻轻的抿着,眼前,只剩下尹沉尸体的模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春漪的头轻轻地窝在了膝盖的上面,唇角微抿,女子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狼狈,不远处传来的几声“春漪”映在她的耳朵里,姑娘轻轻地在雨夜里抽噎着,不想多说一句话。
那一夜,他还吃着自己亲手做的山药排骨汤,那一夜,他的眸子依旧亮亮,答应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他说:“师姐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回来的那一天,你还要给我做山药排骨汤,记得多加点排骨,我喜欢吃。”
她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地上,无助的女子抬头瞧了瞧乌云遮盖的天空,眼眸像是要哭成了核桃的模样,唇角轻勾:“你回来,我给你做山药排骨汤,整碗的排骨,可是,你回来好不好?”如今,回答她的,只剩下风声和雨声。
春漪的泪珠还挂在脸上,眸子又是抬了抬,却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眸子,怎样也是移不开。
不远处,黑衣的男子负手背对着自己,像是没有发现蜷缩在墙角的自己,男子抬首,对着满天的乌云,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春漪咬了咬唇角,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来,男子的脚边像是还跪着什么人,春漪的眼眸定定的又是向着前面看了看。
一道惊雷劈下,震了多少人的耳,又是扰了多少人的梦,闪电太亮,映在春漪的眸子里面,春漪咬着唇角,却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虽是只看了那么一眼,可跪在地上的身影,在她的眸子里却显得异常的清晰,春漪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子,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道闪电,照亮了黑衣男子身侧跪着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黑衣的男子开了口,一个“好”字映在苍凉的黑夜里,却让春漪向着后面倚了过去,手掌,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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