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翻屋内一片笑声,屋外站着的两边丫头各自都面面相觑了好一会,都不知自家的女主子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事,都变得这般欢快了起来。
“回来了,可还习惯?”笑过之后,赖云烟问了正经的。
“不习惯,今早一醒来,还以为是在原来的王府中。”
“住上一阵,也就惯了。”
祝慧芳点头,让赖云烟靠了过来,靠在了她头上,她剥着自岑南带过来的桔子,与她说道,“我是无碍,只是王爷在岑南呆了那么久,祖根又在那,日后要是回不去,心中不知多少隐忧。”
“祖宗的牌子都请在了身边?”
“嗯。”祝慧芳点了头,塞了一瓣桔子到她口中,“墓陵也做了些防范,只是不知日后会如何。”
“总会好的。”
祝慧芳轻颔首,脸色平静。
赖云烟靠着她的肩头也不再言语,直到吃完一个桔子,祝慧芳手上无物了,她才黯然地道,“你回来得晚了些,我们见不了几次了。”
她即将要走了。
“今天我们商量一下,把手上的事推脱几日,到你那处庄子住上两日去,可好?”岑南突发之事阻了他们的行程,她也是赶了又赶,才赶在了她去之前回了京城。
“当是饯行?”赖云烟笑着问她。
“当是饯行。”
看她笑,祝慧芳也笑。
哪怕心中再是难过,这时她们需要的都只能是笑容。
**
离去之前,魏瑾泓需进宫一趟。
这次,赖云烟再行穿戴上了魏家族长夫人的礼冠衣物,魏瑾泓扶了她,走过了趴伏在地的魏家众人,上了宫中派来的宫辇。
路上夫妻俩皆无言,亥时他们从宫中退了出来,回到府中已是子时,赶上魏府大祭。
祭礼从子时一直到卯时日出之时,赖云烟刚回屋沐浴,就听冬雨进来报,“大公子说有事进来一说。”
“何事?”累了一天一夜的赖云烟这时靠着浴盆,疲惫得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江大人。”
“何事?”她再问。
江大人何事?
冬雨不语。
赖云烟也没说话。
见她久久不语,冬雨突然跪在了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下头,“您就见上一次吧,您都要走了。”
见上一次吧,不要对自己那么狠。
说罢,她忍不住低泣了一声。
赖云烟这时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片水雾。
不提起,她都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了,见又如何?
不过,不见又如何?
既然他都已来了。
“让他进来。”
“是。”
“把眼泪擦干了。”在冬雨离去之前,赖云烟提了一句。
哭着出去,无事都变得有事了。
冬雨看着比她冷狠,可那心肠啊,还是没有被磨得冷硬。
浴房水雾缭绕,赖云烟撇头朝屏风看去,依稀看到了他长袍拖地的人影。
“你还未去换衣?”她语气平静地问。
“还未。”
“冬雨说是江大人的事。”
“嗯,他前来给你送一些什物。”
“给我?”
“给你。”
“是吗?”赖云烟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模模糊糊中想起了那张举着酒盅低头酌饮的脸。
她都很久没有探过他的消息了,自她正式成为魏家的族长夫人后。
“我让他候在南书房,你稍后过去就行。”
南书房,她平日整理案牍的地方。
“知道了。”
她语毕,那人就走了。
赖云烟再转头,模糊看到了他的衣角消失在了门槛上的影子……
让她去见他?
魏大人啊,呵,还真是变了不少了。
只是,让她见就见罢,何必自行来一趟。
**
她的长发太长,也太厚,拭了一柱香的时辰也只拭了半干,赖云烟推了冬雨的手,与她道,“就且这样。”
她起身拿了青袍,披在了月牙白的内衫上,自行打结穿衣。
“您就这样去?”冬雨忍不住说了一句。
赖云烟转头看她,“那要如何?”
施粉黛,穿华服?
“您抹点胭脂。”冬雨看着她苍白的脸,红了眼说。
赖云烟推开她的手,“明日就要走了,今日你们不必烦扰我的事,来日有得是那时日让你们烦扰,今日就陪着你们的孩儿好好玩耍一天罢。”
说着,提袍出门。
冬雨没有忍住,拿了胭脂盒,拦顾她的面前,不顾她眼中的命令,拿手沾脂涂上了她青色的眼圈,“至少这,您也挡挡。”
赖云烟本要斥她,但筋疲力尽的她这时也挤不出太多的力气说话了,只能让冬雨与她涂脂。
“好多了。”冬雨涂好,勉强地朝她笑了笑。
“没用的。”赖云烟伸手拍了拍冬雨欲哭不哭的脸。
红颜易老,她不再年轻了,她的韶光已逝。
这样也好,也许有些人的惦记也可以这样就跟着没了,对谁都好。
“您不老。”冬雨抿着嘴说。
赖云烟微笑且爱怜地看着她,其实她一直过得很好,哪怕容颜已老。
可惜无人信她,连她最亲近,对她可以生死相随的丫环也是。
**
“等得久了?”赖云烟拖袍进门,看到规矩盘腿坐在案前的人,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起身,随后在他的对面屈膝坐下。
这时他们的距离近得只差一臂之遥,近得她完全可以看清楚他的脸,还有他嘴边温暖如春的笑。
想来,他也是可以看清他的。
相比她,他老得太慢了,他的面容依然清俊,眼神依然明亮。
“好久不见。”江镇远开了口,他看着对面那长发随着长袍散地的女人,这时他们的距离近得他觉得可怕。
他能闻到她的头发散发出来的幽香。
她拖着身上的这袭长袍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具长袍会拖死她瘦削的身子,但在一阵风袭起之后,她就坐在了他的对面,带着一身的幽香。
她身上仅见青白黑三色,眼色沉暮幽深,嘴角带着疏离的淡笑,就好像她对面坐着好久不见的陌生人。
那些曾出现在她眼中的悲哀,这时已全部不见了。
不知是被掩藏在了她眼底的深处,还是,那些她心中曾有关于他的情绪已经在她心中消失了。
他的话让她微笑不语,江镇远笑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言,抬手把放在脚边的两个长包袱抬起放到桌上。
他只带了两样东西而来,一柄软剑,一长匣药材。
“本可托人捎来给你,只是,在下还想跟夫人就此告别一次。”
赖云烟三世为人,知道有些人从来都不会有没有意义的告别,江镇远的话让她嘴边客套的笑淡了下来,她抬起眼眸静静看着眼前的人,“你要去哪?”
他们要去西海,他要去哪?
“去该去之所。”闻言,江镇远深深地笑了起来。
他与她从未深淡过,可仅一言,她还是会知他话中之意。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什么该去之所?”
“天下大势已定,该到吾辈之人浪迹天涯之时了。”
“浪迹天涯?”赖云烟轻笑出声。
什么样的浪迹天涯?跟着这苍生一起死吗?
“浪迹天涯。”江镇远看着她讥俏的笑脸,目光越发的柔和了起来。
那是他的所选之途,那也是他想要去的所归之处。
赖云烟隐了嘴边的笑,她看着桌上的两样物什注视了良久,直到外头的朝阳透过窗子直射到了桌面上,让冒着冷光的长剑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她这才张口出了声,“是该要好好告别一次了。”
自此,他去他的天涯,她去她的西海,以后,永生都怕是无相见之日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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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牢记
地址
江镇远走后;下午祝慧芳前来见她。
赖云烟煮了茶,祝慧芳弹了筝;不得多时;前院有人来叫赖云烟;祝慧芳抱了赖云烟许久,终放了手;被赖云烟送了出去。
“不知来日见;你会变成何模样。”上马车前,祝慧芳眼睛带泪笑看着赖云烟。
“大概许还是现今这样子。”赖云烟微笑。
“是么。”祝慧芳笑了,掉出了眼眶中的泪。
“总是会再见的。”
“总是会再见的。”
祝慧芳就此也走了;赖云烟回身;到了前院,就见兄长站在院中;敛着眉头看天,连她带着人来了都不知。
“哥哥。”她走近,叫了他一声。
赖震严回头看向她,严肃的脸孔柔了,“来了。”
“刚送了慧芳出去。”
“祝王妃,她可好?”
“好。”
赖云烟挽起了他的手臂,跟着他往内走,“嫂子呢?”
“在家清点一些什物,等会过来。”他等不及,就选过来了。
“我侄儿他们呢?”
“在里面。”
赖云烟笑,回过头朝冬雨说,“把我给两位公子准备的东西都拿过来。”
“备了什么?”
“一些小东西。”
赖震严点了下头,低下半头看着妹妹笑靥如花的脸,想及日后天涯两隔,生死不知,悲从中来,一时半会的竟一字都说不出口。
赖云烟似是神会,这时抬脸,对上兄长的眼,微怔了一下,笑道,“嫂子不知给我准备了多少东西,您可有给我准备?”
说着也不待赖震严回答,接着笑道,“以后走得远了,想来没有像您这般的人护着疼着我,我定是会想您的。”
赖震严板脸不语,心中悲痛不已。
揽在眼皮子底下保护了那么多远,可还是护不了一世。
“兄长。”这时进入正堂,跟魏瑾荣说话的魏瑾泓停了口中的话,双手相握往这边作揖道。
“我和云烟还有些许话要说,我们去偏堂。”赖震严和颜悦色地对魏瑾泓说了一句。
这两样,他跟魏瑾泓的关系表里如一,少了以前暗中的针锋相对,算是好了不少。
且不说他到底是对魏瑾泓是怎么想的,妹妹要跟他走,他不得不对魏瑾泓较以前要真好一些。
说到底,他们已经捆绑在了一起,拆也拆不开。
“是,兄长,请。”魏瑾泓一撇手,让站于偏堂的族人让开了位置,这时偏堂里的人也陆续出来,让出了偏厅给他们。
“今非昔比。”进了偏厅,赖震严坐于案桌前,与屈膝在身边坐下的赖云烟道。
就算是欺蒙于他,魏瑾泓这几年为奠定妹妹地位所做的事也还是够多了。
于身份上而言,这一路之中,他不觉得有谁还能凌驾于她之上。
更何况,祝王府那边的人还有人暗中护得了她,想及此,赖震严一直捏紧的心口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是。”赖云烟柔声答道。
赖震严看着她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这两日没休息好?”
“嗯。”
“在府中还不好好歇息?”
赖云烟笑着看他,就要走了,哪有什么时辰歇息?
“以后在路中也是没个好觉可睡了。”赖震严捏了捏她的脸,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小时捏你也似这般的软,可没成行,一会儿,你就这么大了。”
“哥哥,”赖云烟温柔地注视着她兄长,“我也曾离开过京中游历,哥哥就当就像那些年一样,等云烟在外边玩够了,累了倦了,就会回到您身边,您看这样如何?”
赖震严听了扯嘴一笑,垂首淡淡道,“你走了,可还会有谁这样与我说话?”
赖云烟一直自持情绪,听到这话,眼泪还是没有忍住,绝堤而出。
**
开了木窗,掀帘望去,夜半时分被黑夜笼罩的大地在赖云烟看来就像是蛰伏的兽,不知何时苏醒。
“娘。”一夜未睡的魏世朝与舅父坐在父母的对面,看到母亲掀帘,他从父亲与舅父的棋局中抬眼,叫了她一声。
“到了琼关,天就要亮了吧。”赖云烟朝魏瑾泓问。
正捏子欲要定棋的魏瑾泓“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她。
“我叫冬雨他们准备一下早膳。”
“好。”
“外面是谁?”赖云烟扬高了声音,朝大车外叫了一声。
“夫人,是奴婢。”秋虹在外头应了一声。
“是你啊,进来。”赖云烟叫了大丫环进来,跟她说了早膳的菜式。
“再眯一会。”赖震严朝妹妹看去,吩咐道。
赖云烟点头,这时看到儿子在静静地看她,她朝他笑了笑,靠着枕壁闭目养神了起来。
不得多时,天的那边开始蒙蒙地发出亮光,赖云烟打开了窗子,跟车中那三个没有闭过眼的人说,“一会儿,太阳就要从那边升起来了。”
这时,离琼关也就离得近了。
琼关一别,送行的兄长儿子就要回去了。
“世朝,过来。”赖云烟让儿子坐到她身边,等他坐好,她指着天际头朝他说,“往后娘给你写信,到时给你说说那边长的是何模样。”
魏世朝先是沉默,当马车的蹄达声,铁轮的滑地声响了好一阵,他转头问她,“您疲累时,都会想些什么?”
“想些高兴的。”
“什么让你高兴?”
“很多。”赖云烟微笑,魏世朝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娘已经不再像他小时那样什么事都跟他说了。
但他知道,她还是待他如初,从她的眼睛里,他能看出,她能包容他所有的一切,无论他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
“娘。”魏世朝突然叫了她一声。
“什么事?”赖云烟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心不在焉地回了他一句。
此次别过,以后会是样,谁又能知道。
“有人跟我说过,越是得天独厚的,越是有持无恐,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就是这样的?”魏世朝轻轻地说道。
他这话,引得两位父者都向他看来。
赖云烟没料他说出这句话来,实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着回道,“不是这样的。”
她忍不住揽了他的头,把他抱到怀里,“你心中的忧虑远胜于我,没有有持无恐的人会是如此。”
魏世朝合了眼,掩了眼里的泪,把自己埋在了他娘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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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后,赖云烟先行上了马车,听着魏瑾勇在外头唱喝声,为他们的前行唱诵颂词。
之后兄长与儿子各自在车前与她说了话,赖云烟笑着不紧不慢地回了话,不再有眼泪。
魏瑾泓上来后,不得多时,马车就开始跑动了,一路经过琼关,就是出了西京了,自此之后,他们就算是远离故乡。
“伯昆叔的马车明天赶到。”见她沉默不语,魏瑾泓开口与她说了话。
“军队在前?”赖云烟慢慢地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靠在了他的肩头。
“在前面的黄沙镇等我们,等伯昆叔一到,全程上路。”
二拔人马,三拔军队,到时汇合一起上路。
说到祝伯昆一列,想起了他家那两位堪称能者的姨娘,赖云烟不由笑了。
突见她脸上散发出了光彩,魏瑾泓眼神一暗,轻声地问枕在他肩头的女人,“在想什么?”
赖云烟听了微笑不已,回过头看他,在他嘴间轻轻喃语,“你说,这一路上的人中,有多少人知道我们面和心不和?”
魏瑾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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