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干的?”
带着一众随从横冲直撞的人正是鲎蝎部圣女,容溪。她看到容滨断腿的惨状,不由得失声质问。
作为揽月班的班主,秦湘湘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她满脸惊讶、诚惶诚恐地走上前,表明了身份以后,才把容滨突然发病、吓跑其他客人的事说了出来。
最后,她还滚下几滴热泪:“容公子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呢?”
容溪被她这一番说辞气得不轻。
从头到尾,秦湘湘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那就是,容滨发病、受伤,全都是他自作自受,怨不了别人。
容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她刚才还听到揽月班的伙计正合算着把容滨抬回容宅。容滨受了这么重的伤,秦湘湘没有想着治伤救人,反而只顾着推卸责任。
要是容滨的断腿经受颠簸、治不好了,她容溪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姓秦的女人!
躺地上的容滨无助得像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
他发出了低低的哀鸣。
容溪听在耳中,冷酷的理智重新占据了她的脑子。
容滨中了无解的瘴毒,这件事绝对不能传扬出去。他胆大包天,跑到揽月班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是另一回事,今日过后他自然会得到教训。
现在她要做的,是给这些品格低劣、无法无天的小人一个警告:在这容州城里,招惹了容氏的人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杀伐决断,吩咐道:“把这里给我砸了。”
她原本就是鲎蝎部地位超然的圣女。容全病重以后,她在鲎蝎部更是说一不二。
守护容氏族人,她责无旁贷。
她已经变得越来越像她的父亲。
秦湘湘神色慌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
“不——”她出手阻止,却被人粗鲁地推倒在地。
容溪视若无睹,急匆匆带走了神志不清的容滨。几名随从留下来,执行她方才的命令。
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身形单薄如纸的秦湘湘,窦季方叹了一口气。他走过去,用他尚能够活动自如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给予她些微安慰。
耗费了秦湘湘大量心血的揽月班,和满地破碎的杯盘桌椅一样,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这个结果……
“真的是太好笑了!”
马车上,刘筠瞅准时机对容溪发出嘲讽。
容溪心情烦躁,没有理会。城南别院遭人强闯的事,她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再考虑到容滨的腿伤,容溪决定冒险把人接回容宅。
他们抄了近道。
偌大的容州城,也有一两处这样偏僻的地方。
路上没有半个行人。顾及落在后头的搬抬容滨的软藤架,马车走得并不算快。
和心事重重的容溪相反,刘筠此时无所顾忌,言语也变得放肆无礼。
“你要救的,就是这么个东西?”她流露出蔑视,“对那个潜伏到赵玄身边做探子的女孩,对我,你们可没有半点心软。对一个不学无术、不可救药的小子,你们却这样缩手缩脚。我先前还真是高看你们了。”
“你闭嘴!”容溪被她吵得不耐烦了。
没有人知道,她是看到城南别院遭到强盗一般的翻检搜查,心头窝了一股火气,才会吩咐人砸了揽月班。若只是因为容滨摔断了腿,她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闯进城南别院的人,是冲着容滨、冲着容氏一族来的。小小的揽月班没有这个胆量。
即便揽月班并非无辜,她迁怒于人、砸了那伶人的饭碗却是事实。
这个事实让她恼羞成怒。
刘筠正要反驳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叫声。马车也随之停下。
容溪仿佛察觉到什么,当先跳下车来。
“圣女,容滨是我西二营的人,请你把他交还给我。”
精瘦干练的壮年男子站在马车前一丈远的位置,出言十分客气。
十余个同样精悍的兵士目露凶光,包围了马车和软藤架。
相比之下,处在包围圈中的容溪几人就像饱食待宰的牲畜。
“是你!”容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来者竟然是南沼十三旧部之中的第一号强将——石璧!
“石璧,你无故带着武器和兵卒潜入州城,真是好大的胆子!军督府一定会彻查到底!”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镇定的。
没有人敢在容州城里对她拔刀相向。这是浅显得无须解释的道理。
可在今天,石璧当着她的面,把这个道理踩在脚下,无情地碾碎了。
贴着她的脸颊划过的箭矢射穿了马车前绣着“容”字的布帘。
这是石璧无声的挑衅。
212 宝剑()
容全又吐血了。
容溪跪在她父亲的卧房前,足足三个时辰,没有沾一滴水。
夜渐渐深了,卧房里传出了动静。
容全唤人进去服侍。
容溪仍然跪着。
又过了三个时辰,五十个死士在容州城南门外整装待发。他们的目的地是那片被人视为禁地的沼泽。
天光大亮时,容溪昏倒了。
整个鲎蝎部为之震动。
圣女被罚跪一夜,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竟然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病中的容首领莫非连脑子也不清楚了?
诚挚的问候纷至沓来。
容全以容光焕发的面貌接见了几个大家族的主事人。
益县的石氏没有出现。
而容全早已预料到一点。
……………………
“九阁……”
赵玄口中呢喃着,微眯的凤眼瞥向三步开外、垂首站立的年轻女子。
小花厅里,春风和煦。女子的面庞也十分柔美动人。
她身上那个奴颜婢膝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
小荷接着方才被赵玄打断的话,继续说道:“九阁有九位长老,几个月前在京城折了一位,最近在南沼又折了一位,这对暗楼来说是不小的打击。特别是,接替担任长老之位的新长老年纪轻、资历浅,实力平平。”
赵玄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感叹道:“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小荷哑口无言。
好在,赵玄并不等她回答,便问:“你这次去见暗楼的大长老,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小荷定神一想,将她所认为的最重要一段的对话说了出来。
“他问我,南关一役,谁输谁赢。”
话音刚落,赵玄的手毫无预兆地、重重拍在身侧的茶几上。
白瓷杯盖碰着杯身,哐啷一声响,砸在小荷心头。
她忍不住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将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
赵玄又接着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咬牙切齿发出来的。
“我……”小荷发现自己的声调比平时高了一些,她顿了顿,稍作调整,说,“我没有来得及回答。”
赵玄沉默了。
小荷仍处于震骇之中,不敢贸然抬头看他,只是将右手按在左手的手腕上。
赵玄的目光随之移动。
宽松的袖口遮挡不住她左手腕上缠绕着的厚厚的纱布。
“你的手,怎么回事?”
如果赵玄不问,小荷也不主动提起。她确实变得稳重许多。
“有人专门挑了大长老外出、防备疏漏的时候来刺杀他。”小荷说明了当时的情形,“那个杀手当场暴露了身份,他是暗楼的人,实力不凡,想来是不甘心屈居于新长老之下,才放手一搏……我也没想到……”
大长老肯定也没想到,这次突如其来的刺杀会令她改变旧有的看法和观感,令她意识到暗楼的可怕之处。
当剑锋横扫向她的脖子,她发觉自己和地上的蝼蚁没有什么区别。
暗楼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被青简牵着鼻子走的乌合之众,而是一群择人而噬的饿狼。
“大长老遭遇刺杀,这件事在暗楼之中也是秘密,他似乎不想被外人知道,匆匆忙忙地把我打发了。”她最后支支吾吾说,“他提的那个问题,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南关……要起战事了吗?”
如果赵玄信任她、愿意告诉她更多有用的消息,她也不会在大长老面前落入那样狼狈不堪的境地。
“你露怯了。”赵玄总结道。
小荷暗暗飞快地瞥了赵玄一眼。见赵玄不像是在发怒,她才放了心。
在赵玄身边待久了,她不至于被一场刺杀吓破了胆子。赵玄的怒火对她来说更为可怕。
“小荷愚笨。”她支起耳朵倾听赵玄的指示。
“你的脑子平时不是很灵光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转不过来了?”赵玄反问她,语气甚至带着玩笑的意味。
小荷鼓足勇气,缓缓抬起头,看到赵玄摆出一副自信不疑的样子。
她的心情松弛下来,眼波一转,微笑着说:“我知道了。答案当然是公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赵玄没有因为她这句生硬的奉承而开怀,但也没有否定她的说法。
他摆了摆手,作出示意。他的问话已经结束了。
谁知,小荷脚下却不动作。她咬了咬唇,稍一犹豫,便做出一个决定。
有些话,她此时不说,将来再难有机会说出。
“公子,和暗楼的人打交道,危机重重。如果……有一天我无法活着回来见公子,我就再也无法为公子效命了。”
她惴惴不安,语速显得有些急促。什么沉着稳重,被她通通忘到脑后。
赵玄陷入了思索中。片刻之后,他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小荷心头一动,眼里露出了期盼。
赵玄伸出一只手,朝她轻轻招了招。
她顺从地踱步上前,低头对着坐在椅子上的赵玄。
“你,曾经被林氏送去服侍齐王,对不对?”
赵玄的轻声细语落在小荷耳朵里,像极了情人的低喃。
她脸上一红,点头答了一声是。
赵玄见状,嘴角向上扬起:“我最近刚刚得了一把没有开锋的宝剑,你如果有信心打磨好,我就把它借给你。”
小荷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赵玄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顾不得羞赧,抬眼去看赵玄。
那一片坚冰一样的冷酷神色霎时冻结了她心头的热血。
“去吧。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小荷两眼发直,像个牵线木偶一样,一步步走向花园东面的厢房。
发苦的药味从微小的门缝中渗透出来,钻进她的鼻腔中。
她想起林菁从小到大喝下的汤药和服用的丸药,这些琐事全都是她照料妥帖的。她并不讨厌这个味道,只要那些药是有效的,她就会感到由衷的快乐。
她将右手贴在门上,不过一会儿就留下一片手掌形状的汗渍。
她顺势推开了房门。
凝聚在一起的药味反而被流动的春风冲散了。
厢房里头那个昏迷不醒、呓语不断的男人正是被林鹿儿重伤的姜乐。
他的心灵和身体同样破碎不堪。
他陷入了朦胧的梦境,沉醉在一股梅子酒的香气中,不愿醒来。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他才获得了一线清明。
他听到一个女子轻柔的说话声。
“从今以后,你我的性命前程可就绑在一起喽。”
213 拔刀()
淡红色的鱼鳍和鳞片在炭火的炙烤下逐渐变得焦黄发黑。
焦香的气味随风飘散。
武仲坐在炉子边垂涎欲滴。
他一边盘算着如何从青蛟军中那个名叫朱瑜的女人手里弄点盐巴来,一边瞟着几步之外的王妧和詹小山。
他看到二人似乎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因为逆风的缘故,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起身往船室走去,留六安和高侍卫在甲板上守着火炉和几尾处理得十分干净的红杉鱼。
詹小山和王妧面对着面、侧身站在船舷边。
惊讶于王妧良好的恢复能力,詹小山没有提议找一间空置的船室进行这场谈话。
话又说回来,他确实更喜欢头顶着广阔的蓝天和无拘无束的白云。
王妧的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微风撩起落在她颊边的发丝。
此时此刻,她的心是安宁的。
詹小山嗅着咸咸的海风和烤鱼的香气,感慨道:“海上的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单调得乏味,有时候又很危险。”
王妧看见六安和高侍卫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随即被六安发现她的目光。
她扭头望向平静的海面,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已经厌倦了吗?”
詹小山将右手叉在腰间、左手将前额的短发往脑后捋,将他饱经沧桑的脸暴露在日光之下。
“不。”他的声音透着一股绝望,“我已经预见了我们这些人的结局,无论生死,我们都将漂泊无依。”
王妧心头的平静被打破了。
她有些急躁地说:“黎焜已经不是靖南王最信任倚仗的下属。靖南王要他的命,韩爽和田夫人也要他的命。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要靠你们才能保住,他说的话,你岂能尽信?”
詹小山愣住了。
他原以为,共同经历过两次生死劫难的双方已经有足够的理由结成盟友。更何况,黎先生足智多谋,怎么到了王妧嘴里就变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
她的话,实在是过分,实在是令他大失所望。
“哼,”詹小山双手叉腰,仗着身形的优势居高临下看着王妧,话语中带着责难的意味,“黎先生说你聪敏过人、正直无畏,没成想,他竟看错了你。”
吹多了海风,王妧只觉得脑袋发热发胀。她哑口无言。
詹小山越想越是气愤填膺。
他变得毫无顾忌,将心中的不忿发泄出来。
“你可曾想过,如果不是因为黎先生的话,我未必会出手救你?你和他们几个,早已死在韩爽的乱箭之下。”詹小山看向了正在烤鱼的六安和高慧,最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就是太过轻信……”
王妧以为他是为了轻信黎焜而懊恼。
阳光越来越强烈,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喝搅乱了四周凝重的空气。
伴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武仲冲出了船室。
王妧一眼看到被他高举着的一个干瘪的油纸包。
“抓住他!”
“偷东西的贼!”
“无耻!”
被一声声的咄骂追赶着,武仲也不傻,直跑到烤鱼的火炉边,借着六安的遮挡,达成了他的目的。
晶亮的泛白的盐巴被他碾碎后洒在烤好的红杉鱼身上。由于他的动作太过匆忙,一部分盐巴被他失手扔进了火炉里。
被气得脸色通红的朱瑜追赶而来,一见到这种情形,竟停下了脚步。
她年纪不到三十。两年前的一次海上激战使她瘸了一条腿,从那以后,詹小山便让她去管后备琐务。
她没有因为伤腿而颓唐消沉。风雨反倒磨砺出她刚毅的性情。
见朱瑜一瘸一拐地返回船室、又带回了两把弯刀,武仲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转头看向王妧,目光中带着迷惑,似乎也有请她解围的意思。
王妧却只是沉静地看着这一切。
朱瑜走向武仲,将其中一把弯刀扔在他的脚下。
弯刀的护手已经有了缺口,显得有些破旧,但被朱瑜拿在手中却焕发出凛然杀气。
武仲暗道不好,脚尖发力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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