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知道,灯火通明的码头,他们暂时是回不去了。
“跟上去。”王妧说。
韩爽对她的杀心因刘匡而起,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但是,导致韩爽变得怒不可遏的却是当时战船上发生的变故。
这个变故对韩爽来说定然是十分沉重的打击。相比之下,武仲这颗钳制王妧的棋子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几人身后,水波突然兴起,推搡着他们往平静的海面前进。
王妧回头看时,巨大的战船正在缓缓向一侧倾斜,战船上的兵士纷纷跳入水中逃命。
韩爽登上了一艘小船,直立在船头,魁伟得如同一棵大树。看来,正是他下了从战船撤退的命令。
王妧不禁猜测,闯入战船的人到底做了什么?那个人和前方引路的女子是什么关系?或者,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无力找出答案。
六安带着她往离岛南面移动。她的头脑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冰冷的海水竟然让她感觉到一种清凉的舒适。
直到被海水呛了一口,她才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差一点被这种静无声息的危险吞噬了。
右手臂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痛楚,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月光重新躲进云层里。
黑暗来袭。
王妧一下子迷失了方向。她不敢闭上眼睛,只能用尽全力向前,再向前。
一行人抵达离岛南面的一处海崖。嶙峋参差的黑石散发着刀剑般的锋芒,似乎预示着潜伏的凶险。
指路女子赤脚踩在缠绕成团的墨绿色水草和嵌入黑石的浅色贝壳上,稳稳当当地爬上崖岸。
众人正要跟随女子的脚步上岸,王妧也不甘示弱。
“逞强。”六安出声阻拦。
王妧充耳不闻。当她伸手抓住石崖上的一块凸起时,她这才发现左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更别说,她受伤的右手又开始隐隐作痛。
“武仲!”
武仲听到王妧虚弱无力的声音,虽然心中担忧,却不得不遵从指令助王妧登崖。
只要王妧还留有一口气,她就必须站着,绝不能倒下。这是刻入她血脉的铁律。
崖岸上,指路女子焦急地探出头来,查看崖底的情形。
她的脚边堆着几个鼓胀的水囊。她想,这些水可能要分一半出来,让给这些人先用了。
207 愧疚()
天光大亮时,一个重大的消息震动了慕玉山庄上下。
韩爽亲自上门,要求慕玉山庄交出杀害刘芷的凶手,王妧。
慕玉山庄乱成了一锅粥。主事的少庄主昨日染了风寒,如今仍卧床不起,自然也无法回应对方的要求。
韩爽展示了耐心,给出一日时限,并命人守住浮山脚下的通道,不许任何人出入慕玉山庄。
郑氏得到消息后,大惊失色。
她为自己的麻痹大意懊悔不已。
一句警告怎么可能吓退狠心辣手的亡命之徒?
同时,她也为王妧此时的安危而悬心。
昨天夜里,王妧离开慕玉山庄后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芷怎么会突然死了?
郑氏心中越发焦虑。她走到门边,想吩咐手下人去找王妧,转念一想,她却改变了主意。
连韩爽都找不到王妧,她可不能做了别人问路的石子。
她让人去把俞十一找来。
慕玉山庄的路还是要问慕玉山庄的人。
很快,俞十一来了。
郑氏屏退了仆从,只留俞十一在厅中。
她神情凝重,对着俞十一缓缓下拜,口中说道:“孩子,请你帮帮我。阿妧她……”
俞十一吓得倒退两步,连连摇头摆手,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这才上前扶郑氏起身。
“郑夫人……你……”俞十一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郑氏抿着唇,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说过,阿妧和你是生死之交,如今她有难了,你愿不愿意帮她?”
这番话分量颇重,容不得俞十一拒绝。
而俞十一也没想过要拒绝。
“郑夫人,你是在说韩都督的事吗?”俞十一立时想到韩爽在山庄门外放下的狂言,“我相信,王妧绝对不会杀人,她和我们夫人一样是被冤枉的。韩都督他,仗势欺人,他不会得逞的。”
郑氏听了她的看法,点头说:“没错。可是……”
俞十一皱了眉头。
郑氏并不理会,接着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们去问田大管家,离岛是否有人能够襄助慕玉山庄、救出田夫人,田大管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有。”俞十一十分肯定。
“有,而且那个人就在慕玉山庄。”郑氏顺着她的话,说,“他身份神秘,行踪成谜,我们阿妧的生死也系在他的身上。”
俞十一惊得张了嘴,又说不出话来。
“我们要找到他。”让他死了害人的心。
郑氏开始询问俞十一有关慕玉山庄布置的问题。
“山庄之中,有哪一处地方幽雅宽敞,只有一部分仆从被选中去当值,而且他们从来不议论那里的事?”郑氏想了两个重要特点,说给俞十一听。
俞十一摇了摇头,她想不出山庄里有这样一处地方。
郑氏有些焦急。俞十一人微权轻,不像田大管家……
对!田大管家!
“田大管家近日常去哪些地方,既不用人跟着,也没有说他去那里要办什么事?”
俞十一恍然大悟。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地方。
她说出了三个字:“飞霞楼。”
她前几日经过飞霞楼时,被田大管家看见了。他还警告她无事不得靠近。
当时楼中有人影和说话声,但没有一张脸、一个声音是她认得的。
郑氏轻轻出了一口气。她找到了。
“我,现在就去见他。”郑氏对俞十一说,“你的大恩,我们王家一定不会忘记。”
俞十一不理解郑氏的一番苦心,只是觉得郑氏说得郑重其事,是对她出力帮忙的肯定。
想到这里,她也放心了。她问了郑氏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郑夫人,你上一次对大管家说,如果有人要对王姑娘不利,你们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是谁?”
郑氏苦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是燕国公府的……仇人。”
俞十一见她不肯直说,也就不再追问了。
“那么,你要怎么去飞霞楼呢?”这是一个浅白的难题。
俞十一虽然不清楚飞霞楼有多少家丁护院,但却知道单凭郑氏一个人和她的几个护卫是闯不进去的。
郑氏被问住了。她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俞十一看到郑氏苍白的脸色,决定陪着对方去飞霞楼。
郑氏没有拒绝。
潜伏在慕玉山庄背后的黑手想谋害王妧的性命,这件事让俞十一知道了也好。至少,这个小姑娘往后能够懂得提防别人别有用心的谎言。
她多么希望她的女儿王娴也能懂得这一点。
走在前往飞霞楼的路上,郑氏回想起来到慕玉山庄的第一个夜晚:田夫人在飞霞楼设宴,彬彬有礼,待客周到。那时候,她还以为王妧以后定然不会再受到来自田夫人的刁难。
谁料到田夫人笑脸盈盈之下竟然包藏着祸心?
俞十一看到郑氏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心生诧异。
当她远远看到飞霞楼下严阵以待的一众护院时,她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站住!”领头的护院喝止了一行人。
楼中人并不想以礼招待这群不速之客。
在短兵相接之前,郑氏挺身而出。
她没有理会一众护院,而是对着紧闭的门户高声发出她的质问:“你已经害死了他们的一个孩子,还打算再害死一个吗?”
他们是谁,孩子是谁,只有郑氏知道。
木门吱呀一声由楼内打开。
鬼三爷的脸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惨白。
平日的矜持和冷漠全部消失不见,他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郑氏毫不退让。
“该结束了。燕国公不欠你什么,王妧也不欠你什么。你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辜负了多少人的心……”郑氏想到老夫人崔氏的心结,突然住了嘴。
鬼三爷眼底的情绪像波涛一样翻涌着。他向前几步,推开了拦路的护院,对着郑氏,一字一顿说:“我从没想过要王妧死。”
郑氏抬起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愧疚,看到了迷惑和愤怒,唯独看不到杀机。
她突然明白了丈夫王政时时挂在嘴上的四个字。
血浓于水。
她也迷惑了。
闻讯赶来的田大管家看到飞霞楼外的阵仗,暗自庆幸。
局面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208 下落()
田大管家扫视四周,在人群中发现了俞十一的身影。
他就知道这丫头还会惹事。
鬼三爷冷冷看了田大管家一眼,问:“王妧身在何处?”
田大管家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王姑娘不在山庄里。”他说着看了看郑氏,又看向鬼三爷,随后补充道,“昨夜在码头,王姑娘中箭落水,下落不明。”
郑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护卫呢?”鬼三爷又问。
“他们也一样下落不明。”
鬼三爷面色未改:“传我的命令,不惜代价,找到她。”
田大管家领命而去,并带走了俞十一。
郑氏瞪圆了眼睛,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而刺耳:“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陷害她!”
鬼三爷沉默着,转身走进飞霞楼。
……………………
平静的海上,一艘伤痕累累的战船正稳稳地向东行驶。
和广阔无垠的海面相比,十丈余的船身渺小得如同一片树叶。
詹小山身形挺直,站在船桅边。
这艘船是青蛟军昨夜的战果,也是将来抵挡东夷海寇的利器。
他们原就一无所有,怎么舍得凿毁一艘年轻的、充满生机的战船呢?
可怜韩爽不懂这个道理,白白将这艘战船拱手相让。
詹小山叹了一口气。
显然,昨夜的这场胜利并没有让他彻底高兴起来。
他愁眉紧锁。
一颗硕大如拳、殷红似血的生果被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摩挲着。
在他的设想中,青蛟军与王妧的会面绝不像现在这样仓仓皇皇。
他也没有预料到王妧会因为受伤、受寒而陷入昏迷。
这种情形下,王妧能否保住小命都很难说,遑论其它。
一切阴差阳错,令人无可奈何。
詹小山收起杂乱的思绪。
他几口吃掉生果,空出手来抓了抓发痒的头皮,还顺手捏死两只藏在衣领的跳蚤。
起风了。
船帆鼓起,战船走得更快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远不是安州军督府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那座小岛虽然寸草不生、鸟兽绝迹,却处在前往东夷的必经之道上。
在青蛟军踏足之前,小岛海寇猖獗,无数东夷货船沉沙于此,血雾弥漫、常年不散。
“哔、哔、哔……”
三声短促的竹哨,是海寇来犯的预警。
詹小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他们的人经历一夜奋战,身心俱疲,这突如其来的敌袭无异于雪上加霜。
受伤的同伴和王妧也需要尽快延医救治,他们没有时间和海寇纠缠。
“发生什么事了?”
从船室中出来透气的高侍卫也听到了刚才的竹哨声。他出声询问。
詹小山回了他两个字:“敌袭!”
随后,他疾步走向船头,去和他的下属们汇合。
高侍卫神色凝重,掉头把消息带给六安几人。
詹小山再次清点了人手。
除了身受重伤行动不便的,他手下有能力御敌的只有三十二人。
要是在平时,三十二个人足以守住一艘船,从容退敌。可今天他们要守的却是十丈余的巨大战船,单薄的防线一旦被敌人撕破,后果便是一败涂地。
而且,船上的弓弩和铁棘刺经过一夜鏖战已被耗废干净,尚未来得及修整补充。战船的优势已经去了大半。
来犯的海寇是恶名昭著的“勾魂使”,被他们掳掠的船只几乎无法保留一个“全尸”。他们会搜刮尽一切金银财物,最后将货船连带船员一起放火烧毁。
有时候,勾魂使还会特地放过一两个胆小的船员,在吓破船员的胆子后,借机传扬恶名。
青蛟军多次与勾魂使交手,双方早已结下血海深仇。
即便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极难极凶的困境,詹小山也从未有过屈服的念头。
他抓紧开战前的时间,和手下众人商议起了对敌之策。
坏消息同样影响到船室中武仲几人的心情。
“这破地方快闷死我了。走,我们瞧瞧去……”武仲心头烦躁,说话时的声音却压得很低。
他只想暂时逃离一个念头:王妧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于是,他拉着高侍卫往外走。
隔着两扇门的另一间船室是王妧的疗伤室。
她手臂的箭伤已经得到处理,也用上了詹小山送来的伤药,但她却一直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昏迷中的她呓语不断,身上也在持续发热。
为他们指路的女子照料了王妧一夜,直到方才受到召唤才离开。
六安站在门边的角落里,安静得可怕。武仲越过他时,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走出船室时,北面一支燃烧的弩箭不偏不斜、直向他们冲来。
武仲侧身躲过。
弩箭钉入漆了桐油的、光秃秃的甲板,火势微弱,并没有蔓延开来。
武仲抢步走到左侧船舷,探头看见一艘长不过三丈的贼船。
船上蜂拥着二、三十个外形又脏又乱的男女,他们粗鲁地叫嚣着。
武仲一眼辨出贼船上一张弩弓,方才的弩箭便是由它发射的。
詹小山将手下三十二人分成两队。所有人暂时充当弓手,列阵在左右两侧船舷。
武仲视线所未抵达的右侧船舷也面临着同样的威胁。
海寇们借着弩箭的威慑,企图强行登上战船。
詹小山手持盾牌长枪,身处高台,观察战局,发号施令。
战船上一拨拨箭雨飞落,海寇的实力已先折损了三成。
照目前的情势,海寇被击退是迟早的事。
詹小山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听到船尾传来异响。
他将盾牌背在身后,单手攀上船桅,极目望去,竟看到三个手持熊熊火把的海寇大摇大摆地登上了船尾。
这是声东击西!
“鲁茂!”詹小山大吼一声,右侧船舷有个身材魁梧的弓手应声回头。
这个名为鲁茂的青年男子丢下弓箭,取出随身的关刀,雄赳赳地向船尾走去。
武仲箭术不佳,方才只在干瞪眼。见海寇都打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当即迎上前,加入了混战。
战况胶着。
呼喝声、刀枪相击声隐隐传入船室中。
六安在这时打开了通向王妧疗伤室的那扇门。
他走到床头,伏下身子,低声问道:“我犯了一个错,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昏迷中的王妧当然不会回答他。
“因为我杀了刘芷,韩爽才不管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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