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冰冷笑道:“还犟嘴!我说什么,你都要应‘是’。我说往东,你不能往西,如此,我才肯要你。”
银灵眉尾往下一拉,抿抿嘴,点点头。
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将蒲冰逗乐了。蒲冰展颜一笑,说道:“现在你知道怎么讨我的欢心了。”
她便扶着蒲冰坐下,又将炭盆挪近一些。
“田夫人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后来,她看我治好了岛上的孩子,才送了我这些便宜货色。这田夫人利欲熏心,真是可恶!”蒲冰将右手握成拳头,砸在身侧的茶几上。
小丫环听了,也跟着骂了田夫人一句“狗眼看人低”。
蒲冰噗嗤一笑,随即又感到几分悲伤。
“我们寄人篱下,连遭了贼都不敢声张,我……”蒲冰目光游移,投向窗外。
阁楼外,夜色深沉。她看不见月亮的影子,只看到一只系着红色绸缎的银色铃铛。
她的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知道这个信物的人,也许会来找她。她再等一阵子,如果等不来那个人,她便只剩下前往东夷这一条路了。
“可是我们有人证呀。”小丫环仍旧不解。
蒲冰有些迷糊了。
“人证?”
“就是那两个女客。”小丫环提醒道。
蒲冰恍然大悟,她想起了银灵所说的女客是何人。
“她们可不会做我们的人证。”蒲冰喃喃道。
另一个女子生得也很美,蒲冰却只记住了王妧。银灵打听到王妧是田夫人请来的客人,蒲冰便歇了结交对方的心思。田夫人的客人,和田夫人都是一丘之貉。
蒲冰觉得身上有些冷,扭头一看,炭盆里的炭火都快熄灭了。
银灵发现了她的动作,便低下身子,将她冰冷的双手放入怀中,以自己的体温为蒲冰取暖。
蒲冰为之动容。
“我们的炭烧没了,真的一点也不剩了。”银灵带上了哭腔,“公主……”
话音未落,银灵的嘴巴已经被蒲冰紧紧捂住了。
小丫环打了个冷颤。她感觉到自己嘴唇上开裂的地方有些疼,但她更害怕此时蒲冰吃人的眼神。
“没有炭,我们就去买。我们手上难道一点银钱也没有了吗?你在说什么丧气话!”蒲冰压低了声音,也压低了心头蹿起的怒火,“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了,离开百绍,我就不是公主了!你再说错话,我挖了你的舌头!你听清楚了吗?”
小丫头点点头,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蒲冰这才松开手,看着自己手上沾了小丫头唇边的血,嫌恶地往披风上一抹,再将披风脱下,扔在地上。
无法维持从前的尊荣生活,她认了。她一点点卖掉手里的珠宝玉石、华服锦衣,她靠着田夫人的施舍得到一所安身之处,她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可她没想到自己会日夜担心受怕,更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捉襟见肘的窘迫田地。
耳边的哭声令她心烦不已。
她看向瘫坐在地上、软弱不堪的银灵,仿佛又看到了软弱不堪的自己。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百余名死士追杀的时光。
那些凶神恶煞都杀不死她,她怎么能被区区一点小钱难倒呢?
“银灵,过来。”她开口说道。
银灵有些胆怯地看着她。
蒲冰不再犹豫,她站起身,捡起披风,为银灵拭去唇边的血迹,随后取来藏在睡床底下药箱。
她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一盒愈合伤口的药膏,一边低声说:“我的身边只有你了。以后,我不再是公主,我是你的姐姐。银灵,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
她低着身子,动作轻柔地为银灵的伤口涂上药膏。冷不防,她被银灵一把抱住。
“姑娘,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银灵轻轻捶着她的后背,眼泪扑簌簌,滴落在蒲冰肩头。
蒲冰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她只觉得这丫头傻得很。
不过傻人有傻福,她会好好待银灵的。
“别哭了。”蒲冰推开银灵,“明天,我就到岛上转一转。凭我露的那一手金针技法,应该会有很多人来求我治病。先前我住在山庄里,岛上的人不容易见到我,自然没人想到这一点。如今,也该我大展身手了。”
银灵仍止不住流泪,但现在却颇有些喜极而泣的意味。
蒲冰起身回到座位上,接着说:“至于王妧,你说她是田夫人的客人,照田夫人那双势利眼,王妧应该也有几分家底。过几天,我再去探一探她的口风。”
王妧出现的时机有些太巧了,巧得让人怀疑王妧和偷窃一事有关。
蒲冰一想到被偷的东西,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不能声张。
百绍至宝从她手里遗失了,这件事一旦张扬出去,她就失去了夺回百绍国主之位的资格。
她不声张,就还有希望。
那位大人给了她一句承诺:只要有人解开百绍至宝的秘密,她蒲冰就能光明正大地回到百绍。
这一句切切实实的承诺,分量极重。田夫人嘴里的花言巧语和它一比,就像轻飘飘的棉花一样不值一提。
186 入阵()
“大管家说了,天亮以后,把人送到县衙去。”小管事吆喝一声,便有护院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推入一间杂物屋,锁了门,看守起来。
六安吃了一鼻子灰,跌跌撞撞倒在一堆破烂发霉的条凳和被虫子蛀空了的桌子腿中间,缠了一身蛛网。
他不用看也知道背后撞出几块淤青。
王妧的计策并不完美,将她自己也牵扯其中。他拿定主意做了改进:先撇去王妧的干系,再混进慕玉山庄。
而且,王妧也没有料到田大管家只打算捆他一夜,隔天便要将他送去县衙。是慕玉山庄办事神速,只用一夜时间就能抓住杀人凶手?还是王妧得来的消息不够准确,导致她做出错误的判断?
六安暂时将疑惑压在心底。
门外两个护院不成问题,他懊恼的是没有向王妧打听清楚山庄各处的院落分布。
偌大的慕玉山庄,他能用一夜时间查探清楚吗?
不,眼下距离天亮只有四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一夜听起来很漫长,四个时辰却很短暂。
事不宜迟。
六安用匕首割断了身上的绳索,迅速脱下外衣。他抓着领口用力一甩,显露出里层的黑色布料。
换上一身夜行黑衣,反衬得他双目如墨色一般深沉。
门外的护院似乎听到响动,打开门进来查看。
六安隐身门后,先是一掌劈在抢先进入屋中的那名护院后颈处。对方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紧随而入的另一名护院挥起手中的木棍,当着六安的面门打下。
谁知,木棍被六安接下。他反手一扭一拉,手肘迎着那护院腹部,重重一击。
两名护院皆昏昏沉沉,倒地不起。
六安不慌不忙,除掉二人的外裳,将其分别罩住二人的眼睛,还把外裳的两只袖子揉成一团,塞入二人口中。随后,他捡起原本绑着他的绳索,将二人的手脚捆得伸缩不得。
做完这些事,他拍了拍手,反锁了屋门,扬长而去。
到了这时,六安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计较。
慕玉山庄从浮山山腰处始,依山而建。随着山势增高,人在庄院楼阁上的视野也会越来越开阔。他可以一路登上高处,看一看慕玉山庄到底有几处重要院落。说不定,他要找的地方就在其中。
当然,他要避开巡视的护院、走动的仆从,还有主道上明亮如白昼的灯火。
一番行动下来,他不由得想到一件事:慕玉山庄到底是因为岛上发生了凶案才加强了守备,还是寻常时候便如此戒备森严?
杀死黄参事的凶手没有选择在山庄中动手或许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六安攀上一处阁楼屋顶,极目远眺,夜幕仿佛没有尽头。他又回头往山顶的方向望去。
重重楼宇,檐牙铁马,以压顶之势向他欺来。
仓促之间,他几乎心神不守。
他拱着身子,半伏在屋顶。冷汗顺着他的发际浸入衣领。
夜风袭人,卷起他的衣角,也送来一阵松木的香气。
这令他放松下来。
骤然间,他瞥见高墙向下坍塌,巨大的石块纷纷砸落,而他已经来不及躲避。
六安心跳倏然加快,神智也在这时回归。
不对!
他鼻腔中的松木香并不是来自屋宇的梁柱。
这是暗楼的楼阵,和红姬曾经用来对付他的花魂阵同出一源的楼阵。
石块砸在他身上,他顿时头昏脑涨,几乎摔倒。
他捂住耳朵,震耳的隆隆声并未减弱,这便是他入阵的证明。
慕玉山庄怎么会有暗楼的人?那人为何要对付他?
六安毫无头绪。
含有毒性的松木香持续麻痹他的身体。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此时,他除了集中精神破开楼阵,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他屏住呼吸,手上微微颤抖,从裤腿的暗缝中抽出匕首,利落化开自己的掌心。
这是对他轻敌的惩罚,也是他自救的方法。
他将手放在脚下屋顶的瓦片上,暗红的血顺着高低重叠的瓦片汇聚成流。他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倾倒在屋顶上。
风越来越急,卷走了松木香。
他的衣角飞舞起来。
风声猎猎。衣摆如同旗帜飞扬。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东南西北,四个角,四个人,四只楼阵之眼。
他被四人困在楼阵中,身上除了一把小小的匕首,还有六枚柳叶刀。
石块还在继续砸落。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四枚柳叶刀流星般从他手上飞离。
可惜,他只打中了四人中的其中一个。先前的松木香令他失去了准头。
他彻底变成一只待宰的羔羊。
风渐渐弱了。他的呼吸也弱了。
有个人来到他身边,伸出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
“死了?”那人扭头对同伴说。
话音未落,异变突起。
一只握着匕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至那人咽喉处,一眨眼撕开了一道血口。
两道惊呼声碎裂成血流涌出的咕噜声。
六安手里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血污溅到他的脸上,他想把它们擦掉,却抬不起手臂。很快,他连睁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听到远处有人在走动、有人在小声说话,有夜啼鸟的鸣叫,还有时断时续的琵琶曲。
他活下来了,可是他也失败了。
天亮以后,他会被人发现。王妧看到他这副模样恐怕会伤心。
对了,他在慕玉山庄杀了人,容全救不了他,王妧也救不了他,但是他必须找到机会警告王妧,慕玉山庄有暗楼的人。田夫人可能已经被暗楼的人收买。王妧不必为了他再管百绍至宝的事,但却要小心提防田夫人。
他在屋顶不知躺了多久,身上越来越冷。也许他撑不到天亮,就死在这里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两道人影出现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幢楼宇的屋顶上。
那里是六安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位置。
“还不错。”清瘦男子对着一旁的老仆说,“别让他死了,我要见他。”
老仆阿福应了一声是。
鬼三爷的心情显得很愉快。他又说:“我们到底是客人,那些脏污就别让田夫人看见了,省得她多嘴。”
阿福欣然照办。
187 条件()
六安被满天霞光唤醒了。
他起身走出里间,穿过一个小厅,来到楼外的廊道上。
朝阳初升,碧水沙鸥,蒲帆十幅,他尽收眼底,只觉得心旷神怡。
已有人替他处理了掌心的伤口,还用了上好的金疮药。
回想昨夜的经历,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一阵脚步声从回廊左侧传来。
六安心中警觉,这才发现他的匕首早已被人收走。随即他又想到,将他带到这里的人如果要他死,又何必大费周章?
果然,来的只是送饭食的侍从。
他回到小厅里用了饭食,又在侍从的服侍下更换了洁净的衣物,终于等来了要见他的人。
乐伶星罗抱着她的琵琶从门外进来。
两人对各自的身份心知肚明,彼此半句客套话都没有。
“你来这里干什么?”星罗冷冷问道。
六安奇了。既然对方不知道他来慕玉山庄的目的,为何要对他下杀手?
“你有什么资格管到我头上来?”他在心中暗暗估量,能用几步夺了星罗的琵琶。
星罗冷哼一声。
她仍将琵琶抱在身前,锲而不舍地追问:“从你和王妧在渔场接头的时候,我就已经盯上你了。你既已叛出暗楼,为何还要回来?”
六安看她言不由衷的样子,故意叹气说:“换作是你,你能真的脱离暗楼吗?”
星罗眼眸里的光黯淡了。
“红姬不会轻易放过你,她会百般折磨你,直到她出了气为止。是她让你仍旧潜伏在王妧身边的,是不是?”
有一瞬间,六安相信星罗流露出来的是真正的悲伤,可她最后的发问还是暴露了她的目的。
“你想知道我到底在替谁做事?”六安寻了一张椅子,大大咧咧坐下。
星罗弹琵琶的手段比她问话的手段高明多了。至少,她无法套出他的话。
星罗受到挫败,心有不甘,最后几乎是自暴自弃了:“对!你有机会堂堂正正做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两面三刀、虚与委蛇?”
她自幼被白先生收养,勤学苦练,终于学成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琵琶。可是,她的磨砺才刚刚开始。
她只会弹琵琶,不会骗人,也不会杀人。她的第一次任务失败了,白先生握着她的手指告诉她,如果她的手不能杀人,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以后,她失败一次,就要被折断一根手指,直到她失去全部十根指头。
她很幸运。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失败过。
“你也不是很可怜。”六安说,“白先生对你委以重任,命你潜入陶然庄寻找靖南王手里的一个要犯,你已经找到了,对吧?”
六安还不知道王妧已经遇见了那个人。他只是拿话来诈星罗。
星罗还没有从悲抑中回过神来。她愣在当场,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在告诉六安:他说对了。
抚掌声从门外传进来。
“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昨天晚上的事是她主使的。”鬼三爷大笑着,说出了他的结论。
六安也才第一次见到这个行事藏头露尾的男子。
他站直了身体,说:“暗楼的楼阵不是谁都能学到的,如果是白先生出来见我,或许我还会信他三分。”
鬼三爷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指了指星罗说:“她很快就是九阁之一的长老了。”
红叶死了,长老之位便空出了一个。六安心头吃惊不小:星罗资质不高,能坐上长老之位必定是得了白先生的助力。红叶和白先生之争,随着红叶之死,倒变成了一个笑话。
“你应该在想我和暗楼是什么关系。”鬼三爷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威势,对星罗摆了摆手。
星罗不敢多听多看,慌忙退下。
六安不置可否。他确实想知道,但也不是非要知道。能对着白先生的手下颐指气使,这人还能是谁?
“靖南王府的要犯就是你了。”
“没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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