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叔依靠庞翔的搀扶,离开了睡床。
他在床边的鼓凳上坐了,指挥庞翔移走床上的被褥。
一个活动板门显露出来。
庞翔心知那里是古叔守护多年的秘密。
他们七人从鲎部的处死令下逃脱,便决定同进退,共生死。要去容州,一定要七人全部同意才行。这也是庞翔今天来见古叔的目的。
可是,他没想到,古叔会把这个秘密拿出来。
“你怕了?”
古叔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庞翔连忙摇头。
“他们试探了几次,都没探清此物底细。贸贸然拿出来,我不知道是福是祸。”
古叔听了,仍执意要他取出板门后的那只木盒子。
盒子里安放着一块折叠起来的棉布。随着庞翔手上动作,棉布包裹着的那束平平无奇的干草几乎夺走了二人的呼吸。
“如果他们知道我们从浊泽里带出了什么东西,早就不顾一切来抢了。可是我们偏偏不让他们知道,吊着他们,勾着他们,时机一到,这东西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古叔屏气凝神,握住了庞翔微微颤抖的手臂。
“先前的鲎部,如今的鲎蝎部,都以治虫为立身之本。容氏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我们也要做到。你把它交给大小姐。”
“古叔,你……”庞翔面露疑惑。
老人心中苦笑了一下。
只凭庞翔的一腔热血,远远不够对抗鲎蝎部。若不然,他早就把手里的秘密交付于庞翔了。
“她明确说过,不会管如意楼的事。你说她为什么要帮我们?”古叔叹气说,“沈平那个毛头小子跳出来说,要为姗姑娘报仇,她二话不说就把人收下了。她是怕麻烦吗?她图的是沈平这个人吗?根本不是。她要的是诚心。我们要给的,就是我们的诚心。”
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靖南王府里的那位王妃,可是鲎蝎部的女儿。虽然靖南王出面庇护了他们,他也不敢肯定当年的祸乱靖南王毫不知情。
缠绵病榻的日子对他来说太漫长、太空虚了,足以让他想通很多事。
如果他还有力气走出湖州的话,他一定要见一见那个女孩子。听说她和王姗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他觉得,她们一点都不像。
可惜了。
122 靖南王(五十)()
一夜过去,靖南王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的发际生出大片的花白,原本光润的面庞蒙上了灰扑扑的病气,就连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不时流露出迷茫和脆弱。
“王爷,王妃已经等了一夜了。”出声提醒靖南王的是他的贴身随从。
靖南王半眯着眼睛,不置一词。他刚和义子赵玄说了会儿话,更多更重要的事还没有全部交代好,而他也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宝贵,不能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中。
他望向黎焜。
“请王妃回去。”靖南王终于开口,随后又把一众心腹遣走,只留下义子赵玄。
赵玄眼下一片乌青,两天三夜不眠不休,他还强撑着要追寻到陈舞和幕后黑手的下落。
“你为什么不愿意?”靖南王本该因为赵玄拒绝接受赤猊令而痛心疾首,可是当他看到义子惨淡的形容,他却连一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我拿着赤猊令挥师北上,义父,你会怎么做?”赵玄喉咙灼痛,声音有些沙哑。
靖南王愣了愣,那的确是赵玄会做的事。
赵玄眼底好像有一点火光明明灭灭,最后终归于无。
“所以,我不会拿赤猊军去做你不想看到的事。”
赤猊军是靖南王一兵一卒带出来的心血,如果不是经历过毒发垂死的境地,靖南王也不会匆忙做出这个决定。
“义父,你好好歇息。”赵玄说完,便要告退。
靖南王连忙出声阻拦。
“王妧,她说她在容州等你。”靖南王心头一动,脱口而出。
随即,他又把鲎蝎部容氏的举动说了一遍。
“他们要赤猊军前去容州,镇压厌鬼,我没有同意。他们又胁迫王妧随他们前往容州,笃定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靖南王说到这里,苦笑一声,“我确实没有余力处理这件事了。王妧也知道,所以她说,要你去容州找她。”
他还没有告诉赵玄,王妧以治病为条件,要求解除她与赵玄的婚约。所以,靖南王也不想把王妧话中带的刺挑明了。
小丫头想对他使激将法,手段还是太嫩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顺势而为。
只要义子能主动接下赤猊令,主动前往容州救人,那他这个做义父的就算被王妧当做中计了又如何。
他一点也不担心王妧会怎么刁难赵玄,他对自己的义子信心十足。
关键是,王妧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赵玄愿意为之改变心意?
赵玄咬着牙,脸上神色几度变换。
涌上他心头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靖南王为何这时才告诉他这件事!
“她不会轻易向别人求救。”赵玄眼前一暗,又故作镇定稳住身形。
他在湖州掘地三尺也没找出陈舞的下落,所有被他抓在手里的线索一一断绝,他竟还苦思冥想王妧会有什么动作。
她一开始便说,有人要对靖南王不利,所以她才潜入王府别院。
不过,她倒乖觉,经他暗示,没有大大咧咧地把这件事捅到靖南王面前。
她查出暗害舞师的黑手,她猜到陈舞刺杀靖南王不成一定还有后招,而现在,她又查到了什么?
她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厌鬼作乱。既然鲎蝎部言之凿凿,你去一趟也好,定一定人心。”靖南王知道义子已经意动,“其余诸事,你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那些小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赵玄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他在思考,王妧让他去容州做什么?
他唯一没有追查的是,潜入别院对舞师段绮下毒的那个女人。王妧说,她已经派人盯着了。
他当时心神不宁,竟真的听信了她的鬼话!
“躲在陈舞和丁家背后的,是同一伙人吧?”赵玄突然问道。
靖南王不禁一愣,随后点头说:“黎焜也是这么想的。”
也是?
“那她呢?王妧呢?”赵玄急忙追问。
“她?这就是她提出来的,黎焜也觉得有理。怎么了?”靖南王不解。
赵玄一听这话,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怎么了?他快要被气死了。
陈舞对猎犬下的毒,丁美对靖南王下的毒,都是从哪里来的?
答案明明近在眼前,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他这么久?
王妧!
他真想马上见到她,再把他的答案狠狠地甩到她脸上。
想到这里,他向靖南王伸出手:“义父,把赤猊令交给我吧,我答应你,不会用它做对不起你的事。”
靖南王心间被一阵狂喜席卷而过。他竟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
“你是说真的?”
得到赵玄的肯定,靖南王颤着手,将怀中一半的朱红印信递给赵玄。
门外细细的啜泣声传不进靖南王耳中。
黎焜尽责地守着跪在地下的妇人近旁,沉默不语。
泪水沾湿了靖南王妃脸上戴的纱巾,可是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因为没有人敢用探寻的目光注视她的失态。
月亮门外跑来一个五岁上下的锦衣小童。一群仆婢慌慌张张地紧随其后,你追我赶,偏偏没人能拦得住他。
他一路飞奔到靖南王妃跟前,不由分说,一把将人抱住了。
只是他人小手短,王妃轻轻一抓,便把小童从自己身上抓下来。
“胡闹!”靖南王妃一声轻喝,杏眼之中怒意凛凛。
小童一张脸皱成一团麻布,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可他又不敢放声大哭。
既有伤心,也有委屈。
靖南王妃却顾不得安抚他。她回头看向立在几步之外的奴仆。
十一人,其中甚至还有两个生面孔。
很好。
她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谦儿,”靖南王妃的声音算不上温柔,态度却比刚才缓和许多,“母亲今天教你写的功课,你都做完了吗?”
那孩子止住泪,张着嘴不敢回话。
靖南王妃取出佩巾,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痕,说:“母亲问话,你要好好回答。做完了还是没做完?”
“回母亲,孩儿没有做完。”那孩子说着,忍不住吸了一鼻子,“孩儿是听他们说,有人欺负母亲。母亲,您别哭,谦儿会保护您的。”
靖南王妃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既然你功课没做完就跑出来,母亲便要罚你。今天的功课再加一倍。”靖南王妃仍把孩子交给跟随而来仆从们。
那孩子三步一回头,不舍地离开了。
“方才那几人办事不得我心,今日之内一并处置了。”靖南王妃面对着紧闭的房门,出声吩咐。
在她身后,已有管事领命而去。
不论如何,她是这座王府的主人。今日是,今后也是。
123 争论()
一行人顶着迷茫的雾气前行。
脚下是平坦的河谷地,数骑快马本可以在一日之内从湖州赶到容州。可惜的是,队伍被两辆马车拖累,一两天的行程被延长了一倍。
容溪面带焦虑。虽说进了容州地界,但她的目的一刻没有达到,她就一刻不得安宁。
所以,她叫停了王妧的马车。赶路就应该有赶路的样子,这样慢吞吞的,要是被靖南王府的人追上了就麻烦了。
容溪手上掀起车门后的布帘,探身一看,她发现王妧竟然在睡觉。
一股不知名的怒火油然而生。
狠狠地摔了布帘,容溪回过头,朝自己的随从们走去。
“州城现在是什么情形?”容溪收起怒容。她带来的十六个随从中,有一半是她的父亲特地安排的。最年长的那个还曾参加过当年部落的混战。
“一切暂时相安无事。但是,首领昨天一个人去了浊泽,回来后病情似乎加重了。”
走上前来回话的人名唤萧芜,是她父亲的心腹,容溪也对他另眼相看。
“我恨不得马上回到父亲身边。”容溪望着前路,愁眉紧锁。
“小姐另有重任,千万不能鲁莽行事。”萧芜说。
容溪只是点点头,她心里也清楚这个道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王妧从马车上跳下来,脸上半点睡意也无。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尽快适应这潮湿的气候。
不客气地从另一辆马车里揪出一只白猫,又把它放到地面上,她嘴里说着:“整天闷在马车里可不行。”
小白猫迷迷糊糊地呆立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完全清醒过来。它对脚下的泥土起了兴趣,一踩一个爪印,还扒出了一只又一只藏在泥土里的虫蚁。
注意到这边一人一猫的动静,容溪顿时心生不悦。
“必须尽快将人带往浊泽,若是靖南王不顾她的死活,咱们还要另作筹谋。”
萧芜在一旁规劝,然而容溪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你是故意的!”容溪疾步走向王妧,气冲冲喝道。
王妧并不否认,她确实是故意的。她在为莫行川争取时间,越多越好。
“还让我给你的猫准备马车,凭什么一只猫要单独一辆车?”容溪想到自己餐风饮露,更按捺不住火气,“你给我听着,抱着你的猫回到马车上去,即刻启程!”
王妧越过她望向聚集在一起的鲎蝎部随从们。
“你何必急着赶回去。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赤猊军,我可以告诉你,赤猊军已经整装待发,两三天就会抵达。你还来催促我做什么?”王妧说。
接到任务完成的提示时,王妧就知道靖南王已了却心事。无论赵玄未来要做什么,靖南王都会帮他,但却不会再替他做出决定了。
王妧让高侍卫去传话,除了那番挑衅,还有关于暗害了靖南王的黑手已经伸向了容州等话。因此,她笃定赵玄一定会来容州。
而靖南王知道容溪想要赤猊军,他一定会把赤猊军交给赵玄。
只有一事她没有预料到,事后也并不知晓。那就是赵玄并不是直接从高侍卫口中得到这些消息。
容溪却不相信事情的进展会这么顺利。
“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不然你怎么会答应跟我们来容州?”容溪心口如一。王妧答应她时,她高兴过了头,直到被下属提醒,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王妧见容溪满脸正色,不由觉得有趣。
她想了想,便说:“听说你们鲎蝎部除了首领之外,还有一位和首领地位相当的圣女。她天生异相,能御百虫,解百毒。这样的人物,我心向往之。”
这就是王妧来容州的目的?
容溪脸上泛出几分不正常的红晕。
“哼,我们鲎蝎部的圣女,岂是一介无名小卒能随便见着的?”容溪怒意顿消,但仍绷着脸贬责。
王妧点了点头,也不在乎。
容溪侧着脸,正等着她再说些什么。
谁知王妧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朝着自得其乐的小白猫看去。它身后是一个个位置错落的泥坑,面前却是一片平坦。
王妧顺着小白猫抬头的角度,发现了一只挂在树梢上的斑斓小蛇。也不知道这蛇为何挑了一个如此显眼的地方度过它的冬眠。
容溪抿着嘴,愤愤然下令。
“启程!”
随从们应声而动。
容溪又对着王妧说:“你和我共乘一骑,别耍心眼。”
王妧回过头来,并不拒绝。她朝随从的队伍随手一指,盛气凌人:“照顾好我的猫,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被她选中的萧芜一脸诧异,又见容溪只顾及早出发而默认了王妧的要求,他不得不暂时哑忍。
萧芜抬脚去找猫。
小白猫驯顺地呆立着不动,萧芜皱着眉头将它抱起。
可是,为什么其他随从望过来的目光变得很奇怪?
萧芜十分肯定,有问题的地方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他扭过小白猫的身体,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差点将猫摔到地上。
小白猫嘴里叼着一只一指粗的小蛇,蛇身色彩斑驳,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萧芜头上冒出冷汗。他知道,毒蛇此时正在冬眠,可保不住什么时候就会醒来。
最好的办法是,趁着那猫不注意,抢走它的“玩物”。
萧芜欲哭无泪。小白猫的身手如流星赶月,他若仗着身材的优势去抢那毒蛇,暂且不说要费一番力气,只说那毒蛇万一被唤醒,他绝对不比那只猫逃得快。
想到这里,他真想掐死这只不知死活的小畜生!
整队人马陆续启动,萧芜已经落后了。
一咬牙,他翻身上马。
只要他快马加鞭,最多两个时辰就能抵达容家的卫营。
众人只见一骑绝尘,风驰电掣。
“萧芜?”容溪心下生奇,她直觉感到是王妧动了手脚。
对待像王妧这样的狡诈之徒,她真的一刻也不能放松。
“你知道我是鲎蝎部首领之女,难道你会不知道圣女是首领的女儿?”容溪灵机一动,心中了悟过来。
王妧明明知道圣女就是她,哪有什么心生向往!
“我知道。”王妧坦然承认。
“哼,满口胡言乱语,我再也不会信你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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