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见鬼!
幽幽的灯光近在眼前,他明明听到了风吹动铃铛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他醉倒之前,还辨别出了桃花的香气。
很快,园景的山石后走出两个身材高大的仆从,他们一言不发地抬着不省人事的客人离开了。
雕虫小技。
守在院墙上的六安在心里暗暗评判了一句,随即翻入庭中。
他闭着眼,脚下随着风向移动。
四个角落各有一人,守着上风,凭着“花魂入梦”就能把擅闯者隔绝在外。
使用暗楼里最温和的毒,是因为那个人不想在这里弄出太大的动静吗?
六安无声地笑了笑。
如此一来,他行事就更方便了。
四个守卫相继倒下,六安仍隐身在暗处。
风吹铃铛声响。
接替那四人的另外四人也倒下了。
好好做个梦吧。也许这是他们做的最后一个梦了。
阁楼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有个红衣女子坐在妆台前,她手里执着一支黛笔,一对弯弯的柳叶眉,一半深,一半浅。
她从镜子里对上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你终于来了。”红姬笑着说。
她没有转身,而是继续专注地照着镜子描补双眉,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更值得她费心了。
她身上的襦衫领口两片比红衣颜色更深的槭树叶映在镜子里,也映入六安眼里。
“你来见我,怎么见了我却不说话呢?”
六安张了张嘴。
红姬终于站起身来,款步走到六安面前。
“你呀,看似细心,其实最是丢三落四。那天你去查范从渊的时候,本来是可以发现我的。”红姬将手交叠在身前,做出一副谨慎而又惶恐的模样。
扮着扮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今天你的表现不错。越是高手,对血腥的味道越是敏感。你能从门口走到我面前,一点血腥都不露出,真是长进了。”
红姬伸手抚上他的脸:“你自以为很细心,可是,技高一筹的那个人不是你。外面那个花魂阵被你破了,楼中的这个你就大意了。”
这么长时日不见,他的脸变得有些陌生了。
“怎么?你还不服输?”红姬发现他目光低垂,还在咬牙暗自发力。
她有些恼了。
“别忘了,这里是南沼。你知道南沼和别的地方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当初靖南王平定厌鬼之乱,所用十万之军是从哪里来的?”
她提高了声调,语气冷漠,所说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
大盗积贼,杀人重囚,在战乱的时候全数充作兵额。而这些人犯里,十之一二是暗楼的人。
红姬自顾说着,一点一点地消磨着眼前人的信心。
“我本来有很多方法要靖南王的命。可是,这是我当上长老之后的第一个任务,我想让它像我一样,完美无瑕。可是你和那个王妧,硬生生地横插一脚,差点坏了我的事。你说,她该不该付出代价?”
随着红姬一声令下,萧芜等四执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子里。
六安也毫无防备地直直栽倒在地。
“那位鲎蝎部的明月珠有勇无谋,连哪个是软柿子都不知道,你去帮她,把王妧‘请’到容州去。”
红姬低下身子,将倒地不起的人抱入怀中:“放心,我会把你也带上的。我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地跟我认个错吗?不过,你得先向我证明一件事。如果你对我没有杀心,那‘花魂入梦’也不过是让你好好睡一觉的安神香。否则的话,你就和你自己的杀心在梦里纠缠至死吧。”
红姬说着,抚上了他的眼睛。
就在他昏睡过去之前,六安嘴里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姐姐。”
…………………………
这天一早,张伯急匆匆地来见王妧。
“六安不见了。”
他一直认为,这个身份成迷的人不可信任。六安在这场交锋的关键时候失去踪迹,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王妧却神色自若地点点头,表示她知道这件事。
靖南王的重生指数已经下降了,他体内的毒也被黄三针设法压制着。只要他放下联姻的执念,同意她医治赵玄,那么她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六安正在做的事,是她的安排。
对此,她也需要给张伯一个解释。
“也许你已经从我爹那里知道阿姗身死的真相了。她是被暗楼的人杀死的,而六安曾经就是暗楼的人。”
张伯十分震惊,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
王妧要复仇,要知己知彼。难怪六安会得到她如此重视。
“段绮的丫环小红也是暗楼的人,他们策划了这次针对靖南王的暗杀。而且,她和六安有着血海深仇,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红姬。是我让六安去找红姬,我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张伯面色凝重:“你就那么相信他,让他回到那些人身边?”
王妧没有直接回答。她信任六安,这一点只要六安知道就够了。
她说:“那个下令诛杀我和阿姗的人在暗楼是何身份,在普通人里是什么身份,我一点头绪也没有。难得遇到这个机会,我岂能放过?”
张伯心头郁郁不乐。
王妧真的太大胆了,这么冒险的事,说做就做了,她还怕被他劝阻吗?
他低头沉思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口气,无奈说道:“我们一直查不出段绮身死的原因,现在已经大白了。她或许有个秘密情人,或许没有,但是,带着她出奔的人却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丫环。那个丫环从她十岁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给予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们可以猜测,如果不是段绮出了某种意外,暗杀靖南王的人就是段绮,而不是丁美。”
他缓缓分析,还停顿下来看王妧是否认同。
王妧也这么想过。段绮如果无法接近靖南王,那就必须离开别院。不然她毒发身亡,暗楼的计划也就有了暴露的风险。
“我想说的是,”张伯慎重说道,“那些人,远远不同于普通的杀人放火的强盗,他们思虑周详,出手狠辣,他们一定所图不小。”
焉知六安对于王妧来说,是否如同小红对于段绮呢?
118 靖南王(四十六)()
莫行川带来了一封家书,是燕国公的亲笔。
王妧一目十行,看完后合上信纸,沉默不语。
燕国公在信中寥寥几句,只说武英侯带着家小还京,目前暂住在府中。
只是这种小事并不值得燕国公特地写信来说。
王妧这样想道,不禁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张伯。
张伯似乎为了先前的谈话而愁眉紧锁,只当王妧仍在读信。
小白猫是跟着莫行川进来的,它顺着王妧的目光扭头,动作轻快地蹿到张伯膝上。
王妧不自觉地出声喝止:“无咎!”
周遭的响动令张伯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王妧,又看向小白猫。
“你给它起的名字吗?无咎?无咎。”他念了两遍,才感慨道,“吉星高照,好名字。”
话一说完,他的神情更加缓和了:“‘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你能用这个名字自省,我就放心了。”
论固执,当年的老国公才真是固执到令人头疼。
这孩子,是一时兴起才用了“无咎”这个名字吧?
这算不算是拐着弯来开解他?
只要时刻保持警惕,就算将来遇到危险,她也能化险为夷。
王妧听了这番自言自语,才醒悟了张伯因何失神。张伯始终怀疑六安的另有所图。
无咎这个名字不是她起的,但也算误打误撞消除了张伯的忧虑。
她没有究讨这件事,而是将手里的信笺递给张伯。
仿佛知道自己立了功,小白猫得意洋洋地在她脚边绕来绕去。
估摸着张伯读完了信,王妧才把她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她不解地问:“难道我爹想让我回京?”
张伯摇了摇头。
“国公爷和武英侯相交莫逆,武英侯回京住在府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武英侯回京的原因。”张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确定王妧随着他的话陷入思索,才继续说,“朝廷的说法是,武英侯擒住了潜逃的邹山贼首,立了这奇功才回京领赏。可武英侯是什么人,当年他敢只身潜入敌营,取敌将人头如探囊取物,立下的功劳三天都说不完,如今又怎么会去争这毫末寸功?”
张伯此时的忧心已经和先前大不一样了。
他说话时的语调变得低缓沉重:“恐怕,这件事的目的不在赏赐,也不在武英侯,而在……”
四目相接,王妧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王妧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才会如此失态。
张伯仍是摇头说:“回去也只是自缚手脚。国公爷这封信只是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而已,如果皇上要对燕国公府出手,谁也拦不住。”
最有可能拦住皇帝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王妧眉头紧皱,不忿地说:“我去见周充。”
张伯这时连也站起来,伸手拦住她:“别冲动。”
“他欲取长公主,先送来一个杜鹃;欲取赤猊军,先送来端王。我倒要看看,他准备送什么给燕国公府。”
真是任性又胡来。
张伯呵呵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
谁知,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了。
二人暂停话头,王妧整理了装束,前往厅堂见客。
来者是个比王妧年纪稍长的女子,她身上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特质。再加上她左脸那个红色的胎记,王妧很快就想起了上次在演武场的匆匆一瞥。
原来她就是鲎蝎部首领之女,容溪。
鲎蝎部能在当年的混战中保存实力,在靖南王治理下站稳脚跟,凭恃的是如今深居简出的靖南王妃。
而这位被鲎蝎部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容溪正是靖南王妃的侄女。
“容”这个姓氏还是来自鲎蝎部众现在居住的地方,在湖州以东南的容州。
“容姑娘,你想请我去容州?”王妧诧异地问了一句,“做什么?”
容溪对王妧慢吞吞的反应十分不耐烦,左看右看,总觉得王妧的脸稚气未脱,所以她说话的语气难免带着几分轻视。
“不麻烦,我只是请你帮我做个证。”
王妧不置可否。
站在她身侧的莫行川却知道,王妧是懒得开口应付了。
容溪皱起眉头:“你只要帮我向王爷证明,厌鬼在浊泽出现了。王爷现在还算看重你,你说的话,王爷不至于一点都不听。”
“厌鬼?”王妧完全偏离了容溪话中的重点,而她感兴趣的也只有这一点。
容州有一浊泽,地处幽僻,有人或禽兽掉落其中,尸身不化,最后就会变成厌鬼。
这是每个在南沼长大的孩子从小耳熟能详的传说。
容溪三言两语解释着。她心乱如麻。
厌鬼的出现是乱兆。
这是每一个南沼百姓的共识。
可是靖南王听不进她的进言。
她带来了刺中厌鬼的长矛,然而靖南王却固执己见,呵斥她夸大其词,弄虚作假,还让她马上返回容州。
这让她不能接受。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我暂时还不能离开湖州。”王妧思量片刻,最终拒绝了。
到底是人作乱还是鬼作乱,都不是她管得了的事。
容溪却面色一变,开口便骂:“真是自私自利!我可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只要证明我说的是真话,没有人会在乎你受的这点委屈。”
说到最后,她已变得横眉竖眼。情绪起伏之下,连她脸上胎记的颜色都变深了。
王妧冷冷地看着她,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委屈我呢?”
容溪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个铁皮盒子。
盒子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显出封存其中的事物。
一只巴掌长的白色蝎子生气勃勃地探出半截身体,仔细一看,它灵活扭动的体节还泛着冥冥绿光。
“玉蝎子?”莫行川见多识广,然而他话一出口就发觉自己失言了。
既显出对方那毒蝎的厉害,还堕了己方的气势,他怎么会在姑娘面前干出这么蠢的事?
“这玉蝎子的毒,无药可解。你想保命,就跟我走。”
容溪阴狠地笑了。看来对方手下还是有识货的人,她还算满意。
她就是在威胁王妧,还用了最方便的办法。
他们鲎蝎部最拿手的就是饲养这些毒物了。
王妧却没有露出丝毫畏惧的神色。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蝎子移动的轨迹,语气平静:“你要我去容州亲眼看看,好向靖南王证明厌鬼确实出现了。如果我拒绝,你就要杀了我。难道杀了我你就能如愿吗?”
如果做这件事的人非王妧不可,那么容溪拿王妧的性命来做威胁就显得很可笑了。
119 靖南王(四十七)()
容溪看向王妧的目光变得怨毒起来。她咬牙切齿,又不甘示弱:“这毒只有我一个人能解,只要你听我的……”
“听你的?”王妧打断她的话,“你一会儿说这毒无药可解,一会儿说这毒只有你能解,我该听哪个?靖南王英明,才没有听信你的鬼话。”
容溪岂能忍下这口气,当即拍桌而起。
厅中瞬时剑拔弩张。
容溪带来的护卫原本在堂下侯着,听到动静瞬时躁动起来。
王妧一眼扫去,正好看到一张令她感到眼熟的脸。
她面色一冷。
哼。
那个人一定想不到她对他的相貌过目不忘。
王妧抬手止住莫行川。
如她所料,容溪是来请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王妧上前一步,说:“你要我跟你去容州,你却没有全说实话。”
容溪眼珠一动。
先被嘲讽,现在又被戳穿,她的理直气壮也变成了强词夺理。
她是遇上对手了。
不,是冤家!
不过那又怎么样。这里是南沼,是她的地盘。王妧不去,她就把人绑了去。
容溪脸色几番变化,却一直不松口。王妧无奈,只能给对方递梯子了。
“就算靖南王心存疑虑,他大可派人随你去查证。你又何必来找我。”王妧说,“你一定还提了其他荒唐的要求,才会被一口拒绝。看你言行嚣张跋扈,莫非鲎蝎部编了厌鬼作乱的借口,实际是想取靖南王府而代之?”
只是这梯子也不是好接的。
容溪气得脸上煞白。如果这话传到靖南王耳朵里,只会让他们鲎蝎部的现状雪上加霜。
“你胡说!”
她厉声呵咄,一抿嘴,声调高扬:“如果厌鬼出了浊泽,到时瘟疫横行,受害的不止是容州的百姓,整个南沼都会跟着遭殃。”
这才是她的初衷。她如果有半点私心,早就一走了之了。
作为鲎蝎部首领之女,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她义不容辞。
王妧动容了。可是她没有让步,她还在等容溪说出症结。
“是赤猊军。只有赤猊军,才能最短的时间里解决这件事。我听说,你是从京城来的,王爷有意和你们家结亲,你在王爷眼中一定很重要。我要让王爷知道,悬在你脑袋上的刀,和悬在容州百姓头上的刀一样,随时可能落下来。”
原来如此。
赤猊军的重要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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