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没有关门,这是让王妧进来说话的意思。
“你怎么会来湖州?”王妧原本还有些忐忑,可看到黄三针一点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她又没那么紧张了。
重新拿起书册的黄三针移动了目光,望着王妧发愣。
就在王妧准备用别的问题撬开他的嘴时,黄三针却开口了。
他比划出一根手指,说:“来找髓珠草。”
接着又加了一根:“来救人。”
最后共伸出三根手指,说了一句:“来杀一个人。”
他的声音发哑,像是吃坏了东西。
“救谁?杀谁?”王妧问。
黄三针仍是直直地望着她出神。
不过他把问题听进去了。
“我欠谢希一条命,所以要还他一条命。”他说完停顿了一下。
这一顿,也让王妧想起了谢希这个名字对上的那个人。她问出了先前就有的一个疑惑。
“赵玄身边的那个谢希?你在京城住的地方也是他的?”
黄三针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希是周充的人。”
短短的一句话,又让王妧吃了一惊。
谢希是周充的人。周充安排谢希带赵玄南下。
黄三针说要还谢希一条命。
他的身份被赵玄发现了?赵玄要杀了他?
不,赵玄已经动手了。
她要不要插手?
王妧看着坐在她面前黄三针。她已经非插手不可了。
“是周充让你来的吗?”她必须确认这件事。
黄三针摇了摇头,说的仍是那句话:“我欠谢希一条命,所以要还他一条命。”
王妧听得一头雾水,但想到黄三针如此老实地配合她、几乎有问必答,她又觉得没什么理由生气。
“为什么?”她无奈地问。
“他的女儿得了一种怪病,用了我的药,死了。”此时的黄三针格外沉静,褪去了阴沉和古怪,反倒和常人一样。
要不是他的话太令人震惊,王妧都要误以为眼前人不是黄三针了。
这就是周充能说动黄三针来湖州的理由?
要不是谢希性命垂危,周充也不用黄三针来此。
王妧心神已乱,没有注意到黄三针从书册抽出了一张字条。
他将字条平铺在二人之间的茶几上,郑重地做完这件事后,他又盯着字条不说话了。
“这是什么?”王妧终于发现了黄三针的不对劲。是因为这张字条吗?
粗略看去,字条上写着“黄三针杀”这四个字,可细看之下,这分明是王妧熟悉的字迹。
“这是阿姗的字。”她惊呼出声,同时将字条拿在手里。这是半张字条,被撕去的另外半张上面又写了什么?
黄三针没有阻止她,还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你要杀的人,是阿姗让你杀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连手里的字条也拿不稳。抓得太紧,她怕弄皱了它。
王妧放下字条,她忽然害怕听到黄三针的回答。
她站起来,有些失态地向门外走去。
黄三针却叫住了她。
从刚才开始接连走神的他,此时眼里带上了锐利的神采。
“另外半张字条在周充手里,写了一个人的名字。”他说到这里,话题急转,“你是不是要我帮你救一个人?”
王妧闭上双眼,心里震骇到了极点。
抹黑走了这么久,她竟一直走在悬崖边上吗?
113 靖南王(四十一)()
“笑话!拿出一张字条来我就信了你?”王妧头也不回,“天一亮,你必须离开。”
她心里没有一点把握,但她绝不会让黄三针看出来。
黄三针是雀部的人,雀部现在又在周充手里,周充一定又在谋划些什么!
她只是遗憾,没问出最重要的殷泉的去向。
但是,就算黄三针此时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同在西厢的六安和高侍卫听到动静,过来一看,又被王妧赶走了。
她回到居所时,身心俱疲,几乎忘了还有一事等着她处理。
门窗关得好好的,灯烛将她的卧房照得通明。
小白猫已经长成了大猫的样子,王妧对它的称呼却一直没有改变。
它窝在桌上的茶盘边,睡得正好。
那个聒噪的声音,好像几辈子没说过话一样,得到她搭理一句就没完没了。
他说,只要借用她的眼睛二十天。
“我去赴颖江之约,你也跟了去;我只身去试探马有才,你也跟了去。哪里危险,你就往哪里凑。对于一只猫来说,你这么做像话吗?”
她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在滁州,暗楼有人送来了一片槭树叶,那个时候你也觉察到危险了吧?六安再厉害,也没办法把一只猫训练得像一个人。还有这个,”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六安给她的那个香囊,“头一次,说你对这味香粉的味道十分敏感,适用于追踪,我信了。可是今天……”
她打开香囊,开口朝下:“里面什么也没有,你是怎么追踪到我的?”
小白猫看上去仍睡着,可是它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
今天它在靖南王面前的表现,才是她豁然开朗的原因。
“无咎,这次任务我完成不了了。”
她伸出手,习惯地想摸摸它的头,可最终却没有这么做。
她把手放在它的前爪边:“我也没剩几天可活的了,我死了,你也会消失的,对不对?”
她说完便沉默了。
装睡了很久的小白猫翻身坐直,伸出了一只前爪,贴放在她的手指上。
“不会死的。”
…………………………
天亮了。
王妧睁开眼,脑中一片清明。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仔细看,就能发现她两只眼睛的区别。
她先伸手捂住了右眼,过了一会,又换作捂住左眼。
就这么轮换了几次,像是发现了什么乐趣一样。
动静传到外间,很快有丫环打了水进来。
王妧梳洗了一番,让人去找莫行川来书房见她。
谁知道,高侍卫却先带来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
丁美病了,病得十分严重。
靖南王府昨天夜里闹腾起来,应诊的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
“怎么是在王府?”王妧问。
要是事情发生在别院,根本掀不起这么大的波澜才是。王府和王府别院到底是有区别的,这一点,高侍卫自然也清楚。
只是这背后的理由,不是他一个小侍卫能够说三道四的。
“公子只传了这些话,其他的,还请姑娘去一趟王府。”
这是他来到这边后,公子吩咐的第一件事。高侍卫提心吊胆的,要是王姑娘不过去王府,他怎么把人哄过去呢?
王妧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但在高侍卫看来,王妧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至少比昨天见了那个住在西厢的古怪大夫后的心情要好得多。
不知道王姑娘会不会把那位大夫请过去给丁姑娘看病?高侍卫这样想道。
然而,他被当做闲杂人等清出了书房。王妧只留了莫行川和六安说话。
高侍卫等了又等,等到六安行色匆匆地出了门,也等来心事重重的莫行川以及神情恬静的王姑娘。
这么一来,他又不敢说王姑娘心情好了。
显然有事难住了王姑娘最得力的两个下属,王姑娘的心情能好得起来吗?
“备车马,我们要去靖南王府。”王妧说。
她不知道高侍卫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在吩咐他去备车后,望着西厢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
黄三针仍未离开。
周充的目的,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几人很快进了靖南王府。
丁美被安置在王府后花园旁边的小阁楼。
赵玄把王妧拦在花园里说话。
“几个大夫一起诊断,确定了是中毒。”赵玄平静地说。
他揽下这件事,无非是因为王妧昨天的暗示。
王府戒备森严,靖南王身边更是高手林立。刺杀靖南王这种事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
先前他只当陈舞是个只会上蹿下跳的蠢货,蠢货自然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但若是陈舞不蠢呢?若是陈舞另辟蹊径,找到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靖南王的办法呢?
赵玄花了点力气就把那个办法堵死了。
“听说,你和她达成了一个交易,你想当春耕舞的舞师啊?”他故意逗王妧说。
他本想干净利落地处理了这件事,听了丁美的攀扯,他又改变主意了。
事情又会变得很好玩的。
王妧低头思索,随后问道:“大夫给靖南王把过脉了吗?”
昨天,赵玄并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靖南王很可能已经中毒了。
赵玄却神情轻松地表示,他义父一切都好。
“丁美中的毒,几位大夫能解吗?”她追问。
赵玄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他们的话也不能尽信。”王妧说完,抿着唇,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周充给她送来了黄三针。
黄三针是周充送来的。
“黄三针精通毒术,请他来给丁美诊治,再为靖南王请脉。”她说。
赵玄若有所思地说:“黄三针是雀部的人。”
王妧点了点头。
“不必了。”赵玄突然沉了脸,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要丁美一死,陈舞落网,什么事都烟消云散了。他义父也不想看到事情横生枝节。
他很清楚周充在打什么主意,只是王妧不知道罢了。
“你!”王妧一时语塞。
旋即,她又冷静下来。赵玄不追究,是靖南王的意思吗?
“这么说,把段绮带出王府别院的人,你也不打算再查了?”这个破绽不查清楚,靖南王真的能高枕无忧?
赵玄脸色缓和下来。那个人,黎焜已经找出来了。
接着,他便听到王妧惊讶的疑问。
“你也找到了?”
114 靖南王(四十二)()
段绮中毒而死,如今丁美也中了毒。
如果他硬说两者毫无关系,那也只是自欺欺人。
转念之间,赵玄的眼神变得愈发凌厉。
“你不是想知道周充来湖州是为了什么吗?”
周充为了得到赤猊军,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
“靖南王府里出了乱子,周充势必见缝插针。黄三针是周充的人,你敢保证他不会对我义父不利吗?”
王妧会怎么回答他?赵玄突然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要看王妧卸下冷静的面具。
“周充是按你的意思做,还是按皇帝的命令做?你心里清楚得很。连你也不信任黄三针,凭什么让我拿我义父的性命去冒险?”
赵玄说完,得意地长舒一口气。
王妧不会看不出来,周充彻头彻尾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可她偏偏不愿意承认。
那就让他推她一把。将来,她一定会感激他的。
王妧却低着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黄三针性情古怪。他说他欠谢希一条命,所以来湖州救谢希;他要杀她,所以会帮她救一个人。
人命在他眼里,一条抵一条。
周充要怎么做才能让黄三针替他刺杀靖南王呢?
“周充或许是,但黄三针绝对不是一个会被名利打动的人。他欠我一条命,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保住靖南王的性命。”王妧似乎想打消赵玄的全部疑虑,她说,“我也可以拿我的性命担保。”
保住靖南王的命,黄三针要她死。
保不住靖南王的命,她也会死。
她是拿她自己的命在赌。
赵玄胸口起伏,显然被她这番话气得不轻。
“好!”他气极反笑,对一旁的高侍卫吩咐,“去把黄三针找来。”
“你对他说,我要他帮我救一个人。”王妧补充道。黄三针也不是随意请得动的。
二人各怀心事地等待,却先等来了靖南王突发急病的消息。
赵玄震惊得摔了一个茶杯。即便他和王妧都预测到陈舞还有更大的阴谋,可他没料到,陈舞的手脚这么快。
王妧随赵玄赶去书房,并留在穿堂等候。
王府众人急而不乱。昏迷不醒的靖南王被安置在书房一侧的厢房里,大夫们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的眉头是舒展开的。
黄三针来了,他在日光下的脸色苍白而困乏。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睡好了。
见了王妧,他也没有多说话,只管闭目养神。
他来救王妧要他救的人,但他并不焦躁,对自己的能力信心十足;他也是来杀王妧的,但他没有对她露出凶狠的神色。
无仇无怨,他只是要她死。
王姗能看到事实上并不存在的东西,可谁能证明不存在的东西是真的不存在?
当年他遇到王姗的时候,他也不相信王姗的话。
然后他的小徒弟死了。
要是他相信王姗,他的小徒弟就不会死了。所以他跟着王姗离开了九仞山,成了雀部的人,为王姗治病。
既然王姗说,王妧会死在他手里,那他就这么做吧。
他睁开眼,对上了王妧平静的目光。
有仆从来请二人移步厢房。
黄三针当先,王妧随后跟上。
踏入厢房,最先看见的竟是严阵以待的侍卫。王妧二人被一种森然可怖的视线扫视了一遍,脚步一顿,然后才走向靖南王所在的侧间。
王妧看到面沉如水的赵玄和忧思重重的黎焜,她也知道靖南王的情况不容乐观。
黄三针嘴角不屑地向下一撇。他放下药箱,打开了小锁。
看得一众侍卫神色一紧。
谁知黄三针什么也没做,他径自走向靖南王,拉过靖南王的一只手,闭目把起脉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神情既不过分凝重,也不轻松。只是在看向王妧的时候,他露出了几分为难。
“他所中之毒名叫‘易箦’,中毒不浅了,但是有我在,暂时死不了。”黄三针突然说。
什么叫暂时死不了?
赵玄盯着黄三针,开口问道:“这么说,你能治?”
黄三针却笑了。
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呵欠,他才说:“人之将死,他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了。不然,这毒为什么叫‘易箦’呢?”
只有死人才要用箦席卷起来。
也就是说,靖南王必死无疑了。
赵玄阴沉地听他说完,手一抬,站在黄三针身后的侍卫得令,陡然动手,按住了这个瘦弱的大夫。
黄三针歪着头,大笑出声。
“你拿下我,也救不了中了‘易箦’的人。这毒侵入脏腑,无药可解。你要他速死,那就直接给他一刀,要他再苟活一阵子,就得听我的。”
屋子里陷入沉寂。
黄三针不管自己的话带来的震撼,依旧念着自己要做的事。
他望着王妧说:“可惜啊,你再找个人来吧。”
不是另找人来救治靖南王,而是另找人来给他救治。靖南王是生是死,他铁口已断。
王妧愣住了,她走上前,对赵玄说:“他说的是真的。”
赵玄一定不相信黄三针会全力以赴救治靖南王,王妧却相信。
再说,眼下也找不到另一个比黄三针更高明的精通毒术的人了。
信还是不信,救还是不救,全在赵玄的决定。
“不用我,他还有六、七天可活,也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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