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蕙一怔,看了眼伏在师傅床边淌眼泪的女儿,默默应下。
安言师傅一辈子的心愿,都落在了这个小小人儿的身上,便是当初她夫妻二人用生命护着的羊皮卷,也要留给她最珍爱的小弟子。
经过这几年安言师傅和苏清蕙的考察,玉山上藏着宝藏,这事,只有黎贺承和苏清蕙并安言师傅知晓,因了黎平和斐斐这几年的关系并不融洽,是连黎平也没告诉的。
眼下,师傅的意思,是要留给骊儿了,羊皮卷上破译出来的仅玉山一处,没有研究出来的字,也是一并留给骊儿了,也算师门传承。
安言师傅见清蕙应承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又看了眼站在床头的夏太医一眼,眼睛就此定住了。
众人也不敢打扰她,夏太医早已泪水糊了眼。
夏太后过世后,夏太医一直留在晋王府,苏清蕙远远看着,他和师傅像是有一段往事,但师傅一直不提,她也没问,常常见二人一起在院子里对着诗词,抑或给花翻土剪枝。
安言师傅又在众人脸上轻轻地掠过,嗫嚅道:“谁没有这,这,一天呢!帮我,看好,小,小骊……”
昔日带着无限疼宠的“儿”字,却是忽地没了音,昔日神采奕奕的眸子,忽然散了光。
小骊儿在耦园里哭了三天,到后来苏清蕙怕她人小伤了眼睛,才不准她落泪,却也在棺前陪满了七天。
安言师傅走的第二年的春天,宫里传下旨意,封安敏郡主为安敏公主,赐封地锦州和123言情二城。
骊儿自幼便从安言师傅那里接受了最高规格的贵女的教育,言辞举止是整个藜国女儿都望尘莫及的。
京城百姓都说,晋王府的女儿,怕是宫里头的那位小公主也是比不得的。三年前华妃又生育了一个小公主。
骊儿接受晋封的那一天,春光明媚,百花齐放,席皇后特地为她在宫中办了宫宴,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大员家的夫人和小姐都收到了邀请,皆盛装打扮去赴皇后的宴。
骊儿长到十一岁,更加甜美可人,和她母妃一样有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格外传神,乌黑柔软的头发梳成垂挂髻,两鬓簪着紫色的牡丹珠花,一双莹润的耳骨朵上缀着小巧玲珑的玉葫芦,脖颈上是一枚羊脂白玉,整个人白嫩的像发光一般。
席皇后让身边的莲裳姑姑将骊儿喊到跟前,在众人的瞩目之下,从内殿里走出来一个托着托盘的宫女,托盘上只有一只黄梨木雕花盒子,看着精致华贵无比。
都知道这是要赏赐什么东西了,和昔日的楚家小姐,今日的恩国公夫人聊天的苏清蕙也不由的看了过来。
斐斐好像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岁月的刻痕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印记,北荻刚投降的那两年,皇上一直对斐斐示好,但是斐斐无动于衷,每逢初一十五也和皇上同寝,其余的时候,皇上却是半步不得进坤宁宫的。
三年前,皇上似乎也没有了耐心,不然,怕是华妃也没有机会又生下一女,便是这一女,也正是斐斐和皇上之间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如苏清蕙和贺承所料,人一旦登上了那个位子,总会变的,三年前的黎平,或者是更早,早在黎平登基的那一天,他就已经不是和他们一起共患难的黎平了。
或许也还念着曾经的情分,正如他对斐斐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自己已经放弃了曾经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他的心里有了别的,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东西,而斐斐,苏清蕙望向那个十多年前和她一起从江南来到京城的女子。
“嘶!”整个大殿里都是吸气声!
身边的恩国公夫人也惊讶的张大了嘴。
苏清蕙仔细一看,也震惊了!
一顶九龙九凤冠戴在了骊儿的小脑袋上,九颗东珠依次缀在龙与凤之间,四周遍布的蓝红绿宝石,还像多年前苏清蕙在斐斐大婚当日见的那般璀璨,像江南夜空的星星。
席皇后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一笑,漾起一对小酒窝,“这是昔年我和皇上大婚时,皇祖母送给我的!”
说到这里,斐斐眼神微暗,又提了精神接着道:“本宫这辈子怕是都不能生育,倒想做一回歹人,晋王府的安敏公主,以后也是本宫的女儿,本宫百年后的一切妆奁,都是安敏公主的!”
众人忽地都变了脸色,这,这皇后,怎么倒像是交代后事一般,苏清蕙也听着有些怪异,上前两步,缓缓笑道:“皇后娘娘这般爱惜骊儿,是骊儿的福气,可是,晋王府哪装得下娘娘您的小金库啊!您这不是埋汰臣妾呢!”
苏清蕙嘴上说的笑意融融,心上却在打颤,看着斐斐,眼泪都要落下来,“皇后娘娘多年没去晋王府看看了,哪天娘娘去转转,就知道了!”
她倒宁愿当年没有默认斐斐嫁给黎平,她自己不愿意当皇后,却将斐斐推进了这个漩涡中。
席皇后看着多年的挚友红着眼眶看着自己,一把搂住小骊儿,笑道:“晋王妃你不稀罕,我们小骊儿可稀罕本宫的妆奁呢,你看,骊儿这个凤冠戴的多好看!”
底下一众官夫人小姐,已经不懂的这藜国最显赫荣华的两位女子在说什么笑话了,她们的脑子已经被吓得像煮糊了的粥,可以做浆糊了!
“娘娘,骊儿不要,骊儿要娘娘给骊儿生个妹妹!”
十一岁的女孩儿,看着红着眼眶的母妃,和多年来一直疼爱她的姑姑,直觉,她们好像在商议她不知道的东西,她看母妃要哭了,肯定不好的。
席皇后摸了摸骊儿的小脑袋,点头道:“好,给骊儿一个妹妹!”
她说的平静,苏清蕙却心上微颤。
这一场宫宴没有请华妃,至于三岁的小公主,也不在应邀之列。
骊儿是整场宫宴唯一的主角,年龄相等的各公侯家的小姐,看着晋王府的郡主莫名其妙地成了公主,都暗羡黎骊的好福气,便是心里瞧不上骊儿一副不染尘埃的模样,也不敢吱声。
黎骊还是郡主的时候,便已经独得席皇后的宠爱,便是皇上,也是亲昵地唤她“银角”!
听说还有一个叫“金角”的,是她哥哥,被什么得道高人带走了。
当时众人以为的席皇后的遗言,不到一个月便成真了。三月二十三,子时,宫里传出鼓声。
席皇后临终前的一场盛宴,奠定了黎骊在藜国皇室中的地位,这是席皇后最疼爱的公主,是要授其私奁的公主!
便是席皇后去世后,皇上也一直对安敏公主宠爱有加,便是其他的皇子公主,见到安敏公主,都得停下步子,端端正正地喊一声“皇姐!”
两年后,皇上看着外头桃花又开了,忍不住起身,朝坤宁宫走去,他的皇后,就是在这样的阳春三月,失踪了。
他知道,她厌倦了这个深宫,而他,却渐渐沉沦进来,习惯了上朝批奏折,杀伐决断的日子。
他一旦有了更挂心的东西,并不能再任性地像以往那般空着整个后宫了,五年前,在华妃再次有孕之前,他便准备充盈后宫,为了朝堂的平衡,他需要这些重臣的女儿们进宫,给大臣们一个期许。
这一辈子,是他辜负了斐斐,他强行娶了她,却,并没有好好爱惜。
将她困在深宫里十年,他曾经也一度想过,这个女子会不会就此在宫中枯萎?他也曾幻想过,她会磨了棱角,和他一起和共赏这大好河山,留些属于他二人的血脉。
可是,没有,她给予了骊儿,晋王府最高的荣耀后,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他,便失踪了。
他才猛然想起来,这是一个不墨守成规的女子,便是一国之母的身份,也不能将她困在这深宫里。
他曾经派人去陆格所在的江南,却在半路又将人撤回了,他给不了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希望,另一个男子可以给她!
他是知道,这些年陆格隐匿在乡野小镇,四处串游,并未娶妻,便是一星半点的脂粉味儿都没沾过。
斐斐走了半年以后,他昭告天下,皇后已甍。
而,后位,却是一直空悬的。
斐斐不在,昔日盛宠的华妃忽地便从云端掉到了沼泽里,大皇子早就独个住了,小公主交给嬷嬷带着,皇上也没剥夺华妃的封号,却是将她禁足了!
苏清蕙知道,这是皇上迁怒华妃,可是,其实连她也是厌恶华妃的,斐斐那几年,确实让华妃恶心了好些回。
第146章 大结局(三)()
冬日大雪纷飞,晋王府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守门的忙过去牵马,里头探出来一个男子的身影,只见他轻轻跳下马车,牛皮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有声。就
不一会儿,一只素白的手伸出马车,搭在前头男子的手上,露出一张温婉的面容。
苏清蕙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贺承见清蕙不一会儿脸便冻得通红,心下略急,一把将人抱起来就往厅里疾走。
苏清蕙窝在贺承怀里,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丫鬟,见她们脸上并无异色,心里才微微定些,白了一眼贺承。
晋王却是混然不觉的。
王府的下人这些年见得多了,也见怪不怪,待王爷和王妃走远了,还是得叹一声“王妃真是好福气呵!”
王妃自嫁进门来十六年,一直得王爷独宠,这些年不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王爷身边飘过,前些年,还有个婉华郡主,后来也没了声息。
即使外头人说王妃这些年仅有一女养在膝下,一子游荡在外,王府应该多开枝散叶,但是王爷从未理会。
厅里的炭火一早便烧好了,上好的银丝碳,并未呛人的烟火气,苏清蕙从贺承怀里下来,见他并未一点气喘,笑道:“以后我可不拦你一早起来练武了!”
贺承将她披风上的雪掸了,轻柔地解开交给身后跟着的丫鬟,这才笑道:“不若蕙儿每日也和为夫一起起来练武吧,我看你一到冬天都要缩成球了!”
不知道是那一年生双胎的时候折损了身子,苏清蕙现在每到冬天就格外的怕冷,贺承就差将她塞进怀里给她取暖了。
苏清蕙轻轻一睇眼,微微笑着不应。
“王妃,王妃!”外头忽然传来绮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喘。
苏清蕙两步过去,喊道:“慢些,路滑呢!”
绮儿却是一点都没减缓步子,看见王妃,急急地道:“娘娘,公主被堵在东大街了!”
绮儿是牡丹的女儿,上一世陪着苏清蕙一直到临终,这一世,在她四五岁时,便派人到老家将绮儿领了来,陪着骊儿一起长大的。
苏清蕙听是这事,神情略缓,看向贺承:“夫君,你看?”
贺承也是头疼,“让赵将军去一趟吧!”
女儿是小时候养着心疼,大了,就是糟心了,将她千百般地教好,却是一不小心京里的混小子们惦记上了,这不,但凡出门漏了点消息,就别想安生。
都是京城的贵胄子弟,皇上喊去申诉了几回,也不管用,这帮混小子们该堵还是堵。
骊儿也是安静的性子,遇到这等时候,便安生地在马车里看书,要是和斐斐当年一样火爆,怕是王府每日都得来一班伤残病号了。
绮儿拿了折子,去王府东边巷子里去找绿意姨姨了,这时候,赵将军怕是也不在家,还得委托绿意姨姨派人去说一声。
苏清蕙看着绮儿跑的飞快,笑道:“还好绮儿腿脚利索,这搬救兵的活儿,一向做的好!”
贺承扶额,叹道:“蕙儿,你说,骊儿也快及笄了,我们是不是也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清蕙深深地看了一眼贺承,半晌叹道:“夫君,我知道你是心疼她,可是,师傅临终前,也说了,她教导骊儿的意图,并不是让骊儿成为一个贤妻良母,骊儿的路,让她自己走吧!”
上一世,爹爹和娘亲为她择的一门亲,也正是她悲剧一生的开端,她希望,骊儿能自己找寻幸福,她和师傅精心教导出的女孩儿,当比她当年要出色。
此时东大街上并没有围堵的喧哗,众位公侯子弟依着先后顺序,挨个上前,站在套车的马前五步距离处站定,对着车上的女孩儿一诉衷肠。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
这些诗句,黎骊都听了好几个轮回,她还未满十岁的时候,这些便都会了,并不觉得新鲜,大约有□□个以后,黎骊开始蹙眉,怎么绮儿还没回来?
东大街上的行人不赶时辰的,都驻足观望,这安敏公主眼下还未及笄,倾慕的儿郎都已经堵在大街了,这等及笄了,还不知道该如何热闹呢!
黎骊没有等到绮儿搬救兵来,却是等到了大皇子,祧王。
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大街上缓缓地开出一条道,一身杏黄色太子服的祧王骑着马缓缓地往安敏公主的那一头去。
骊儿听到外头的叩拜声,放下了手中的书。
片顷,便听到外头那个熟悉的温润的男子声音:“骊儿,我来送你回去!”
“谢谢大殿下!”马车里头的少女莺喉婉转,听起来清脆明亮。
祧王扯着缰绳,勒了一下在人群中有些狂躁的马,目光向眼前即便临时避让也排着队的一伙少年郎,依稀认出有恩国公府的三子,清远侯府的世子,新晋的沅妃的侄子,程国公府上的长孙,放眼望去,后头还有礼部尚书的公子。
祧王眯了眼,看来上次这些猴崽子们在家挨得鞭子还不够,一本正经地黑着脸训斥道:“诸君将来都是国之栋梁,切勿沉迷在歧途中荒废学业,古语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诸君切思量!”
带头的恩国公府的三公子,带头响亮地应下:“我等谨记大殿下的教诲!”
祧王看着马下的人,并无应声,回头对骊儿道:“里头光线暗,莫要看书费了眼睛!”
众人看着玉树临风的大皇子就这样将安敏公主带走了。有那先前还没来得及上前表露心迹的,懊恼的恨不得捶了地。
等施离了东大街,路上行人愈益稀少,祧王并与骊儿的马车并行,轻声问道:“怎么今个王叔和王婶又将你一个人丢后头了?”
骊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父王一到冬日,就怕我娘冻了,下了玉山后,我还没上马车呢,这两人就先走了!”
也是自己父王母妃心大,每每被那么一群少年郎堵着,一点都不担心她们女儿看上了哪家小子!
祧王皱了眉,盯着那个时不时轻轻晃开车窗帘子,露出一点儿人面的姑娘道:“不若我让父皇专门拨一队禁卫军给你,也免的你每次都被这般围观!”
骊儿摇头道:“算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忘了已经父王给我一排护卫,那些人往我马车上扔香囊水果,连小箭头都蹦出来了,过两年,我不在京城就好了!”
里头的人说的随意,外头骑马的人却是生生地一震,“不在京城?王叔和王婶要将你送到哪去?”
过一个月骊儿可就及笄了,难道王叔和王婶已经给骊儿许配了夫家?可是骊儿毕竟是公主之尊,婚事也是要父皇同意才行啊!
父皇就他一个儿子,不可能不将他疼宠的小公主许给他!
骊儿并未回祧王,外头却传来绮儿的声音,“公主,哎呀,你都已经突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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