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夫君若有意,我提前让管家安排好!”
苏清蕙说完这句,对着张士钊微微颔首,便对白芷道:“外头寒气重,窗关了吧!”
张士钊意兴阑珊,干脆找程修喝两壶!
晴了一日,雪水融化了许多,到晚间,又薄薄地结了一层冰,苏清蕙左手抱着暖炉看白芷提着食盒进屋子来,笑道:“你和我一块儿用吧!我一人也索然无味!”
白芷点头,摆好了苏清蕙的饭菜后,夹了一点坐在绣凳上一点点地扒饭,苏清蕙无奈,分了两碟菜给她。
收拾碗筷的时候,白芷想起来似的,对苏清蕙道:“夫人,刚奴婢在厨房里听说,老爷今日和程校尉一起去剿匪了,像是去的比较远,怕是得有几天才回来!”
苏清蕙奇了一下,“这不是程校尉的活吗?他怎么去了?”
白芷笑道:“许是觉得新鲜,想去看看吧!”
苏清蕙闻言笑笑不语,该是闹得严重了些,才使张士钊也不能安心地稳坐后方。
前头的事儿,苏清蕙并不感兴趣,她的胳膊和腿还没好,只能窝在府里,伤的是右手,却是连提笔作画也是不能够的。
一连晴了两天,枝桠上的雪都化完了,苏清蕙罩了十七只麻谷,留了两只看着机灵的,养在笼子里,其他的都让白芷送给老管家下酒了。
这一夜里,苏清蕙睡的燥热,只觉得要喝水,却一只醒不来,心里知道怕是魇住了。
却忽地被白芷推醒,“夫人,夫人,快醒醒,起火了,起火了!”
苏清蕙倏地惊醒,睁眼却见火势已经蔓延到窗户上,晴了两天,窗柩极易燃着,苏清蕙赶紧起来,屋外却传来男子粗犷的声音,吓得两人浑身一激灵!
白芷本能地将苏清蕙护在身后,门外显然便是纵火的,白芷一咬牙,将苏清蕙扶着,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挪。
外头的人见里头有人出来,传来爽笑声,苏清蕙头皮一阵发麻,刚到门口,外头忽然射过来一只带着火星的箭羽。
白芷努力稳住心神,对苏清蕙道:“夫人,暂且出不得,奴婢先去把这些贼人杀了,再来救你!”
苏清蕙隐约见约有四五人,有些心冷地道:“算了白芷,你一个姑娘家,外头都是有身手的,我腿脚不便,就留在这屋里吧,你自个走吧,要是有人来救,是我命大,不然,不能白添了你一条命!”
白芷没有吱声,挑了门边倚着的扫帚便冲了出去,苏清蕙略略诧异,她都不知道,白芷竟也有些功夫的底子。
也许是半柱香的功夫,也许是一刻,那短短的须臾,在苏清蕙往后的记忆里一直犹如一辈子那么长。
火势越来越旺,那些人将箭羽主要集中在西院,显然是之前便打听好的,白芷心下狂躁不已,再这般下去,就算她最后杀死了这几个,主子也得葬身火海了!
眼看火已经燎起了整间屋子,门口挡风的厚实的布帘正烧的噼里啪啦,上头的珠子滴在地上像是砸在白芷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
当官兵冲进来的时候,白芷猛踢开身前的大汉,也不管踢出去的一脚是不是有刀,脚上的倏痛白芷尚来不及感知,便一头扎进了火屋里,苏清蕙躲在房间的一空地上,已经被烟熏得有些神志不清。
“夫人,夫人,白芷一定会救你出去!”
白芷将苏清蕙整个人倚在她肩上,试图带着她出去,没走两步,苏清蕙觉得自个整个人好像飞了起来。
“轰”一声,白芷将她甩了出来,房上的大梁掉了下来,砸中了白芷,苏清蕙飞离的那一刻,她看见了白芷的眼睛,闪着火光。
顷刻间,整个屋子塌了。
苏清蕙碰地的瞬间,震得整个左半边身子都木了。
“清蕙!清蕙!”
苏清蕙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程修,衣袍上沾了许多血迹,瞳孔要裂出来似的。
第142章 番外 五()
程修是跟着匪寇一路追过来的,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张士钊和他在树林里熬了两夜,那边匪寇大队人马一歼灭,就病来如山倒,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张士钊和程修都以为,这一帮逃窜的匪寇只是要混到城里来,掩人耳目罢了,并没想到会直接冲着张府来。
张士钊是在第二日到的城里,张府东院儿已经化作了废墟,西院儿还遥遥地立着,茉儿和小杨氏昨晚在各自屋里不敢出来,躲过了一劫,老管家伤了一条腿。
张士钊风寒猛地入体,又惊闻府中出事,纵然病的头重脚轻,还是要来看一眼躺在床上未醒的苏清蕙。
她的胳膊、腿都上了绷带,整个人像蚕蛹一样,眉目凄惶,该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
昔日倔强清冷的模样再不复见,张士钊忽地就红了眼眶,他在前头立了功,却连累她受此灾祸。
程修不期然望见张士钊眼眶泛红,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士钊兄,大夫说嫂夫人只是伤了些筋骨,养些时日便好了!”
张士钊定定地看着程修摇头,“子休,真是对不住你,我厚着脸皮从你那讨要了白芷来,没想到却……”
张士钊得知程修手下有会拳脚的女子,特地讨要了一个过来,放在苏清蕙身边,说是看顾苏清蕙,有时,也是眼线,没想到,这丫鬟真的舍命救了苏清蕙。
程修默然,白芷是他向管三先生要的,是管三先生培养了多年的,此番,管三先生怕是会动怒!
“噗通”一声,张士钊整个人忽地向后仰去,程修尚未反应过来,忙大声喊大夫。
老大夫把了脉,颔首叹息道:“本是一两副药便好的,现今,老夫,先开两服药熬熬,明日再看看!”
“大夫,我的病怎么了?”张士钊醒转过来,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不就是伤寒吗?怎么老大夫一脸颓丧。
“大人呀,你是风寒侵体,可这来势凶猛,你又急怒攻心,若再不好好调理,老夫也就无能为力了!”老大夫说着到窗前的桌子上研磨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一旁的程修也怔了怔,见张士钊目里有些不置信,宽慰道:“士钊兄这几日安心养身子,有什么事吩咐兄弟我做便好了!”
张士钊有些感激地看向程修,“为兄这般境地,也不和子休客气,还托子休多为看顾一些了!”
他和程修也相处了些日子,平日里常一起喝酒,对程修的为人也有几分信重,这次,苏清蕙还是多亏程修的手下舍命相救才得以脱离火海,现在,他夫妻二人双双有恙,张士钊也不和程修客气。
苏清蕙睡了两天都没有醒来,程修让人每天给她喂水喂药,可是睡梦中的苏清蕙并不配合,常常脖子上都是药汁水迹。
程修问老大夫,老大夫也只说:“自己不想醒,老夫也无能为力!”
程修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沉重,他和张士钊作了一段时间的酒友,也趁张士钊酒意朦胧的时候,套过几次话,对她夫妻二人的生活,有大致的了解。
“苏清蕙,你还这样年轻,以后的路,谁又能说得清呢,睡过去,就什么也没了!”
程修像是呢喃,又像是呼唤。
当日,程修便让人在苏清蕙的房间里插了梅花,放了两只麻谷,她和白芷捕的那两只也葬身在了火海里。
这边苏清蕙没醒,那边,张士钊的风寒越来越严重,夜里开始盗汗。
程修将那批匪寇交给刘副将军,请了几日假在家里照看张士钊夫妻二人,将管三先生那边的大夫都拉了过来。
这一夜,又下雪了,雪花轻轻洒洒地飘在地上,没一会儿便融化了,程修做莽夫惯了,今夜却忽地起了点伤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张士钊?
是因为苏清蕙是他叔祖母的关门弟子,还是他们初来蜀地,他在城门远远的一瞥,那个像三月桃花一样柔美的女子,有一双清凌凌地眼睛,又黑又亮,像春天水田里刚刚脱胎的小蝌蚪,又像无数个守着山头堵截匪寇的夜里,天空上或明或暗的星星。
就那般不期然地撞进了他的眼睛,进入到他自个也摸不着的内心深处,开辟出来一块柔软无比的空地。
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像有魔力的手,在那块空地上撒上种子,待风吹过,会长出轻盈盈的花。
程修无意识地推开苏清蕙的门,不禁皱了眉头,里头守夜的丫鬟竟不知所踪。
程修近前两步,那向来莹润的脸颊因了多日卧床有些干涩苍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像随时会飞走的小火蛾。
她的脖子上有一根红色的线,可能挂着吊坠。
程修微微低头,香脂的清香从鼻翼掠过。
右手小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子,有些微凉。清滑。
走廊有脚步声传来,程修迅疾退出了房,拐到走廊另一端,回头看,是苏清蕙房里伺候的丫鬟回来了。
程修这才看了看自己右手的小手指,那一瞬间,他竟有战栗的感觉。
“少爷,少爷,张大人不好了!”
院里传来赵二疾呼的声音。
程修锁着眉,三两步跑过去,却见张士钊躺在床上浑身颤抖,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张士钊的长随递过来一封信给程修,“程大人,老爷说,如若他熬不过这一关,烦请您把这封信交给夫人!”
程修匆匆接过,见上头写着:“贤妻清蕙亲启”
上面的墨迹已经干涸,许是这两天张士钊一早便写好的!
程修将信塞到怀里,对张士钊的长随道:“吩咐下去,给屋子生暖炉,你备些酒精,给你家主子擦拭!”
有那么一瞬间,程修脑子里闪过那个小巧的鼻子,闪过张士钊就此过世的念头,可是,他脑海里的另一个小人不屑于这般做。
也许是死马当活马医,后半夜张士钊身上的温度开始下降,老大夫摸着胡子笑道:“算是熬过来了!真不容易啊!”
张士钊的长随当即便对着程修下跪,“程大人,我家老爷的命是您救的!”
程修舒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就好!”
第二日张士钊还在昏睡,苏清蕙却醒了,在晨光微曦的时候,一缕淡淡的云霞透过云层,射出些许白亮在天边。
苏清蕙的眼睑被微微刺了一下,忽然就睁开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仓佑,她要回仓佑!
程修得知苏清蕙已醒的消息,腿立即便拔开了,却又立即收了回来,笑道:“我就不过去了,吩咐丫鬟们要好生伺候着,若是再出了丁点纰漏,就等着被发卖吧!”
管家福伯微怔,这还是第一回,他从少爷的口里听到“发卖”这个词。
张士钊是在下午的时候醒的,得知苏清蕙已经醒了,不由又湿了眼眶,他以为他和她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程修笑道:“士钊兄,等你们两口子好了,可得好好犒劳我,给我保一门好亲!”
张士钊声线微弱地笑着应了。
他不知道,他和苏清蕙的真正磨难在这一日才开始,自此永无回还的可能性。
这一点在丫鬟传话过来,说张夫人想要回仓佑城的时候,张士钊便开始惊觉。
张士钊并不能拖托多久,因为这一回苏清蕙归心已定,她能下床扶着丫鬟走动的时候,便备好了马车。
张士钊赶到门外,人马俱已齐备,他没有再拦阻她的理由,匪寇已除!
张士钊扶着马车,凝声道:“一路珍重!”
苏清蕙看他微微侧着的身子有些羸弱地靠着长随,轻轻道了一句:“夫君也珍重,这一去,怕是到年初以后才回来,望夫君谅解!”
张士钊颔首。
他并没有看苏清蕙,也没有告诉她岳父已逝。
或许,是这一刻,张士钊面对他和苏清蕙百孔千疮的关系,没有勇气再亲自在上面划下一道血痕。
纵然待苏清蕙回到仓佑城,也会明白,她的爹爹已不在的现实。
可是,现在,看着她满是期翼的眼睛,对归巢的眷恋,张士钊始终没有开口。
在日头许多个日夜,张士钊常常回想起这一天,他目送着苏清蕙上马车,对她说“一路珍重”,她的眼里划过一丝劫后的温情。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上,她的眼睫上挂着清晨的寒霜,带着些许朦胧。
如果在这一刻,他敢于面对,敢于直言,或许,她不会如后来那般对他完全封闭。
世上许多事,是回不到那个点的,藜国素来信宿命,张士钊常常报以不屑,在张士钊从朝堂上退下后的那几年,他回想起年轻时候的往事,猛然发现,一切早已冥冥中注定。
他和苏清蕙各自执拗,不愿服软的性格,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宿命。
第143章 番外 六()
苏清蕙回到仓佑城以后,一封信也没有。
张士钊心下不放心,研磨给苏清楠写了一封信问及家中状况,末尾一句,提了一句苏清蕙。
信写好,他拿起来在窗口的风下晾了晾,才折好,吩咐管家拿到驿站寄出去。
他是知道苏清蕙对于岳父的依赖的,这一趟回去,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也不知道那个素来寡淡的女子,能否受得住?
仓佑城张府的管家也给他来过信,言苏清楠的夫人李氏在岳父去世后,有些偏帮着苏志远侵占苏家二房的钱财。张士钊有些不放心,又提笔给仓佑城的现任知州写了一封信,请他多看顾几分岳家。
他在程修住的巷子里,重新置办了一处宅院,依旧是东西两院的格局,东院依旧留给苏清蕙,请成衣铺子的绣娘按照苏清蕙以往的尺寸,置办了一年四季二十套衣裳,休沐的时候就和程修一起去古玩店珍宝店里头淘些他以为苏清蕙会喜欢的东西来放在空荡荡的东院里头。
尤其是春节前后,东院里头依然琳琅满目,可是张士钊像是着了魔一般,东院里放不下,就放到仓库里头,便是盥手的盆儿,他也选了两个样式回来,一个喜鹊登梅如意铜盆,一个梅兰竹菊祥云铜盆,他试想着她那一天无意打开仓库,发现里头竟是她喜欢的插屏,古琴。
张士钊是和程修在一起过的年,闲来无事便和程修去走街串巷,喝几壶酒,一场生死过后,张士钊视程修为兄弟。
也是在这时候,程修才真的发觉了张士钊对苏清蕙的情意,他不解,既是视若珍宝,又何以闹到这般不相往来的境地?
心里的一点火焰,程修再也没表露出来过,年少的时候,他也以为不过是一点思慕之情罢了,待到许久以后,在管三先生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大家闺秀给他,他的脑海里却总是苏清蕙的面影的时候,他才迟钝地发现,原来,有些思慕是可以成为过眼云烟,有些,却像是烙在心间。
饶是去了信,张士钊对苏清蕙去仓佑城以后的事情依旧一无所知,苏清楠并未回他的信,年后,他又去了两封信,却始终没有收到苏家的回信。
苏清蕙是在正月过后才从仓佑城回来的,事先未打一声招呼,她到家的时候,张士钊并不在家,而是去锦城赴总督大人的宴席,一去五天,中间接到管家的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近三个月的音信杳无,他甚至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紧赶慢赶,他在第五日的夜里回到了家。
那晚,他满心期翼,一路上默默地在心里盘算如果她记恨他,他该如何?如果她自此不愿多看他一眼,甚至闭门不见,他又该如何,许多忐忑恐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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