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小师傅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尼姑,诸事不懂的年纪,被绿意一阵呛,顿时就红了脸,支吾道:“他说是苏家施主的未婚夫,贫尼才,才来告知,是贫尼的过错!”说着,竟红了眼。
菡萏认出这是庵里青岩师太的小徒弟,平日里似是没心没肺的,悄悄拉了拉绿意的袖子,绿意兀自气的梗着脖子,真是什么人都敢来小姐头上踩踩,这庵里素有规矩,不得男客来访的!自家小姐前些日子才遭了难,这庵里就有人敢往小姐头上泼脏水!
苏清蕙从里屋出来,见院口小尼姑青白交加的脸,微微扬声道:“这位小师傅怕是听差了,信女并不曾有婚约在身,且信女来庵里是为父兄祈福的,当不会有外人来此探访,劳小师傅跑一趟!”
苏清蕙虽然语调柔婉,可是,小尼姑还是挂着泪走了。
绿意犹自嘟嘟囔囔,叹道:“小姐,你也太好说话了,庵里向来不准男子来访,这小尼姑竟然还特地来此送信,必是有诈,应该送到主持师太跟前才是!”
苏清蕙默然不语。看那小师傅的模样,该不是作假,怕是张士钊使了什么法子,说通了这小师傅,只是,若不喝斥一顿,怕是不过两日,自己在庵里不安分守己的话,便要传到山下了。
西边厢里,卢笏和芽儿两人贴着窗户纸听着外头的动静,等那小师傅走了,芽儿这才悄声道:“小姐,这苏家小姐,还有未婚夫呢!那小师傅是青岩师太身边的,最是纯真可爱的性子,今个受了这般委屈,以青岩师傅护犊的性子,定是不待见苏家小姐了!”
卢笏理了理鬓角,凉声道:“芽儿,这里虽不是卢家,该守的规矩可莫忘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总该有个数才成!”
芽儿心下一慌,对上自家小姐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胸口上犹如贴了寒冰,整个人仿佛瞬间掉落到冰窟里,作势便要下跪。
卢笏不耐道:“晚上再说,给我收拾一下,咱们去东边串串门子,我就不信了,这苏家美人儿,整日跟些丫鬟在一块,不腻味的慌!”对着镜子里云鬓朱颜的面容,重新沾了点胭脂,见玻璃瓶子快见底,不由皱了眉,让芽儿收起来放好!
*****
说起来,确是绿意冤枉了小师傅,是张士钊使了苦肉计托了小师傅来传信的,只是小师傅平白受了喝骂,心里憋屈,完全忘记还有个张姓小郎君摔了腿脚,在半山腰上等苏家小姐一见了,张士钊直到落了夜色,才恍惚觉得今个是见不到了。
他两宿没睡着,心里一直惦记着苏清蕙在山上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怕是还不知道自己中了状元,她怕是还不知道自己戴着大红花游街的当日却撇下众人去苏家门上提亲!
张士钊实是觉得,他无论如何在任命书下来之前,要见一次苏清蕙!
那边白芷却是一早便传了消息给黎贺承,黎贺承取过白鸽腿上的小信笺,对赵二笑道:“还真是被管三先生料到了,这张士钊奋力考这状元,*不离十是冲着清蕙去的!”
一旁的吴大急道:“主子,咱们管他什么天皇老子呢,将苏家小姐娶了回来便是!不过一个媳妇,碍着谁了!”
赵二瞪了吴大一眼,骂道:“你今个黄汤又灌多了,瞎咧咧什么!没看主子心烦着呢!”
黎贺承摆摆手,眼里带了两分凉薄的笑:“可不碍着有些人了!”外祖母不就怕他娶了清蕙,损失了一桩有权有势的岳家!
赵二垂了头,低声禀道:“主子,管三先生那边传话来,听说过些日子,东川王要带着妻女进京,太后娘娘似是已经向东川王和王妃露了口风,有意让您娶婉华郡主!”
黎贺承抬手捏了捏眉心,淡道:“这事莫让清蕙知道,让白芷那边留心一些!”
吴大和赵二都应下,赵二想了想,又提醒道:“主子,即便您不想娶婉华郡主,也不能让岐王世子和安郡王娶的,您知道,东川王管着东边沿海一溜的船运商业,若是与岐王一脉结了姻亲,我们怕是会更加艰难!”
黎贺承看了一眼赵二,点头道:“这事我会和管三先生商量一下,琼林宴,你也留意下,最近进京的士子比较多,琼林宴上难免不会遇到昔日的故友,你都打听一下,有哪些是123言情那边过来的!现在我们不能节外生枝!”
自己的身份,终究经不起推敲,只是这事如管三先生说的,越掩饰,越易败露,倒不如坦坦荡荡的任旁人打量。
第54章 琼林宴〔上〕()
琼林宴还没到,张家就迎来了喜事,静沅长公主府上的嬷嬷请张老夫人去公主府做客,张老夫人捏着烫金的大红请柬,远远近近地看了好几回,转头对着一旁的李妍儿道:“长公主这是喊我去唠嗑呢!”
李妍儿面上也是喜盈盈的,不曾想,这辈子还能见到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心下越发觉得当初自己破釜沉舟是明智的。
也不顾老夫人头发上阵阵的怪味,伏在老夫人肩上,笑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听说长公主府里头既精致又富丽,老夫人回来可得和妾身好好说一说!”
张老夫人皱巴巴的手捏了一把李妍儿娇嫩的小脸,慈和地笑道:“你这孩子,既是如此喜欢,不如和我一块去见见便是!”
李妍儿心下大喜,不曾想,老夫人竟开这个口,面上对张老夫人一下子倒真露出了一点濡慕之情,忙轻轻地给老夫人捏肩,叹道:“也就老夫人您这般疼我,妍儿自幼就没遇到过这般慈和的长辈,以后,妍儿第一次见您老人家的时候,就觉得您看着好暖心,就想着好好孝敬您……”
一旁的丫鬟,听着,忍住了搓胳膊上鸡皮疙瘩的冲动,还说什么书香门第的小姐,真是比她们当奴婢的都没脸没皮。
张老夫人却是很受用,她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待了许多年,夫君、儿子、孙子都是她小心翼翼地哄着的,丫鬟仆妇那些哄人的话,听着也没什么劲头,孙儿带来的妍儿,倒真是入了她的眼,眼看这几十年,她总算遇着一个可唠嗑的人!
两人一时的热情过去了,李妍儿有些懵的问道:“老夫人,可是,长公主忽然请您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不,一会和老太爷说一声!”
没等两人派丫鬟去请老太爷,张老太爷自个听了动静过来了,见李妍儿也在,淡淡道:“我和老夫人有事商量一下,你先回去伺候钊儿!”
李妍儿面上一僵,不说张士钊一直都没让她近前过,就是现在,也不在家啊,老太爷这话明显是赶她走,对着老夫人笑着告辞道:“那妾身明个再过来伺候老夫人!”
见李妍儿走了,张老太爷板了脸道:“这毕竟只是钊儿的妾侍,平时,你也不必太给她荣宠,不然以后,钊儿媳妇进门,怕是不痛快!”
老夫人想替李妍儿辩驳几句,见老太爷冷冷地看过来,忙吞了话头,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张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捋捋胡子,看到桌上烫金的请柬,这才想起来正事,忙拿起来看了两遍,一抬头看到老妻头上金灿灿的头饰,皱眉道:“既是长公主府邀请,头面衣裳也要准备妥帖,万不可给人小看了去,我记得你有一套祖母绿的头面,那天戴着便合适!”
这老妻,这些年虽安分守己,可是,毕竟是地主家女儿,就爱大花衣裳,金灿灿的首饰,以前觉得穿个富态便可,现在,钊儿出息了,以后出门应酬是不可少的,看来,也该尽快给钊儿娶一门正经的大家闺秀回来主持中馈了。
张老夫人见夫君对自个这趟行程这般看重,心下也不由忐忑了一下,强笑道:“刚才妍儿那妮子还说,长公主府里头美得很,想一起去看个热闹呢,……”
“嘭!”张老太爷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哼道:“胡闹,她是什么身份,也能有这等妄想,都是你平日里惯出来的!”
张老夫人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嗫嚅着,喏喏无言。
张士钊这些日子已经在盘算着调令的事,倒并没注意府里这几日像是沸腾了一般,也丝毫没发现,自个的庚帖已经被老太爷拿了出去。
琼林宴这一天,张士钊穿了一身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束发的胭脂玉簪交相辉映,腰系玉带,脚上是粉底黑面的缎靴,任谁看了都是一个翩翩的佳公子。
老太爷将他送出府门的时候,一连叹了几个“好!”
张士钊一路跟着带路的公公来到了琼林宴,皇帝还没来,一眼望去,已经有好些人,其中也不乏相识的同窗,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块,张士钊眼尖,看见有一群围着一个身穿蓝色蟒袍的贵人,依稀听着众人唤他“晋王爷!”心下不由留了心眼。
听说,这位晋王爷是先帝之子安王的血脉,也就是先帝一脉唯一的血脉。
比之安郡王和岐王世子,张士钊直觉,跟着晋王胜算的概率更大一些。
张家以商贾起家,最不缺的便是眼力,和张家祖辈一样,他也爱赌!
张士钊便开始盘算着,要怎样不着痕迹地接近这位晋王?
皇帝到的时候,已经是正时刻,身边跟着岐王,皇帝在高台,然后依次是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再是此次科举得了名次的士子,此时已经是香烟袅翠,笼罩着锦帐重重,烛影摇红,照耀在一朵朵娇俏妩媚的宫花上,暇不接目。
张士钊看着紫檀几上列着的海错山珍,白玉杯中荡漾着的酒香,微微有些恍然,如果不是遇见苏清蕙,此刻当是他张士钊此生最为璀璨辉煌的时刻,是该痛饮三杯以慰十年寒窗苦读的。
琵琶声起,笙管吹,花鼓响,细细粗粗,一派声音嘹亮,酒过三巡,皇帝身边的李公公下来依次走到状元、榜眼、探花案前,言皇上请几位上前。
张士钊一路过来,路过晋王案前,不由的微微瞥了余光,却正恰晋王转头和定远侯饮酒,头领圣人已经开言:“张爱卿年纪最幼,寒窗苦读这些年,如今已然金榜题名,想来心愿得偿?”
渊帝饮了酒,面色呈着淡红,像是十分愉悦,声音听来带着几分亲切,张士钊心下一喜,早已盘算在心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忙撩衣跪下,额头伏地,朗声道:“启禀圣上,自古言人生三喜,一是金榜题名时,二是洞房花烛夜,三是他乡遇故知,臣虽年幼,有幸经历了其二,唯有一事,一直如鲠在喉!”
渊帝不想张士钊看着年幼,对答起来倒自有丘壑,来了些兴趣,笑道:“哦,不知是甚事让张爱卿如斯为难,不妨道来!”
张士钊激动的心口噗跳,“臣一心爱慕苏……”
“圣上,臣知道,状元郎是想求你赐婚呢!”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士钊正待答:“是!”蓦地一抬头,惊愕在当地!
程修!
黎贺承捏着杯子,对着渊帝笑道:“臣前儿才听定远侯夫人说起,状元郎已经和静沅姑母府上的表妹换了庚帖,想来,状元郎是想请圣上赐婚,给表妹一份体面!”
张士钊脑袋已经嗡了,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他,他,怎会和程修一个面皮!
第55章 琼林宴(下)()
菡萏好说歹说送走了西边的芽儿,捧着一把樱花回来,进了厢房,委屈道:“小姐,奴婢没用,那芽儿临走往我怀里塞了一把樱花,我追都来不及!”
苏清蕙看那花上还沾着鲜露,想是一早去后山摘的,微微笑道:“不过一把花,收了也就收了,回头把林妈妈今个送来的蜜饯果子一样捡一点送过去。”
绿意皱着眉,不屑道:“小姐,那西边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往这边探头探脑的,每每我们这边来了什么人,那边不是主仆出来在院里消食,便是赏花,前儿师太过来坐坐的时候,芽儿给她家主子找耳环找到我们窗户底下了!今个,怕就是看着林妈妈过来了,这才往跟前凑呢!”
苏清蕙捏着林妈妈刚送来的信,厚厚的一封,心下惦记着,见绿意几个对西边这般不待见,沉思片刻,看了一眼白芷,淡道:“白芷,你去细挖一下,这卢家小姐的背景!”
有这么一个麻烦在,一日两日的窥伺着,苏清蕙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白芷应下,苏清蕙让几人出去,拆了信来看,这是她上山之前,便让黎贺承帮她搜集来的资料,里头都是关于静沅长公主府和岐王府,以及他们姻亲的基本情况。
苏清蕙不知道前世程修是怎么周旋于这些人之间的,只是每次他去见她,冷冰冰的一张脸,眼里满是疲惫,以前,她却将自己关在那一间小屋里,每日敲着木鱼,数着珠子,却丝毫没有想过,他在青芜山之外,过的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他这次,又是从哪里赶过来?
她封闭了自己的心,不曾想过程修为什么一趟又一趟地往青芜山上跑,她曾以为不过是为了完成张士钊的嘱托,可是,现在想来,这两人脾性不同,又怎么会真的做了知己好友呢!
这一世,她不想守在哪一处的厢房里度过余生,他带给她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有着期待与憧憬的人生,这一世,要轮到她好好地守护他!
苏清蕙拆开信,第一张是静沅长公主府的人物关系图,静沅长公主府人口比较简单,嫁的是郝大学士家的二公子,二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郝哲印娶得是威远伯家的长女金玲钏,次子郝纹空正在议亲中,苏清蕙眼睛盯在下一竖,嫡女郝蓝玉已和状元郎张士钊换了庚帖!
张士钊这一世,要娶静沅长公主家的女儿,那个凭栏垂泪,一颗西子心的纸片人儿!
苏清蕙想到静沅长公主府花宴那天她远远瞅见的柔弱女孩儿,一眼望过来时,那寒若冰花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又想起了上一世张家的几个姨娘,顿时觉得,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岐王府比公主府要复杂些,听说岐王的真爱是侧妃娘娘,侧妃娘娘出生兵部尚书楚家,是楚家的庶女,二人育有岐王世子和庆嫣郡主,岐王世子娶得是大理寺卿詹家的女儿,听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庆嫣郡主尚未及笄。
岐王府的正妃娘娘,是先帝太傅汪家的孙女儿,是先帝在时赐的婚,渊帝对先帝一向甚为敬爱,对皇兄给自己赐的这儿媳,也是诸多满意,是以岐王妃一向在皇后娘娘和帝王面前,有几分情面,这才得以在侧妃独宠的岐王府安安稳稳地坐在岐王妃的位子上。
苏清蕙一张张细细地翻过,她前一世,虽也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张士钊已经升为尚书,身边的妾侍已经有好几位,她心如死灰,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怎么出去交际,对这些天家的事,只是知道个轮廓,其中内情,并不清楚。
苏清蕙望着最后一页画满了整整一页的鱼骨头,一时眸中不由染了泪,这一世,贺承既选择在明面上以黎姓出现,她自是要好好地帮扶他一把的,她不会再让贺承成为如前世那般冷的从骨头里都冒着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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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琼林宴上,张士钊跪在地上,听着右首的晋王说完“想来,状元郎是想请圣上赐婚,给表妹一份体面!”
这声音像是从地上的哪个缝隙里蜿蜒出一条看不见的藤蔓,牵扯的张士钊的心肝肺都要吐出来!
那张笑的云淡风轻的脸,和那个在仓佑城苏家院里头护着清蕙,喊着“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的男子,一样的让人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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