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丛义不便多看,走到陈知县书桌三尺之外停下脚步,小心问道,“大人,不知找我有什么吩咐?”
陈知县正认真的看着手中的文牒,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忧愁的自顾说道,“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向朝廷上报今年遭大水,秋粮减产七八成,不止秋粮征收困难,恐还有饥荒之忧,请朝廷赈济。户部派人去查证,得知这两路境内水患乃河堤水道年久失修所致,人祸远大于天灾。皇上得知后,极为震怒,将这两路上至提仓,下至知县主簿悉数罢免,永不录用。淮西安抚使大人听闻此事后,十分担忧,唯恐淮西也发生难以控制的水患,一纸公文下来,让各州县务必在年底之前将河道清理干净,河堤翻修加固。”
杨丛义不知道陈知县跟他说这些是什么用意,他不过是一个刚刚补缺不到一个月的捕快,给衙门打杂的临时工而已,完全没有必要跟他说这些,再说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呢?不过他没有发问,而是静等陈知县的下文。
只听陈知县又道,“我任太湖知县三年有余,但对本县山川河流知之甚少,修堤清淤也不甚擅长。历来天灾均会伴着人祸,一旦发生水患,必然是民不聊生。太湖县地处偏远,且在江北,易受金兵侵扰,除我之外,朝廷并未派遣其他官员,本县十多万人,公务繁杂,许多事务力有不逮,只能假手他人,但县衙这帮小吏偷奸耍滑,已然成性,这等关乎民生的大事,我不放心让他们去做。杨捕头,你初入公门,不与其他小吏合流,路遇不平,仗义相助,颇具侠义心肠,又读过圣贤书,识文断字,也是难得。近日看你协助征收秋粮也尽职尽责,不偏不倚,在这等民生大事上做的很好。今天叫你来,就是想把修堤治河之事也交给你去办,你看如何?”
杨丛义哪里会什么修堤治河,他大学学的是人力资源管理,可不是工程管理,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很清楚,这事关百姓的身家性命,开不得玩笑,掺不得假。再说太湖县属长江水系,雨季长,降水量大,洪水肯定每年都会发生,以古代的基建水平,怎么可能治得了。便一口回绝道,“大人,我才疏学浅,对治水一窍不通,恐怕难以胜任。”
陈知县语气稍变,冷声道,“若是本县懂得治水,也不会让你来治,这也是迫不得已。治水之事本县全权交予你,要人给人,要钱本县便给钱,事情办好了,本县另有重赏。”
这很明显就是赶鸭子上架,杨丛义听陈知县这么一说,就知道治水之事是无法推脱了,整个县衙就知县老爷一个官,一切都是知县老爷说了算,他又能推给谁,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我听大人安排,尽力把此事做好。”
见杨丛义答应,陈知县这才脸色一缓,“好,我没有看错人。衙门里的人你随便挑,只要能把水治了,你要什么本县便给什么。”
杨丛义道,“大人,治水之事想来也是十分复杂,容我先回去想一想,如果有需要我再向大人禀报。”
陈知县道,“好,去吧。”
杨丛义应了一声,便退出陈知县书房。
水患,自有人类以来一直都是个大难题,无法避免。水是生存的基本要素,在交通不便利的时候,人们只有越来越靠近水源,距离水源越近就意味着离水患更近。黄河作为母亲河,孕育出华夏文明,但每当她泛滥咆哮的时候,却认不得依靠她生存的子孙。
对于黄河,子孙感恩着,也苦难着。长江,也是一样。
杨丛义知道,人类永远锁不住水,治水也永远没有尽头,但他更明白不能因为治不好,便弃之不顾,任由洪水肆虐,那就太不负责任。
他需要好好想一下,这水到底该怎么治,像太湖县这种降水量丰富的地方河流必然不少,不管是清理河道,还是加高堤岸,都是大工程,离年底就只有四个月,不管怎么做,时间都很紧张。
杨丛义回到自己房间,他需要先做一个粗略的计划,像无头苍蝇一样,肯定不能成事。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杨丛义把自己关在房中编写治水方案,他没接触过治水相关的事,明知做计划也不过是闭门造车,却也不得不造,有总比没有好。
当晚他便带着做好的计划去找陈知县讨论。陈知县不懂治水,他也没有兴趣听,但杨丛义还是坚持要向他汇报计划。
杨丛义告诉陈知县,从明天开始他将会走遍太湖县境内每一个村镇,调查清楚每一条河流汛期的情况,标记出每一个危及民生的河段。治水必须要当地百姓参与支持,等全部摸清河流情况之后,召集各村镇里正和在当地有威望的老人宗长,再安排布置具体河段清淤修堤。百姓治水虽然是利民利己,但既然是官府倡导,也要出些力才好,到时候是出钱还是免税,当有陈知县做主。
陈知县听完杨丛义的治水思路之后,连连点头,承诺让他放手去做,并对杨丛义说该他出面的时候,他绝不推脱。
治水关乎民生,一场大水就能让许多人家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所以必须小心谨慎,马虎不得。
杨丛义在衙门多日,对那些衙役捕快看得清楚,几乎都没有认真做事的,上面不安排,他们绝对不会去做,就是安排他们做,一个个也是偷奸耍滑,使小聪明,能赖就赖了。调查河流摸底之事十分紧要,他决心亲自把太湖县跑一遍,但太湖县他不熟悉,对本地的风土人情也知之甚少,还是需要人协助的,他在县衙里并没有多少熟人,这个时候就想到了刘三,那个在衙门混日子的衙役。
此后,杨丛义带着刘三深入太湖县大小一百五十七个村镇,细察境内九十八条河流,从秋天到入冬,历时两个月,带回了大量水纹资料。
当杨丛义再次出现在陈知县面前的时候,陈知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动的站起来走到杨丛义身前,双手扶住他肩膀,连道几声辛苦了,然后请他落座。
看着眼前这个脸色黝黑,双手满是伤口细痕的小伙子,陈知县心绪难平,曾几何时,他也是热血满腔的青年,立志洒一片热血,护一方山水,谁知不过几年之间,尽然变得整天躲在书房度日,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初衷?他陷入了深思。
杨丛义见陈知县默然不语,便主动汇报道,“大人,我把这段时间调查到的情况说一下。”说着翻开随身带着的几大本册子。
陈知县听到杨丛义说话,这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只听杨丛义将调查掌握的资料徐徐道来,“这次出去,我们一共去了一百五十多个村镇,详细察看了九十八条穿过百姓生活区域的河流。经过当地百姓介绍,每年一到夏季就会出现严重水患的河道有四十七处,遇特大洪水才会有水患的地方有十一处,共有五十八处河道需要修整。这五十八处河道有三十五处曾经修整过,但也是有些年头了,被河水冲刷的残破不堪,还有二十三处几乎没有任何修整,当地百姓只是在自家田边磊高田堤,以此来抵御洪水,但作用不大,这些都需要官府出面组织集中修整。
还有几十处有隐患和危害较小的地方,察看时我们已经让村民们在农闲的时候自己修整,免得涨水时伤及自家田地。需要官府组织协调的村镇有八十七个,我们已经提前通知这些村镇的里正和宗长,让他们在冬月初三到县衙来,一切听从知县大人安排。今天是初一,如果没有问题,他们后天都会来,到时候需要大人亲自主持。这是按河流整理出来的五十八处河道涉及的村镇和当地人丁状况,多数河道修整牵扯两个以上村镇,相互扯皮推诿比较严重,矛盾很大。”
说完,杨丛义将记录着详细情况的几本册子放在陈知县书案上。
陈知县听完杨丛义的汇报,翻开他整理好的册子,仔细翻看起来,只见每一页都画有一条河流,这条河流什么走向,周边有哪些村镇,多少户人家,河流哪里威胁农田,多少农田会受洪水之害等等,标注的一清二楚,不由的以掌击案,大为感慨道,“了不得,了不得,年轻有为,让你做一个小小的捕头真是屈才了。”
杨丛义道,“不敢,多谢大人抬举。”
陈知县继续夸道,“不必如此谦虚,单依你这个记录来看,就很不一般。这每一处水患河道,你都标明了确切地点,发生水患会危及的田地亩数,河道需要修整的长度和加固的高度,以及涉及此河道的村镇人丁。看着每一个记录,我便对那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就像我亲自去过一样。真是难得,张大人真是眼光独到。”
杨丛义再次谢道,“大人过奖了。”
陈知县道,“你在外奔波两月有余,受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剩下的事情当有我这个父母官来做。”
杨丛义起身告辞道,“是,谢大人。”
他确实很累了,整天在田间地头跑,翻山越岭也是家常便饭,这两个月可比他以前在山里打猎辛苦多了,他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接下来接近两个月的河堤治理,果然没让杨丛义继续参与,但最终的验收陈知县还是让他去做,毕竟每一个地方的情况他都熟悉。
即使是这样,杨丛义也有了不少的时间可以用来看书写字,看书当然不是为了考科举,他没那个心思,纯粹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宋朝人,更加自然的融入这个时代。
第23章 凶犯越狱()
转眼,到了绍兴十六年的春节。
这是杨丛义在宋朝过的第二个春节,依旧无趣。一场大雪,天地白茫茫,随后断断续续的又下了十多天,天气似乎也更冷了。此时最幸福的就是守着火炉,谁叫都不出门,哪里都不去。
然而,哪有这么好的事,若人人都心想事成,这世界岂不是要乱套了?
杨丛义守着火炉的幸福时刻被打扰了,衙役来告诉他,陈知县找他有急事,让他直接去书房。
虽然外面天冷,杨丛义也不得不裹紧棉衣去见陈知县,毕竟给他发薪水的是陈知县。
来到陈知县书房,只见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看到杨丛义进屋,陈知县直接道,“杨捕头,今天把你叫来是有件急事要你去办。”
看陈知县这么着急,杨丛义有些惊讶,“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知县叹气道,“小松坡劫案的凶犯越狱了。”
杨丛义心里一惊,道,“越狱?不是都关押在怀宁吗?那边可是有朝廷驻军,怎么会越狱。”
陈知县道,“驻军有什么用,天寒地冻哪有人值岗。二十四个犯人,一人被杀死,其余二十三人全部越狱,当夜一场大雪,天亮之后犯人踪迹全无,一点线索都没有,就连他们是怎么逃出监牢的都不知道。李大人认为是小松坡劫案还有同伙没被抓获,是由他们发动了这起劫狱事件,所以案子打回太湖县,限期十日破案。这案子当时是由张大人将犯人押往怀宁之后亲审,我就没参与,如何知道是否还有漏网的匪徒。”
杨丛义听后细想了一会儿,道,“二十四个犯人,死了一人,这个是怎么死的?是逃跑时被守卫杀死的吗?”
陈知县道,“那倒不是,据说是被杀死在监牢里。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杨丛义道,“一个人死在牢里,就不可能是守卫所杀,极有可能是劫狱的人或者同案犯人杀人泄愤。我们当时审出这个案子,就是因为抓住了其中一个,那个犯人供出了其余二十三人。现在跑了二十三个,独独死了一个,这个死了的犯人很可能就是供出同伙的人。大人,我记得当时张大人承诺会饶过那人的亲属,不知道结果如何?”
陈知县回想了一下,道,“张大人好像跟我说过这事,安排那家人搬出太湖县。后来审理其他案子,倒把这事给忘了,不知道这家人还在不在。跟这件案子有关的其他人都已经流放千里之外,短时间内能找到的就只有这家人。你速去见见他们,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杨丛义起身道,“我明白。”
陈知县叮嘱道,“此事不要宣扬,以免引起恐慌。你带几个可靠的人去,必要的时候把他们带回衙门。”
杨丛义点头称是,告辞离去。
虽说他在衙门住了好几个月,但长时间在外面跑,衙门里有深交的人并不多,只能找两个身体看着比较强壮的捕快一起去。跟他们交代说知县大人派的任务,要出一趟远门,半个时辰之后衙门口见面。
那两个捕快跟杨丛义并不熟,但也听过他的一些传言,听说知县大人都对他客客气气,这衙门想不来就不来,年前年后加起来都快一个月没露面,要不是县老爷找他,估计还在家抱火炉。所以他们还是很愿意跟杨丛义搭上关系的,听说要他们跟着去出任务,便顾不上外面半尺深的雪,满口答应。
杨丛义回去换好衣裳,收拾好东西,带上刀枪,在衙门与那两个捕快会合。
要去的地方很远,大雪封路只能步行,顺利的话一个回来就要四五天,限期十天破案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但目前就只能从那个犯人的亲属入手找线索。时间紧迫,拖沓不得,与两个捕快会合之后立即出发,向北而去,天黑前应该能赶二三十里路。
在杨丛义带领下,三人一路急行,一开始吹着寒风还觉得冷,走了一段路程之后不但不冷了,反而还觉得热。
一捕快弯腰抓了一把雪吃下,问道,“杨哥,我们走这么急,到底是为什么案子?”
杨丛义迟疑了一下,道,“三天前关押在怀宁的重刑犯逃了,其中一人家住太湖县莲花村,上面要我们限期内配合破案。犯人逃脱在外很危险,必须尽快把他们抓获送回监牢,否则一旦出事我们承担不起。”没把全部信息告诉他们。
那捕快道,“重刑犯?不会是杀人犯吧?我三个去行吗?”
杨丛义道,“别那么胆小,我们是去找犯人的亲属。据报犯人去向不明,不一定会回家,就算他回去了,我们三个人也不用怕他。”
另一捕快摸摸腰上的刀,道,“杨哥说的是,这几年什么难缠的人没见过,一个犯人而已,确实没什么好怕。”
杨丛义道,“这次任务主要是找人,不会有什么危险。莲花村你们去过没?”
其中一捕快道,“听过,去年出任务的时候路过一个地方,听人说隔壁村是莲花村。从这儿过去有点远,路不好走,要三五天吧。”
另一捕快道,“是三天还是五天?”
杨丛义道,“不管多少天,我们尽快赶过去。今晚在前边的村子落脚。”
捕快无话,这趟任务还真是辛苦,月底一定要跟知县大人多要几个赏钱。
三人天黑以后才赶到村庄,说明来意后,在村长家落脚。
第二天,天不亮三人又出发,一路翻山越岭,走到半夜才找地方落脚。如此天亮着便赶路,看不到道了才休息,他们终于在第五天下午赶到莲花村。
到了村里,杨丛义三人找到村长表明身份,询问胎记男家人的情况。
村长告诉他们,那家人是从北边过来的,家住的也比较远,平常很少跟村里人往来,那孩子常年在外面鬼混,自从去年听说他犯事被官府抓了以后,他们家就更不和村里人来往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什么情况。
得知情况后,杨丛义三人顾不上休息就要村长带他们去找那家人,村长告诉他们天不早了,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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