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采购商品物资,起订契约都有统一的标准,只要是十万贯以上,差不多都能签订契约,受贿索贿,不可能吧。”汤鷽不相信,这些掌柜都是他家请的,他爹专门派来帮他,不至于选些人品有问题的人。
“那我问问你,一模一样的五万匹丝绸,一个在泉州,一个蜀中,谁能谈成,签订契约?”
“当然是泉州的,这还用问吗。”汤鷽当即回答。
“我说不是,很有可能是蜀中的呢。”
“这怎么可能,蜀中路途遥远,采购要加上运输成本,从蜀中运到泉州,我们多支付的采购费用都有一万贯了。要有选择,怎么会跟给他们签契约。谁采购会增加自己的采购成本,是嫌钱多吗?”汤鷽对这种说法根本不信。
“对,就是嫌钱多,嫌朝廷钱多,而自己钱少。”说完,见汤鷽没有接话,接着说道:“首先我们来看蜀中商人,同样多的物资,虽然采购价比泉州商人高,由于路途远,他赚的钱肯定没泉州商人多,朝廷多花钱,蜀中商人少赚钱,在我们看来,有更多的选择,选蜀中商人肯定不好。蜀中商人没优势,但他也想跟朝廷交易赚大钱,有什么办法吗?”
“有。提高物资价位,把成交金额变大,十二万贯的生意,提高五千贯,变成十二万五千贯,然后商人自掏腰包一万贯,把这些钱给能决定他是不是可以签订契约的人,收了钱,这个契约就能签。如此一来,商人如愿赚钱,有权力的人也赚一大笔钱。这个交易有人亏钱吗?显然没有,都能赚钱,只不过朝廷赚钱少了而已。那么问题就来了,朝廷赚钱少了对谁有影响?我们,你和我,这次出海赚不到足够多的钱,这事就不算做成,黄大人的承诺自然就不会兑现。”杨丛义说完就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汤鷽。
他手上经过的钱太多了,现在估计已经有几百万贯,多付几千贯,那也就是个零头,根本不会注意,因此杨丛义才直接告诉他,任何多花的钱,少赚的钱,最终影响的都是他们的前途。
“发现了什么你就直说吧,要是这里有人敢收钱,谁的面子我也不给,绝不会包庇。”汤鷽面沉如水,冷冷的回道。
“好,那我就直说了。昨天我在钱塘江边一家有不少商贾歇息的客栈,听到商人在大厅谈论朝廷回易采购,有人直接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回易督造处索要贿赂回扣,谈了半天,他不愿意给贿赂,原本低价的采购生意也没能签订契约。那商贾是做茶叶生意,一百五十万斤蒸茶,他愿意出八十文一斤,我不懂采购,你看看这个价位是高还是低,是不是合理。”
“我自己喝的蒸茶是一百八十文一斤,采购价八十文一斤算是便宜的,这么大的供应量,理当谈成,签订契约。”汤鷽隐隐有些愤怒,若那商人真的来过,所言是事实,那他这回易督造处就有大问题。这些老家来的掌柜,相互之间都认识,都有交情,真要出问题,怕不单单是一个人。
“既然可以签订契约,而现在却没有签订契约,是不是该查一查问题出在哪里,是茶商没有资格,还是有人索贿。”
“那茶商叫什么,哪里人?有没有说是跟谁谈的?”
“那茶商姓王,漳州人。跟谁谈的他没有直说,不过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一会儿可以找来问问。”
“好。”汤鷽随即起身,打开房门道一声:“来人,把五天之内接访名册拿来。”
先核对接访信息,看看到底这个商人是不是来过,是谁接待洽谈的,也好心里有数。
不多时,名册送来。汤鷽仔细翻看起来。
杨丛义坐在一旁喝茶,慢慢等待。汤鷽的人出了问题,这种事他不好插手,不然坏了汤鷽的颜面,他们这朋友之间就有裂隙,还是他自己处理的好。
“漳州王蔼是吗?”汤鷽找到一漳州王姓商人。
杨丛义没问过姓名,回道:“没具体问,人都来了,叫过来一问便知。”
汤鷽看着名册没有说话,继续翻看了一会儿,确定五天之内只有一名漳州的王姓商人后,这才道:“那就叫他过来吧。”
杨丛义起身出去。
汤鷽看着名册上记载的接待姓名,心里有些难以接受,这个掌柜算是他爹的心腹,以前每年年终都会去他家一趟,还跟他们一起吃饭,在这些掌柜里,算是汤鷽比较熟悉的人。真发生受贿索贿之事,还真不好处理,把他赶回去,怎么给他爹交代,他爹好心让他们来帮忙,总得要顾及他爹的颜面。
“王员外,这是回易督造副使,汤副使。汤副使有些问题要问你,如实回复,不要有虚言。”杨丛义将王姓商人带来房中,将门关闭。
王姓商人赶紧向汤鷽行礼:“见过汤大人。”
“王员外请坐。”汤鷽回过神来,将名册放下。
等杨丛义和商人都坐下,汤鷽直接问道:“王员外,你可是叫王蔼?”
王姓商人答道:“正是。”
“你把前天来洽谈生意的经过给我们讲一遍,若是我们的失误,定会还你公道。”汤鷽一脸严肃,十分认真的说道。
王姓商人道:“多谢大人。我是种茶的,做茶叶生意,手里的茶园也不算小,上千倾,每年产茶三百万斤左右,我在漳州一收到回易采购公文,安排好采茶制茶,就立即赶过来。五天前进了临安城,等了几天才轮道我来洽谈。那天我一进屋,谈了我能供应的物资种类、数量和价钱,他就跟我说,我这是大生意,量很大,能赚大钱,但之前收购的茶叶已经不少,回易船队有限,收购茶叶也分品种,并不是所有的茶叶都收,有些到了海外能卖出去,有些就不好卖,并且茶叶在海上容易受潮发霉,喝的东西,一旦发霉就卖不出去。
还说之前有不少商贾来谈茶叶生意,能供应的数量已经不下千万斤,但因为海外之人跟大宋生活习俗不同,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茶叶这个东西,运到海外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回易处对茶叶采购一直比较慎重,采购哪些茶商的茶叶都还在考虑。
听他这么说,我就降低了报价,从一百文一斤降到九十文,可谈来谈去,还是需要考虑,最后我把茶叶报价又降低十文,八十文一斤,供应一百五十万斤。”
第170章 都不干净()
王姓商人顿一会儿,接着讲道:“我的报价已经很低了,他说这个报价很有诚意,但会不会采购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这是朝廷做的大买卖,盯着的人很多,想要赚钱,上上下下都得打点好,像这种十万贯以上的生意,延期两年付款,就能多赚十几万贯,少不得要拿出一成利润来上下打点一番,想跟朝廷做生意的大商贾很多,跟朝廷搭上关系,以后赚钱的机会更多,拿出一成利润来疏通关系,完全值得。
还说朝廷组织回易也是第一次,让利很多,抓不住这次机会,后边再想跟朝廷搭上关系就难了。让我好好考虑,如果考虑好了,把疏通关系的钱给他,他打点好关系,就能签订契约,要我抓紧时间,茶叶采购量有限,晚了就要被其他商贾抢走份额,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我的茶叶质量很好,报价已经很低了,再出钱疏通关系,基本就赚不了钱,就跟他说种茶、采茶、制茶、储存、输运的成本都很高了,花费太大肯定要亏本,生意做不成就算了。他却说,生意能不能做成,赚不赚钱,还是要看打点的到位不到位,要是能打点到位,九十文甚至一百文一斤收购我的茶叶,也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先拿出钱来疏通关系。
我远在漳州,来临安也没带多少钱,他要我先出一万贯钱打点,出了钱以后还会不会要钱,能不能签订契约我都不知道。后面想想这生意可能不靠谱,就离开临安,准备回漳州,却在客栈遇到杨大人,又把我带回临安来。”
王姓商人讲到一半,汤鷽的眉头便轻皱起来,等讲到最后,说老掌柜要涨价收购茶叶,他忽然双目圆瞪,变的有些生气,甚至在心里怨起他爹来,怎么就给他找来这么不靠谱的人。
“汤兄消消气,人都有贪欲,这也很正常,后面的商品物资采购不要他再参与也就是了。”
杨丛义看着汤鷽脸色变化,知道他现在很生气,生气的时候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回易督造处现在等待的商贾还不少,院子就这么大,闹起来,收不住,传出去就会出大问题,最终影响的会是整个回易督造差事。
“王员外,实在不好意思,是我一时不察,差点耽误了你做生意。既然你现在回来了,如果还有意向,我们接下来先谈谈采购茶叶的问题。”汤鷽喝了口茶,驱散心里的闷气,先把眼前的商人处理好,再找老掌柜吧。
王姓商人当即面上一喜,道:“多谢大人。我的茶园一年能出蒸茶三百万斤,八十文一斤,可以全部卖给朝廷,茶园都在漳州附近,走海运半个月就能运到泉州。货款延期支付,完全没有问题。”
“现在马上就到六月了,你的春茶还在?”汤鷽问道。
“不瞒大人,年初接到回易处的采购文书,春茶就没怎么卖,一直在仓库存着。过去买茶的商人不少,但要的量都不大,最多的也不过万斤,每次还都要谈价钱,很麻烦。我就想一次卖给朝廷算了,省些心力。”
“嗯,全年三百万斤虽然不少,我们也能全部收购,但我还是建议你最好留一些茶叶给其他商人,茶叶全卖给我们,无茶卖给其他商人,很容易造成茶叶价格浮动,价格浮动太厉害,不管是对茶农、茶商、还是百姓,影响都很大。你留下一些茶叶给其他商人,我们收购一百五十万斤、二百万斤都行。”
“大人高明,想的深远。我卖二百万斤给朝廷,剩下一百万斤留给各地的老客商吧。我这些茶叶什么时候可以送到泉州?”
“九月送到,务必要在十月之前。若是回易船队起航前十天,约定的商品物资不能如数运抵,延期付款就不是未付货款的双倍,而是只比未付货款多五成,这个问题你要清楚。”
“我知道,到时候肯定是如数运过去。”
“那接下来,我就谈谈契约。”汤鷽打开箱子,取出一纸契约。
。。。。。。。。
契约上的条款不少,一条条解释明白,也花了不少时间。
两刻钟后,价值十六万贯的采购契约签订完毕,盖上回易督造处的印戳。
茶商的事情解决,杨丛义便带着茶商离开,该怎么处理那个老掌柜,剩下的就是汤鷽的事情,他不好在场,也不好参与。
王姓茶商一次卖掉了二百万斤茶叶,十分高兴,从汤鷽房间里一出来,就要请杨丛义出去喝茶。
此时已是午时,烈日高悬,出去太热,杨丛义回来临安暂无他事,就只等黄大人而已,一是汇报宣威军之事,一是取钱付款造船,黄大人不知何时会来,他就不好随便离开,毕竟黄大人出宫一趟也不是很容易。
出去喝茶就免了,也免得落人口实。结果却是,杨丛义在家请王姓商人喝了一壶茶。
王姓商人很少来临安,谈妥了生意,心情很好,十分健谈,跟闲等在家的杨丛义聊的不亦乐乎。
聊着聊着,忽然有个想法从杨丛义脑子中冒出来,他自己现在有官职在身,去见金国使者似乎不太妥当,这王员外既然无事,何不托他去探探口风,若完颜亮是有信之人,就能得到一笔外财,补贴军用,如果无信,那也就算了,反正去看看,也不会少什么。
杨丛义当即就编了个故事,说他从小有个朋友,关系很好,宋金议和,淮河以北划给金国之后,他们基本就没在见面,前两年听说他在北方当了官,更不好见面,如今物是人非,当年临别时一件信物,也不好一直留着,该还给他了。而他要在回易督造处等个很重要的人,不方便离开,又不知道金国使者什么时回去,就请王员外帮他把信物带去金国使者行馆,交给金国人,让他们给朋友带回去。
王姓商人心情不错,杨丛义又帮了他大忙,反正闲来无事,去金国行馆走一趟,自然是没有问题,他还没见过金人,能去看看,也算长了见识,所以当即答应,保证把东西送到。
杨丛义翻出那把用布包裹的镶金弯刀,连刀带鞘递给王姓商人,这是他的一番心意,请他务必送到。
王姓商人将刀包好,又稍坐一会儿就离去,去找使者行馆送还信物。
汤鷽的房间里,此时气氛压抑。
四个掌柜分坐左右,低眼看地,或抬眼望天,一言不发。
汤鷽又左右看看这几个长辈,五人沉默许久。
“关起门来,不谈官民,你们都算是我的长辈,家父请你们来帮我,我很感激,对你们也很信任,你们在做的事,我几乎从来都没有过问。但现在出了这等事,我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管你们谁收了钱,把钱留下,我就不追究,也不会告诉家父,在家父面前给你们留下颜面,明天一早自己离开回易督造处,回老家去。”汤鷽语气尽量保持温和,但房间里还是感觉到气氛很冷。
四个掌柜无言无语,不知道他们中有几人有问题。
汤鷽又道:“我们做的是朝廷的生意,替朝廷办事,本身就是有幸,不要再有任何私心和侥幸,不然就会有人找你,到时候就不是我这般好说话,把钱还回来就能了事。”
四人还是不说话,不出一点声音。
“今天下午休息半天,给你们时间好好想想,想想自己对不对得起我对你们的信任。好了,回去吧。”汤鷽把该说的话说完,毕竟都是他爹请来的人,又在他家做了大半辈子的药材生意,再生气也不能把话说的太绝太难听。
四人相继起身,开门出去,各自回房,没有任何交流。
汤鷽坐在那里,心情糟糕透顶。
看四人刚才的模样和态度,明天会怎么样,他心里完全没底。如果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明天就会只剩他一个人。若真是这样,那以后的商品物资采购全要压在他身上,想想就觉得很绝望。
“杨兄在吗?”
杨丛义听到汤鷽在房外的声音,翻身从床上坐起,开门迎他进来。
“汤兄,你脸色很差啊。”看汤鷽无精打采,杨丛义顿时就有几分担心。
汤鷽进屋径直坐下,后背往椅背上一靠,闭目不语。
杨丛义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汤鷽,一杯自己拿起:“情况很糟糕?”
汤鷽闭眼回道:“不怎么好,我没点明,有私心的,明天自己走。那他们那样子,估计都不干净。物资采购没有完成,到时候在泉州交割物资也是问题。”
“全都有问题,那倒不至于,一两个还算是正常。”杨丛义喝口茶,好言安慰。
“谁知道呢,就怕明天走的一个不剩。”
“年初到现在采购了多少物资,你有统计吗,若是有五十船,没人也没关系。至于到泉州交割,完全可以找一批头脑灵活的伙计,好好训练几个月,做物资交割应该可以胜任。”
第171章 增船百艘()
“一直在忙,还没仔细统计过,下午休息,一会儿统计了看看。伙计倒是多,等采购完,有时间了在老家选一批。”
“事不宜迟,赶紧统计吧。要是物资采购的差不多了,我也要去催催造船厂,海船造好,能装船的先装船,免得到后面手忙脚乱。别躺着了,我去帮你看看。”杨丛义一口喝完杯里的茶,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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