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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的时候，秋明看着碗里颜色有些鲜艳的肴肉，忽然想起了路上见到的尸肉，顿时食欲全消，只随便喝了点清汤就出了营帐。
此时月亮已经悄悄升了起来，清冷的银辉似乎要掩尽人间一切痛苦，却无端地又给人平添了几分惆怅。为了不打扰士兵们用餐，秋明悄无声息地转出了营门，走到旁边的破庙跟前。
这座庙应该衰败得有些年头了，庙门洞开，梁柱倾折，从墙上的破洞里处处探出白森森的稻草茬子。庙门上的几个字隐藏在阴影之中，让秋明总是难以看清。
“不用再探头看了，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我就来这边看过，这上面写的是望舒庙。”从身后传来了郭嘉的声音。
秋明回头一看，典韦站在郭嘉身边，正大口嚼着手上的肉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让秋明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不少。他笑着问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郭嘉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你身为一军主帅，居然一个人跑出营来，难道我们不应该随身保护你么？”秋明一笑，似乎感觉连月光都不那么清冷了。
郭嘉接着道：“望舒是上古月神，在屈原的离骚中也提及过，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她的庙宇，看来楚地风俗真是与中原大为不同。”
月神？秋明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玄幻小说，暗夜精灵、狼人什么的，好象都和月神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正在胡思乱想，郭嘉又道：“日属阳，月属阴，月神据说也守护着地府阴间，或许这也是附近的人们把如此多的死者送来望舒庙的原因吧。”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夜探（）
秋明看了看眼前的望舒庙，两片门扇早已不知去向，大开的庙门如同怪兽大张的巨口，让他有些胆战心惊。不过如今郭嘉和典韦都在这里，秋明倒是不好打退堂鼓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既然到了门口，不如就一起进去看看吧，万一真有什么灵异的地方，也好通知士兵们早作准备。”
典韦囫囵吞下手中的食物，拍拍手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进去吧，今天一天都不爽利，进去抓几只鬼狐出来砍砍也好。”
刚进庙中，似乎有一阵阴风迎面袭来，温度一下子降了好几度。进门是一小方院落，地面上是厚厚的落叶，层层叠叠地几乎看不出本来的形状，还隐隐散出难闻的腐臭。秋明的双脚踩在落叶堆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自己听着都要龇牙皱眉了。
小院再进去，是庙中的大殿，这是供奉和祭祀神灵的地方，而大殿后面，就是堆积死者的屋舍了。殿前的香炉里黑糊糊的，分不清是香灰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秋明犹豫了半天，终于不敢探手进去摸一把。
大殿倒是有门的，看上去还有几分厚重，不过这门的门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被风一吹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让秋明更加有些胆战心惊了。跨过高高的门槛，犹如跨入了另一个世界，淡淡的月光似乎被什么封印挡在了外边，竟然不能透进分毫。
不等秋明吩咐，典韦已经熟门熟路地点起了火把，摇曳的火光把三人的身形拉长了投在墙上和地上，营造出一副光怪陆离的画面。大殿中央供奉的是月神望舒的塑像，两壁厢陪侍着风神飞廉和云神丰隆，都是表情生动衣带飘扬，似要乘风归去。
在大殿的一角，秋明找到了一些散碎的竹片和木片，也不知道是作什么用途，而在大殿四壁的墙上，则画着许多神仙会宴的场景，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场面欢乐色调明艳，看来还是很费了一番工夫的。
虽然对神像的艺术风格有些不同的见解，但是秋明确实没能在大殿里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与郭嘉交换了意见后，三人又向殿后的屋舍走去。
这些地方存放有大量的棺材和尸体，与斥候所说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同，秋明开始还担心会有僵尸暴起伤人，可是连走了几间屋子都没有什么异常。想来典韦有恶来之勇，神鬼皆惧，寻常的小僵尸根本就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吧。
想到这一层，他的胆气顿时壮了许多，也开始把注意力放到别的方面来。根据架子上摆放的灵位来看，这些死者要么姓潘，要么姓向，似乎都是附近的大族，不过这一下死了这么多人，只怕族里也是大伤元气了。
正在感慨时，秋明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三人脸色全变了，刚才一路进来，连鬼影都没发现一个，而庙门处又有士兵把守，不可能随便放人进来，这些声音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娘娘面（）
秋明接过典韦手中的火把，典韦抽出插在腰间的短戟，两人把郭嘉护在当中，小心地又向着前面大殿缓慢进发。
当火把又一次移进大殿，殿中的声音也再次停歇，竟仿佛在和他们捉迷藏一样。秋明顿时心中大定，既然不敢在人前发声，那就肯定不是恶鬼，既然不是恶鬼，我还怕你作甚？他挺直了腰，似乎连手都不再哆嗦了。
借着火把的照明，秋明飞快地扫了一眼大殿，似乎和刚才相比也没什么变化，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他正要轻松地地说几句场面话，却看见典韦横戟向月神望舒的塑像走去。
火光中，望舒的脸似乎带上了某种莫名的神采，裙裾似乎也飞扬起来，倒与方才初见时完全不同的感觉。典韦把脚步放得极慢，却一步一步发出沉重的踏步声，似乎整座大殿也都在随着摇晃震动。
眼看着殿中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从神像后面传出了小孩子的哭声，开始只有一下两下，渐渐地汇成哭声的海洋。秋明心中一凛，转到神像背后一看，只见七八个幼童蜷缩着偎在一起，正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
好不容易，秋明劝住了他们的哭声，把他们集中到大殿当中来。借着火光，秋明看见这些幼童最大的也不过八九岁，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问道：“你们的父母呢？”
过了好一会，才有个胆大点的男孩畏畏缩缩地道：“我们的爹娘，都在那后面了。”
原来是些孤儿，秋明更加心生怜悯，把声音尽量放到柔和道：“这么晚了，你们来庙里做什么？”
一个女童奶声奶气地道：“我饿，我要吃娘娘面。”
娘娘面？那是什么？秋明细问之下才知道，娘娘面是月神娘娘赐给人间的食物。当饿得快死的人在有月亮的晚上到娘娘庙里诚心祈祷，月神娘娘就会赐下食物给她的信徒。这些孩子在白天都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就是等到晚上月亮出来过来祈祷的。
可是今天和平时还不太一样，庙外驻扎了许多不明来历的士兵，看上去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他们不敢从庙门进来，只好从院墙的破洞爬进来，再耐着性子等到秋明等人去了后面的屋子才开始行动。
“娘娘面？”郭嘉对这个似乎很有兴趣：“那是什么？能吃吗？”男孩很肯定地点头：“虽然不好吃，但是吃下去马上就不饿了，是娘娘赐给我们的神物呢。”
郭嘉的兴趣更浓了，在他的要求下，几个小孩子又开始对着望舒的塑像祈祷。不一会儿，仿佛是在回应这些祈祷，从大殿的天窗投下一缕银色的月光，正照在神像脚前的方寸之地。
男孩兴奋地道：“在这里了。”他带头捡起散碎的木片竹片在地上挖了起来，很快挖出一些又白又细如同面粉的泥土，最小的孩子已经急不可耐地抓起泥土往口里塞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白家屋场（）
郭嘉望了望顶上的天窗，皱眉道：“这座庙既然不能移动，那么每晚月光投射到的地方总是差不太多，你们为什么不一次多挖一些，或者白天也来原地方寻找娘娘面，这样不是就不用挨饿了吗？”
男孩摇头道：“不行的，我爹曾经说过，娘娘面是月神娘娘给穷人的恩赐，每天只能取一点点食用，如果贪心的话会有现世报的。在我们邻村，就有人因为贪吃娘娘面，肚子涨得好象牯牛一样，惨叫了好几天才死。”
仿佛一道闪电在秋明心头划过，尼玛，什么娘娘面？分明就是观音土。秋明曾经在各种描写饥荒的文章中见过关于观音土的介绍，这种东西虽然吃了能够解饿，却没有任何的营养，也不能排泄出来，最后终究会肚胀肠穿而死。
眼看着最小的孩子还在抓着观音土往口里塞，秋明急忙伸手过去，把那一捧白色的泥土打落尘埃，那个孩子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秋明解释道：“这个东西不能吃，吃了会死的。”
几个孩子对望了一眼：“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和死有什么区别吗？我饿。”
秋明在衣袋里抓了抓，抓出一把作为干粮的炒面递过去：“你们先吃这个吧，娘娘面绝对不能再吃了。”
这些孩子自从成了孤儿后就没见过油星，此刻闻到炒面的味道都欢呼起来，分了去各自狼吞虎咽起来。典韦也抓出一把来道：“慢些吃，别噎着了，这里还有。”
郭嘉把秋明拉到一旁道：“这些孩子，你准备怎么处理？”
秋明道：“目前我们有黄祖粮船支援，暂时不愁会缺粮，况且几个孩子能吃多少？就先养着他们呗。”
郭嘉笑道：“这些孩子都是父母双亡，年纪又小，你能养多久？等我们从长沙回去，他们还不是一样要饿死？”
秋明忽然想到，这样的场景似乎以前也见到过，上次回邓州时，路上见到的玉娇龙他们也和眼前这些孩子差不多。想起陈宫和他的背嵬营，想起玉娇龙学习的色诱技能，秋明打了个冷战，不行，绝对不能把这些孩子带回邓州再交到陈宫手里，那家伙简直就是个魔鬼。
想到这里，秋明发狠道：“我不管那么多，只求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能养一会是一会，总不能让他们在我面前饿死。”
郭嘉笑了笑，蹲下来问道：“你们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那么你们的族人呢？总有活下来的吧？他们不管你们了吗？”
几个孩子又是对望一眼，还是最大的男孩出声了：“他们现在都去了白家屋场，那里有吃的，不过那里不让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进去，说我们只会浪费粮食。”
郭嘉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他回头看看秋明和典韦，火光摇曳中，三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狰狞了。
天刚蒙蒙亮，乳白色的晨雾还静静地在山间徜徉，男孩指着山下的一处坞堡对秋明道：“看，那里就是白家屋场。”
第五百四十九章 你是哪方命官？（）
虽然建有哨楼，虽然安排有哨兵，可是当典韦带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突然从山上冲下来时，这些哨兵都是惊得呆了，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鸣起锣鼓关闭堡门。
坞堡的木门被匆忙关闭，发出沉闷的声音。这时许多还在堡外劳作的农人才如梦方醒，哭着叫着赶往堡下，使劲拍着大门求里面的人放他们进去。堡墙上他们的亲友也乱作一团，却没人敢提议开门放他们进来，一时间墙上墙下哭声震天，如同末日景象。
典韦冲到近处，对着这样的乱象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廖化本是黄巾出身，在这方面早就驾轻就熟了。他在马上挥动长枪大叫道：“男左女右全部蹲下来，手放在头上，不要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否则我的长枪可是不认人的。”
这些农人都被吓坏了，没有人敢反抗，都很有秩序地按照廖化的要求排列好。廖化指挥士兵把他们赶到一边，才仰头对着墙上喊道：“我们是朝廷官军，是邓州县丞秋明的兵马，你们快开门迎我们进去。”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人开门，却只见墙上众人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典韦怒吼一声：“这些鸟人太不爽利，再不开门的话，爷爷要打进来了。”
他这一吼，附近林子里的鸟全部惊飞起来，堡中鸡飞狗叫骡马齐鸣，比刚才又要乱上几分。马上有人惊恐地叫喊起来：“是强盗，这些人都是强盗，大家守好大门，千万不要让他们攻进来了。”
典韦做了半生游侠，还从来没被人当作强盗，此刻不由得心中大怒，挥起铁戟狠狠砸向眼前的大门。只听轰的一下，厚实的木门如同被伐倒的大树一样訇然往内侧栽倒，震起漫天尘土。
当秋明和郭嘉赶下山来时，典韦和廖化已经顺利破门而入，正在肃清残余的抵抗。而这些乡下的土夫子又哪能有什么真正的抵抗，很快就被象赶羊一样驱赶到一处，倒和方才没能进堡的人相同待遇了。
由于在望舒庙中所见，秋明对这些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冷眼看着眼前穿着棉衣锦袍的中年人：“你们就是这里主事的人？”
锦袍中年人羞怒交加地道：“你打破我的坞堡，还要问我是不是这里的主人，未免欺人太甚了。”
秋明冷笑一声，喝道：“官军到此，你既是主事之人，为何不早早出来迎接，莫非想要对抗天兵不成？”
锦袍中年人抗声道：“请问阁下，你是哪方命官？带的又是哪路官军？”
秋明一时作声不得，他这次带在身边的，不是庸人的佣兵就是黄祖的家丁，哪有半分官军的样子。而且秋明是文官，本来就不能拥有部曲的，就连那三百铁甲骑兵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穿上正规军服。
他想了一会才道：“本官乃是邓州县丞，带的这些乃是邓州的义勇军，前去上杀剿匪解围的。”
锦袍中年人冷哼道：“邓州？没听说过。既是外地的官，带的是义勇军，既无军服又无公文，谁敢相信你们是官军？你们无端打破我的坞堡，这件事就是闹上州府，也是你们没理吧？”
第五百五十章 道德绑架（）
秋明眼珠一转道：“好个花言巧语之辈，我问你，你为富不仁鱼肉乡里，可知罪否？”
锦袍中年人一愣，显出错愕之极的表情，旁边蹲伏的农人却都大哗起来：“白七爷可是好人啊，在这样的年成他肯收留我们，还给我们放粥，怎么可能是为富不仁呢？”
秋明让人把望舒庙里的几个孩子带了过来：“你收留的都是能为你做事的人，是为了剥削他们的劳动力，这几个孩子，你为何不收留？”他又对着那些出声的农人叫道：“这些孩子，说不定是你们的亲族，说不定就是你亲生兄弟的骨肉，你们就那么狠心让他们孤苦伶仃地流落在外，冻饿而死？”
几个孩子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那些农人的声音却渐渐低沉下去，秋明正在得意，锦袍中年人白七爷忽然道：“原来是这几个孩子，不错，我有印象，确实是我吩咐不能让他们进堡来的。”
秋明怒容满面地喝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何话说？”
白七爷看了看秋明，忽然挂起一些讥讽的笑意：“我懂了，以县丞的意见，我既然薄有家财，就应该把所有的灾民全部救济起来，供养他们吃穿，让他们全部都能活下去，这样就不至于会落下一个为富不仁的名声。”
秋明看见他嘴角的讥笑，气就不打一处来：“难道不是这样吗？”
“可是凭什么呢？我的家产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父祖辈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济他人。我接纳进堡的这些人，他们有家人，有能力，有可能在灾年之后重建家园，可这些孤儿，就算挨过了灾年，他们就能活得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