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知县现在至少可以确认,自己这位学生至少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幕僚。
第八十一章 大闹知府衙门()
严衡跟着熊知县被知府衙门的人引进了一间花厅。
不过,严衡现在只是陪从,不能像熊知县一样坐在官帽椅上等知府出现。
百无聊赖地他只得打量起这花厅的陈设来。
吴道子的画,张旭的狂草,刘淮南的书,汝窑的联珠瓶,还有后世张岱在《陶庵梦忆》里提到的鹅黄牡丹就种在窗外假山旁。
不得不承认,这位知府算是阔绰而大方的,有道是当官不修衙,他倒好,衙门都打扮的富丽堂皇,这到底是有多肆无忌惮,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富贵?
两人等了许久也没见知府王通出来,倒是陆陆续续有其他前来知府衙门议事的官员先见到了知府王通,还高高兴兴地在王知府的幕僚陪送下离开了知府衙门。
严衡看得出来,这位王知府似乎很不待见自己恩师熊知县,因为自己恩师茶都喝了三杯了,也没见知府要召见他。
“恩师,这王府台好像挺忙啊哈”,严衡低声问了一句,虽然不好明问王知府为何这么久还不见自己恩师,但旁敲侧击一下还是有必要的,毕竟自己也不能这么干站着啊。
“等着吧,这位王府台见下面的官员有个规矩,不是谁先来先见谁,是谁交的钱越多就先见谁,你恩师我一分钱没交,自然得一直等着了。”
严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一直很喜欢那种看钱就给办事的人,但现在偏偏自己这位恩师不愿意给钱,而自己现在和恩师来的目的也不是来求知府办事的,而是来亮底牌的。
所以,严衡也不好再替自己恩师掏银子,而是问着自己恩师:“恩师,学生敢问,您最初来见这王府台是因为何事?”
“袁河巡检司有笔属于分宜县的税银被知府衙门的人截留了,本官是来要银子的”。
熊知县回道。
严衡听后不由得哑然失笑,见上官从来是送钱不易,要钱就更不易了,吃进肚子里的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因而,严衡不由得再问知县熊绣:“恩师觉得,这王府台会见你吗?”
熊知县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道:“本官知道要不回这笔银子,而且他知府衙门的人早已暗中下达了消息,此次大计没有三千两是不可能得到优评的,这府台还算为本官考虑,说巡检司的税银抵两千两,本官只需交一千两就行。”
“真是笑话,无论三千两还是一千两,本官都不交!”
熊知县猛地一拍桌子,显然已经气得不行。
严衡趁此便决定干脆来个煽风点火:
“恩师,既然我们是来摊牌的,何必在这里干等,倒不如大闹一场,逼这王知府出来,你装作大怒不已的样子告诉他你已经递奏疏参劾他,最好闹得整个知府的人都知道,没准这样还能让陛下的耳目看见,反正你表现越是没心没肺越好!”
熊知县本就脾气火爆,听严衡这么一说,就干脆站了起来,怒吼着要让知府衙门的人喊他们老爷出来。
但没人理熊知县,似乎都装着没听见。
严衡见此忙把那对汝窑联珠瓶递给了熊知县:
“恩师,干吼是不行的,这王知府只怕就藏在哪里呢,这对汝窑瓶应该值不少钱,砸了它!”
严衡说完,熊知县就一把夺了过来,往地上一摔。
“恩师,看见那株牡丹花了吗,名贵的很呢,欧阳世叔说值好几百两的高价”,严衡话一落,熊知县就走过去搬起一块石头准备砸向牡丹花。
“过来搭把手,这石头有点重。”
可怜富贵牡丹花,而今揉碎落满地,残叶落流水,如今委芳尘。
“姓王的,你出来!别以为你是堂堂府台,我熊某人就怕你,实话告诉你,我已经上了奏疏直接进了京城参你,想我堂堂天子门士,两榜进士,竟然被你这满身铜臭的无用知府压在下面,如今我也不顾这头上乌纱,就索性大闹一回!”
熊知县似乎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拼命地荼毒着牡丹花。
“哎呦,我的花儿啊!”
急促的脚步声跑了来,一红袍官员跑了来,声泪俱下地抱着牡丹残花哭得是肝肠寸断。
熊知县见王知府终于出来了,也停止了叫骂,哼了一声,就一拂衣袖,准备抬腿就走。
“站住!”
王知府一拍膝盖,喝了一声,就指着熊绣:“好你个熊知县,本官跟你没完!”
“你跟我没完,我还要跟你没完!本官平身最痛恨你这种贪官,仗着自己是上官,无故扣掉我分宜县税银,还明着向下属索要银子,我已经在奏疏写明,自有陛下公断,府台自己写奏疏自陈吧,告辞!”
熊知县潇洒而无所畏惧地走了,此时的他很像一个勇士,走得是胸怀坦荡,无所畏惧。
知府衙门的人不敢拦他,毕竟他也是朝廷命官。
严衡跟在熊知县后面,悄巧看见了他预先见过面的知府幕僚刘监生。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这刘监生便是熊知县身边的幕僚刘师爷之兄,捐过一个监生身份,也吃的是师爷这碗饭。
刘监生收了严衡的银子,自然要按照严衡的话办事,便就走到了这里来,问道:“老爷,熊知县在京城有同门师兄做翰林,如果他真的要告你,只怕后患不小。”
“哼,他在朝廷有人,本官就在朝廷没人吗,本官也不怕他告,自古下属告上官便是以下犯上之忌讳,更何况他还不是言官,是谁死是谁活还不知呢;
立即给本官写封信连夜递送给本官舅父,顺便准备两份孝敬给万阁老老家和礼部尚书周宗伯老家送去!再顺便把条子递到他们在京城的管家手里!”
刘监生忙应声照办。
这里,熊知县一出来就长出了口气:“这下子,本官算是跟他王知府彻底决裂了,不过想想刚才的举动真是痛快呀,忍了几年的这口恶气总算出了。”
“恩师嫉恶如仇,为民而怒,其正义之举明日就将名闻于天下,这死水般沉静的江西官场也会因你的举措而掀起大浪,不可谓不壮观。”
严衡说的是实话,一个县令为百姓怒斥知府,这种佳话,文曲书斋自然是要做些宣传的,更何况还是替自己的恩师宣传。
“下面本官该怎么做?”
熊知县之所以这么问严衡,是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从来都没有想今天这么激进过,这么放肆大胆过,所以他在兴奋之余有些迷糊了。
第八十一章 恩师当自去乌纱游天下()
严衡能理解自己恩师熊知县此时的心情,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位恩师虽然脾气暴躁但其实为官很谨慎,第一次做此违背常理之举,自然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这也就是很多官员需要幕僚,将帅需要军师的原因,不是主官不够睿智,只是有些时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需要有人从旁提醒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严衡此时与其说是知县熊绣的学生不如说是他的幕僚,知县熊绣更像是他第一次参与官场的辅佐者,他必须尽可能让自己的主官处于更有利的局面,并获得更大的利益。
以下犯上从来都是官场忌讳,这一点严衡是深知的,后世的海瑞就因此得了个海笔架的称号,而弄得百官怕他又不容他,使得他一直坐冷板凳。
严衡也不想自己恩师熊知县落得如此结局,他建议自己恩师熊知县此时应该立即回分宜县衙,且主动取下头上乌纱,脱下官袍,放在正堂之上。
只有这样做,就相当于告诉整个江西官场,作为知县的熊绣自知自己的举动是有悖于官场规则的,犯了以下犯上之罪,所以取下冠带,不等朝廷旨意,先罢了自己的职!
“这样的话,上面的人就会理解恩师如今这样做只是无奈之举,只因为民请命才不得不这样做,不是不知礼数的莽夫,这样才能让朝廷只记住您的正直而忽略您的冒失”。
严衡说后,熊知县深以为然地点头,说如此甚好,先承认错误总比让别人指出错误强,且反而更加容易得多上面的好感。
“事不宜迟,本官这就骑快马回分宜,那本官挂冠带于正堂后,该何去何从?”
熊绣又问道。
“周游天下!”
熊绣有些愕然,此时的他哪有心情去周游天下。
只听严衡解释道:“学生已经给恩师计划好了路线,恩师应该先去浙江淳安以座师之礼拜见商阁老,然后去南京见闲居的大司马王恕,再乘船回湖广见师公黎淳黎公,接着回恩师老家等待朝廷旨意即可;
对外宣称自然不是周游天下,而是拜师敬父母,合乎孝道,天下人听了就更加敬重恩师的品德高尚;今陛下最重情义,闻听恩师自去官职不悲不伤,淡定从容地尊敬师长,孝顺父母,必会刮目相看,进而委以重任!”
说着,严衡就又补充了一句:“另外,这样做也是高调向知府王通和背后的人宣布,恩师您的后台到底有多硬,从阁老到尚书再到当世大儒都是你的关系,我想那王知府知道后肯定会后悔曾经那样对你。”
知县熊绣听了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感慨自己是有好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恩师了,听严衡如此说,他觉得还可以见见几位在浙江和湖广等地做官的朋友。
严衡对此是表示赞同的,但建议熊绣别见同年李巡按,此时越要表现的与李巡按无亲密关系是最好的,熊绣自然也表示赞同。
不过,严衡见自己恩师熊绣还是面露难色,待看见他衣襟下的补丁后才明白了过来,忙笑道:“学生已经为恩师准备好了周游的盘缠和准备见面礼的银钱,就当学生敬师之礼,还往恩师不要推辞,以全学生孝敬之心。”
主动送钱还得表现出恳求的样子,严衡对此也是无语,但没办法,谁让自己这位恩师要面子呢,他要面子,自己只得给他面子。
熊绣听了果然很感动,主动拍了拍严衡肩膀,饱含热泪地道:“为师他日若果真青云直上,必不会忘你,此去拜师访友,也会提点提点你。”
“多谢恩师!”
严衡说着见熊绣要登轿离开,便忙又拦住道:“恩师且慢,学生有句词,恩师题在县衙正堂,或更为有效!”
说着,严衡在熊绣耳边嘀咕起来。
熊绣听后大惊失色:“此词极好,是你写的?”
“它现在是恩师的作品”,严衡笑了笑后就躬身送离知县熊绣。
严衡回到了客栈,却不料刚好见到受老爹严准嘱托赶来府城看严衡两兄弟并拿金0瓶梅后续章回的徐德明。
“你来的正好,立即回分宜县,这几日务必在刊载金0瓶梅报刊下面登载分宜县父母官熊绣为民请命参劾知府王通的事,请个会吹的先生,务必要把恩师熊绣宣扬的无比正直;
另外,再让家父回一趟七里村,组织乡民们来县城城外为恩师送行,来为本县父母官送行的都送一把伞,文曲书斋还得出资为恩师熊知县准备一把万民伞,再通知给欧阳家以及其他分宜县乡绅大族,看他们自己愿不愿意这样做,反正我们严家得表现一下,这样日后才能得到官府照拂。”
严衡说后,徐德明便立即赶回了分宜县。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热闹的袁州府此刻静谧的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
严衡坐在窗前,开始研墨,不过他没打算默写经文,也没有打算写金0瓶梅,他在构思如何写几篇短文,替恩师熊绣写几篇去拜访商阁老、王尚书等人的游记。
到时候好及时发在文曲书斋的报刊上,最好让王知府和江西的官员们看见。
这是严衡第一次大胆尝试将自己的原创文章发给当今的世人看,他虽然自诩也有些文采,但也不敢断定会比当世之人好,为了不太丢人,他只能好好斟酌,当然他不会写自己的真名为作者名的。
几篇稿子写好后他便带着严嵩去了刚在府城开好的文曲书斋店铺,店铺掌柜是欧阳进的管事,之前也见过严衡,知道严衡才是文曲书斋的大老板,便忙将严衡请了进去,也表示会遵照严衡所托到时候会按照严衡安排散布知县熊绣的消息。
“哥哥,你是在做什么大事吗,为何神神秘秘的?”
小严嵩很好奇地问着严衡。
严衡拍了拍小严嵩身上的雨渍,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复习功课,其他的事不用管,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到大局已定后,哥哥会把这次的经历都告诉你。”
“哥哥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得到,哥哥是在帮恩师升官,也是在帮小嵩儿,还在帮你自己”,小严嵩说着又道:“父亲以前说过有的人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是不知道恩师和小嵩儿是不是烂泥。”
严衡不由得有些愕然地站在原地,他都没有想到小严嵩能看出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想这时候的小严嵩才五岁就能看破自己的目的,要是等他长大后且经历宦海沉浮后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可怕存在。
严衡不想继续和小严嵩讨论这样费脑的话题,也不想让小严嵩提前参与到这个世界的算计与阴谋之中,毕竟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安安静静的学习。
所以严衡岔开了话题,笑道:“父亲以前说的是烂泥是说的哥哥我吧。”
小严嵩嘿嘿一笑。
第八十二章 数万士民送恩师()
分宜县县衙正堂。
知县熊绣正双手捧着一方大印,对着台案上叠放整齐的冠带行礼。
那是他为县父母官的官服。
补子是鸂鶒的青色七品文官官服。
他穿了这身官服快六年!
知县熊绣发表了一番感慨激昂地言词,什么不能坐视上官虐民,贪索钱财等语,说的是无不令人感动。
至少在堂外的几位分宜县从属是感动的。
如今正是多雨的季节,赣北靠近长江,历来雨量充沛,如今或许是因感怀分宜县知县熊绣之赤子之心,雨是越下越大。
不过,黄县丞和刘主簿以及张典史等人却是全然不顾雨水的冲刷,都在站在那里抹眼泪。
“县尊此去,自当穿件好点的衣服,为何如此寒酸?”
黄县丞此时不由得问了一句,不是他无聊,主要是知县熊绣此时穿的的确寒酸,一件外袍居然打了五六处补丁,丝毫没有一位进士老爷的风范。
熊绣是按照严衡的建议故意这样穿的。
甚至,他还故意做出很坦然地样子,摊手道:“这是本官最好的一件衣袍,是本官当年赶考时,母亲给我做的,嘱托我日后当为朝廷效命,为天子尽忠,如今本官自辞官职,当也穿此服而去,虽不能再尽忠,当也可尽孝,只是这么多年了,拙荆缝补无数次,到如今倒与僧人之百衲衣一样了。”
熊绣苦笑了笑。
黄县丞等人听后无不悲嚎痛苦:“县尊啊!您真是清正廉洁啊!”
“以后县衙诸事就摆脱黄县丞了,告辞!”
熊绣拍了拍黄县丞的肩膀,黄县丞哽咽着点头。
这时候,一幕僚来到熊绣耳畔:“老爷,马车已经在西城门外准备好了。”
熊绣点了点头,却转过身来:“拿纸笔来!”
俄然,便有人拿出一丈见长的雪浪纸来。
熊绣拿起大狼毫直接写下了《忆秦娥》: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
喇叭声咽。
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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