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巡按御史的李同年,具有监察地方吏治、刑狱、赋税、兵事、缉盗等大权,小事立断,大事上报,其权不在一省巡抚之下,凌驾于布按二司之上,其权不可谓不重,到时候由不得王知府不怕。
“你且说说你的一石二鸟之第二个用处”,熊知县发现自己这位学生虽年幼,但对官场还是有些世事洞明之处的,语气也更加和婉了些。
“第二个用处自然是借此简在帝心!”
严衡此话一出,便让熊知县两眼放光起来,当官的谁不想被皇帝重视,毕竟皇帝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只要被皇帝重视,青云直上也就不再是镜中花水中月,李孜省若不是简在帝心能从一布政小吏爬到三品高官去?
接下来的话涉及到皇帝家的事,而现在东厂爪牙遍布天下,自然是不能瞎编排帝家的,所以严衡在说之前给小严嵩使了个眼色,小严嵩很聪明,领会了哥哥的意思,悄悄开门出去探了探脑袋回来后才给严衡摇了摇头,意思是外面没人。
“眼下万贵妃已身染重疾,时日不久,太子储位已稳,陛下也因贵妃大限将至而常常称病不朝,学生斗胆猜测,改朝换代,新帝登基当就在这几年之内;
历来新帝登基莫不是锐意改革,要有一番作为,而且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自然是要换一下血的,提拔后进,罢黜老臣,掌控朝政是新君必作之事;
眼下谁最活跃就最能让太子殿下记住,只要太子殿下记住,日后新帝登基就不愁没有被新帝提拔之恩。
更何况,当今陛下也会为自己的儿子培养几位心腹之臣,所以此时触逆龙颜的只要是实心为国虽会贬官夺职但基本上无关性命之忧,就是为太子他日登基复职施恩提供机会。兵部尚书王恕就是个例子!
换句话说,恩师现在就该多做些为民请命的大事,让上头看见,即便遭到小人陷害,罢官夺职也好,流放三千里也好,但性命可保无虞,他日新帝登基肯定能成为帝王心腹重臣!如此的话,即便现在参劾失败,落得个官位不保也没什么要紧。”
熊绣听了严衡的话后,心情开始有些激动起来,他承认严衡说的有道理,这些日子他也从朝中几位好友的信中得知了一些信息,也发觉近来弹劾万安等阁臣的人越来越多,但惩罚却越来越轻,如今再想想严衡所言,的确是有所道理。
熊绣只是没想到严衡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心想此人若是他日跻身官场再摸爬滚打几年,只怕就再没有人及得上他的城府与深谋远虑了吧。
第七十九章 小严嵩代笔写奏疏()
熊知县的确被严衡说动了,但他素来是个谨慎的人,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很强的政治背景可以利用,但熊绣从没想过像严衡所建议的这样兵行险招,要去弹劾知府!
因而,即便现在他被严衡说动了,也还是颇有疑虑地摆手道:
“还是有些不妥,这王知府的舅舅是都给事中,又与首辅是同乡,依旧难保这里面不出现变数,你也说过陛下身体欠安,只怕我这奏疏还是会被交给万阁老票拟,到时候只怕是直接将我革职拿问了。”
“恩师大可不必为此担心,吏科都给事中虽是言官,权重于山,但言官是历来为陛下所不喜的,所以陛下不可能从其意;
至于首辅那里,他万安不可能为了一同乡打压您这位为民请命的好官,而且是已经闹得满朝皆知甚至被东宫知道的好官,除非他万安不怕太子殿下日后记他个嫉贤妒能包庇乡党的罪责,而且言官与阁臣素来是水火不相容的,万安会不会帮助一个言官也难说。”
严衡见自己恩师还是有所犹豫,便只得继续劝说,并也些失去耐心,摆明道:
“而且学生已经说过了,按照最坏的结果考虑,即便恩师真的被罢职拿问了,只要此举让太子殿下记住了,日后东山再起也不亏,而且您师兄李翰林兼着东宫官职,不可能不让东宫知道。”
“还请恩师不要再犹豫,官场上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大丈夫不做非常之举焉得非常之运,难道恩师就甘心在一个贪财如命的知府下面做一辈子的知县?”
严衡有慷慨激昂地说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加大。
而知县熊绣也不生气,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一拳砸在了墙壁上:“就依你的,本官这就参劾袁州知府王通!”
严衡眉开眼笑起来,在他看来,自己这位恩师虽有些优柔,却不寡断,总算是被自己说动了。
从知道自己恩师熊绣在京城和地方都有人后,严衡便有了这个主意,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应该没错,毕竟自己知晓大明未来几百年的命运。
今日,自己虽说是建议恩师熊绣打破非言官不能参劾,独贪污不能指责的官场常规,倒不如说是让恩师熊绣在知府王通面前亮亮自己的肌肉。
所以,严衡不建议熊绣往死里参劾王知府,最好是参劾王知府不作为,挪用公款等,至于操纵科举为自己谋财这样涉及生死的大案还是不必参革,以免逼得对方狗急跳墙,不能和解。
毕竟自己要恩师熊知县参劾王知府的目的就是让王知府服软,只要王知府服软就说明他还是惧怕自己恩师背后的政治势力的。
只要知府王通惧怕恩师,就不敢对自己和小严嵩的府试成绩作假,毕竟自己和小严嵩都是恩师熊绣的亲密学生。
“你说的极是,不提府试一事还不会影响你们的举业之路,也牵连不到长史府的人,摆明本官只是针对知府一人,并不是整个江西权贵”,
熊绣听了严衡的分析便点了点头,便让严衡帮他磨墨,并问道:“这奏疏是直接递送京城,还是抄送一份给本官同年李巡按为好?”
“直接递送京城!
为了恩师好也为了贵同年李巡按好,此事都不能先让李巡按知道;
这样一来,一则让朝廷知道你是基于一时义愤才上的奏疏,没有心机在里面;二则让朝廷以为你和李巡按关系并不很亲密,从而到时候放心让李巡按审理此案;三则李巡按也会感激你的照顾之情,毕竟您即便有事,这样一来也就牵连不到他,他自然也会感念你的好意。”
严衡说后,熊绣只夸严衡考虑的周全。
见恩师熊绣要写参劾奏疏,严衡忙阻止了熊绣,并把小严嵩拉了来:
“恩师,可否让小严嵩代笔,愚弟虽年幼,但字体娟秀,且工整而又气度,当然也是想让恩师给他一个让上面记住的机会。”
严衡如果所料不差,熊绣的这篇冒险参劾上官的奏疏肯定会被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内阁大学士、翰林词臣等上层看见,而若是自己弟弟小严嵩代笔写的这篇奏疏,那么自己弟弟那颇具天赋的书法便会被这个帝国的最上层统治者记住,日后自己弟弟会试乃至殿试说不定都会因此而加分。
毕竟自己弟弟小严嵩如今代笔的这篇奏疏是为民请命的参劾奏疏,透露着凛然正气,无论是皇帝还是阁老都会因此而认为自己弟弟也是知县熊绣参劾知府王通的参与者,并认为他小严嵩也是一个不惧权贵,正直睿智的人。
熊绣猜到了严衡的心思,不由得笑问道:“缘何你不亲自代本官写这本奏疏,要把这个扬名的好机会让给你弟弟小严嵩,本官所记没错,你已经让他得了个天下第一大孝子的美名了吧。”
“实在不是学生真的无私,主要是学生字迹太差,不及小严嵩”,严衡尴尬地笑了笑,就让小严嵩坐在知县熊绣旁边。
知县熊绣笑了笑,就把纸笔给了小严嵩:“那好,我念,小严嵩你写。”
“遵命,恩师”,小严嵩虽只有五岁,但遇到正经事时总能做到坦然而又稳重,或许是跟着严衡学的,也或许是天赋在此,恍惚间已有了未来首辅的几分气度。
小严嵩写好奏疏后便递给了知县熊绣,熊知县则让严衡先看了看,严衡只是弯腰作揖奉承熊知县文采斐然,裁断合理,意思明确,而熊知县则自己也看了两遍,只夸小严嵩果然字写的好,并让严衡多花些心思在书法上面,不要总想着算计别人。
严衡对此表示无奈。
熊知县自己还写了一封拜访时任翰林侍讲学士兼经筵讲官东宫左谕德李东阳的帖子,并此帖子把奏疏递给了自己的心腹幕僚刘师爷,命他火速骑快马进京交给李东阳,由李东阳代自己上奏。
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马踏雨水声,知县熊绣喟然一叹:“从现在起,因你严衡一句话,本官的命运就交到别人手里,是凤凰涅槃还是万劫不复就只有看时局安排了。”
“明日还请恩师带着学生一起去拜访王知府,你参劾他的事最好还是让他知道,不让他知道怎么让他妥协”,严衡向熊知县拱了拱手,熊知县也明白严衡的意思,点了点头。
第八十章 恩师要表现的刚正不阿才好()
严衡的内心是忐忑的。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官场中的权谋斗争。
而且是和这个帝国的精英们进行着斗争。
无论是自己恩师还是知府王通以及被自己提到的那些朝廷高官,不是举人出身就是进士出身,都不是这个时代的简单人物。
在此之前,他只是简单地运用智慧去想着如何用最小的付出赚取更多的钱财和名声,而且面对的对象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所以他有信心去赢得他们的尊重和利益,并让自己和家人活得更好。
但现在,他开始面对的对象是帝国的统治层。
严衡不确定熟稔官场权谋的精英们会不会根据自己的推测去推动自己想要看到的结局发生。
他只能尽量用理性去分析,并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甚至,严衡最开始都不敢确认能不能说服自己的恩师信服自己的建议而弹劾他的上官即知府王通。
毕竟自己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虽说是县案首,在平民中或可被称作少年天才,但在官场中往往是和稚嫩挂钩的。
严衡能猜得到自己能说服自己恩师相信自己这个少年的建议不仅仅是自己考虑得周全,而是自己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局,那就是自己恩师输得起。
因为自己恩师输得起,所以恩师熊知县才会选择相信自己的话。
而严衡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他不确定从知府王通到朝廷的高官和太子殿下以及成化皇帝朱见深会不会按照自己的分析来行事,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借着自己恩师参劾王知府的机会逼迫王知府妥协并进而保全自己和小严嵩府试顺利进行。
至少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和小严嵩此次府试不过,大不了也就再等几年再考,毕竟自己和小严嵩还年轻,这是自己和小严嵩最大的资本。
小严嵩不知道严衡的心思,他只能通过严衡深邃的眼神中察觉到自己哥哥的不安与坚定,他也在试着去适应与理解他不熟悉的这个没有童年的纯真也没有家庭的温馨的世界。
当严衡让他和熊知县的幕僚好好待在客栈读书而严衡需要和知县去一趟知府衙门时,他也没有同其他五岁的小孩一样哭闹,而是镇定地点头答应。
袁州府到底是府城,规模的确要比分宜县城大些,也更为繁华,严衡刻意表现得淡定些,气定神闲地陪走在熊知县轿旁,用平和的目光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而熊知县则坐在轿子里手不时地摸着颌下短须,昨夜送出去的奏疏让他有一种不安全感,他不敢完全信任严衡,他一直在脑海中想着如何更好地做好这次大胆的举动。
有时候一个谋略不怕想得少就怕想得多,想得越多就会觉得破绽越多,反而因此而犹豫不决,张皇失措,知县熊绣也是如此,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轻信了严衡的建议。
知县熊绣想到即便正如严衡所说,朝廷对此事的处理方式只会是让自己同年即本省巡按御史李俊来处理,并进而逼得王知府妥协给自己优评;
但是,从自己递奏疏到朝廷下旨意,和巡按御史接收到旨意的时间里,王知府的考评也到了吏部衙门,那时候已算是为时已晚,他依旧还得等三年,但却因此得罪了王知府!
知县熊绣把这个担忧告诉给了严衡。
严衡不敢暴露自己内心的不安,故意装作智珠在握地样子:“恩师放心,学生已经命人散布您参劾知府的消息给李巡按了,李巡按知道后不会不想到朝廷会让他处理此事,即便他想不到,我也会让他的幕僚帮他想到,学生已经安排人去打点他的幕僚了;
另外,查贪本就是他的本职,焉有听到知县告知府这种足以惊动整个江西官场的消息不往袁州赶的,他不赶来查查就是他玩忽职守,更何况作为巡按御史不借此查查袁州府顺便捞点银子怎么对得起他手中的钦查权力。”
知县熊绣听后还是不由得问道:“他来得及吗?”
严衡很无语,很想问问自己这位恩师作为朝廷官员是不是只知道搞基础建设不知道收集情报,居然问这么低级的问题,但作为学生,严衡也只得耐心地回道:
“来得及,学生已经打探清楚了,李巡按现在就在新余,离袁州就一日的路程,不然学生怎么敢让恩师做此非常之举,自然是方方面面考虑周全的;
而且学生还让人给大宗师杨一清也告知了此消息,他现在正在贵溪夏家,离这里也近,他虽是提督学政但也是按察副使,也可以吓吓王知府,恩师您现在手里的棋子已经是吃定了王知府的格局,所以就不必担心了。”
知县熊绣点了点头,他不相信严衡的年龄,但相信严衡的分析。
“恩师只需做出刚正不阿、大公无私、为民请命的样子即可,而且越夸张越好,东厂和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天下,陛下虽身在帝宫也不会不知道你的为国为民之心的。”
一时到了知府衙门前,严衡又嘱托了知县熊绣几句。
熊知县听后不由得挺了挺胸膛,正了正头上乌纱帽,拍了拍官服,挥了挥衣袖,扇起两股清风就用特别洪亮地声音喊道:“分宜县知县熊绣求见知府王府台!”
门房见熊知县没有掏银子,又见他只是个七品县令,便装作没听见,但也还是在做了个要钱的姿势,算是提醒这位官员要懂官场规矩。
因为严衡之前说过要让他熊绣做出刚正不阿的样子,所以熊绣就刻意地不掏钱,而是喝道:“怎么,你们就让本官在这里一直等着不成,耽误了朝廷要事,你们吃罪的起吗?”
门房依旧不理,且抬起头,丝毫不在乎熊知县的恐吓。
严衡表示无语,自己这位恩师还真是没全明白自己的意思,让他装得清正廉洁些就清正地连在官府门房这里的潜规则也不遵守了。
严衡只得自己掏银子给这门房:“烦请您通报一声,我家老爷有急事需与您家老爷商量,若晚了片刻,只怕您家老爷官位不保。”
“等着!”
门房收了银子,急急忙忙地跑进去通报消息,严衡的话里带有威胁的意思,他也怕耽误了自己老爷的正事,所以拿了钱后也不敢再怠慢。
熊知县很满意严衡刚才的举措,他并非不明白该如何表现自己的刚正不阿,也不是不懂门房通报的规矩,他只是想看看随自己一起的严衡有没有眼力见,学会做一些当官的不能做但幕僚能做的事。
熊知县现在至少可以确认,自己这位学生至少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幕僚。
第八十一章 大闹知府衙门()
严衡跟着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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