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在宫女的搀扶下坐起来,只勉强尝了一口便不肯喝了。
“太苦,朕喝不下。”袁术摇头道,“皇后,朕想要喝****。”
冯氏放下药碗,叹息道:“陛下,此前带出宫的两大车蜂蜜尽皆失落,却让臣妾上哪给你找****去?”
袁术便又气得拿拳头直擂木板床:“想我袁氏四世三公,何等清贵?朕更是贵为九五之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乎?”
冯氏劝道:“陛下息怒,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袁术却弯下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等咳嗽完了,袁术拿开掩住口鼻的白绫一看,只见上面尽是血迹。
袁术便哀叹道:“皇后,朕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冯氏赶紧劝道:“陛下春秋正盛,只是偶染小疾罢了,华侍医都说了,只需将养一段时间就能够恢复如初,陛下千万不要多想。”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袁术摆了摆手,又说道,“皇后,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朕说?”
冯氏摇头道:“没有……”
“行了行了,十多年的夫妻了,朕还不知道你?”袁术打断冯氏道,“朕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有话说,趁朕还能够做主,有话就赶紧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冯氏小声说道,“是姬儿。”
“姬儿怎么了?”听说是自己宝贝女儿有事,袁术立刻紧张起来。
“其实也不是姬儿,是猗儿。”冯氏接着说道,“姬儿刚才跟臣妾说,袁否派羽林卫假扮江东军,抢走了猗儿府上的财物……”
“胡说!”袁术再次打断冯氏,“黄猗少不更事,皇后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冯氏道:“可是这事,不单猗儿这么说,就是一干勋臣贵戚也都是这么说……”
袁术道:“那还不是因为否儿维持秩序,不让黄猗和勋臣贵戚的车队先行出城?然后他们的财物都被孙策给抢了,就把怨气全都撒到了否儿头上,别以为朕病入膏肓,就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朕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
冯氏闻言不由得愣住,到这时候她才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袁否在袁术心里的分量已经今非昔比了,在以前,袁术每次说到袁否,都以逆子相称,现在却是一口一个否儿,而称呼他女婿却是指名道姓,一口一个黄猗。
不知不觉间,黄猗和袁否在袁术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悄然逆转了。
若长此以往,袁否难保不会有取代袁耀的一天,尤其是现在袁否越来越展露出军事和政治上的才能,想到这,冯氏不由得不寒而栗,若有朝一日袁否真取代了她儿子袁耀,还能有她好果子吃?袁否不赐死她才怪。
当下冯氏以退为进,哭拜于地道:“陛下,臣妾恳请立袁否为太子。”
“你这又是干什么?”袁术心烦意乱道,“朕何曾说过要废立太子?”
冯氏抽泣说:“陛下,臣妾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现在军中将士都说公子否勇毅过人,朝中大臣也都在说公子否贤能无比,陛下若是改立袁否为太子,可谓上合天意,下顺民心,臣妾和耀儿绝无半句怨言。”
“行了行了。”袁术不耐烦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此乃古制,这太子之位,却不是说谁勇毅过人谁贤能就是谁的,得按照规矩来,没有规矩,何成方圆?皇后你放心,这太子之位就是耀儿的,谁也抢不走。”
冯氏坚持说:“陛下,方今我仲家江山风雨飘摇,以耀儿之才能怕是难当此任,唯公子否勇毅过人又贤能无双,方能当太子之大任。”
袁术深深的看了冯氏一眼,发现冯氏不像是作伪。
当下袁术喟然叹道:“皇后,难得你有这等见识,也不枉朕疼你这么些年,不过废立之事就不用再提了,否儿也是个有见识的,朕会跟他说,叮嘱他好好辅佐耀儿的,朕这仲家江山,终究还得依靠他们兄弟两个来撑持。”
说了这么多,袁术也是累了,想要休息。
冯氏便唯唯诺诺的退出帐外,一回头却看到小黄门抱来一堆书简,便问道:“拿这些书简却是要做什么?”
小黄门答道:“陛下忽然想读左传。”
“左传?”冯氏心头一动,从小黄门手中接过那堆书简,然后从中抽出一卷,递还给小黄门,说道,“陛下风寒未愈,不宜久读,就拿这卷给陛下吧。”
“诺。”小黄门接过书简,倒退着走远几步,然后进了袁术的行辕。
袁术虽然出身世家,平时却醉心于声色犬马,极少读书,这时候身在病中,却反而有了读书的雅兴,便吩咐小黄门找来左传。
古人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袁术其实是想从左传中寻找僭位的法理基础。
因为这段时间仲家王朝迭遭败绩,袁术已经对称帝这件事产生动摇,所以想从左传中寻找法理基础,重新坚定他的称帝决心。
可是,当袁术从小黄门手中接过书简再一看,却一下愣住了。
因为小黄门拿给他看的这卷书简,竟然是《楚世子商臣弑其君》
楚世子商臣弑其君,说的是春秋时期楚国王室的一段公案,老国王也就是楚成王,准备跳过长子商臣,立幼子职为太子,结果心怀怨恨的商臣就把他弟弟公子职还有父亲楚成王都给干掉了,自己篡位当了王,就是楚穆王。
捧着书简,袁术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23。第23章 猜忌()
袁术捧着《楚世子商臣弑其君》发了一会呆,忽然叫小黄门入内,吩咐道:“去,即刻命大将军张勋前来见朕。”
“诺。”小黄门领旨,爬起身来赶紧找张勋去了。
很快,大将军张勋就来到了袁术的行在,见过袁术之后,张勋当即从他的八百残兵中调出三百人,以加强宿卫的名义不着痕迹的从纪灵手中接过了宿卫袁术的责职,纪灵对此倒是没有任何不满,乖乖交出了宿卫袁术的重任。
换了宿卫之后,袁术又命小黄门连夜召袁否见驾。
小黄门在浮桥上找到袁否,并传达了袁术的旨意。
听说袁术见召,袁否不敢怠慢,回到羽林卫驻地稍稍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小黄门匆匆前来袁术的行在见驾。
不过走进袁术行在之后,袁否却意外的看见,宿卫袁术的羽林郎已经换了,换成了一批陌生的面孔,这批面孔袁否以前从来没见过,而且看袁否的眼神也不怎么友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否总觉得这些宿卫面带杀机。
不过,这个还不是最令袁否意外的。
最令袁否意外的是,当他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出现在袁术寝帐外时,却看到按刀肃立在寝帐外面的竟然不是纪灵,而是张勋。
这是什么情况?连宿卫大将都换了?
袁否有些讶异,却还是作揖见礼道:“袁否见过大将军。”
张勋没有回礼,只是左手下意识的握了握刀柄,说道:“陛下正等着你呢,公子还是赶紧进去吧。”
看到张勋的小动作,袁否的右眼皮猛跳了几下。
袁否心中那种不安的情绪越发的强烈了,大将军张勋跟皇后冯氏可是表亲,这会不会是皇后冯氏矫诏想要杀他?
可现在他就是想跑也不可能了,若真是冯氏矫诏杀他,张勋还有外面的宿卫又岂会放过他?当下袁否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袁术的寝帐。
事到如今,袁否也只能够祈祷真是袁术召见他。
若真是袁术召见,至少性命无忧,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袁术虽然一贯不喜欢他这个庶长子,但至少不会杀他,对吧?
托天之幸,真是袁术召见。
当袁否看到歪着身体倚坐在病榻上的袁术时,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才算落地。
“儿臣叩见父皇。”袁否双手扑地,几乎是爬着进入袁术的寝帐,孝子难当,中国古代的孝子尤其不好当啊。
“起来吧。”袁术有气无力的说道。
袁否又再三叩首,然后爬起身站到袁术榻前。
此时此刻,袁否脸上那种战战兢兢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没辙,他身为袁术的儿子,袁术对他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袁术歪着头打量着袁否,内心也是百味杂陈。
这十八年来,他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一眼这个庶出长子。
所以有时候,袁术甚至会忘记他还有袁否这么一个庶长子。
直到两天前,袁否领兵出水门反击,一举挫败曹军的攻势,才让袁术对这个庶长子有了新的认识,接着,袁否又孤身出使曹营,不惜以死相间,这就不免让袁术对袁否有些刮目相看了,不知不觉间这个儿子居然已经长大成人了。
如果只是到此为止,袁术只会觉得这个儿子很好,而不会视为威胁。
可是,下蔡这一战,却让袁术对袁否又有了新的认识,在张勋、纪灵的十万大军先后被孙策一千骑兵所打败的同时,袁否的羽林卫却在下蔡重创了同等兵力的江东骑军,而且率领这支江东骑军的还是孙策麾下的头号猛将,太史慈!
袁否在寿春、下蔡这两场战事之中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不能简单的用出色这两个字来形容了,而必须得用绝才惊艳来形容了。
如果,再任由袁否成长下去,三军将士只会越来越爱戴这个庶长子,那么,袁耀的地位也就十分尴尬了,皇后冯氏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刚才,袁术在看了《楚世子商臣弑其君》之后,内心更隐隐有了另外一层担心。
如果任由袁否继续成长下去,他不但会危及袁耀的地位,甚至还会威胁到他的地位,等到袁否羽翼丰满的时候,做出跟楚世子商臣同样的事情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这种担心,袁术却没办法跟别人说,皇后冯氏都不行。
这些念头说起来长,其实也就是一转念的功夫。
袁术很快收拾心神,问袁否道:“否儿又打胜仗了?”
“侥幸小胜了一场。”袁否连忙长揖到地,恭声道,“不值一提。”
“小胜?否儿过于谦虚了,这可不是什么小胜,你所打败的太史慈,可是孙策麾下的头号猛将!”袁术看着袁否,眉宇间的阴霾却更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袁否越是表现得谦卑,袁术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奸似忠,大伪似真,袁否表现得如此之谦卑,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他的确就是这种人,其二就是,他的谦卑其实是伪装出来的,如果是后者,那么他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又是什么样的真面目?
袁术在打量袁否时,袁否其实也在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袁术,隐隐约约间,袁否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可一时间却又想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这种明知有问题,却始终抓不住要领的感觉,当真能够将人逼疯。
袁术咳嗽几声,又对袁否说道:“否儿虽然年纪青青,用兵却如此老辣,先败曹操,再败孙策,斩获无数,就连张勋、纪灵这两位军中宿将都被你比了下去,不如这样,朕将所有的军队都交给你来统帅,如何?”
听了袁术这话,袁否非但不喜,反而吓出了一声冷汗。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终于反应过来,刚才为什么会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不安了,因为刚才他谦虚过头了,谦虚到袁术怀疑他是在装了!
袁术这话,根本不是出自真心,而分明是在试探于他!
可问题是,如何回答袁术却又是个难题,如果坚决推辞的话,袁术一定会越发的坚信他是在装,今后就会更加的猜忌于他,可如果欣然接纳的话,袁术会不会以为他是野心过于膨胀,急于篡权?尼妹的,愁死人了。
袁否一时无言以对,袁术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又道:“否儿,你觉得可好?”
袁否的脑筋开始急剧转动起来,这个关口可是不好闯,如果一个回答的不好,真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一转念间,袁否就做出了决断。
既然袁术对他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怀疑他是在伪装,那么现在再改变策略,就只能坐实袁术的怀疑,那就真的麻烦了!所以,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既便明知道袁术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也只能继续装下去。
当下袁否说道:“父皇言重了,儿臣年轻识浅,又缺乏战阵历练,只是因为敌军对儿臣疏于戒备,才让儿臣投机取巧、小胜了两场,若真论战阵拼杀,儿臣给张勋纪灵两位将军提鞋都不配,又如何当得起五军统帅这样的职责?”
袁术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袁否。
袁否心中打鼓,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跟袁术对视。
直到这个时候,袁否才意识到,袁术其实很大程度上是被罗贯中给矮化了,试想,他能够从天下那么多诸侯之中脱颖而出,最先南面称帝,又岂是易与之辈?只不过,袁术生不逢时,碰上了比他更厉害十倍的老曹,这才惨遭败亡。
袁否心中打鼓,袁术心中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
袁术已经是四十岁出头的人了,生平阅人无数,自谓还有几分看人的本事,可是,袁术竟无法看穿他这个十八岁的庶长子!
袁术是真猜不到此时此刻他这个儿子心中所想。
当下袁术说道:“否儿,这真是你心中所想吗?”
“儿臣又岂敢欺瞒父皇。”袁否赶紧跪伏于地,再三叩首。
袁术皱眉说道:“朕若不把三军交给你统帅,你不觉得委屈?”
“儿臣不觉得,无论父皇让儿臣做什么,儿臣都不觉得委屈。”袁否连忙说道,“儿臣只愿父皇龙体安康,千秋万年。”
“呵呵,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袁术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袁否心头一动,顺口就说道:“父皇,儿臣想时时陪伴父皇之左右,侍候汤药,恳请父皇恩准。”
袁否原本以为,袁术那么讨厌他,所以一定会拒绝。
可谁曾想袁术竟答应了,笑着说:“也好,那你就随朕左右侍候吧,至于羽林卫,就交由驸马都尉黄猗暂且统率吧。”
“啊?”袁否闻言猛然一愣,他可没想过交出兵权。
“怎么,你不愿意交出兵权?”袁术的表情立刻冷下来。
袁否吓了一跳,赶紧从怀里掏出兵符双手递给袁术,说:“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担心羽林卫那群骄兵悍将不服驸马都尉,所以有些失态。”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袁术接过兵符,淡淡的道,“你能收拾得了羽林卫那群骄兵悍将,焉知驸马都尉就收拾不了?”
“是,父皇说的是。”袁否唯唯诺诺道。
不过,看到袁术收起兵符,袁否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掠过一抹惆怅,羽林卫啊,放他手里还没有捂热呢,就又飞走了。
“朕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袁术说完,又拿起了书简。
“诺。”袁否赶紧爬起身,倒退着出了袁术的寝帐,不过临起身之前,袁否却无意中看到,袁术看的居然是左传里的《楚世子商臣弑其君》。
24。第24章 累卵()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孙策就带着江东大军兵临城下。
袁术留下桥蕤断后,又一把火烧了浮桥,然后带着万余残部匆匆逃往汝南。
袁否被解除了兵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驸马都尉黄猗趾高气扬的带着羽林卫先行一步,替大军打前站。
由于没了辎重拖累,行军速度倒是快了。
到中午时,大军就往北走了将近四十里。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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