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功,张自有来了。他的脸上有泪痕,有血迹,衣服上也沾满了泥土。
“大伙儿小心,我刚才看了!赵德辉他们就在后面,估计马上就也来了!”带着张自有回来的孩子说。
“姐姐,你先回避,我不叫你,不可出来!”韩金镛说道。
“你们要讲打么?”钟芸问。
“我们讲理不讲打,但怕他们讲打!”
韩金镛正说着,文武学堂门口被“砰”“砰”“砰”的敲打起来。
“先生!”“师傅!”“钟先生!”
赵家的纨袴膏粱们,果如所料,鱼贯进入了学堂,他们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叫嚣着。
“前两天我病了,没来上课。今天我和表兄弟们结伴前来,不想迟到了,没想到先生也迟到了,怎么还没开课么?”
说这话的是赵德辉,他走进教室里,把韩金镛、钟芸一班孩子堵在了屋内,他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一来是看韩金镛在不在,二来是看钟先生在不在,三来是看王义顺在不在。
赵德辉心里真真切切的希望韩金镛在,而钟先生和王义顺不在,这样的话,赵德辉便有足够的理由和借口,和韩金镛清算一下这总账。
“天随人愿啊!”赵德辉看果如他所愿,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仰仗自己年纪大、力量足、人数多,以多欺少占据了上风,把手搭在了门框上,“正好赶上老一辈的人物都没在这里,咱得把账好好的算算?”
听了赵德辉这话,见了这人多势众的态势,韩金镛的一些小伙伴心里多多少少敲起了小鼓。张自有想起自己刚刚挨的那顿揍,再掂量这如今的强弱,更是体似筛糠一个劲儿的哆嗦。
韩金镛虽然年幼,但骨子里就不是个怕事的主,他倒显得甚是沉着,平静的有些骇人。
“行啊!”韩金镛说道,“这笔账怎么算?是你和我单算啊,还是你们一起和我算?”
韩金镛这话说的义气千秋,一下子把所有的帐全揽到自己的身上,潜台词的意思是:“这事儿都是我出的主意,和学堂里的其他孩子无关!”
“嗬!”赵德辉听了,笑了,“行啊小孩儿,韩金镛,没想到你岁数不大,倒还真是个爷们儿,好,我就遂了你的心愿,今天这笔账不跟他们算,单跟你算!”
“好啊!那咱说说,这账从什么地方算起?”韩金镛问。
“你说呢?”赵德辉问道,“你说从哪里算,咱就从哪里算!”
“要我说,就从你暗算钟先生算起吧!在门框上摆墨水盆、在太师椅上抹胶水、锯断茅厕的木扶手!”韩金镛细数赵德辉的所作所为,“赵德辉你能耐啊,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礼数你全都丢了,我问你,你在家也是这样孝敬你爸爸的么?”
“少他妈在这儿跟我扯这个!”赵德辉不提便罢,一提起这个,竟然也是满肚子的苦水,脸上带出了冤屈的神色,“谁不知道你是他王义顺的外孙,谁不知道你小子文武兼备?你外公凡事偏向你,自有层血缘关系,我们挑不出毛病来!他钟老头呢?无缘无故的就偏向你!暗算他?我这是让大家的心里平衡些!”
“你这说的是屁话!”韩金镛听了赵德辉这话,忍不住爆了粗口。
赵德辉见韩金镛轻易被激怒,却平静了下来,他伸手指向四周,“你问问在场的同学们,甭管是我这边的表兄弟,还是你那边的好同学,问问大伙儿,谁不知道他钟老头最喜欢的是你,最看重的是你,谁不知道他钟老头无缘无故的就偏向于你?”
韩金镛回望四周,他发现大伙儿听了赵德辉的话,表情都在潜移默化间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是!我爷爷是偏向韩金镛!”钟芸听到之类,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她从角落里踱步走出,抬头对比自己高将近一头的赵德辉怒目而视,“因为韩金镛嘴里有人情,心里有人性!比你们这帮死钻钱眼的纨袴膏粱们好了不知多少!”
“屁话!我们老爷们儿说话,哪有你个女流之辈插嘴的份儿?”赵德辉听了钟芸这话,不愿承担这些无谓的指责,要以男尊女卑的姿态凌驾。
“你闭嘴吧!赵德辉!”钟芸却不为所动,“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文武学堂是谁建起来的?是谁让你们有机会上午学文、下午习武的?你们的舅爷爷‘大刀张老爷’张源,对么?可是怹老人家瘫在床上一躺好几年,谁去伺候的?又是谁照顾的?你们这帮和怹有血亲的,管过么?老人家作古了,谁给怹办的丧事?谁最后花的钱?你们以为乡亲们不知道这事儿么?你们以为大伙儿都赞成你们么?韩金镛是至孝之人,理应得到更多的关注,这有错么?更何况他比你们中的任何人都好学、认学!赵德辉,你白白比韩金镛大了几岁,也就是蛮力比韩金镛大,三局两胜的比赛,你赢了么?你不好好反思,是我爷爷不教你们么?是我爷爷不教,还是你们不学?”
“你住口!你滚蛋!”赵德辉被钟芸戳到了痛处,终于不能再忍,他张开手臂,就要打钟芸。
钟芸倒是不害怕,她不但不躲避,还把脸凑了过去。
“来啊!赵德辉!你打!你打了我,便更有说道了!”钟芸说道,“你们赵家好德行,不但欺师灭祖,还恃强凌弱、殴打女人!”
“你……你……”赵德辉伸出的手臂,终究还是没法子落下。
学堂门口,响起了戚戚促促的脚步声。
王义顺来了。钟先生来了。
正当孩子们惊讶之时,窗外响起了沙哑的人声。
一个声音反问道:“谁说我们赵家欺师灭祖了?谁说我们恃强凌弱、殴打女人了?都是圣人的门徒,这样无端的职责,我们赵家可不承受!”
赵俊彦、赵俊海、赵俊鹏三兄弟,也走进了文武学堂。
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叔叔来了,赵德辉仿佛有了撑腰的,他挺起了胸脯。
哪知,乃父进屋,一个巴掌,扇到了赵德辉的脸上。
鲜血瞬间汩汩的从赵德辉嘴角留下。
“你小子,要不是你,咱赵家也不至于丢这么大的人!”赵俊彦打完自己的儿子,顺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护到自己的怀中,“他做错的,我教训他,老子打儿子,没毛病,剩下的,咱可得好好算算!”
“好啊!”钟芸说道,“算就算!”
“你闭嘴!”赵俊彦说道,“我儿子就算都说错了,都做错了,但有一点说的对,这学堂,本就不是女流之辈该来的!”
听了这话,钟芸瞬间流下委屈的泪水。
风雨将至。
第58章 雷雨交加()
夏末秋初,天气的变化如同婴儿的小脸一样。
前一分钟,可能是晌晴薄日,但一片云飘来,便会疾风骤雨。
这阵子,透过窗棂射在书桌的阳光不见了。
阵阵风卷携着黄土,吹到了文武学堂的课堂里。
钟芸脸上带泪,被这样的风,吹的凉凉的。
她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
但赵俊彦对这姑娘的梨花带雨,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他的脸上,依旧是副冷冷的表情。
但赵俊彦既然已经开口,便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句句把话说清楚。
但这阵子,矛头却对准了钟先生和王义顺。
“办私塾,兴教育,原本是我表舅‘大刀张老爷’张源的意思!”赵俊彦说道,“怹老人家的意图特别简单,这青凝侯村的乡亲们,世世代代脸朝黄土背朝天,务农为本,没有文化。孩子们学习文化,学习国术,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每逢文王讲礼易,旦遇桀纣动干戈。”
一声惊雷,满天惊鸟。
轰天响起的雷声打断了赵俊彦的话,也把大家吓得一激灵。
但赵俊彦不为所动,他只是提高了音量,用自己的话语声把随之而来的大雨声盖住。
“十年苦读,一朝得中,按理说这孩子学了三年,还差得远。每个孩子的天分不同,学习的接受理解能力也不同。但总得能看得出长进。”赵俊彦向王义顺指了指赵德辉,说道,“可是您看看这孩子,他有长进么?学文、文学的不好,学武、武没有进境,就混了一身蛮力。我要真图他这身蛮力,在家摆些石杠子、石锁就得了,何苦还要再投入套房子,资助你们兴办这文武学堂?”
赵俊彦的话,说的冰冷刺骨,让王义顺的后脖颈一个劲儿的冒凉气。
钟先生身体孱弱,一直不愿说话。他的高烧尚未退去,烧的浑身乏力,没甚气力,即便拄着拐站在原地都颤巍巍的。
钟芸看见自己的爷爷体力不支,顾不得擦去眼泪,赶忙上前搀扶。
“再说说这老先生,钟先生!”赵俊彦看钟先生来了,用手点指,嘴里可不饶人,“这老先生自己有学问,不假,可是教的怎么样呢?圣人云,有教无类,可这老先生就给韩金镛一个人‘吃小灶’,除了韩金镛,你再给我找出第二个学有所成的孩子来?有么?”
“唉,虽说是有教无类,但至少也要孺子可教啊!”钟先生听了赵俊彦的话,摇了摇头,他的面色苍白,不愿多讲。
“有些孩子天性顽劣,接连三次戏弄老钟,这我也是知道的。如果不出我的所料,这始作俑者,怕也就是我这不成才的儿子!”赵俊彦说,“可我为什么给他送到学堂来?为什么给他送到私塾来?就是要让他成才,就是要让他有学问、懂礼仪。如今学无所成,究竟是该怪我们赵家、该怪我这孩子,还是该怪老师没能耐,没能教育好呢?”
“你……你……”钟先生听了这话,浑身更加颤抖了,不知他是身子弱,还是生了气,“赵员外、赵老板、赵大人,亏你还是个有功名的人,你这是强词夺理啊!”
“什么是强词夺理?强词夺理,必须也得占理才成!”赵俊彦说道,“孩子都是顽皮的,犯些错误,也能理解,关键看先生的教育。但校内因此就拉帮结派想要讨公道,这是理么?孩子们因此还要结盟,还因此要考虑出卖谁不出卖谁,这么大的孩子,心里应该想这些么?你说我强词夺理,我反倒要问问你,孩子交给你三年了,你到底教给他们些什么?他们如今这么顽劣,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你授课无方?”
“皇天可鉴,厚土为证!”钟先生听了这话,昏黄的老眼有些迷离,他喘着粗气,头脑似乎已经难于运转,他无法辩论,只能凭空许愿,“我在这学堂三年,每日勤于教学,疏于经营,全身心、掏心窝子的学问,毫无保留的交给孩子们。到头来换来您这‘授课无方’四字评语……唉!也罢!”
“赵家大人!您这么说,可就有些不讲理了!”王义顺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王老英雄,您住口!”赵俊彦听了王义顺的话,抢言道,“说完钟先生,便要说你!你身上的问题,比钟先生身上还大!”
“哼!你且说来!”王义顺听了赵俊彦的话,正襟站立,脸上的表情却已至铁灰一般,“你且说来听听!”
“还用说来听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俊海曾经受过王义顺的一掌之辱,现在有了表兄弟撑腰,众目睽睽之下,又知道自己不会挨打,于是说话硬气了不少,“这学堂这么多孩子,练武的有这么多人,可又有谁真练成了呢?要说讲打,就是你这外孙韩金镛吧!除了韩金镛,还有谁得到了你的真传?”
“不错!王老英雄,我这表兄弟之所言,正是我之所想!”赵俊彦说道,“明眼人都看得出,说文,是你这外孙学的最好,因为有钟先生平日里给‘吃小灶’,要我说,学武也是你这外孙最强,毕竟亲外公又是师傅,你心里究竟偏向谁,这还需要明说么?”
“嘿嘿!好一个‘吃小灶’!”王义顺可不是吃素的,要搁在往常,赵俊彦如此的仗势欺人,王义顺早就抽刀相向了,但赵家子弟,无论如何也是自己结拜大哥的亲眷,他好歹也要给个面子,可他话里话外,也不会吃哑巴亏,“韩金镛的能耐确实不错!不谦虚的说,他的能耐远远高于在场的每一个孩子。不夸张的说,现在就是你们兄弟仨上,纵然你们都是成年人,恐怕也奈何不了这个刚过十岁的孩子。可是,这孩子天资各有不同,这你们也是承认的。真正发现韩金镛这孩子适合练武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你们的表舅,‘大刀张老爷’张源。如果怹老人家依旧在世,恐怕我这外孙韩金镛的能耐,还要更加精进一些才是!”
“你……”赵俊海听了这话,又欲抢言,不想被赵俊彦拦住。
“我教这孩子练武,不假!给他吃小灶,我也承认!但这不是出于我的私心,而是按照结拜大哥的临终嘱托!我不过是替兄传艺!我更怕有负兄长所托!”王义顺说道,“我那结拜大哥,‘大刀张老爷’张源,早就把韩金镛收为了记名的徒弟!这也是千人瞧万人看,大家都承认的事儿。要我说,这孩子不但能耐俊,而且自他给师傅磕头的那一天起,他还就长了一辈儿,算起来,他是赵德辉的同班同学,可更是你们的小表弟!小表弟有能耐,纵然是吃了小灶,你们高兴还来不及。他比赵德辉强,将来先进帮后进,优等扶劣等,你们更得知足,又挑的什么理呢?”
虽然书读的不如钟先生多,但大半生久战江湖,王义顺早就深谙“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的道理,三言两语,不但堵住了赵氏三兄弟的嘴,还凭空给韩金镛长了一辈儿。弄得赵氏三兄弟,这一下瞠目结舌。
“你这老儿……”赵俊海见说不过,粗话即将出口,但他斜眼看了一下赵俊彦,发现赵俊彦稳如泰山,知道必然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他嘴里的脏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嘿嘿嘿嘿……”赵俊彦笑了,他走上前,神色安然。
“王老英雄好口才,王老英雄好思路,你说的没错、您想的周全,我倒把这层关系给忘了。确实,韩金镛这小孩儿,算起来是我们的小表弟儿啊!”赵俊彦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故作爱护的,捏了韩金镛的脸一把,“照这么说,我儿赵德辉,虽然痴长几岁,但他明知和小表叔同堂学艺,却要不知深浅,以下犯上,却是他的不对了!幸好刚才进屋的时候,我已然教训了他,要不然被您点破此处,我们赵家,反倒成了眼中没有长幼,心中没有规矩的人物了。”
“在场的这些人里,我最年长,我说句公道话,你们大伙儿听听!”钟先生颤巍巍,他思忖了半天,寄希望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不顾贵体有恙,强撑着精神说道,“依我看,这两天孩子们淘气的事儿,确实是引起了不少的争端,孩子们结派也罢,小有争执也罢,无非是为给我出一口气。可我是个读书人,早就明白个‘与世无争’的道理。孩子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希望,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今后,谁也不许再纠结谁是元凶,谁也不必再提此事。大家多亲多近、相亲相爱,乡里乡亲的,算起来都是亲戚,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莫在提了!”
“好!钟先生以大局为重,不计前嫌,我作为赵家的家长,十分看重,我尊敬您,您不愧是饱学的鸿儒,以后我还要多多向您请教,我这犬子,也还要向您多多学习!”赵俊彦深施一礼,脸上却带出阴险的笑容,“可我除了是赵家的家长,还有层身份,我有个小小的候补功名,算起来,这乡间村里的治安,我也有责无旁贷的责任!文武学堂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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