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如此老气横秋?干什么未发声先叹气?”钟先生问道,“究竟怎么了?我发觉你这两日的问题了,怎么突然间就变的萎靡不振?”
“先生,不是萎靡不振,而是心里一时间空落落的!”韩金镛倒不避讳钟先生,他站起身,毕恭毕敬的扶钟先生落座,这才说道,“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原本战胜了赵德辉,心里是很高兴的,可这高兴只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突然就发现自己经此胜利之后,心里也未见得有多开心,只是一场普通的胜利,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韩金镛说到此处,摇了摇头:“按理说我是应该高兴才对的,可如今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孩子,你是因为打败了赵德辉高兴不起来,还是因为自己取胜了高兴不起来?”钟先生问到,“或者说,你是因为如今所处的境遇高兴不起来?”
“说实话,钟先生,三者兼而有之吧!”韩金镛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双手的拇指用力的扣着,他的眼睛盯着拇指,“钟先生,赵德辉是我的同学,是我的学长,我真不觉得击败他有什么高兴的,如果不是他一味的相逼,我甚至不愿意和他比试。获胜,更不足喜,先生您曾经给我们讲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之前这取胜,不过是讨了个巧,实在不足喜。更何况,我赢了,赵德辉就输了,他输了心里肯定特别难受,我又为什么要高兴呢?”
韩金镛一边说,一边偷眼向赵德辉的座位看了一眼。已经是比武结束的第三天,可赵德辉的课桌一直空着,赵德辉似乎在落败后,自感丢了面子,不愿在“文武学堂”再出现了。
“孩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钟先生点点头,说道,“你的意思实际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失落之上?”
“嗯,可能有您这一说法吧!”韩金镛点了点头。
“龙生九种、各有不同,孩子,你听我说,这人跟人,原本就是不一样的!”钟先生说道这里,用拐杖点了点地,“你这获胜了,非但不高兴,反而因为赵德辉的失落而失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赢了你,他又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嘿嘿!”听到钟先生这么问,韩金镛笑了,“那他肯定会更加肆无忌惮,逢人说话就抬起脑袋,在学堂里横着走路,甚至可能会话里话外的奚落我,甚至可能会更不把您放在眼里,更加的对您不敬!”
“对啊,那你觉得,他现在的失落,是因为输给你么?”钟先生问道。
“这个……”韩金镛似乎有些想通了,但这究竟是怎么想通了,他又说不出来。
“孩子我告诉你,无关胜负、无关胜败,每个人都有一套思维定式!”钟先生摸了摸韩金镛的脑袋,“凡事都怕推己及人,这赵德辉为什么失落?输给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怕你用他当时的态度对待他,而他作为一个失败者,又无力反抗、反驳。”
“我是不会这么做的!”韩金镛说道。
“对啊,所以说‘龙生九种、各有不同’,人们都愿意用自己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别人,把别人看成了自己,有的人因此厌世,有的人因此庸人自扰。”钟先生笑了。
“我却是那庸人自扰的人了!”韩金镛笑了。
“大家都在庸人自扰!”钟先生看到韩金镛的心情微微有些开朗,当然是开心的,“孩子我告诉你,每个人都是过一辈子,在他面前,总要横亘起一座或几座的高山,等着他这辈子去挑战。有的人这辈子,只有一座高山,比如我,我当年面对的高山就是科举,我爬过了这座高山。但有的人这辈子,会攀越许多高山,就比如你,你这辈子兴许还要面对更多的山,这些高山有高有低、有险有奇,你还要面对更多的挑战,有些挑战你成功了,有些挑战你失败了。但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无论能否翻越这座高山,你都经历了更多。可能这一辈子,你要比普通人更加辛苦,但你也会因为攀的更高,看到更加宏伟壮阔的风景。”
“那我这次呢?”韩金镛问道,“打败自己的乡亲、击败自己的学长,纵算不上是攀越高山吧?”
“当然算不上,这不过是命运对你的试炼,看你有没有那样持续攀越高山的潜质!”钟先生说道,“有的人天生就是要挑战更高的高度的,但如果你刚刚通过了试炼,便在起跑的时候摔倒,从此萎靡不振,这不是辜负了上天对你的眷顾了么?”
“先生我明白了!”韩金镛点点头,“照您这么说,我得继续的充实自己,不能过度沉迷在让自己解不出答案的小问题上。”
“啊,孩子?”钟先生听了韩金镛这话,有些感兴趣,“有什么问题,你解不出答案?说来听听,我帮你解!”
“这个……”韩金镛笑了,显然,他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讲给钟先生听,“谢谢钟先生,听了您这番话,我已经有答案了!”
“嗯!”钟先生笑容可掬,他知道现在,韩金镛多多少少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心结,即便有些心结一时难解,这孩子终将还是会自己给自己排遣,“你这样,才像是平时的你!”
文武学堂院外,王义顺已经迈着四方步走来。
“孩子,去吧!你外公来了!”钟先生说道,“接下来该练武了!”
韩金镛点点头,他站起身朝钟先生深深鞠了一躬,一路小跑向外奔去。集合在即,韩金镛抓起一个大粗碗,在教室门口的水缸边,舀了一大碗水,然后咕咚咕咚喝完,他整了整衣衫、扶了扶鞭子,向外快步跑去。
王义顺显然也看到了韩金镛重新打起了精神,他含笑看了看自己的外孙,又瞅了瞅屋里,正好与钟先生四目相接。两位老人互相交换了下目光。
先跑十六里、再抻筋。
今日亦然。
当孩子们个个气喘吁吁完成跑步热身,龇牙咧嘴完成了抻筋柔韧后,武学课程正式开始。
就当习武班的孩子们站定队伍,准备聆听王义顺的训话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叫喊声。
钟芸听了这喊声,从教室里跑出。
“爷爷!”钟芸听出了,这痛苦的喊声,是他的祖父钟先生发出的。
又过了一小刻,钟芸也发出了委屈的哭声。
习武的孩子们有些不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王义顺的命令,谁也不敢脱离队伍,去看究竟。
王义顺不露声色,倒还沉稳。
钟芸抹着眼泪走到习武的把式场,她看了看王义顺,又看了看韩金镛,她目光对准了把式场子里每个练武的孩子。
“你们谁去发发慈悲,救救我爷爷?”钟芸梨花带雨,哭成泪人,不住地哀求。
她这话,如同白日里的惊雷,让大家无比惊讶。
第55章 怒气冲天()
钟芸开始的表现,还让大伙儿有点摸不到头脑。
但随后,这是韩金镛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愤怒。
事情发生在文武学堂的茅厕里。
北方农村的茅厕大体是这个样子的:茅草搭出个棚子,半截用来遮风挡雨,半截露天,方便散去味道。地面上随便挖几个坑,便算是蹲位。
文武学堂的茅厕算是好一些的,有扶手。这是为了方便腿脚不好的钟先生,特别订制的。钟先生便溺时,可以暂且把拐杖放在一边,用手扶着固定在墙上的木质扶手,蹲下、站起。
可今天,这扶手断了。断的还不是个时候。钟先生扶着扶手蹲下的那刹那,扶手恰巧断掉。钟先生刚刚褪下裤子,双腿无力,没有站稳,直接坐到了蹲坑里。
杀人不过头点地,对于钟先生来说,这是最大的侮辱。
钟先生失声喊了出来,随即却发现自己已经身陷绝境。蹲坑里的屎、尿,此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涌向自己的身上。时值秋日天气仍热,农村的土茅厕里,随处可见肥硕蠕动的蛆虫,这蛆虫可不管面前是屎尿还是个大活人,直接爬到了钟先生的身上。
钟先生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光着屁股坐在了满是屎尿的蹲坑里动弹不得。
听闻钟先生的呼叫,钟芸寻声跑来。但男女有别,她终究没法子进到男厕所里,只能大概听钟先生说了几句,赶忙来到把式场子找帮手。
韩金镛一听这话,便着急了。他不等外公王义顺的同意,径直跑向茅厕。他不顾钟先生满身的秽物,猫腰把钟先生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直腰便把钟先生从坑位里拉出。
“快……快带我去洗洗……”钟先生一边说,一边伸手,掸掉正要爬进衣领的蛆虫,“别回屋,咱直接去小河沟里!”
韩金镛点了点头。他也不顾肮脏还是干净了,低头把钟先生已经满是屎尿的裤子提起,意在蔽体。然后,也不理他人,搀着钟先生向村口的河边走去。
整个村子里父老乡亲,全都看到钟先生的窘态了。大家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有的人是捏住鼻子,躲得远远的;有的人是指指点点,笑笑嘻嘻,幸灾乐祸;有的人想上前帮帮忙,但看到仍然滴滴答答向下滴落的屎尿汤,知难而退。
到小河沟不过两三里路,但这短短的距离,对于钟先生和韩金镛而言,却好像经历了半个世纪。
终于到了小河沟了,钟先生一下子坐进了齐腰深的河水中,任凭潺潺流动的河水冲刷自己,可这清澈见底的河水能洗掉自己肮脏的身体,却洗不净已经被玷污的精神。钟先生在这河水里,精神愈发萎靡。
“怎么回事儿啊,先生?”韩金镛也站在河水中,他一边替钟先生冲洗,一边问道。
“唉……”钟先生有些打蔫,他摇了摇脑袋,低下了头,什么话也不想说。
学堂里的孩子陆续赶来了。打头的是钟芸。
“爷爷!”钟芸一边喊着钟先生,一边把干净的换洗衣服递给了韩金镛,“洗干净后,您穿着衣服吧!”
“行,姐姐你放心吧,我侍奉先生,你先回避!”韩金镛朝钟芸招了招手,示意让她放心。
钟芸把肥皂盒放到了小河岸边。
“小金镛!”钟芸说,“你和我爷爷都好好洗洗!”
“行,我知道!”韩金镛简单回应了一句。
钟先生的精神头,此刻真已经失落到极致了。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啊!”钟先生老泪纵横,坐在河水中干嚎了起来,大家也分不清,这老人脸上的究竟是河水,还是泪水。
“老哥哥,您先稍安勿躁!”王义顺也来到河岸边了,他用手点指韩金镛,“小子,你出来,此事另有蹊跷!”
“姥爷?”听了王义顺的话,正在给钟先生洗身体的韩金镛,一下子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他问,“您说什么?”
“钟先生!孩子们啊!你们看!”王义顺伸出了背在身后的手,手里非是他物,正是刚刚被钟先生拽断的木质扶手。
扶手折断的地方,茬口是径直的,边缘有些毛茸茸的木刺。
“这……这是……”韩金镛不顾自己浑身已经湿透,他接过这截杠杆折断的扶手,瞧了又瞧、看了又看,“这是被锯断的啊!”
“嗯!”王义顺的脸色铁青,他看了看周遭的这些孩子,又看了看钟先生,看了看韩金镛,又瞅了瞅钟芸,“你们这帮顽劣的孩子啊!”
王义顺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韩金镛真是怒不可遏了,他瞅了瞅身边的同学,使劲全身力气攥紧了这扶手。
“说!”韩金镛一拳砸进水里,水花四溅,“说!这是谁干的?”
没有人敢应承,没有人敢承认。有的孩子和韩金镛的反应一样,震惊、震怒,有些孩子见此场景,却低下了头。
“没有人承认么?”韩金镛问道,“敢做不敢当,什么玩意儿!什么东西!”
韩金镛把这半截扶手递到了钟芸的手中,低头继续帮钟先生清洗。
大伙儿却听得斟酌。
“钟先生,您放心,这事儿没完,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您个交待!”韩金镛说道。
“这怎么说?”钟先生将信将疑,他的精神虽仍然恍惚,但他看了韩金镛的反应,想了想刚才王义顺所言,知道这里大有蹊跷,“这么说,不是我失足,而是有人加害?”
“嗯!”韩金镛用力向钟先生的身上涂抹着肥皂,肥皂泡一片片的随河水飘散,“八成是有人要加害于您!他倒不为了真要害您的性命,就是想恶心恶心您!”
“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啊!”钟先生的精神,随着韩金镛的话,瞬间崩溃,老先生满脸是泪、老泪纵横,“这,真真是……唉……”
钟先生多年读书,口中说不出脏话,他出了摇头叹气,没有别的办法。
“先生您放心,我必定给您个说法!”韩金镛倒也不再多言,他恶狠狠的望着身边围观的同学们,“这帮人里,肯定有人知道这事儿,他们不说,我就逼他们说!”
秋高气爽,河水潺潺,即便是村口不知名的小河,也仍然自有分景致。
但钟先生没心情欣赏这景致了。
他把胳膊从河水中伸出,闻了闻,已经几乎没有了异味,这才拍拍韩金镛的肩膀:“孩子,扶我回去吧!我回去洗!”
“先生!”韩金镛说,“还是在这里洗,洗干净再回吧!”
“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钟先生高声喊喝道,他怒不可遏,“扶我回去!”
钟芸听了祖父的话,知道这阵子可不容韩金镛反驳,她也跳到河水中,扶着韩金镛的肩膀,算是安抚,然后和韩金镛一道,把钟先生搀扶出河水中。
孩子们一拥而上,扶起钟先生,让钟先生站稳。
却有个小胖子,见此场面,缓步向后退,闪离人群。
这小胖子,韩金镛可认识。前两天的比武,他就是主持人。
这小胖子是赵德辉的表弟。
“哼!”韩金镛心里暗自嘟囔,已经有了谱,“大伙儿都在向前冲,唯独你在往后退,看来,这次又和他们赵家脱不开关系,这一幕幕、这所作所为,估计又是赵德辉!”
想到这里,韩金镛已经怒气冲天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韩金镛的脑子转的飞快。他现在别无所求,只想人赃俱获,有人证有物证,想替钟先生和钟芸讨回这个公道。
文武学堂偏房,是钟先生和钟芸目前的家。
大伙儿搀扶钟先生回家后,钟先生便把大伙儿赶到了院子里。
屋门紧闭,韩金镛怕先生一时想不开,要行拙至。他不住的说些有意思的话题,聊些书上看到的典故,转移钟先生的注意力。
“好孩子!”钟先生在屋里,语音清晰,“小金镛,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放心吧,先生不会相不开,先生就是想休息,今天先到这儿,大伙儿都回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天白天再说!”
本该教授国术课的王义顺,现在人不知去哪里了。教授文化课的钟先生,又让大伙儿都散去。大家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瞅瞅你,没了主意。
“没听见先生说的么?都散了吧!”韩金镛朝大伙儿招了招手,如是说道。
“可是……”有些心怀正义感的孩子,真想给韩金镛搭把手、帮帮忙,找找看是谁干的这档子缺德事儿。
但韩金镛却把大家推向了一旁。
“事已至此,这事儿是要问个明白的!”韩金镛虽然年纪小,但在孩子中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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