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镛慕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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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镛慕侠传-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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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了!”韩王氏对众人微微言道,“钟先生进屋了,我们去劝劝他吧,过去尚有钟芸与他相依为命,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孤苦伶仃了!”

    “糟了……”听闻韩王氏之言,张占魁、周斌义和韩金镛,三人即刻向屋内发足急奔,这场景,反倒惊到了众人。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这才缓缓由屋内传出。

    闻到这股血腥味,王义顺流泪了,他痛心疾首:“唉,都怪我,都怪我,我迂腐了,我迂腐啦!如果不是我纠缠故友所托,岂能容你行这拙至啊……”

    张海萍、韩长恩和韩王氏,心里明白了王义顺所言,但谁也不敢相信,德高望重学贯中西的钟先生,会因为钟芸之死而自杀。

    却见韩金镛再次走出屋,手持一张写满墨笔字的宣纸,泪水涟涟:“爹、娘……钟先生……钟先生他自杀在钟芸身边了……”

    周斌义是一介武生,纵然是他文武兼修,可一个习武人,卧榻之内藏着、摆着几把兵器,原本也是平常,这兵器被钟先生用来自绝。

    是时,钟先生进屋,轻轻摩挲了钟芸的面庞,见这个曾经清灵可人儿的孙女,如今与自己阴阳两隔,自己将再一次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生大悲,不由得心生戚戚然。

    自从钟芸失踪以来,钟先生便料定自己的孙女凶多吉少。厌世已久,绝命诗早已经打好腹稿,钟先生借用周斌义的笔墨纸砚,刷刷点点,片刻之间就写好了名为《无言》的五言律诗。

    再而后,不待墨迹晾干,钟先生便从墙上摘下周斌义的镇宅宝剑。那锋利的剑刃,只消轻轻在脖颈间一划,如同麻绳穿豆腐一般,钟先生那满是皱纹的颈部皮肤,便被深深的划了个口子。随后,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直射到四五丈高的屋顶,射到雪白的墙壁上。

    待得张占魁、周斌义和韩金镛三人以最快的步伐奔入屋子时,钟先生脖颈处的鲜血已经不再喷薄而出,兴许是血流殆尽,此刻只是缓缓的外淌。

    见三人进屋,钟先生欣慰的笑了笑,他手点指韩金镛,无力的说了句:“替我谢谢你父母、你外公……”而后就无力的瘫倒在钟芸的尸体边。

    顷刻之间,为自己启蒙、教自己读书的先生也死了。

    韩金镛木讷在原地,这时刻,他的眼中,一边是尸骨未寒的钟芸,一边是刚刚谢世的钟先生,韩金镛感觉自己的头一下子大了,耳边只是“嗡”的一声。他感觉自己已经游离于周遭的事物。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却听不到张占魁和周斌义的焦急呼唤,他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却感受不到周围的变化。

    一日之内,接连失去两位在自己生活中占据重要份量的人,韩金镛有些僵了,这僵化不仅是在他身体上的,更是在他精神上的。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韩金镛抄起了字台上这张写满墨笔字的宣纸。行尸走肉一般,他拿着这张宣纸来到院落中。他机械的把这纸递到了王义顺的手中,然后站在一旁呆呆的发愣。

    王义顺举着这宣纸,还没来得及读出,周斌义和张占魁便纷纷从屋内走出。

    韩金镛分明看到了,张占魁朝着王义顺的方向,遗憾的摇了摇头。张占魁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却没法子听清。但猜也猜得出,钟先生去意已决,没救了。

    韩金镛低头再看,王义顺手拿宣纸,也有些颤抖。

    这宣纸上分明写了首五言律诗,题目是《无言》。

    诗中写道:

    中年丧独子,黑发白头送。

    幸得小囡故,相依命苦痛。

    自居君子处,谢意言由衷。

    何日再相逢?黄泉路寻踪。

    看过这诗,韩金镛明白了。钟先生早已预估到钟芸的凶险,所以才会重重相托,希望自己的孙女能够化险为夷。钟先生早已经洞悉了钟芸必然是难逃一劫,所以才会提前打好了此诗的腹稿。钟先生怕是早已在这世上活的厌烦了,失去了钟芸这最后一位血亲,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钟先生是一个读书人,在这乱世,没有抗争的勇气和技能,既然无法在这乱世中苟活,那他只能以死逃避这乱世!”韩金镛悠悠的说道。

    可是这话,韩金镛是说给谁听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看到了,王义顺抄着这信笺捶胸顿足,周斌义看着这遗诗,空留遗恨。

    “爹、娘、外公!”韩金镛突然抬起头问道,“钟先生的名讳究竟是什么啊?自我七岁习文识字以来,一直是钟先生教我,可我一直尊称怹为钟先生,多年过去了,竟然从未请教过怹老人家的名号!”

    所有人都在摇头。

    朝夕相处了多年,钟先生竟然连个名字也没留下。没有人知道他的名,没有人知道他的字,没有人知道他的别号。只知道,这个饱学的鸿儒,德高望重、才高八斗、学贯中西、为人宽和,大家都称呼他为钟先生。

    “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如今,他们所造成的伤害又加深了一层!”张海萍脸上若有所思,心里却藏不住事儿,她想到哪里说道哪里,并不在意王义顺的感受,继续说道,“被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了,不仅造成了直接伤害,更造成了间接伤害,一日之间连失两命。胯下之辱,被人骑在头上,我们能忍;被人骑在头上放屁拉屎,我们可以一笑而过;但如今,这不仅是骑在我们头上屙屎撒尿放屁,这分明是在往我们身上拉痢疾,还不许我们擦!”

    张海萍的比喻颇为粗俗,但她的话糙理不糙,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

    “如果你们还有疑惑、还有顾虑,那这事儿便不要插手了!”张海萍说道,“毕竟,韩金镛一直是我们张家的人,他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你们如果不愿管,你们如果不便管,那我管!你们不愿报仇,你们如果不便报仇,那我报!你们不愿意去把敌人斩尽杀绝,我去!”

    “孩子,你想错了,你大错特错了!你以为你的仇人是谁?是‘浪里鲛’?是赵秃子?是被打成个废人的赵……赵德辉?不是!”众人身后,有一身材高大强壮的人不请自来,高声喊着,他的话说的句句戳大家肺管子,令人忍不住怒目而视。

    周斌义见此人身形魁梧,想来也是身负不错的功夫,但不知是敌是友,顾忌张海萍、韩长恩、韩王氏不会武,顾忌王义顺重病初愈,顾忌韩金镛心神不定、情绪不宁,这老侠做好了奇袭的准备。他周身蓄力,时刻准备发力,精纯的外家功夫,让他浑身上下的骨节,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老哥哥,别急,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这人我有一面之缘!”张占魁说道。

    “张占魁,我的小兄弟,这好汉,他是谁啊?”周斌义问道。

    “他是张德成!”张占魁答言。

    “你就是张占魁?”张德成听了周斌义的话,上三眼、下三眼、左三眼、右三眼的打量,看了张占魁许久,这才说道,“朋友闻名不见面,张占魁,你兴许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认识你许久了!”

第163章 家仇国恨() 
面前的张德成面色红润、说起话来声似洪钟,虽说说话带一些外地口音,与天津卫人的口音截然不同,在周边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他一看就是个有造化、有能耐、有胆识、有本事的人。

    “张占魁,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对你可以说是闻名已久了!”张德成说道,“咱俩虽然都姓张,但却同姓各家。你是直隶河间人,我是直隶高碑店的人。你家世代务农,我家世代做漕运。你是同治四年生人,我是道光二十六年生。算起来,你也得喊我一声老哥哥。但咱都是穷苦人,我有话不跟你拐弯儿说,咱俩都是练武的,我久战华北、山东,在京津地面有个好朋友,算起来堪称莫逆之交,名叫李存义,你认不认识他啊?”

    “您和李大哥是好朋友?”听了张德成的话,张占魁赶忙低头拜礼,说道:“既然如此,老哥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兄弟,都在江湖转,咱肩膀头一边儿齐,不必多礼!”张德成还礼。

    “孩子,过来,向你师伯行礼!”张占魁对韩金镛说道。

    韩金镛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但碍着师父张占魁的面子,还是规规矩矩走上前,跪下给张德成磕头。

    “我说,老兄弟,占魁,实话实说,这孩子虽然向我执弟子之礼,但他心里不宣忿,为什么呢?我估计,他认为他那没过门儿的媳妇之死,和我有一定关系!”张德成脸上带着一副长着的尊荣,他走上前,扶起了韩金镛,“小伙子,你看我说的对或不对啊?”

    张德成这一言,说中了韩金镛心里的痛处,他微微向旁边扭了扭头,不愿意以伤感的神情示人,更不愿意让大家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

    “老哥哥,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张占魁看出了韩金镛心里的不自在,赶忙转话题。

    “兄弟,你不用回避这个问题,咱得把话说明白了,这小伙子是个好孩子,现如今潜力巨大,将来肯定是把好手。不能让如此有前程的孩子,对我心中始终存这个芥蒂,这耽误交情!”张德成倒是不回避问题,他有一说一,拦住了张占魁,说,“孩子,我说说,你听听,我之所说,是不是你心中所想。按我的查访,我的了解,又听你们在打斗中所言,你这没过门儿的媳妇叫钟芸,是被赵秃子他们一伙儿人掳走的。看你和你师父穿着夜行衣,估计是去夜探那个宅子,想人不知鬼不觉的暗地里救出钟芸,是也不是?依我看,你和你师父已经几乎成功了,行至大门口,你们已经带着钟芸行至大门口,甚至已经打晕了门口瞭高放哨偷懒睡觉的伙计,是也不是?如果不是我带着那一帮穷兄弟,把火把扔进宅子里,引发火情,把他们那一帮喽啰惊醒,你们就逃出来了,是也不是?”

    听了张德成的话,张占魁惊呆了。事发突然,急事一件接着意见,他还始终没有坐下来安静一会儿,详细梳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没有仔细分析韩金镛此次夜访全程表现的优劣。但张德成在门外,只经历了事情发生、发展的一小阶段,却揣摩透了韩金镛心中所想、心中所怨。

    “不假,如果不是您,我们就把钟芸救出来了!”韩金镛碍着张德成和张占魁有些交厚的缘故,不便发作心中的情绪,但张德成所言,正是自己心中所怨,现在既然已经被点破,他也不再需要藏着掖着。

    “小伙子,男子汉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年纪轻轻,但这敢作敢当的性格,我是欣赏的,无论接下来我要说的,你能不能接受,无论我接下来说的,你能不能同意,我张德成都愿意结交你,和你成为忘年交!”张德成点点头,继续说,“小伙子,你且来听我问你,不必着急回答。依我看,这钟芸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们一起长大,相互早已经心有所属,是也不是?此次被歹人掳走,无论是出于什么缘故,你都有些自责,是也不是?”

    “是,钟芸此次被掳,责任在我,是我一时心急,与她分头行事,这才让‘浪里鲛’、让赵秃子有了可趁之机!”韩金镛说道。

    “是啊!”张德成点点头,说,“我再问你,这姑娘还没过门,就还不是你韩家的人,一个黄花大闺女,被歹人掳走,她在那宅子里,在那群喽啰身边,遭受了强抢之痛,被人夺了清白之躯,甚至是被人轮流玷污,对或不对?打斗中,她为了护着你,主动替你扛住了喽啰的偷袭进攻,是也不是?”

    “是!”未进宅院,但张德成在门口听着院内的聒噪,已然明晰了事情发生的十之八九,此刻一语道破,令韩金镛眼含热泪,“如果不是您领着人堵住大门,如果不是您故意放火惊醒了众喽啰,如果不是您……钟芸她是断然不会死的!”

    “唉,孩子,这院子里除了你,除了这位小姑娘,估计都是过来人,你问大伙儿,大伙儿心里都有个公断!”张德成直言相禀,说道,“这钟芸姑娘自从被玷污的那一刻起,便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她活着,无非是想等到你来救她,无非是想再看你一眼。依我看,无论是在那宅子里,还是回到这边,还是返回乡下,钟芸都得死。亦或是自尽而死,亦或是重伤而死。在她的心目中,能够以她的死,换回你的生,对她而言是最好的归宿!”

    “不可能!”韩金镛使劲瞪着眼睛,想把眼泪瞪回去,但听张德成话说至此,鼻子一再发酸,不由得眼泪滴滴流下,他说,“钟芸早就把我当成了自己的男人,她等着我,是等我救她……”

    “韩金镛,钟芸的心思你猜不透,但这老伯说得对!”张海萍听闻至此,终于也流下了眼泪,她轻轻拍打了一下韩金镛的肩膀,想要平复韩金镛急躁的情绪,“自从钟芸姐被那些混账喽啰玷污之后,自打她被人夺取了最宝贵的女儿的贞操后,她打心底里就已经认定,此生再不能嫁给你了,她打心底里就已经认定,此生再不能是你的女人了!而这对于钟芸姐而言生不如死,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可我不在乎!”韩金镛摇头。

    “你不在乎,钟芸在乎,世俗在乎,你是少年英雄,将来明媒正娶的女人,是被混混儿轮流玷污过的女人,这即便你能接受,钟芸也没法子接受,她无法活在世俗的点指中,无法活在这样浓厚的阴影中。即便你们能从当时的乱象中逃离,但钟芸却逃离不了这个命运。对她而言,一命换一命,让你平安的活着,对她而言,是能够含笑九泉的。对她而言,也是最理想的死法!”张德成说道。

    “只要把她救出来,把她从龙潭虎穴里救出来,我即便天天守着她、护着她,也不会让她去干傻事儿的!”韩金镛摇头。

    “你可以请来最好的大夫,把一个躯体将死之人救活,维系他的生命,却无法请来最好的大夫,把一个心死之人救活。”张德成说道,“钟芸的身子其实有救,但她的心已经死了。”

    “金镛,这老伯说得对啊!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这老伯说得句句在理!”钟芸再次轻抚韩金镛的肩头,说道,“这也是我今晨以来,一直鼓动你去为钟芸姐报仇的原因。杀死她的不是那些刀剑,而是那些喽啰兵们腌臜的玷污!”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韩金镛再也忍不住,他蹲下身子,攥紧拳头,朝着松软的黄土地重重捶了一拳,捶的黄土地发出了“砰”的一声。

    “孩子,你找谁报仇,最大的仇家又是谁,你现在相通了么?”张德成还在逼问。他一边逼问,一边看着张占魁、看着周斌义,又偷瞄了一眼虚弱的王义顺。英雄所见略同,他们都知道,现下,必要向韩金镛传递更深刻的精神了。

    “小伙子,我告诉你吧!在那宅子的大门口,你斩断了‘浪里鲛’的右臂,他被天雷击中,火焚致死。那赵秃子,被我带去的一个急于报父仇的小孩儿,用匕首刺中,估计也没几个时辰的活头。宅子里的喽啰,死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也都被我带去的穷哥们儿们扭送到衙门,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你的仇恨,又该找谁报呢?”张德成再问。

    这一问,让韩金镛龃龉了。他站起身,擦干了眼泪。他看了看张占魁、看了看周斌义、看了看王义顺,最终把目光着落在张海萍的身上。“张海萍才是你的归宿……”韩金镛忽而想起了,钟芸临终时的嘱托。

    “是啊,张德成问得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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