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对曹操的了解,这个人才智出众,性情坚忍且心怀大志,只是时运不济才难以出头,如今终于能割据一方,正是大展宏图之际,让他乖乖交出兖州刺史的职位,怕是比登天还难。
自己若是按照袁术所说去找曹操,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如此说来,袁术的话倒也有那么点道理,跟不讲道理的人打交道,只能用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而强大的武力又往往不受控制,只能将其可能带来的危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就像前些年平定黄巾之乱,各地官军在讨贼之余,也难免要侵扰百姓,这些都是难免的嘛。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深孚国恩,我袁术更是对大汉忠心耿耿,时刻不忘铲除奸贼奉迎天子,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旁人不知道便罢,连元休你都要误会吗?”袁术见金尚沉默不语,便趁热打铁地表演起来,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就开始泛红,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金尚原本就出身高贵,要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就跻身洛阳,与最顶级的世家子弟交往,后来更是一直在朝中担任清贵之职,这种从未接触过底层人民,了解过底层的人民的“名士”,纵然能看到百姓的痛苦而新生怜悯,也不过是出于同类的本性,而不是什么坚定的信念。
归根结底,大汉的天下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他们这些统治阶级、既得利益者一手造成;哀鸿遍野、饿殍遍地,也都是他们这个集团的杰作。
此时在袁术声情并茂的表演之下,金尚马上屁股决定脑袋,把心中芥蒂抛到了九霄云外,反过来对袁术劝导起来,让他不要过于悲愤。
毕竟来说,为了他们这些人匡扶社稷的伟业,百姓们牺牲一些利益也是应该的,有句话怎么说的,大局为重嘛。
等到击败曹操,自己坐上兖州刺史的职位,再给民众一些好处,也就算对得起他们了。
第538章 扬州()
为了创造战略纵深,袁术派手下大将刘详引兵屯驻在封丘东北六十里外的匡亭,按照他的计划,只要曹操远道而来与己方交战,就必须先行攻打匡亭,只要刘详能够固守一段时间,消磨曹军锐气和体力,自己再亲率大军前去攻打,必定可以一举破曹。
然而,在曹操的迅猛攻势面前,袁术的所有战略规划和宏伟目标都像是烈日之下的积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得知刘祥统兵进驻匡亭之后,曹操亲率先锋部队从鄄城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军一百余里,对匡亭展开强攻,刘祥猝不及防,根本抵挡不住,连忙遣使回报,希望袁术前来救援。
接到急报的袁术大惊失色,来不及收拢黑山军和于夫罗在外劫掠的部队,便带着自己的主力部队赶往匡亭,然而在这支部队连续渡过睢水、卞水、南济水、北济水四条河流,抵达匡亭城下之时,面对的却是已经攻占匡亭,且重新布好阵势严阵以待的曹军先头部队,以及被荀彧紧急集结起来,由曹仁率领的兖州军主力。
还没等远道而来的袁术军歇上一口气,曹军就发动了全线进攻,然后,袁术就惊恐地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部队,居然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下来,就陷入了全军崩溃的境地。
“不要跑,给我滚回去作战!”袁术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然而无论他如何喊叫,将领们如何努力约束部队,一支支部队的阵型还是在敌军的攻势之下不断变形,直至溃散。
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最后连袁术本阵的核心部队都军心动摇,越来越多的将士们脱离己方阵列,汇入到向后逃窜的洪流之中。
最后,就连袁术自己,也不得不放弃毫无作用的指挥,在麾下大将纪灵、雷薄等人的护卫之下仓皇逃窜,一路逃回了封丘。
袁术本以为曹操会见好就收,谁曾想他逃回封丘之后气还没喘匀呢,在城外负责收拢残兵败将的纪灵就带回来一个令他惊骇万分的消息——
曹操的主力又追杀过来了!
“这个曹阿瞒,他是存心要置我于死地吗?”站在封丘城的城墙上,看着不断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曹军部队,袁术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由得哀号起来。
这时候主簿阎象匆匆登上城头,一见城下曹军部队向两翼展开阵型,似乎是要包围封丘,心中顿觉不妙,连忙对袁术劝说起来,说是封丘粮草储备不足、城墙低矮且多有破损、军队刚刚遭遇大败缺少战意等等。
总之就是一句话:封丘不能久留,趁着曹军还没有全军集结,我们赶紧跑吧。
袁术这个人一向有勇无谋,最大的优点就是惜命,如今形势不利,他自然是从善如流,当即采纳了阎象的提议,集结部队,将城中府库洗劫一空,趁着夜色杀出封丘,向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曹操似乎不愿轻易放过这个软柿子,一路追杀而来,袁术逃到哪里,他就追到那里,陈留、雍丘、襄邑,沿途这些城池不断被他们二人的部队甩在身后。
“我和那曹孟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不过是占了他几座城池而已,他却如此不依不饶,究竟是想做什么?”
逃亡了几百里之后,袁术终于无法忍受这无休无止的追逐战,不顾形象地怒吼起来。
在这诸侯割据的乱世之中,你占我几座城池,我占你一块土地,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之前发兵占据陈留是有理亏之处,你曹孟德作为兖州刺史,把我赶出自己的地盘我也认了,可是我逃到豫州你都不肯放过,是不是太过分了?
袁术越想越委屈,终于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见袁术哭得伤心,他麾下那些文臣武将们也都默然无语,不知该如何劝解。
说句老实话,他们也想不明白曹操是发了什么疯,居然放着自己的根据地兖州不顾,亲率主力部队追着自己这支残兵败将打了好几百里。
袁术哭了一阵,感觉心中不是那么愤懑了,这才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向众人发问道:“事已至此,诸位可有什么退敌之策?”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主簿阎象越众而出,对袁术拱手说道:“将军切勿悲伤,依在下所见,曹孟德不日便要北返,我军尚无倾覆之忧。”
“啊?”袁术听得一愣,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阎象。
老子被曹操抓着捶了这么多天,脑袋都快被捶爆了,士卒都快跑光了,你现在说没有倾覆之忧,是在开玩笑吗?
“古人有云:强弩之极,力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阎象自信满满地继续说道:“曹孟德率部长驱数百里,其部众早已疲惫不堪,再追下去,只怕他自己也有士卒溃散之忧,我军只需继续南下避其锋芒,便可安然无恙。”
众人齐齐低下了头,心中暗骂你这不是废话吗,说来说去,还是要继续逃命。
袁术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那我们逃到何时才是尽头?”
阎象呵呵一笑,“将军可还记得自己麾下有一旅劲卒,足以于曹孟德相抗?”
“我要是能与曹孟德相抗,还至于被他追到这里?”袁术同情地望着阎象,他觉得这个人已经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失去了理智,开始胡言乱语了。
见袁术仍然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阎象长叹一声,也不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说道:“孙文台战死之后,其部众由孙贲率领,扶柩返回曲阿安葬,倘若将军南下扬州,将此旧部征召前来,放眼江淮之地,余者碌碌,谁堪与将军为敌?”
众人恍然大悟,袁术更是喜上眉梢,连连称赞起来。
孙坚可是袁术麾下头号大将,他的部众更是骁勇无比,虽然现在孙坚死了,但其侄孙贲作战勇猛,不在乃叔之下,若是有这支部队在手,曹操还真的不是那么可怕。
“扬州地域广阔、外无强敌、物资丰富、盛产劲卒,且刺史陈温重病不起,正是上天赐予将军的好去处。”从事杨弘也起身来到袁术面前,兴奋地劝说起来。
袁术抚须思索片刻,觉得这二人说得真是有道理,当即再不犹豫。
“传我将令,全军转向扬州!”
第539章 烽烟四起()
徐州,下邳。
“陶恭祖向兖州出兵了?”下邳陈氏的家主陈珪躺坐在宽大的摇椅上惬意地摇来晃去,眼睛都懒得睁开,声音也飘忽得像是要睡着了一样,显得极为悠闲。
但站在一旁的陈登知道,自家父亲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内心深处,还是对各地战况极为关心。
过了一阵,陈珪又开口说道,“如此说来,曹孟德和袁公路那边确实是打起来了?”
“正是如此,而且根据我方商队的回报,说是半个月前在沛国见到了向南仓皇逃窜的袁术大军,以及在其身后紧追不舍的曹操大军,看似胜负已见分晓。”陈登答道。
听到这个消息,陈珪立刻皱起眉头,狐疑地望向自家儿子。
在这位老家主看来,袁术在南阳盘踞数年,可谓兵精粮足,并且在对抗董卓和刘表的战争中都表现不俗,频频占据上风;与之相比,曹操先是被李傕郭汜在汴水打了个全军覆没,又在寿张被黄巾军打了个惨败,倾尽一州之力才勉强击败了来犯的青州黄巾,简直就是不通军事的典范。
这两人直接交手,居然是袁术被曹操追着打,而且从兖州追杀到了豫州?
若不是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陈珪是完全不会相信这个消息的。
“袁公路之前一帆风顺,占据南阳富庶之地,靠的是麾下孙文台骁勇善战,如今孙文台已殁,军中再无将帅之才,虽然人多势众,却不过是一盘散沙,就连刘表那等高谈阔论之客都能将他逐出荆州,可见其无能之极。”陈登笑了笑,对自家父亲说道:“反观曹孟德,自讨伐黄巾之时便亲临战阵,近年来虽然败于凉州军之手,却也是寡众悬殊,非战之罪,如今被兖州士族推举上位,又有颍川世家倾力支持,麾下人才济济,河南之地,根本没有能与之抗衡之人。”
陈珪面无表情地听着陈登的高谈阔论,等他说完,才悠悠开口说道:“你与那曹孟德素无交情,这些评价又是从何而来,怕不是刘玄德说的吧?”
陈登笑着点了点头,“大人猜得不错,这话正是出自刘玄德之口,早在去年,他就已经预判出此战胜负,甚至说陶使君也不是曹孟德的敌手,劝说我们将族人资财暗中送往东海朐县,以免被战火波及。”
“哦?真是奇怪了,那刘玄德眼高于顶,就连袁本初和袁公路兄弟都被他贬得一无是处,竟然单单对曹孟德如此看重?”陈珪支起身子,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作为徐州世家的代表人物,典型的传统士人,陈珪一直看不惯特立独行,把他们奉为圭臬的准则狠狠踩在地下的刘备,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也不希望刘备继续强大下去,成为统一天下的霸主。
但是,越是收集刘备集团的情报,越是研究刘备这个人,陈珪就越发感到困惑——这个年轻人拥有不可思议的识人之能和预判能力,但凡是他看重的人物,即使是无名小卒也能迅速绽放光芒;但凡是他评论的事,不管过程如何曲折,也往往都会遵循他的预言进行。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
难道这刘备就是生而知之的圣贤不成?
“刘使君在谈及曹孟德之时,对其推崇备至,甚至做了两句诗来评价,大人可想听听?”陈登站了半天,似乎是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个蒲团坐下说道。
“你这竖子,居然还在为父面前故弄玄虚?”陈珪呵呵笑道。
陈登离开书房已有好一阵子,陈珪也恢复到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的姿态,但这位老者心中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陈氏老家主缓缓睁开双眼,似乎要用视线穿透重重墙壁抵达千里之外,与远在幽州的刘备对视一般,“刘玄德啊刘玄德,你这两句是在称赞曹操,还是在自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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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四年,岁在癸酉。
在这一年,左将军袁术收黑山军余部和南匈奴于夫罗为己助,气势汹汹地杀向兖州,却在匡亭遭到曹操迎头痛击,一路奔逃六百余里,败退至九江郡,又在孙贲的鼎力支持下驱逐扬州刺史陈瑀,从此占据淮南,远离中原战场。
与此同时,趁曹操主力西进之际,徐州牧陶谦勾结下邳人阙宣出兵兖州,将徐州西北方向的泰山郡、鲁国收入囊中,此后又将兵锋指向位于兖州腹地的任城国。
这阙宣原为下邳人士,因杀人亡命于草泽,后来趁黄巾之乱之机聚众数千,袭占夏丘并自称天子,陶谦曾经派遣曹豹等人前去讨伐却无功而返,于是转而采取招抚政策。
阙宣为保实力,也不愿与陶谦硬拼,于是名义上归降陶谦,但实际上仍然控制着夏丘,和臧霸孙观等人一样,成为了半独立势力,此次陶谦西征兖州,特意邀请阙宣同去发财,阙宣大喜过望,以为这是自己洗白身份,堂堂正正登上历史舞台的大好机会。
不曾想在徐州大军攻占泰山、鲁国两地之后,陶谦打着庆功的幌子将阙宣及其心腹邀至军中,在酒宴上掷杯为号,数十名刀斧手一拥而上,将这些纵横青徐之地多年的悍匪斩成肉酱,并趁势吞并了剩余的数千部众,实力大为增长。
得到徐州陶谦趁虚入侵的消息之后,曹操不得不放弃了对袁术的追杀,全军回援兖州,在定陶进行了短暂的修整,便再度奔赴战场,与徐州军展开激战。
“曹豹啊曹豹,真是人如其名,是个草包。”看着刚刚被送来的情报,陈登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拐杖声悄然响起,陈珪佝偻着身子走入书房,头也不转地问道:“败了?”
“一败涂地。”陈登语气沉重地说道:“之前占领的土地全部吐回去了,还被曹孟德追杀到徐州境内,占据了十余座城池。”
“呵、呵、呵呵”陈珪不由得失笑起来,“又被刘玄德说中了。”
陈登放下手中信件,认真地看着自家老父,“经此一战,曹孟德也摸清了徐州的虚实,只怕不日便会卷土重来,父亲,我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将族人和资财转移到朐县吗?”陈珪向前走了几步,在雕花窗棂前站住,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就按你说的去做吧,隐蔽一点,不要被太多人知道。”
第540章 机动性()
七月,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烈日当空,炙烤着身下的大地,但苍茫大地之上,仍有无数民众在奔忙劳碌,细心呵护着即将抽穗结实的庄稼。
天气炎热,河水水位下降,农田灌溉出现困难,幽州治下的各级官府都进入了总动员,所有官吏都亲临一线农田,统筹安排人力,争分夺秒地从每一条河流中汲水,怀着对丰收的美好愿景而拼尽全力。
作为幽州的最高统治者,刘备的心思却不在农业生产方面,此时他正与卢植坐在一起,研究分析各地的战况。
由于原本用于处理公务的书房过于闷热,刘备干脆在前堂的院落里搭建了一个凉棚,此时他坐在荫凉的棚子下面,身上穿着宽松的麻布短衫,脚下踏着一双木屐,左手里握着一把大蒲扇,一眼望去不像是执掌数百万人口的诸侯,反倒像是村夫闲汉一般。
卢植老先生就没有这么放得开,仍然是端着儒家宗师的架子,但从他额角和脖颈处不断流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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