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公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孙子的叫声。原来小孩子好奇心胜,并没有听话离开,而是躲在后面偷看。他连忙叫仆人带走了孙子,再回头看蹲在地上的徐小乐,目光就跟看自己孙子一样柔和,不由怜惜道:“你这随便想想,好有一比呀。”
徐小乐勉强抬起头:“比作什么?”
谭公超跟着蹲在了徐小乐身边,一老一少就差不多高了。两目平视,谭公超道:“好比共工怒触不周山。”
“什么意思?”这个故事徐小乐当然知道,但是谭公超用在这里却令他费解。
谭公超笑道:“自古以来,医家和疾病就如阴阳相争。每每医家以为大胜了,疾病便会反扑,闹出几个绝症来。于是历代医家再前仆后继,将之攻灭。
“在这场永无止境的大战之中,总有医家像共工一样,在大败之中怒触不周山,打破天地,重整乾坤。上一个这么做的大医家,姓张名机字仲景,我们尊他为医圣;再上一个,是发明汤液的伊尹;再再往上找,恐怕就是神农、黄帝了。”
徐小乐登时就不觉得头痛了,充满野心地问道:“那金元四大家呢?”
谭公超嘿嘿笑道:“你要是真能把这温病搞明白了,即便是金元四大家也没法跟你比呀。他们不过是回归《内经》、仲景之道,你却是另开天地,开宗立派了。”
徐小乐弹跳起来,哈哈大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了,没想到厉害到了这等境地!”
谭公超缓缓站了起来,适时地泼了一盆冷水,道:“寒不累时则霜不降,温不兼日则冰不释。以你现在的积累要去撞不周山,又有一比。正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且戒骄戒躁,一点点将你所思所想在诊治之中印证出来,待得时机成熟,这扇门也就应手而开了。”
徐小乐毫不迟疑地给谭公超打了个躬,道:“谭公,听你这么一说,我心头的火就灭啦。多谢你了!”
谭公超笑得眼睛都成了一道缝,道:“好好,年轻人嘛,火气壮也是应该的。”
徐小乐又道:“不过我可是你的同僚,叫你一声老师还则罢了,你用这种给小孙子讲故事的语调跟我说话,这可是占我便宜呐。”
谭公超一噎,看出徐小乐在说笑,扬手要打:“你个皮猴,正经不了两句话!”
徐小乐道:“我可是很正经哒!谭公呀,拜托你找的病人怎么还没找到?若是他们不肯来,我可以上门啊。你刚刚不也说了?得在施诊中印证,没有病人怎么印证?”
谭公超翻眼道:“我刚才说的重点在‘戒骄戒躁’、‘顺其自然’、‘时机成熟’。”
徐小乐突然从谭公超身上看到了一丝李西墙的影子,吓得他以为自己眼花呢。
看来年纪大的人不爱说话并不是口才不好,反而因为人生阅历太丰富,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这便是人老成精的意思吧!
徐小乐失落地离开了谭公超家。街上人流如织,各个都是步履匆忙。他抬头一看,太阳偏西,正是百姓归家、飞鸟还巢的时候。他站在街头,身后影子拉得老长,不时有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这时又想起了温病三焦与营气卫血,步子越走越慢。
……
黄仁不得不感叹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他本来以为自己要跑遍整座城去找徐先生,谁知道刚从县医署出来两条街就遇上了。只是徐先生的模样有些不太对,若说失魂落魄嘛,有些夸张,但是他双目失焦,步履迟缓,身形僵硬……唔,对,这是徐先生神游物外的惯常模样!
黄仁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唤道:“先、生,先生?先生!先!生!”他一句比一句提高了音量,终于将徐小乐的神魂唤了回来。
徐小乐满脸迷茫地看着黄仁:“咦?你怎么在这儿?找我么?”
黄仁见徐小乐无恙,总算是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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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233、将遁()
徐小乐在谭公超家里探寻温病之路的时候,黄仁正在第七十二遍给徐小乐擦桌子。
他原本只是个小伙计,哪里有杂活哪里就有他。现在他是徐小乐的当红小跟班,谁敢叫他干活,所以他只有擦桌子可干。清闲的同时也有些无聊,好在还能在脑子里背背书。
徐小乐拿出来的《内经》全本可真是叫整个长春堂都开了眼。
杨成德的那些徒弟在这套医宗经典重压之下,只能垂头丧气。甚至连杨成德本人都在考虑:是不是需要为了这套全本《内经》再跪一次。
黄仁等四人受命抄书、背书,着实风光无限,走到哪里都能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也因为这套书的存在,让陈明远、李金方、秦康和黄仁四人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团体,隐约间也成了长春堂所有伙计的核心。
生活真是美妙啊!
黄仁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腿脚不够快,以至于徐先生不带他出门了。他相信:如果哪天他能够快逾奔马,徐先生肯定还是会带上他的。
黄仁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又觉得那一天似乎太过遥远。
“徐小乐徐大夫在么?”
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在门外响起。
黄仁放下手里的抹布,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小乞丐。他就道:“徐先生出诊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跟他学医。”黄仁说着挺了挺胸。
小乞丐打量了一圈黄仁,道:“我是来送口信的,一定要见到他本人才能说。”
黄仁不耐烦道:“那你就只能等着了。”
小乞丐露出焦急的神情:“我是韩道长派来的,他说一定要尽快找到徐大夫。”
“韩道长……韩通智韩道长?”黄仁还记得那位韩道长。事实上,那天在木渎跟徐先生出诊的每一瞬间,都牢牢刻在他的记忆之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小乞丐反问道:“你认识韩道长?”
黄仁道:“当然认识。对了,你若是等不及,可以去广福桥等徐先生的船,插着锦衣卫令旗的那艘就是啦。”
小乞丐果然拔腿就跑。谁料他去了没多久就又跑回来了,再次抓住了黄仁,道:“徐先生的船已经回来了,可是船老大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黄仁皱了皱眉头,道:“韩道长的事很急么?”
小乞丐斩钉截铁道:“韩道长说,就跟火烧到了眉毛一样急!”
黄仁只好道:“你先等等,我跟掌柜打个招呼,跟你一起去找。”他每时每刻都关注着徐小乐,知道自家先生去的地方有限。如果从穹窿山回来却不回医馆,多半是去了县医署,找人商量痨病相关的事。
另外还有一小半,则是去了启阅书坊。
县医署是官署,旁边还有县衙,小乞丐别说进门,光是出现在那条街上就会被人赶走。黄仁就叫小乞丐去启阅书坊,若是找不到,就立刻回来等着。他自己则跑去县医署找徐小乐。若是两处都寻不着人,就只有满城乱撞了。
黄仁运气也的确令人羡慕。他去县医署没找到人,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打听到,但是出来转过两条街就看到了神游物外的徐小乐。运气之好,简直跟平地捡到银子相似。
徐小乐被黄仁唤回神魂,听说韩通智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当下也不迟疑,连忙赶回长春堂。他刚走到巷口,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乞儿蹲在墙角,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等待徐小乐出现。
徐小乐走上前去,自报家门道:“我就是徐小乐。你是韩道长派来的?”
小乞丐仔细看了看徐小乐的脸,似乎在与印象中的容貌进行匹配,终于道:“韩道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乞丐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蜡丸,递给徐小乐。
徐小乐接过蜡丸,给黄仁使了个眼色。
黄仁福临心智,竟然明白了徐小乐的意思,连忙摸出两枚大钱,塞给小乞丐,算作他跑腿送信的酬谢。
小乞丐去挥手不要,道:“韩道长救过我的命,给他办事不要银钱!”
徐小乐笑了笑,拿了铜钱再次塞给他,道:“这是我谢你的,关韩道长什么事?”
小乞丐陷入了拿与不拿的纠结之中,徐小乐已经握着蜡丸进去了。
回到宿舍,徐小乐关了门,捏开蜡丸,见里面封着一张小纸条。他展开纸条,上面有蝇头一般大小的朱砂字迹,只写了八个字:丹败将遁,日后再会。
韩通智因为炼丹失败想逃走,这倒是人之常情。若是走得晚了,叫主家发现几百两银子的天灵地宝都打了水漂,将他扭送衙门,告一个妖道诈骗的罪名,实在是不明智。
然而徐小乐看罢,脸上就像是写了个大大的“懵”字:韩大哥又不是真的炼丹,怎么会失败?
用制药冒充炼丹忽悠外行人,这是游方道士普遍使用的手段。基本上也不会被人揭穿,因为两者都要用许多稀罕的工具,而且步骤严明,不容有丝毫疏忽。然而制药并不存在失败,充其量是药效强弱有所区别。如果制药都会失败,那得发生多么奇异的怪事?
徐小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城门已经关了。
他心中暗道:韩大哥如果要遁走,今天肯定是出不了城的。而且他没有亲自来找我,想必是不愿意把我卷进去。明天就是七天期满,他要走只有明早日出之前,趁着主家不备偷偷潜出来,等城门一开就逃走。
徐小乐并不担心韩通智逃走之后的生存能力。
作为一个独行万里的游方道人,韩通智肯定有一整套的生存智慧,能够帮他换个地方仍旧活得如鱼得水。不过原本准备支持治病大业的银子成了镜花水月,实在叫人不甘,真是应了好事多磨这话。
徐小乐不肯就此认输,往床上盘腿一坐,撑着下巴思索对策:有什么办法既能保全韩通智,又能拿到银子呢?
恐怕只有炼成“灵丹”,叫主家满意。
可韩道长已经说了“丹败将遁”,显然他肯定是炼不出来的。
徐小乐又想:那要是退一步,只保全韩大哥,该怎么做呢?
——等等,为什么要退一步?
——不就是灵丹么?我有呀!
徐小乐猛然惊觉:自己完全可以做到两全其美啊!
*(未完待续。)
234、弄鬼()
徐小乐能够走到今天,俨然一方良医,更是改变了许多以前的“恶习”,很大程度上是缘于肾气丹。
这种霸道神奇的丹丸,效果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还精补脑的药效,还是抽干肾精的毒效,都是立竿见影,真实不虚。
当初徐小乐找李西墙求救,李西墙也说了这丹药的另一种用法:用小竹刀刮下一钱,以蜜调服,可以卖三百两。
当时李西墙并没有说这种小分量的丹水用在何处。然而以徐小乐如今的知识储备,自己也能知道,那就是壮阳——肾气丹的主材就是师叔祖发现的那两株罕见药草,其药性本就有壮阳的功效。
既然韩通智是为人练壮阳药,那么自己给他一钱岂不就完美了?
何况李西墙对这种丹水的估价是三百两,如今能多卖二百两,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既救了韩通智,又得到了五百两的银子。等于韩通智帮他牵线,把肾气丹水多卖了二百两,这笔买卖完全不亏呀!
徐小乐打定主意,换上深色短打衣裳,权当演义故事里夜行衣,架了皮皮就走。县城里有宵禁,入夜之后满街乱走会被人拿住送官,能不被发现是最好的。
徐小乐并不知道,宵禁律例之中有条例外:夤夜出诊救人性命的医生并不受宵禁之限。既然不知道自己身怀免死金牌,走在宵禁的街头,就别有一番触犯禁忌的快意。
眼下回木渎去取肾气丹是肯定来不及了,恐怕连城都出不去。不过在这城里,还有一个人有肾气丹。
正是李西墙。
徐小乐一路摸到李西墙的住所,以轻身提纵术的本领,门也不敲,直接攀上了一人多高的矮墙,轻盈地落在地上。皮皮在一旁就要鼓掌叫好,被徐小乐一把捂住了嘴巴,低声道:“咱们去吓一吓他。”
皮皮挣脱出来,并没有跟徐小乐一起,爬上了院子里的桂树,坐在枝头看戏。
徐小乐穿堂过厅到了后院。这里他只来过一次,不过民宅的建筑法式大同小异,绝不会走错。他摸到李西墙卧室窗下,正要捏出尖细嗓音假装狐妖,突然卧室里传出一声娇喘:“好人,亲哒哒,啊……不要、不要停……”
徐小乐盘算好的“狐仙来访”顿时就被憋在了胸腔里,小心肝砰砰地连跳数下,心道:“师父什么时候给我找了个师娘?”
屋里两人鏖战正酣,只听李西墙也重重喘道:“看老道收了你这个小妖精!”
女子娇喘更甚,颠三倒四叫着:“就看你的本事了,快、快收了我……啊!要丢了要丢了……”
徐小乐浑身不自在起来,颇觉得自己偷摸使坏来调戏别人,却被人反塞了一嘴的****。他定了定心神,捏着细嗓子,尖声道:“好姐姐,既然偷不到此人元阳,咱们就走吧。别自己反倒丢了东西!”
屋里顿时一片静寂,就连呼吸声都没了。
徐小乐拼命咧开嘴,不叫自己笑出声。
李西墙就颤声叫道:“外面是谁装神弄鬼!”
徐小乐尖声道:“呀,怎地这人还没有被你吸干精气么?中气倒是充沛得很呐!”
屋里又是一阵静寂。
徐小乐见李西墙不理他,就故意撩拨道:“好姐姐,你若是再不下手,我就进来吃了他的心肝啦。”
呼啦!
窗户猛然推开,窗框就从徐小乐的发髻上堪堪掠过。
李西墙老树皮一样的脸从窗户里探出来,跟徐小乐正好四目相对。
徐小乐并不意外自己被揭穿——李西墙连神仙都见过,还会怕什么狐仙么?他就嬉皮笑脸道:“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想:师父一个人住是多么寂寞?就过来问一声:师父睡得好么?”
李西墙满脸铁青,怒喝道:“你个兔崽子!竟然敢偷听师父的墙根,你这是要疯啊!”
徐小乐竖起食指压着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师父呀,夜深人静,你喊这么大声是怕左邻右舍不知道么?”
李西墙连忙控制自己情绪,压低声音怒道:“还不快滚!”
徐小乐假意要往屋里张望,李西墙连忙用胸口堵住窗户,怒视徐小乐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徐小乐嘿嘿一笑,道:“好啦好啦,我其实是来借肾气丸的。”他解释一句道:“我没带在身上,回木渎又来不及了,只有你这儿有。”
之前李西墙去木渎邀请徐小乐来长春堂,顺便讨走了一粒肾气丹。徐小乐当时刚受了惊,又觉得李西墙对他知无不言,便没有在这上面抠门。没想到当日一时慷慨,也留下了今天的方便之门。
李西墙眼睛一翻:“用完了。”
徐小乐笑得愈发灿烂了,道:“师父,以你如今的精力,能有刚才那番表现,要说没有肾气丸的助力,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李西墙心虚,怒道:“为师我天赋异禀,保养得法,精力无穷,要靠什么肾气丸!”
徐小乐呵呵笑了一声,不再说话,眼睛却变着法地朝里瞟。他倒不是想偷看“准师娘”的模样身材,只是提醒师父李西墙:床上还有一位“要丢了”的大美人呢,你就打算跟我站在窗前扯一夜的皮?
李西墙暗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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