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浩歌略略有些动心,却还是摇头道:“我从小跟着师父学医,名为师徒,情同父子。他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既然传了我手艺,我还是想靠这门手艺吃饭。”
赵俊达正要再劝,徐小乐突然问道:“戴大哥知道痨病么?”
戴浩歌微微一怔,道:“肺痨么?我只知道它是绝症,患者或快则一二月,缓则三五月,最多七月必死,无可救药。”
徐小乐点头道:“那戴大哥知道此病的病因么?”
戴浩歌道:“有传闻说是痨虫。”
徐小乐顿时来了精神,道:“戴大哥见过这痨虫么?它幼虫长什么模样?成虫什么模样?卵生几何?几月孵化?”
戴浩歌遗憾道:“真是抱歉得很,这些全是听闻,我实在没见过。”
徐小乐倒也不失望,道:“我也听说过这种传闻,就是无从验证。我又怀疑天地之间除了六邪之外,别有一股邪气,却也无从验证。所以嘛,我就找了个地方,把痨病病人集中在那,每日供养,便是希望能够找出肺痨的病因,彻底将之治愈。”
赵俊达和戴浩歌顿时肃然起敬。
戴浩歌就道:“小乐,你这可是在做一桩千古大事业啊!若是叫你治好了肺痨,恐怕就能跟杏林先贤比肩了,足以进乡贤祠啦。”
徐小乐嘴角都咧到鬓角了,光是想想自己画像挂在祠堂里,四里八乡乃至客居苏州的外地人,都要给他上香磕头……这情形实在太好玩了!然而美梦终究易破,徐小乐很快就想到阿木林的两个儿子都还没起色呢!
非但没有起色,分明就是一步步走向病亡。他之前投入的“援军”,面对这病症,就好像冰雪见到了烈阳,全都消失不见了,完全没有效果。
徐小乐镇定下来,脸上也带了一层凝重,道:“这病的确难治,否则前辈名医何其之多,早就解决了,也轮不到我们。戴大哥,我跟你说这事,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来做。”
戴浩歌黝黑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能来么?那真是太好了!小乐,真是太谢谢你,你这是在救济我啊!我自从送走了师父,四处碰壁,无处安身。若不是今天遇到你,我恐怕还得流落江湖……”
徐小乐见戴浩歌说得益发动情,连忙道:“我不是救济你。”他道:“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要找痨病病因,或者说找痨虫,恐怕得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这本来就是一桩苦差事,再加上朝夕与痨病病人相伴,很有自己染病的危险,苏州城里哪个大夫肯来?”
徐小乐就道:“你肯来帮我,这是我承你的情才是!”
戴浩歌只是摇头。
赵俊达哈哈一笑,插进两人中间,道:“这事呐,依我之见,实在是因缘际会!老天也有心要你们两个走到一起来。天意,天意啊!来来来,咱们喝一杯。”
三人兴致高昂,碰杯为敬。
徐小乐一杯黄酒入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里欢乐,恨不得当场扯开嗓子嚎上两曲。不过想想跟赵、戴二人一见如故,还是别惊吓他们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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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命数()
三人散席之后各自回去。
赵俊达许诺找人送十两银子过来,襄助徐小乐的大业。
徐小乐自然愉快地接受了。
戴浩歌则要先回一趟太仓,跟家人打声招呼,然后再来吴县。
徐小乐想想戴浩歌已经年过而立,上有老母在堂,却连个老婆都没有,真是觉得他可怜。不过江湖游医的生活听起来却挺有意思,可以去各地游走,见识不同的风光。
路上还有黑店可以住——没有路引只能住黑店,好在一般黑店只是要价高,并没有店家会杀人做肉包子。不过若是被人偷了行李,也只能吞下这碗黄连水,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当然,一般走江湖的人也都不是好惹的,这就要看大家斗智斗勇了。
徐小乐听戴浩歌说得有趣,恨不得自己也去跑几天江湖,见见不同于市井的风光。不过想到嫂嫂和诸位姐姐,他觉得还是安分一些比较好,以免再把嫂嫂气出病来。
既然药局大使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徐小乐就只需要将心思放在穹窿山和独墅湖了。
周夫人的病情还算稳定,而且现在她心情也开朗了许多,这正是心包经渐渐通畅的好现象。
因为胸痹之症,周夫人常年憋在后院,连门都不敢出,如今有了起色,甚至还带着一干家中女眷去独墅湖上游湖,可算是大大过了一把瘾。
虽然家里人对此提心吊胆,徐小乐却很高兴看到这种现象。他就对周家人说:“夫人去游一次湖,能当三副药。古人曾说:常将有病作无病。心里别老是记挂着自己有病,精神自然能好许多,是病减三分,可不比药强?”
周夫人自然是徐小乐这话的拥护者,游湖都有些难以满足她了,恨不得出海呢!
徐小乐只要能维持住周家这一个大客户,在医馆里的地位就无可动摇。更何况现在他就等朝廷发文,出任药局大使了,更是如日中天,进进出出都能看到顾煊笑脸相迎。
然而要说受益最大的,却不是顾煊,乃是李西墙。
作为徐小乐的师父,老李头算是功成名就了。他现在轻易不肯给人看病,但凡出手,诊金也是水涨船高。
徒弟都能拿到十两银子的诊金了,师父该拿多少呢?
十五两?
错!
起码二十两起!
这就是江南名医的价码了。
李西墙由此跻身名医之列。只是他这个名医有些神秘,叫人摸不清来历,知名的病例也少得有限。虽然有几个孙玉峰给他捉刀治好的疑难杂症,但是孙玉峰的手法太过高妙,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以至于一般医生都看不明白。
现在李西墙总算过上了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整日游手好闲,又有人好吃好喝供养着的美好生活。他就对徐小乐炫耀道:“看吧,我当初给自己起了一卦,正是该享晚福。如今可准了?可见我这算命的本事不比医术差。你要不要也来一卦?”
徐小乐斜眼瞪他:“就算你算命的本事比你的医术强,也没什么好称道呀。不要!”
李西墙习以为常,嬉皮笑脸道:“来嘛来嘛,算一卦又不耗费多少时间,权当图个乐子。”
徐小乐还是摇头:“别耽误我背书。”
李西墙就死缠烂打,一定要给徐小乐算卦。
徐小乐终于烦了,道:“我直说吧:不让你算,是怕你讹我卦金!”
李西墙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你胡说什么!我堂堂江南名医,会讹你个小毛孩子的钱财!”
徐小乐冷笑:“名医呐,真不巧,我记性有那么一点点好。还记得你在药王庙前街小巷子里摆摊看病、卖卦、代写书信的情形。唔,不怪我记得牢,那才是四个月之前吧?”
李西墙颓然道:“好吧好吧,要怎样你才肯叫我给你算一卦?”
徐小乐道:“除非你给我立下字据,写得明明白白,是你硬要给我算命,我不欠你分文。”
李西墙竟然真的写了。
徐小乐这才来了兴致,扔下手里的书,让皮皮坐在他肩膀上,道:“你先给皮皮算一卦。”
李西墙还真的回忆起皮皮的生辰来。得亏他是看着皮皮出生的,否则还就被难住了。于是他运起紫薇斗数,给皮皮批命格算流年,最后道:“这小子以后能封王啊!”
徐小乐大笑不止:“猴王么?”
皮皮也嘎嘎大叫,似乎对这个结果还挺满意的。
“该你了。”李西墙道。
徐小乐就报上了生辰八字,等李西墙给他推算。
李西墙唬弄出一堆虚头巴脑的词汇,玄乎又玄。徐小乐听得头晕,统统略过。最后只听李西墙道:“你小子桃花运旺,仕途上就糟糕得很了,啧啧,进二退一、一波三折,看来是没有当官的福气呀。呦呵,你最后也是归隐山林的命数,难道去给你的猴王兄弟当宰相么?哈哈哈!”
徐小乐道:“当官有什么意思?我最烦那些。跟师叔祖一样纵情山林,当个不老神仙才好呢!”
李西墙连连摇头:“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跟师叔最亲……不过嘛,等你经历了人事,自然就知道其中妙处啦。世人呐,都晓得做神仙好,可是金银财宝、功名利禄、浓脂香粉,谁人能抛得下?”
徐小乐听李西墙说这话颇有些行将就木的萧索之意,心中不忍,就劝道:“师父,你教我导引术的时候,不是说这套功法能够使弱者复强,老者复幼,最终大成时,能够年过百岁却如冲龄,最终享尽天年,弃躯壳而登仙……难道是诳我的么?”
李西墙就道:“这套说辞是安祖传下来的,反正我是没增减一个字。”
徐小乐奇怪道:“那你是不信咯?我觉得效果很明显啊,如今一天不练,我还不舒服呢。”
李西墙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坚持不下来罢了。有师叔盯着,我还能一天练个一次两次,师叔若是不在,怎吃得消这份苦头?唉,不说啦,要病由他病,要死由他死,快活一天是一天,比什么都强。”
徐小乐隐约间觉得师父这样有些可怜,不过很快他就听到后院里墨精的叫声,连忙跑过去探看,也就抛下了。
墨精可不容有失。
现在徐小乐乘大船前往胥口,下船之后全靠墨精驮他去穹窿山。然后他把墨精寄存在山下民居里照料,自己用轻身提纵术上山。如此一趟跑下来统共一个时辰,已经算是最快的速度了。
徐小乐隔天跑一趟,虽然辛苦,却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奔波,只觉得生活充实。他想想很快还要肩负起全县的药政,生活肯定会更加充实的,不由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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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恩情()
藤椅随意地横在院子里,两个瘦得脱形的年轻人半躺在藤椅上。阳光晒在两人身上,终于叫他们干枯的皮肤有了些许光泽,看上去不再像是尸体了。
两人默默吸收着太阳的光热,脸上稍显稚嫩的年轻人开口道:“哥,咱们活下来了?”
“嗯。”他哥应了一声。
说了这么句废话,得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却叫年轻人轻松下来,只是还有些死里逃生的余悸。
一个瘸子提着水桶走过来,见两人还在晒太阳,就道:“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别受了风。”两个年轻人没有回他,他也不生气。
又过了片刻,张大耳提着一个荷叶包回来了,道:“我买了白切鸡,没什么油水,正好让你们补身子。瘸子,小方呢?”他转头看了一圈,没看到小方。
瘸子就道:“小方去林子里摸鸟蛋了,顺便巡山。”
小方就是那个最早给徐小乐带路的年轻人。他年纪不大,一直跟着张大耳在街面上厮混,为人很机灵。
徐小乐在这里给痨病病人治病,将周围山林圈了起来,不让山民进来,终究还是怕人误入,所以就叫小方每天上午下午巡视两趟,有人进来就好生告知。
张大耳一干人等见不得光,比徐小乐更害怕被人撞进来,所以小方何止一天两遍?简直是有空就要去跑一趟,顺便摸鸟窝找鸟蛋。
穹窿山人少林深,濒临太湖,水汽丰沛,所以植被丰茂。非但有各色山鸟,还有许多野鸡。那些好手艺的猎人,在这山林里住上几个月都不用带干粮的。小方就是被这天然食府所勾引,一天比一天走得远,巡山倒像是附带的了。
晒太阳的年轻人轻笑一声:“小方只能叫捡鸟蛋。等我身体好了,叫你们看看真猎人是如何进山的。”
张大耳瞪他一眼:“少说话,伤中气!”
年轻人连忙闭嘴,不再说话了,脸上却还带着幸福的微笑。
是啊,任谁被射了一箭,流干了大半个身子的血,最后却能活着晒秋天软绵绵热乎乎的太阳,跟同伴说些闲话……都会觉得很幸福的。
张大耳一边跟瘸子打理野菜,一边又算着人头淘米蒸饭。等饭菜差不多要好的时候,徐小乐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众人很快就听到了林中传来的树木摇晃声。这声音来源唯一,所以很容易与山风摇动枝叶区别开来。
张大耳等人就望向一条小路,是最近才被人踩出来的。
一个猿猴般的身影猛然窜了出来,落在小路上,嘻嘻哈哈走向众人,正是徐小乐。他每次上山都是练功,越走越偏僻,追求最近的路线到达目的地,走出了一条旁人不敢走的路来。
藤椅上的两个年轻人还是头一次在阳光下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挣扎着要起身见礼。
徐小乐两三步跨上去,道:“别动别动,好好躺着。”他跟张大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又问两人道:“两位哥哥今天感觉如何?”
医生询问,自然是不用再保护中气了。
年轻那个就说道:“今天比昨天又好了许多,我们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也不觉得很累。”
年长的那个道:“嗯。”
徐小乐就笑道:“看来说话也不觉得累了。”
年轻的弟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小乐道:“好好,这是肺气有了积蓄,好事。胃口如何?”
张大耳插嘴道:“知道喊饿了。昨天晚上说是饿得睡不着,小方摸黑去观里讨的饭菜。”
上真观是按照道士的标准供给饭菜,而且都是蔬菜,没有肉食。这倒不是人家小气,因为上真观大部分道士都是持斋的,所以厨房只做素菜,不可能为了别人破自己的规矩。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张大耳还要去山下买肉食,给两人滋补身体。
山林里虽然野味很多,遍地都是“烤鸡”、“烧兔”、“红烧肉”……但是对于市井出身的张大耳和小方,抓这些食材的难度实在太高,除非这些它们自己撞死当场。
瘸子就更不用说了,他能安全地上下山已经很不错了。
徐小乐闻言就更高兴了,道:“很好很好,脾胃是后天之本。能知道饿,说明它们也开始蓄养精气了。”只要病人能吃,就有了恢复的资本,距离痊愈也就不远了。
听徐小乐这么说,张大耳等人更是笑得春光灿烂。
徐小乐就道:“好了,你们两个我是放心啦,只要继续将养上十天半个月,就不需要人照顾了。我得去看看阿木林的两个儿子。”
阿木林的两个儿子就在后面一排关房里。
山上平地稀少,只能见缝插针地盖房子。何监院虽然拨给二十个关房,但是分散在这片山坳的好几个平台上。眼下这个平台上有两排关房,如同一个“吕”字,前排有三间,后排有五间,关房之间又有分隔,倒是互不影响。
两个伤患住了前排,后排就住了阿木林的两个儿子——城里不是没有痨病病人,但是没人愿意来。观望者居多,不信者也有不少。
看着徐小乐大步离去,年轻人突然长出一口气,道:“我突然好想死啊。”
做哥哥的看了他一眼:“嗯?”
张大耳也瞪他,怒道:“阿豹!小乐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说这种丧气话!”
阿豹摇头道:“我如果不能为小乐哥哥死一回,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
他哥哥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嗯!”
张大耳顿时没了脾气,很有些复杂地看着阿豹阿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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