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穆百户和何绍阳见面就动手,无非就是街面上称斤两的变形。只不过两人都是有成年人,不会跟小屁孩一样胡扯半天。
徐小乐退开了两步,跟罗权站在了一块。这种危险环境,跟老油子站一起总是比较安全的。
罗权比徐小乐见识略多,只从刚才手臂一撞,就看出二人都是高手,何绍阳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果不其然,何绍阳见穆百户朝后一退,破绽显露出来,当即迈步跟上。他的身材算不上高大,身上也没有壮汉那般一块块坟起很高的腱子肉。这一步踏出去,却踏出了个地动山摇。
徐小乐真觉得大地抖了抖——这也是因为蘑菇的效果仍然还留着尾巴。要等效力彻底过去,恐怕得四个时辰之后了。
何绍阳追了上之后,却没有太大的动作,看似随手一推。
罗权却忍不住叫好道:“好一招推山手!”
徐小乐看得莫名其妙,穆百户却如临大敌,连忙侧身闪躲,根本不敢接招。
何绍阳变手为爪,向穆青友锁骨扣去。
徐小乐眼睛一晃,好像看到了一只虎爪!
他晃了晃头,这虎爪方才变成人手。
——难怪何大叔不肯留下蘑菇,这效力也太强了些。
徐小乐这一分神的功夫,就听到何绍阳突然暴喝一声:“好扑!”
徐小乐就看到穆青友身体一沉,两腿发力,朝何绍阳扑去。
虽然气势惊人,却并没有什么效果。
徐小乐就捅了捅身边的罗权:“罗叔,这好在哪里?”
罗权看得热血沸腾。虽然知道两人只是试手,不会动杀招,但是激烈程度还是叫他十分投入。听到徐小乐问他,他一边关注两人比试,一边答道:“这就是虎扑!一旦扑中,能伤人脏腑的!”
何绍阳既然能喊出来,就说明余力甚足。他从容避开了穆青友的虎扑,不见脚下步子移动,整个人硬生生平移了半尺,在地上磨出一道深痕。
这一动,罗权差点击掌叫好,穆青友却被吓呆了。
何绍阳已经到了穆青友身侧,双手扣住了这位百户的腰,闷哼一声,直接将穆百户从地上拔了起来。
穆青友脚下失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罗云已经喊道:“霸王举鼎!好!摔!”
何绍阳却不会摔他。即便是最温和的一摔,都能将穆青友摔个脏腑移位。他腰肢发力,竟将一百五六十斤的穆青友甩了出去。
穆青友本能地双脚落地,微微一晃,心中骇然:这一甩的功夫可比摔我更高一层。
何绍阳抱拳道:“侥幸与尊驾打了个平手。”
穆青友满面愧色:“是我输了,没什么好遮掩的。别再说什么尊驾,若是看得起我,叫声老穆就行了。”
何绍阳摇头道:“穆兄没有与我拼死一战的念头,否则刚才使出‘虎攀颈’,就能顺势拗断我脖颈了。”
穆青友眼睛一亮:是了,刚才我怎么没想到?真是太久没动手,吓傻了不成!
罗权上前哈哈大笑道:“好汉子!好相扑!我道如今相扑都是花架子,演给人看的玩意,没想到还有这般厉害!”
何绍阳微微一笑,道:“原本也是花架子,只是玩得日久就熟了。”
罗权笑着问道:“太平时节,何壮士这扑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是在套话了。
何绍阳道:“总有不太平的地方。”
罗权就说:“安稳住在家里,哪里会不太平。”
何绍阳说:“人总要出门的,哪能窝一辈子。”
两人如同切口似的一问一答,让徐小乐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也看出来了,罗权和穆青友对何绍阳颇有好感,等闲一些小事会很乐意帮忙。不过疑心未去,落籍那么大的事恐怕就不行了。
罗云又上来给父亲演示自己从何绍阳这儿学的相扑,用的当然是木桩子。说来也巧,何绍阳之前教给罗云的,正是“霸王举鼎”和“虎扑”。若不是罗云练了数日,已经略有模样,穆青友难免会以为这是故意刺激他。
“令郎体格健硕,这两式最能发挥其身强体壮的优势,强上加强。”何绍阳对罗权道。
罗权很清楚儿子的水平,看他抱着木桩重重一摔一压,就知道何绍阳没有藏私。
穆青友看了罗云的虎扑,却是心头发颤:罗云显然还很生疏,但是发劲的力度角度却明显受了高人指点。等他练熟之后,恐怕连自己都要被比下去了。
罗权转而向何绍阳诚心诚意行了个礼:“多谢壮士!我等缉拿贼寇,能有这样一技傍身,说不得要顶一条命呢。”
何绍阳微微笑道:“好说。我听令郎说,尊驾来此是为了捉拿一个悍匪,可有我能效力的地方?”
罗权自然不能怪自己儿子多嘴。他道:“这事有些麻烦,那个贼人有几分手段……”他当下就说了那贼人的唯一特征:腿上受了重伤。
罗云就傻呵呵道:“何叔也正好腿上有伤。”
此言一出,徐小乐差点晕过去,心道自己也太过大意了,竟然没关照罗云不能透露这事。
罗权和穆青友也差点晕过去:你就不能背地里偷偷说?若是此人真是那悍匪,眼下院子里四个人并肩子上都不是人家的一合之敌啊!
何绍阳倒是从容依旧,道:“我在林中打猎,滚落山崖,被树枝划伤了腿。幸好得令郎和小乐的救治,如今已经彻底好了。”
穆青友这才哈哈一笑:“我就说呢,你若是腿上带伤还能这般轻易赢我,我也真是不用活了。”
罗权心中暗道:那人的腿伤极重,又拖延数日不得医治,已经有脓血流出来了。他进不得城镇,病死荒野的可能性更大。不过徐小乐出手,万一真救回来了也未可知呢。
罗权就斜眼去看徐小乐。
穆青友却突然道:“小乐,你不是见血就晕么?”当初徐小乐在街头救人,人是救回来了,自己却因为血珠子昏迷过去。还是穆青友把他背到了拜斗堂,等到他醒。
徐小乐咳咳一声:“这个,其实何大叔腿上就是一道小伤口罢了。”
罗云大笑一声:“那你还晕过去三回。还是我帮着给何叔打理的伤口。”
何绍阳也笑道:“多亏云哥儿。”
罗权这才消退了疑心:自己儿子什么水平自己知道,若是重伤,他能帮的上忙就怪了。
罗权就说:“能得壮士相助,自然是极好的。咱们进去说。”(未完待续。)
126、过节()
徐小乐还是第一次进锦衣卫的密室说话。
虽说是密室,也只是没有窗户,不让人偷听的房间罢了,并没有刻意隐藏房门。因为这里被何绍阳用来种蘑菇,空气中还有浓浓的霉味。
罗权他们三个坐了桌子,徐小乐和罗云只能站在旁边。
罗权和穆青友对视一眼,就说:“这案子是东厂压下来的,只说要抓一个贼人,至于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北边还好,抓了那贼人的两个同伙,还能带着认人。咱们南边,简直就是捕风捉影。我问人有多高,说是一人高;再问长相面貌,说是大众脸。你说这案子怎么办?”
徐小乐噗嗤就笑了出来:一人高的大众脸,这还抓什么人。
穆青友之前听上峰给任务的时候只觉得苦恼,现在听罗权这么一说,倒真像是个笑话,强忍着笑意撇过头整理网巾。
罗权无奈道:“还好后来说是这人在北面受了伤,一路钻林子往南逃过来的。开始是循着血迹追,后来发现血里带脓,再后来脓血参半,知道他这回跑不了了,大家才轻快些。”
穆青友怕罗权说得不清楚,补一句:“流了脓血,必然体虚高热,多半是撑不住的。即便进城找有本事的大夫医治,也未必能救回来。”
徐小乐看了一眼何绍阳,见他面不改色,好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这份定力之下,竟叫徐小乐都有些动摇:何大叔到底是不是锦衣卫要抓的人?
罗权叹了口气:“唉,谁知这贼子也是厉害,硬撑十多天跑到了苏州,竟然还使了个障眼法,虚晃一枪,把我们骗去昆山。木渎这边就只有巡检司找了些老百姓去搜山了,自然是什么搜不到的。非但搜不到,说不定连踪迹都破坏了。”
徐小乐暗道:原来前几天闹得镇上鸡飞狗跳,就是为了这事呀!
何绍阳就问道:“那如何知道他就往木渎来了呢?万一他杀个回马枪,又往北面去了呢?”
罗权叹了口气:“正是为了这事恼火。如今连他落脚的痕迹都找不到了,上峰催得越来越紧,也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徐小乐视罗权为靠山,不由替罗权担忧起来了。
何绍阳道:“原本以为是抓贼,我或许还能效力。如今看来,我却是无能为力了。不过若是那人已经流了多日的脓血,兴许查问一下附近的医家和义庄,能有收获。”
罗权道:“是也,他要么求医问药,要么已经死了。”他说得很随意,显然已经查过那条路,却一无所获。
徐小乐就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如此,随便找个一人高大众脸的无名尸给上面,不就好了?”
穆青友摇头道:“上峰是要那贼子身上藏的一件东西,他若是真死了反倒更麻烦。”
徐小乐回想了一下何绍阳携带的东西,都是些兵器,虽然锋利,但显然不足以叫人如此追杀吧。
难道真的不是这位何大叔?
连要找的人生死都不清楚,何绍阳也只能表示无能为力了。为了不耽误两位百户的正事,何绍阳就说自己会尽快离开。
暗桩里的房间有限,住四个人就有些太挤了。现在罗权和穆青友把重心转到了木渎,之后的日子里肯定是要住在这儿的。
罗权假模假样挽留了一下,何绍阳还是很识相地要走。
徐小乐突然想起来了,前几天街尾的马婆子正在往外租房子,好像还没人接手。他就道:“左右给她两吊钱,就小住两天。等过了中秋,何大叔随我去苏州,我师父在药王庙的屋子还空着呢。”
李西墙搬进顾煊的宅子之后,就去找房东退房。不过他当时已经交了整个月的房钱,房东自然是不乐意退给他的。于是李西墙也发狠,既然你不退房,那我房子空着也不能还你,叫你赚两份钱么?于是药王庙的房子就空下来了,算起来还能住半个月。
何绍阳对这个提议倒是没有意见。罗权也觉得这样不伤颜面,主动提出来给何绍阳当保人,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几个人当即就动身办事,以免天色暗了不方便。
徐小乐把众人请到自己家里,然后叫了马婆子和里甲过来,由罗权作保,里甲做见证,先租了五天。
时值中秋,佟晚晴不能叫人家喝杯清茶就走。如今她手上宽绰了许多,上回张家给的银子都没用完呢,便叫罗云跑腿去割了几斤肉,晚上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徐小乐喜欢热闹,当然高兴啦。
佟晚晴又叫了隔壁的唐家,于是就更热闹了。有了唐三婶帮忙,后厨那边也轻松许多。
在这么个喜庆日子里,徐小乐若是不作点幺蛾子出来,也就不是徐小乐。他因为治好了晕血病,硬要跟罗云一起出去买肉。这一去就是小半天,都等得佟晚晴有些发急了,才见他们回来。
……
“让让!都让让!”
徐小乐推开大门冲进院子里,高声喊道:“姐姐们快给我搬张桌子来,荷叶别愣着,快去煮药!”说着随手就扔给荷叶一个药包。
荷叶还要问清怎么个煮法,徐小乐已经喊道:“药扔冷水里泡了一起煮,煮到水沸颜色深就可以了。”
荷叶连忙跑去煮药了。
佟晚晴和胡媚娘跑出来一看,枫叶和梅清已经搬了徐家祖传的桌子出来。罗云抱着一只将死未死的狗,血淋淋滴了一路,正要往桌子上放。
佟晚晴叫道:“别急别急!”她连忙招呼胡媚娘一起去抬了一块门板,先放在桌子上再让罗云放狗——否则这桌子以后还怎么吃饭啊!
这只狗从腰到屁股被人砍了好几刀,最长一条直直拉到了大腿,血肉模糊。求生的本能让它在受伤之后拼命奔跑,反倒加速了失血速度,等徐小乐撞见的时候已经丢了大半条命,被罗云一把抓住,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它现在是吹到认命了,反正落在那个泼皮手里,自己难免变成一锅香肉。落在这个粗壮汉手里,也无非给人打了牙祭——好歹这个没仇。(未完待续。)
127、弯针()
徐小乐却不是要把它带来回来加菜的——正经人家谁吃狗肉?
乡下老人们还说:吃了猫狗肉,死后就吃不到子孙香火了呢。
徐小乐乃是看中了这只狗身上的伤口。
如此大的创口,若是不管不顾,难免要生出腐肉长出蛆虫。
若是这狗体质好,能找到足够的食物,伤口还有可能愈合,但以后也只能一瘸一拐当只癞痢狗了。若是这狗体质不够好,没什么吃的,恐怕最多两三天就会死在某个角落。
徐小乐让罗云把狗放在门板上,先让罗云用麻绳把狗嘴和爪子都绑起来。
隔壁家的大黄早就给他留下了五亩大的心理阴影,若是因为救它反倒被咬一口,自己成了傻子不说,这狗也伤阴德呀。
更何况待会穿针走线,即便是狗也知道痛吧。徐小乐才不指望这狗东西能有何绍阳的定力,能够硬生生忍住痛。
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荷叶那边的药汤也煮沸了。端来之后,徐小乐觉得颜色有些浅淡,不知道煮的时间不够长还是水加多了。他就叫荷叶滤出药渣再煮一道,又叫罗云拿了长柄汤勺搅匀,也加快冷却。
何绍阳一看徐小乐这个架势,就知道他是要给狗治伤口了,对徐小乐的学习能力和实践动力由衷满意。谁不想得天下英才教育之?这实在是人生快事。
罗权和穆青友没有立刻上前帮忙,一者是客人,再者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是退开一些为好。
穆青友还很好奇徐小乐见血不晕的事,徐小乐此刻也顾不上答他。
罗权之前对何绍阳疑心尽去,那是因为他知道徐小乐没法出手救人,而儿子罗云没有能力救人。这才多大会功夫,徐小乐就颠覆了他之前作出的判断,这让罗权难免再生出疑心。
徐小乐却没想到那么多。他终究还只是个顾得了头顾不了腚的大男孩,恐怕长大了也难敌罗权这老滑头的缜密心思。他只是单纯在街上看到这受伤的狗,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人都说“手持利器,杀心自起”,那么身怀医术,仁心自起也是人之常情。
街坊邻舍们看到徐小乐、罗云抱了一只血淋哒滴的狗回来,也知道徐家今天要请客吃饭,纷纷赶来看热闹——徐家都沦落到吃狗的地步了,这不是热闹么!
不过大家看归看,闲话却不会立刻说出来。都是人老成精的口舌高手,当着佟晚晴的面说这种话,显然是活得腻歪了。
等她们看到徐小乐竟然手持缝衣针,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这个疑惑说:“小乐是要把狗皮缝起来?”
那个咋呼道:“小乐!别乱来啊,伤生害命的事咱们不能做!”
这个嘲笑说:“你们这群没见识的,小乐这是要给狗子缝合伤口吧?”
那个懵懂道:“还有这样治伤的?撒把香灰不就好了?”
佟晚晴说:“都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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