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导引,看看徐小乐就知道了,每一回都是挑战自身极限,天天练得吱呀乱叫。这让金枝玉叶的贵人怎么练?
于是贵人们自然相信丹道修行。丹道又分了内外丹。相比练剑导引,丹道最为高明的地方就在于——优雅!尤其是内丹,只要垂帘趺坐、吸香饮露就行了,岂是汗流浃背的粗鲁活计能比的?
只可惜内丹见效太慢,修心太难。心猿意马不小心就神驰天外了,坐着坐着就能睡着,你说多尴尬。所以就有些道人贩卖外丹,这东西虽然贵是贵很多,动静也大,又是筑炉又是暖鼎,一整套流程下来花钱如流水。不过外丹吹得也厉害,三元大丹各有功效,一粒入腹超凡脱俗,这岂不是比所有的修行都简单么?
售卖外丹的骗子能从海量的银钱消耗中得到利润,不差钱的贵人们也能很轻松地圆自己的成仙之梦。
这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张清风想到这里,就情不自禁地想歌颂祖师功德不可思议。直到在大同遇到了徐小乐。他看着徐小乐跟戴和通离去的背影,心中无比哀怨。如今已经不是考虑该如何骗下去的问题了,而是得想想该如何全身而退。
跟徐小乐走在一起的戴和通也是满心复杂。他一开始对徐小乐是看好的,不过也夹杂着羡慕嫉妒恨。直到徐小乐露了一手,解了医者的尴尬,他内心中已经不自觉地将徐小乐视作了“靠山”。不管怎么说,天下医者是一家,大家都是拜药王医圣的嘛。
然而徐小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修士!
这算不算欺师灭祖啊!
戴和通一叹七咏,终于忍不住道:“徐先生年轻有为,医术通玄,想必是名门之后吧。”
徐小乐常因出身卑微被街上人轻视,对这方面最为敏感。戴和通这话真是挠到了他的痒处,顿时好感丛生,道:“家祖本是前宋的医官,曾祖从龙,供事于太医院。我的医术却是跟师叔祖学的,他老人家才当得起医术通玄,我是万万不敢认下这四个字的。”
徐小乐这话说得谦虚却不低调,一个家门一个师门,字字句句彰显出自己“根正苗红”,“源远流长”。这正是戴和通这样医生的痛处。就算再努力,没有投进好胎,家里没有医案传承,又因此耽误找个好师父,学得绝妙神技……岂不是只能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戴和通想想自己当上这个良医正,与其说是医术高明被人抬举,不如说是官场磨勘升上来的。他叹道:“这是天命,羡慕不来。徐先生既然得此眷顾,焉能不行正道?若是令祖、令师叔祖知道先生竟然以邪门粉饰医道,该做何观想啊?”
徐小乐脚下一滞,心中顿时有句“册那娘”想说。他看看戴和通的花白头发,终于还是忍住了,道:“我没有假托邪门,只是假托道门罢了。”他顿了顿又道:“医道同源,我说的都是大道理,想来我祖宗和师叔祖都不会怪罪我的。”
戴和通见徐小乐冥顽不灵,不由顿足:“医道大光,在乎我辈,岂能弱于那些山人!”
徐小乐斜眼看他:“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弱于那些山人?我曾祖拜的师父就是道士。我师叔祖也是道士。我就不懂为什么医道要泾渭分明。”
戴和通一噎。
徐小乐语重心长道:“咱们做大夫的,医人病痛,实乃天职。至于用什么手段,那算什么事?诚如用药,难道因为人中黄、人中白恶心,咱们就不用了?一切都以治病救人为准,戴道冠还是戴儒巾有分别么?”
这本该是戴和通这样的老医者对徐小乐这样的年轻大夫说的话,如今颠倒过来,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徐小乐教育完戴和通,道:“你呀,要好好琢磨医术,别老是把心思放在你高我低上头。就说代王妃这事吧,你要是随手就料理了,哪有那个张清风张牙舞爪的机会?”
戴和通开始还有些不服气,被徐小乐揭了伤疤,心痛得脸上挤出一条条沟壑。
徐小乐一奇:“你闹肚子?”
戴和通连连摇头:“不不不,小老儿医术不精,故而痛心疾首。”
徐小乐道:“哦,这其实也没什么。反正天下庸医不止你一个,而且你能做到良医正,说不定比庸医还强些。”
戴和通这回是真的肚子疼了。
徐小乐继续道:“我也觉得咱们朝廷体制有问题。医官怎么能跟文官似的一任任磨勘呢?文官是靠嘴皮子笔杆子吃饭,越老自然越厉害。咱们是看手艺的,难道手艺能跟着岁数往上走么?对吧,戴医正?”
戴和通深吸一口:“徐正科,咱们到了,这就是王府药库。您自己进去找吧,我先告辞了。”他说着转头就走,也没打算跟库房打声招呼。
徐小乐撇了撇嘴,还觉得这人有些不听教育。不过他对王府的药库更感兴趣,转头就钻了进去。库房不知道他的来历,只好先跟在一旁,见他拿什么就记下来,反正是良医正带来的人,总不能是小偷。
徐小乐取了一篮药材,主要是给代王妃熬药的。不过也有几味是大同这边难买,他打算贪墨下来的。价值虽然不大,而且也不是为了赚钱,但这种久违的偷鸡摸狗兴奋感还是叫徐小乐心情愉悦了许多。
正等徐小乐签字画押要走的时候,顾清萝却来了。
徐小乐跟顾清萝出了药库,就听神仙姐姐问他道:“你倒是能扯,还赤龙逆行,难道经血能从鼻子里出来?真是乱来。”
徐小乐急了:“姐姐怎么能不信我呢?这病真是经血倒灌!妇科里有个名堂,叫做‘倒经’,我是半点没有胡诌啊!”
顾清萝脸上一红:“却是我错怪你咯?”
徐小乐一本正经:“正是!”
顾清萝脸上红晕更甚,道:“我才不与说这些。”她道:“我只问你,如今你打算怎么哄骗娘娘喝药?”
无论前面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到了喝药这个关口,还能如何伪装?
466、炼丹(为盟主风钟加更)()
徐小乐狡黠地盯着顾清萝。
盯得有些太久,顾清萝不得不轻声喝道:“放肆!”
徐小乐干笑一声掩饰尴尬,道:“姐姐,只要她信了我,喝药有什么关系?”
顾清萝道:“你一碗药汤端上去,她岂不是就知道你前头都在哄她?”
徐小乐摸着唇上渐渐发硬的毫毛,道:“山人自有妙计。”
顾清萝只当徐小乐是自己弟弟一般的人,忍不住道了一声:“调皮。”
徐小乐只觉得浑身酥软,差点站立不住,连忙逃也似地跑了。顾清萝看得莫名其妙,心说徐小乐平时并不是这么羞涩腼腆的人呀。再转念想到徐小乐故意在那儿卖关子,不免又腾起了些许小性子,只等徐小乐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方案。
——若是个只会说大话的,少不得见面要刺他两句。
顾清萝心中暗道。
徐小乐回到尚儒客栈——俗称徐家医馆,嫂嫂已经等在大堂里了。佟晚晴见了就问:“王府有什么要紧事,这一日里两进两出的?”周围也有些吃饭喝茶唠闲嗑的,纷纷竖起耳朵,听这第一手的传闻。大家对王府难免有很大的好奇。
徐小乐道:“也没什么大事,一些养生的小问题。”他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菜鸟,怎么会透露病家的隐私呢。别说金枝玉叶,就算是升斗小民的病情也不能对外说啊。
佟晚晴眼中余光看到一众客人都面露失落,知道自己问的不是时候,就道:“没事就好。快去洗手,歇息一会就吃饭啦。”
徐小乐口中应着,却先到后院将药材收拾妥当。如今他在这儿没有学徒弟子,手下使唤的就是吕秀才和小郭了。不过小郭的悟性没有秀才强,所以只能干点粗活,反倒吕钦因为有死记硬背的功底,能背得住汤头歌,渐渐成了徐小乐的重要助手。
如今许多病人都不叫吕钦“相公”、“秀才”,转而喊他“大夫”、“先生”了。这似乎也算是升了一档,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来来来,小吕,你还没做过丹药吧?今天我们就来说说丹药的十二种做法……”徐小乐热情地招呼吕钦。
吕钦满脸惨白,甩手上前:“徐正科,我虽然在客栈里做工还债,但那是客栈的账房,可不是你的学徒啊。”
徐小乐笑了:“你还不服?当个账房很光荣么?现在人家都叫你吕大夫,再看看自己这双手能帮人远离病痛,岂不比写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要强得多!”
吕钦顿时满脸通红:“打人不打脸啊!”
徐小乐道:“我没打你脸。不过你从一等廪生沦落到要被学校开除的地步,这其中总是有些缘故的吧。”
吕钦脸上更红了,嘟哝道:“是先生们不懂我文章的妙处。”
徐小乐嘿然道:“一个人两个人看不懂还有可能,人人都看不懂,那就是你写的缘故了。”见吕钦满脸憋红,欲对无言,徐小乐又道:“你还是多背些医书,我也点拨点拨你,好学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再说啦,当医生不比你读书强么?你看我,年龄不大,官位已经上去了,等我退休的时候五品可期。就算你运气好中了举,授个下县的知县,恐怕也就七品官到头了。”
吕钦脸色还是如同煮熟了的虾子,却也不跟徐小乐辩驳,埋头开始整理徐小乐拿来的药材。他问道:“徐正科,这些药是做汤药的么?”
徐小乐道:“非也非也,刚说了教你做丹药。”
吕钦见徐小乐故意拽文,分明是在嘲讽他,双手一摊:“我不会。”
徐小乐嘿嘿一笑:“不会就学啊,又不收你学费。哎,对啦,汤、散、丸、丹之间的区别你知道不?”
吕钦知道药有汤散丸丹之别,但是内中讲究就不明白了。儒者以一事不知以为耻,他也只能虚心求教:“请徐先生指教。”
徐小乐就喜欢儒生这样虚心求学的样子,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了苏州的黄仁、秦康、李金方他们。那些人虽然也虚心向学,可当时徐小乐自己也是学生,阅历浅薄,能怎么教?只是让他们背背书罢了。
徐小乐就道:“汤者,荡也。故而用于急症、重症,一副下去必要见效;散者,散也,用于痼疾者居多。因为人病日久,病灶日固,所以用散剂消解、化散,从而至于。丸者,缓也。用于慢病轻病,缓缓调理,不伤生机。所以虚症常用丸药,因为病人身体恐怕受不住汤药。”
徐小乐给吕钦说完,见吕钦缓缓点头,目光圆转,显然是在用心记忆,心中颇为满足。不过他又想到自己开出去的药方,其中有不少虚症用的也是汤药,不免暗生警惕:我终究是沉不住气,贪快了些,有些病恐怕用丸药慢慢来更好。
不过这种自省的念头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眼前这个还没收服的“学徒”。
吕钦记在脑子里之后,又问道:“徐先生,那丹药呢?”
徐小乐道:“丹与丸相似,不过你看这个‘丹’字,这其中一点……”他虚空写着,最后郑重一顿手指。
吕钦满脸疑惑。
徐小乐道:“这个点是重中之中,它是在上半身的。所以丹入腹而丹气不可入腹,运化皆在中宫。这个你读书太少,以后多看些道门丹经就知道了。”
吕钦听了前头还觉得大开眼界,听到后面差点又是一口逆血喷出来。
徐小乐想到自己的计划,忍不住嘿嘿笑道:“她不是爱吃丹药么?我便给她做些‘金丹’又如何?这点小事难得倒我?唔,给我找点糖来。对了,再找我嫂子要些胭脂。”
吕钦满脸疑惑,心说徐小乐这莫不成把制药当做菜?还是要整点什么诡异罕见的玩意去坑人?不过想想徐小乐又不是有坏心眼的人,最多也就是耍弄别人吧。
吕钦一个书呆子,理直气壮地去问佟掌柜要胭脂。这在北地很有些轻薄的意思,姑娘家贴身的器物岂是能随便要的?自然惹得哄堂大笑。
佟晚晴气极之下更是本性暴露,免不得一顿追打。吕钦又没什么骨气,毫不迟疑就把徐小乐招出来了。
徐小乐是什么人?身负前科的人呐!
很快外间就传来了佟晚晴的怒吼:“徐小乐!你又作甚么妖!”
徐小乐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十数年的生活经验让他当即扔下手头的东西就往外跑,边跑边喊:“误会!都是误会啊!”
467、作伪()
大同胡风昌盛,男女差别不大。女人一样能够使力气,驭牛马。同理,打孩子的时候一样舞刀弄棒,好像恨不得劈死才快意。
只是大家都没见过打这么大的“孩子”,而且那位“孩子”还是城里新近的牛人——人称神医的徐小乐。
这一天,大同城差点万人空巷,家家户户都出门来看佟晚晴打徐小乐。
徐小乐虽然身法了得,足下生风逃得飞快,终究还是被佟晚晴飞掷出的齐眉棍绊住了小腿,只是一个踉跄,佟晚晴已经追了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打。
万幸徐小乐已经习惯了这种打法,轻车熟路地护住了脸,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全。至于其他周身要害,就算敞开让打,嫂嫂也不舍得下重手。
等佟晚晴打完了徐小乐,两人再回到店里,该吃饭吃饭,该煎药煎药,什么都不耽误。看客们也只是纷纷偷笑,不敢大声取笑。到底他们都是来看病的,总得给徐神医一点面子,否则就真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当然徐小乐不会在正经事上乱来,别人却不敢冒险。
等晚上关了门,佟晚晴才让小郭拿来了胭脂。
徐小乐看着那盒两钱银子的胭脂,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为这个还挨顿打,真是倒霉。”
小郭一旁冷笑:“你们啊,太年轻,有时候还太天真。这是女子天天要用的,再亲密不过了,哪有大庭广众之下去讨要的?照我说,佟掌柜还是打得轻,换了我非得打残不可!”
徐小乐不满:“能有什么?要不是嫌麻烦,我就叫秀才上街买新的了。白挨顿打……”他看了看一旁噤若寒蝉的吕钦,忍不住道:“你也是,有必要抖成这样么?我嫂子又没打你。”
吕钦想喝口水压压惊,伸出手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只好用另一只手按住,磕磕巴巴道:“真是太凶残……太凶残了……荀子曾经曰过:不教而诛是为虐也……这是虐杀啊……”
徐小乐不屑地呲了个牙花:“这算什么?我嫂嫂真凶起来,我还能站这儿跟你讲话?今天这个啊,最多就是活动筋骨、伸个懒腰罢了。”
吕钦嘴巴都闭不拢,喉头滚动,欲言又止,止而欲言,整理语言,最后忘了要说啥。
小郭道:“难为你活这么大。”
徐小乐脑袋一偏,突然想起小时候的困顿日子来。那时候只觉得自己想吃什么没什么,衣服都是旧的,缝缝补补一年到头穿不上新衣裳。可是现在回头再看,全靠嫂嫂一力承担,苦心经营,总算没让他饿死,甚至还识了些字。若是没有嫂嫂,别说学医无望,恐怕活都活不下来。
小郭见徐小乐突然沉默下来,以为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勾起了徐小乐的伤心事。她生怕自己无意间“挑拨离间”了人家叔嫂关系,朝吕钦做了个怪腔,意思说:剩下的事交给你啦。自己就蹑手蹑脚走了。
吕钦正要安慰徐小乐,徐小乐却已经回过神来,仍旧是明眸亮瞳,全然没有一点忧伤。
徐小乐笑道:“咱们继续说这炼丹的事。”吕钦不由头痛,抱着脑袋就倒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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