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乐道:“诊金十两。”他说完就走了过去,俯下身去摸丁香的脉。
鸨母被这十两银子的诊金吓了一跳,但是想想丁香若是就此死了,损失何止十两?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韩新翰身上,这是丁香的客人,大夫也是他找来的,若是能让他把这笔银子包掉就好了。
徐小乐摸了一阵,道:“只是昏阙过去了,一时半会死不了。先抬回屋里,我开个方子。”他看到韩新翰凑过来,就笑道:“老韩,你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怎么是生是死都辨别不出?”
韩新翰脸上通红,也不知道是刚才喝了酒还是羞愧难耐,就道:“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苑里几个戴绿头巾的汉子就找了门板,把丁香抬上了楼。
徐小乐和韩新翰就跟了上去。
鸨母自然不能因为一个小姑娘就把大好的生意都停了,留在下面安抚客人。
不一时,徐小乐就听到下面的丝竹声又起来了。
徐小乐跟着绿头巾进了丁香的闺房。丁香不是当红姑娘,房间里也没有名贵香料的气味,只有股淡淡的花香。再看陈设也都寻常如一般女子的闺房,只是乐器多了些。
韩新翰一路跟着,直到丁香安然躺在了床上,方才问徐小乐道:“人如何了?”
徐小乐道:“这位姑娘平素脾气不好吧?”
韩新翰摇头:“怎么会?丁香素来都是温柔体贴的。”
一旁守着的绿头巾就笑了:“姑娘在客人面前,当然是得温柔体贴,难道还能闹小性子?”他话里有话,不用说透,大家也都明白了。
徐小乐就道:“这姑娘肝气太胜,今天发作是因怒则气上,气血上冲头目而导致神昏不醒。”他说完之后自己心道,嫂嫂当初也是这个毛病,不过因为洗了冷水澡,混杂了寒湿,更加麻烦罢了。他就道:“问题不大,我开个方子就是了。”
徐小乐就要叫人取纸笔来。绿头巾却都不动,徐小乐又说了一遍,他们方才道:“这事得妈妈来说才算,否则谁给得起你诊金呢?”他们都听到徐小乐说的诊金十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徐小乐道:“诊金的事再说,方子总是要开的。”
那两个绿头巾知道丁香在妈妈眼里恐怕还不值十两银子,纷纷抿口偷笑,给了徐小乐纸笔,看他等会讨不到诊金会如何气恼。(未完待续。)
433、骂人()
“我可怜的女儿啊!”
鸨母一进丁香的闺房便哭了起来,若是叫不知道的人见了,还真以为她们母女情深。其实鸨母的眼泪里有九成九都是因为坏了生意才流的,剩下的那丁点也不单是心疼“女儿”,还心疼看病买药的银子,以及女儿不能接客带来的损失。
徐小乐虽然对此不甚明了,但是真情假意还是能够分辨的,反倒是韩新翰那么大个人竟会被鸨母的哭声感动,跟着流泪。
韩新翰泪眼婆娑:“妈妈且莫悲伤,徐大夫医术高明,他已经开了方子,服下必然能好。”
鸨母双手接过方子,先看了一遍,见没什么贵重药材,就转手交给绿头巾叫他去抓药。她用手帕抹着眼泪,道:“多亏了韩先生在,多谢徐大夫。”
徐小乐道:“平日里还是要注意纾解。”
身心一体,心情常会影响身体,身体又会反过来影响心情。若是钻进了牛角尖不肯走出来,就会恶性循环。书上说“情深不寿”,未尝没有道理。不过这些话徐小乐却没办法多说,人家都沦落风尘了,说不定还觉得生不如死呢,去要求人家修身养性怎么可能?
徐小乐就道:“诊金十两。”
鸨母立刻就止住了哭泣,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徐大夫呀,怎么就十两呢?”
“你给二十也行。”徐小乐心说倒霉,这模样看起来有点像是要赖账啊。
韩新翰就对鸨母道:“徐大夫医术高超,诊金最少都是十两起。”
鸨母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哪里知道医术高低?不过十两银子也实在太贵了,我三钱五钱找来的大夫,一样开方子抓药,哪里要得到十两!”
徐小乐见她瞬间就变了脸,心中厌恶,直言道:“你这是想赖账了啊。”
鸨母就叉腰提声道:“你这是想讹人了啊!也不去扫听扫听,我们百花苑可不是没有靠山的小窑子。宫里拿张片子出来,你就别想在太医院混下去啦!”
徐小乐几乎都被气笑了,道:“为了十两银子,你还要宫里拿片子出来?与其废这个力气,你把那些要说给阉人听的好话说给我,我若是高兴,连药钱都舍给你了。”
徐小乐要诊费一向都是看人下菜,有钱人多要些,没钱人少要些,或者索性就白看。从他朴素的金钱观来说,就是让有钱人帮没钱人付钱。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嘛。
要是有钱人不肯付钱,那岂不是等于穷人花钱养大夫。这显然是劫贫济富,极不公平的事。
鸨母被徐小乐一句话噎住了,生平见了无数人,说了无数话,今朝却在沟渠里翻了船。她实在没办法反驳徐小乐,因为所谓拿片子云云都是吓唬人的,宫里老公白白让你用人家名头?非但要说好话,还得奉上好礼物呢!这就不是十两银子可以打发的。
韩新翰就偷偷劝徐小乐:“人家背后有大门槛,咱们还是算了吧……这诊金我来出。”
徐小乐知道吏目的工食银不多,养家大约就够呛。韩新翰大概是家里面还有别的收入,所以能常来这里玩耍。不过听说他家里母老虎十分凶悍,估计藏些私房钱也不容易。
十两银子,足见真爱。
徐小乐道:“我也不是少这十两银子,偏偏就看不惯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唔,不对,这位大娘简直就是糖公鸡,非但不拔一毛,就地打滚还要沾些毛回去呢!”
鸨母恼羞成怒,双手叉腰:“你个有人养没人教……”
徐小乐一巴掌就呼了上去。
华夏骂人的话有千千万万,能让徐小乐由衷痛恨的就是这句。
失去父母之后,他全靠哥哥养活,后来哥哥也不见了,就由嫂嫂接班。要说教育,的确是少了点,兄嫂能教他识字就很不容易了。不过即便是事实,徐小乐也不能容忍这话骂在自己头上。
鸨母这边还没彻底放开骂架呢,只是先用骂小孩的常见语热热身,谁知道竟然引起了这么大反应。她捂着脸还要再说,徐小乐已经从她身侧窜了过去,抬起一脚就蹬在鸨母的屁股上。
鸨母直接趴地,牙齿都差点撞掉几颗。
徐小乐道:“看你人老珠黄一身横肉,这回就放过你。你要是再敢说我一句难听话,我就叫你这买卖都做不下去!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叫宫里拿片子到太医院找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徐小乐爷爷就是我!”
徐小乐说罢,扬长而去。
韩新翰看看鸨母,又嗳嗳地叫小乐,还要回头去看床上的丁香,一时间脑袋就懵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
徐小乐负气而出,到了外面晚风一吹,人也就冷静下来了。
他心道: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说话不算数,岂不是成了小娘皮?还好还好,还好这老女人给我打怕了,她若是真的再骂我一句,我少不得要来烧她房子,那时候惹下的祸就大了。
徐小乐边走又边回想今天的见闻。诊金没了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个丁香实在可怜。沦落风尘摊上一个这样的“妈妈”,连看病的银子都不舍得拿出来,得多么冷血?
反倒是韩新翰,虽然说是来玩耍的,倒是敢把这个担子担下来,看来还是有些情义。徐小乐这么一想,也就大度地不计较韩新翰差点坑他的事了。
这么边走边想,徐小乐就到了皇宫附近的小巷子里。
正是曹吉祥安排的屋子,那里倒是还空着。
徐小乐无处可去,只好不去想曹吉祥烦人的模样,先住一晚上再说。等到明天就去找沈院使,去他老人家家里借宿一晚。
就在徐小乐打上司的主意时,百花苑的余波还没消退。
鸨母灰溜溜从地上爬起来,指桑骂槐将徐小乐一通臭骂,以至于好脾气的韩新翰都要发火了,她方才收敛了几分,退了出去。
床上的丁香貌似一直都在昏迷,其实却被硬生生“骂”醒了。她头痛欲裂,听到妈妈在骂人,便不敢睁眼。等鸨母出去了,她知道屋里就只有韩新翰,方才假装刚刚醒转过来,旁敲侧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434、讹诈()
天底下心机最为深沉的地方,除了官场就是风月场了。
韩新翰没有心机,所以他是官场的边缘人,注定一辈子在太医院处理文书,抓不住飞黄腾达的机会。他又是风月场的痴心人,注定学不会游戏花丛,闻弦歌而知雅意。
丁香只寥寥几句话,就让心神失守的韩新翰把刚才的事一一复述出来。他对丁香有意思,颇为她不平,说的时候难免带着情绪,却浑然没有注意丁香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丁香一边听着韩新翰说话,一边哀怨自己命苦。她自小被人卖到行院里,学习吹拉弹唱,服侍男人。虽然满心想跳出这个火坑,十来年也没找到一条路子。
她知道韩新翰是没有资本给她赎身的,然而自己姿色平平,技艺也平平,要想找到一位爱上她的金主实在要靠极好的运气。
今天鸨母的反应非但让丁香绝望,更让她最后一丝尊严落在地上,被踩踏得支流破碎。
人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尊严,就很容易做出傻事。
有些人会去做伤害别人的傻事,有些人则会用伤害自己来报复别人。
丁香送走了韩新翰,描眉画唇,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惨然一笑,投缳自尽。等丫鬟发现的时候,丁香的尸体都已经冷了。
鸨母这回是真的伤心了。
丁香一死,之前投在她身上的银子都打了水漂。她本来想用配冥婚的法子捞一些回来,偏偏连这个都找不到买家。眼看着尸体都要肿起来了,就连义庄的人都说,若是再不落葬就要她们抬回去。
鸨母吃了大亏,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她转念一想:丁香一死,不是正好去讹那个倒霉催的太医嘛!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将丁香的尸体抬去了太医院。
“冤枉啊!我女儿死得好冤啊!”鸨母在太医院门前大声哭喊,很快就聚起了一帮人。这里往来者多是吃公家饭的,最有闲情逸致看热闹了。
当下就有人问那鸨母:“你抬着尸身跑到太医院门口喊冤,恐怕来错地方了吧。”
又有人给她支招:“若是你女儿吃了庸医的药而死,也不该来太医院,该去顺天府告状。”
鸨母早就动过心思,想说丁香是吃了药之后死的,办徐小乐一个庸医杀人的罪名。不过衙门里的常客跟她说,仵作一眼就能看出人是投缳死的,还是别自作聪明的好。
于是鸨母就哭道:“我女儿是自己投缳上吊死的。”
旁人就奇怪道:“你女儿既然是自尽,你来太医院喊什么冤?”
鸨母就道:“太医院的徐小乐徐大夫,硬是要十两诊金。我女儿给不出,活生生地叫他逼死了啊!女儿啊,你怎么如此狠心,就抛下母亲走了啊!女儿啊,就十两银子啊,你怎么这般想不开啊!”
众人听了不免心生同情。他们以己度人,真要是生了病,肯定是拿不出十两银子做诊金的。虽然觉得贵,但是想想人家是太医院的御医,那可是给银子都未必能请得出来的,似乎十两又不怎么多了。
就有人对鸨母道:“你也是,满大街的大夫不找,找御医可不得花钱吗?人家肯去看就已经不错啦。”
鸨母一噎,旋即嚎得更大声了。
门外这么一闹,门里自然也是物议汹汹。
因为这事,太医院还分成了两派。一派人觉得徐小乐有些不厚道,即便是风尘女子,终究也是一条性命,就这么被逼死了有伤天和。另一派觉得徐小乐太不检点,没有身为御医的觉悟和底线,竟然去行院里给风尘女子看病。
这两派又一致认为徐小乐有些不聪明:被人闹到大门口,前途堪忧啊!
沈院使把徐小乐找过去问了几句,又叫了韩新翰作证,知道这事不怪徐小乐,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劝走,总不能老叫她这么堵着门骂啊。”
徐小乐连连点头,道:“恐怕得沈公出面了。”
沈院使甩袖就走:“我出什么面?谁惹的祸谁去解决。”他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小小年纪,去行院干嘛。”
韩新翰一听,冷汗就下来了。他很清楚那天是自己拉着徐小乐去的,后来徐小乐跑了,又是他去求小乐给丁香看病,可以说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徐小乐倒是没出卖韩新翰,他光顾着跟院使顶嘴了。他道:“你是太医院的首领,出了事不出头,以后叫弟兄们怎么跟你混!”
沈院使怒道:“爱混不混,我又不稀罕你们。你当太医院是街面上那些混子么!”
徐小乐嗤之以鼻孔。
韩新翰拉了拉徐小乐,小乐不理他,仍旧跟院使置气。韩新翰只好自己去善后,想到与丁香往日的温存,心中悲伤不已。
他之前的确没骗徐小乐,百花苑的确不是窑子,而是行院。这两者的区别就跟岳麓书院跟乡下蒙学、私塾的区别一样。
行院固然做皮肉生意,但最主要的还是听曲和聊天。韩新翰为人胆小,在家又被母老虎管得严严实实,一腔情怀全在丁香身上,只觉得这女子是自己的知心好友,精神所寄。他出了大门,就看到照壁下面躺在草席上的丁香遗体。
因为天气炎热,遗体散发出的尸臭叫闹事的人都退开三丈远,此刻孤零零躺在那里,更显可怜。
韩新翰登时就有些站不稳了,晃了晃身子方才站定。
鸨母见韩新翰出来了,立刻就来劲了,上来与韩新翰理论,并且开口就要一百两银子安葬费。
韩新翰听了大怒,破口骂道:“就是你不舍得给丁香请大夫,她才投缳死的!竟然还有脸前来讹诈我们!”
鸨母见老实人发飙也有些害怕,缩了两步,旋即又哭闹起来。
韩新翰也不管她,只是看着照壁下的丁香发呆。
侧门里又出来个官人,径直走向鸨母,面带愉悦的微笑,道:“太医院可不光光是御医的官署,还是主管天下医政的衙门。你们这么闹,等兵马司的人来了,如何收场?”
鸨母就跟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登时嚎不出来了。
那人正是跟徐小乐有仇的黄院判。
435、救急()
黄院判这回总算是找到了个借刀杀人的好机会。他对鸨母口传机宜,道:“徐小乐每回出诊,诊金最少十两,家中的银子都能堆成山。你们与其在这儿闹,不如去他家门口堵门,他家就在……”
鸨母听了黄院判的话,焉能不知道这是祸水旁引的意思?不过诚如黄院判说的,太医院怎么说都是朝廷的衙门,真要是闹大了,自己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尤其是宫中的靠山只认钱,可别到时候入不敷出,反倒蚀本。
鸨母就抽泣道:“我本不想在这儿闹事,实在是走投无路。既然蒙老爷指点,我这就找冤头债主去。”她说罢转身一挥手:“走!”
百花苑那几个戴绿头巾的龟公皱着眉头上来抬了丁香的尸体,往徐小乐家走去。鸨母趾高气扬,好像德胜的将军一般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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