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形之下,哪个当爹的敢让儿子吃药?
徐小乐道:“陛下连身边的人都信不过么?”
徐有贞反问道:“陛下身边有多少人是腹心爪牙?有多少人是阳奉阴违?有多少人忠肝义胆?又有多少人暗怀鬼胎?”
徐小乐一听最后“暗怀鬼胎”,就想到了曹吉祥。那阉人带自己入宫给上皇看病,看起来是个忠臣,真要剖开来看,恐怕肚子里也是一包坏水。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对这个阉人有如此成见。若说他歧视残疾人,可阮老公、吴小雨给他的感观就很不错呀。
徐有贞道:“我要是你,宁可去大同暂避。”
徐小乐不乐意道:“要走我也是回苏州,去大同干嘛。”
徐有贞道:“你回苏州是可以,但前途可就彻底没了。你若是去了大同,总还留着个官身。”
徐小乐道:“你们都把当官看成是多大的事,我却不稀罕。我还是喜欢独来独往,闲云野鹤,以后跟着师叔祖求仙问道,做个不老地仙也好。”
徐有贞笑了:“我在玄学上虽然颇有些造诣,却不相信真有人能成仙。天道在上,怎么会留出这种门路?”他见徐小乐要反驳,就又道:“你所谓的仙人,要么是身怀绝技,要么就是江湖骗子。前者可以诚心参学,后者敬而远之吧。”
徐小乐见徐有贞存了这般成见,知道怎么说都没用,心中暗道:你是没缘分见我师叔祖,我也不与你多说。他道:“不管去哪里,我最近还是走不了。孙老师那边的按摩还没学完呢。”
徐有贞对医术也不很看重,道:“随缘呗,总是先保住性命不失才好。”
徐小乐觉得大伯有些危言耸听,难道还有人会来暗算自己?不过苏州那事已经叫他有了教训,有些人为了丁点蝇头小利都会不把人命当回事,更何况现在朝中涌动的是国家储位之争。
徐小乐忍不住问道:“大伯,你说换太子可能成功么?”
徐有贞不答反问道:“你猜我干嘛这么早回来呢?”
徐小乐哈哈一乐:“原来你是回来躲事的啊!”
徐有贞卷起书在手心里敲了一记,道:“我同你讲,这事无论成败与否,没有任何人能得好处。现在出来说话的,必然落个里外不是人的田地。”他仰头一叹:“好在我可以把书拿回家来编纂。”
徐小乐见徐有贞说得可怕,心中暗暗奇怪:朝中不是还有于少保、陈芳洲公这些国家栋梁么?怎么好像暗流汹涌一般。(未完待续。)
413、化吉()
如今朝中暗流,非但是汹涌,简直到了混乱的程度。功勋贵戚希望上皇复位,朝廷文官又觉得景泰帝足称“英主”,更适合作为天下至尊。
景泰帝想废太子朱见濬,改立自己儿子朱见济,可是文官觉得这样在礼法上有问题,勋戚觉得如此一来上皇非但复位无望,就连帝系都绝了。两边对抗,自然又有人投机倒把,有人骑墙观望,有人两面下注。
就连著名官迷徐有贞在这个时候都不敢贸然轻进,乖乖专心于书籍,一副洗心革面的模样。
徐小乐坑了太医院那么多同仁之后,也不敢去上班了。倒不是他怕那些御医、医士揍他,只是因为心中有愧。到底自己嘴炮一时爽,别人就得去大同挨回回炮了。
高志远在徐小乐的调理下,恢复了健康,每天跟着徐有贞散步、读书,身心两方面都有了极大的进益。如此一来他也不说要搬出去的话了,对徐小乐只说“故人之子”该当亲近,实则却暗中将他当女婿半子看待。
高若楠也从最初的尴尬中走了出来,撑起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家”。
徐小乐渐渐觉得有点奇怪,这么一伙人说是亲人不算亲人,却比很多人家还要和睦。只是这种和睦叫徐小乐觉得缺了什么,索性以学手艺为名,直接搬到孙老师村子里去了。
此时已经是六月天了,京师渐渐炎热起来。从大漠刮来的沙尘也彻底消停了,徐小乐呆在这个被外人叫做五棵松的村子里,倒是悠然自得。他每天跟着孙老师在乡间行走,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认得他了,以为他是孙老师的关门弟子。
在按摩术上,徐小乐也学得飞快,只是对气机的感应还不稳定。
孙老秀才其实已经暗中咋舌,从未见过资质如此过人的少年。他本来颇为自傲,觉得自己资质算是很不错的了,能够将按摩与医术相统筹,若是弟子学生争气,自己也能开宗立派。如今见了徐小乐,一方面有得英才而教之的快乐,一方面也有些受打击。
过耳目辄不忘,气机感应又十分灵敏,真不知道此子跟祖师爷是什么关系,竟然受到祖师爷如此偏爱。
徐小乐很快就学到了子午流注。学之前以为是多么高深,学了之后比照自己体内的气血流动,很快就上手了。而这在各家按摩术中都属于高端课程,学了这个,徒弟就可以出师了。
孙老秀才就道:“小乐,我如今能教你的都教了,你也可以走啦。”
徐小乐眯着眼睛直笑:“老师,我记性可好了,你以前说过的,我起码还有两分本事没学到。”
孙老秀才脸上一板,骂道:“你个贪心不足的货!我这几个月教你的东西,人家非得学个五七年不可,你还不知足!”
徐小乐哪里看不出来孙老秀才嘴硬心软,贴身上去给老师捏肩捶背,笑道:“老师,这不是知足不知足的事。你看,反正大头都教了,何必最后藏一手呢?世兄们又不学。”
孙老秀才的儿子都出去当官了,肯定是不会学这等家学了。
孙老秀才道:“老师我也不是想藏私。人家手艺人藏私是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你说我怕什么?”他儿子都是当官的,自己在村里地位高超,坐拥三百亩良田,的确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徐小乐就轻捏慢捶,听老师说话。
孙老秀才沉默片刻:“主要是后面的东西,你现在学不了。”
徐小乐道:“老师放心,您说我要先打什么基础,我立刻就着手。”徐小乐学东西快,自从跟了师叔祖之后一直在学习,已经都学出精来了。你说我这门功课学不了,那咱们就打基础,反正他是不相信有学不了的手艺。
孙老秀才道:“这个学不了啊,不在于你学识上不足。”
徐小乐奇怪道:“是我经验不足么?”
孙老秀才道:“其实这是一条捷径,捷径就意味着偏门。这个不足,就是你心智能否承受得了。”
徐小乐大咧咧道:“这有什么,我心智健全得很。”
孙老秀才嘿然一笑:“我看你是长不大的一个人,心智残缺呐。”
徐小乐还能说什么,只好拿出本事给老师按摩,很快就听到孙老师发出的呼噜声。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进来求医——如今农忙时节,干活崴了脚、闪了腰的事多得很,可地里的活又不能耽误,自然是要第一时间求医了。
徐小乐就接手治疗。他如今手势娴熟,村民们也都信他,十分配合。等徐小乐治好之后,他们也会送来一些米面鸡蛋表示感谢。徐小乐虽然借住在孙老师家里,收入却足以顶房租了。
更何况徐小乐还会诊脉开方子,这在十里八乡可是独一份,光靠着口碑引来了不少村民。甚至有人从京城里赶来求治,让五棵松这个小村落名声高涨。
景泰二年的六月,京师太医院里一片哀鸣。都督府那边找不到徐小乐,先是以为网拉得不够大,就连吏目都一起扫了进去。后来发现还是没人,这才意识到恐怕有些误会。
太医院里倒是都知道这件事的起因,有意无意地跟都督府说明:徐小乐不是御医啊!就是个医生罢了——还没通过太医院的考选呢!
可惜都督府骑虎难下,还是从太医院里选了几个大夫并两位吏目,调往大同。不过走之前非但官秩加了一品,另外保证三年后就调回太医院,还能再加一品。
这样一来,那些倒霉蛋反倒生出几分希望来。
文官过了六品就可以封赠父母、妻子了,这才算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三年里升两级,走的时候若是八品御医,回来就是六品了,正好够格。
如此一想,反倒还要多谢徐小乐呢。
徐小乐却不知道自己在太医院已经成了“福娃”,御医们都说他有逢凶化吉的命数。他只跟族伯徐有贞有书信往来,听说陛下果然让上皇一家团聚在南宫了,心中颇为欣慰。不过徐有贞在信的后半段,却是让他尽快回京,有桩怪病要请他去看。(未完待续。)
414、杨公()
徐小乐一听怪病,心里就痒痒。他一直把行医治病看成自己人生的一部分,虽然不敢说指望别人生病,但这就跟人家开棺材铺一样,见了买卖上门,脸上再哀痛,心里还是高兴的。
既然孙老师这边一时半会不肯教他,徐小乐也就不缠着老人家了,跟老师说了回京师给人治病的事,就骑着墨精走了。
孙老秀才嘴里说着徐小乐是个烦人精,等这小子真的走了,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村中小路,难免暗叹:若是跟小乐不那么亲近,最后那点东西教了就教了。偏偏如今关系近了,有些自家人的感觉,那点东西反倒不好教了。
徐小乐浑然不知老师的纠结,只想快点看到病人。
五棵松在京师西郊,都要进山了,这一路赶回去真是花了不少功夫。
徐小乐还不知道自己在太医院的名声已经好转了,仍旧不敢去院里,甚至连太医院附近的翰林院都不敢去,只是回家等徐有贞下班。
高若楠一见徐小乐回来,高兴道:“小乐哥哥,你回来啦。晚上想吃什么,我这就给你做。”
徐小乐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朝后一躲:“旬日不见,你这么开朗活泼热情大方,叫我有些不适应啊。”
高若楠被徐小乐说得脸上一红,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咱们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难道还一直记挂在心上,连朋友都做不得了?”
徐小乐大大松了口气,道:“我是一直都没挂在心上,你也早该如此啦。”
高若楠气得牙痒,臼齿情不自禁就重重磨了磨,发出喀拉声响。
徐小乐看着高若楠的脸,道:“你是不是有时候还会小腿抽筋?多晒晒太阳,喝点骨头汤就好了。”
高若楠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笑靥如花,道:“正要给小乐哥哥介绍家里新人呢。”
徐小乐已经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从厨房里出来,头上还梳着总角。这女童见了徐小乐,仍旧有些怯生,三五步路硬是挨过来的。高若楠就过去拉起她的手,道:“这是家里新添的人口,我给她取名叫葫芦。”
“葫芦?”徐小乐乐道:“起这么个名字,是要用来除烦止渴么?”
高若楠没反映过来,微微有些愣神。
葫芦倒是明白过来了,道:“哥哥说的是药材么?”
徐小乐道:“呦,不错呀,小妹妹挺有灵性。”
葫芦朝高若楠身后躲了躲:“我看哥哥书房里多是医书。”
徐小乐哈哈一笑:“我还是个御医呢。”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书房里还有不少写观赏钱塘江大浪的“游记”,这个叫小妹妹看到就不妥了。他就道:“你还识字啊?”
葫芦道:“识得不多。”
徐小乐这才放心些,道:“书之为物,就跟老婆一样,不能叫别人碰。你以后可不能随便看我的‘老婆’。”
葫芦面露羞色,彻底躲到高若楠身后去了。
高若楠道:“谁耐烦看你那些书。葫芦自从来了家里,整日忙得停不下来,无非就是给你书房擦灰的时候看了几个封皮罢了。”
徐小乐打了个哈哈,问道:“我大伯还没回来?高叔也没回来?”
提到自己父亲,高若楠更显得高兴了,道:“吏部已经有了消息,大约会往上再走一步。他这几天在吏部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呢。”
徐小乐对知府往上升迁毫无概念,为了避免露怯,就道:“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假意感叹一声后,他道:“你看到我大伯回来了,跟他说一声我在书房。”他说罢便往书房去了。
徐有贞没想到徐小乐这么快就回来,本以为这小子还要躲一阵子呢。他跟高若楠打了招呼,去书房找小乐。
小乐已经整理好了药箱,正在翻看医书,见徐有贞进来,就道:“大伯,你说的怪病是什么?”
徐有贞心道:你还真是开门见山啊!好样的,我徐家最烦的就是磨磨唧唧了。他满意赞道:“你有这份仁心,实在是好得很。”他又道:“不过去之前,我想问一下,你有多少把握。”
徐小乐挺直了背:“什么病情?”
徐有贞道:“是右都御史杨公的孙子。杨公你知道吧?迎回圣驾的大功臣。”
徐小乐撇嘴道:“大伯,你好歹也是庶吉士,这是答非所问好么?”
徐有贞差点忍不住上去给这个族侄吃两个“毛栗子”,道:“病情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知道人家是干嘛的。若是能治则治,不能治权当没这回事。”
徐小乐不耐烦道:“好吧好吧,我现在知道杨公是大功臣啦。快说他孙子的病吧。”听说是迎回上皇的功臣,徐小乐对这位杨公也多了几分钦佩。到底这件事就算在戏文里也很难办到。
上一个劝皇帝迎回上皇的人,名叫岳飞,死得挺惨。
徐有贞道:“他孙子今年二十四五的年纪,每天发热,体质十分虚弱。这回更是受了风,一病不起,找了许多大夫来看都没有起色。”
徐小乐听了这病情基本跟没说一样,只是问道:“没找御医么?我记得院里还是有几个大方脉御医的。”
徐有贞道:“哪有动辄就找御医的?御医也有个看与不看的道理。”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道:我这可怜的侄儿看来是真不能当官。杨善既然是迎回上皇的首功,如今有多少人愿意跟他往来?何况御医呢。
徐小乐的确没想到这一层,只是不满自己被小瞧,道:“那不是找到我头上了?”
徐有贞暗道:你算什么御医,明明就是个医生!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道:“我与杨公也算有旧,你作为我的子侄辈,随我去他家拜访,顺便看病。你可明白了?”
徐小乐只好点头:“我明白了,能治就治,不能治反正也就是探访故旧。”
徐有贞连连点头,夸徐小乐悟性高超。
徐小乐心中暗道:这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跟悟性有什么关系?
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未完待续。)
415、杨家()
徐有贞说的这位杨公,单名一个“善”字,在官场上是有名的不倒翁。尤其叫人惊叹的是,他只是个秀才,却走到了正二品大员的位置。
更有意思的是,他儿子杨容伪造内官书信,从工部尚书吴中手里骗了一笔钱,东窗事发之后被发往威远卫戍边。即便是这么严重的案子,都没影响杨善的仕途——他在不久之后擢升为礼部左侍郎,兼管鸿胪寺。
生活真比戏文还夸张。
杨善在前往瓦剌大营的时候,朝廷其实还没决定要迎回上皇。一方面是景泰皇帝的纠结,另一方面也有人担心瓦剌人狮子大开口。明朝可一直把两宋当反面案例,割地赔款岁币和亲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杨善见了瓦剌使者和也先本人,通过“胡编乱造”和“花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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