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医笑了笑:“殿下睡着了。”
朱祁钰这才松了口气,转向三位御医之中年纪最轻的徐小乐,和颜悦色道:“先生妙手,辛苦你啦。”他数下来,徐小乐左右给自己儿子推了有两千多下。数都数得累了,何况人家卖力气干活呢。再看徐小乐年纪也不大,额角上还带着汗,就更感谢这位小御医了。
徐小乐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天子的道谢,就偷偷看了一眼李御医。
李御医正好也偷看徐小乐,想听他怎么说。两人目光相对,李御医就乐了:你看我干吗?不知道说一句“微臣的本分”么?
徐小乐看见李御医的笑容,心中:你这意思是随便说什么都行?
他就道:“多谢陛下体谅,推拿是比开方子要辛苦许多。”
徐小乐是对比自己以前开方治病,却不知道叫李御医误解了,以为徐小乐暗讽两位小方脉的御医开方子很轻松。方御医倒是无所谓,却见李御医直接脸就黑了,心中暗道:你们两个不会在陛下面前吵起来吧?那我还是退开些。于是他就默默地往一旁挪了几寸。
景泰帝听了徐小乐这般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位小先生不按常理搭话啊!正常的对白不该是:
——御医说:此乃陛下洪福所至,微臣不敢居功。
——朕说:先生客气啦,的确有赖先生妙手。
在一度的尴尬冷场之后,朱祁钰终究是反应过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徐小乐喜形于色:“还有赏赐?”
朱祁钰心中“呵呵”:你刚才那话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徐小乐立刻冷静下来,道:“陛下,一般看完病,主家给点谢礼,我也不会推辞。不过今天我就不要谢金了。”
朱祁钰道:“无妨,你救治世子,乃是大功一件。尽管开口。”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倒是颇有些皇帝的豪气。
——朕富有四海,还怕你个小御医狮子大开口么?你只要敢要,朕就敢给!
朱祁钰微微挺胸,负手身后,觉得这种对白其实也很不错。
徐小乐脸上笑开了花,道:“既然陛下如此慷慨大方,微臣就说啦。”
李御医和方御医都十分羡慕地看着徐小乐,同时又有些期待:若是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开口就是封侯裂土,那就有意思了。
徐小乐就道:“陛下,能不能让上皇和钱皇后他们一家住一起啊?”
李御医和方御医瞬间冷汗就下来,后背冰凉,浑身忍不住地发颤:你这作孽的小妖怪,要个海外小岛都比这强啊!龙颜大怒之下,千万别连累我们啊!
朱祁钰被气笑了:“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徐小乐眼珠子一转:咦?你囚禁上皇在南宫,又将钱皇后和皇太子软禁在西苑冷宫,难道还是件很隐秘的事么?(未完待续。)
408、滚!()
当事人觉得很隐秘的事,事实上早就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景泰帝在宣布太上皇回宫之后,就不再传出任何声音,既不讨论皇位的归属,也不讨论太上皇的状况,当然更不可能让外臣去晋谒太上皇。
这对景泰帝来说,似乎是个很明智的反应。因为他是在孙太后的允诺之下、朝臣的拥戴之中,合理合法登上皇帝宝座的。既然如此,即便太上皇回宫,皇位归属问题也是不能讨论的。
更何况当初景泰帝就反对迎回朱祁镇,他还抱怨说:“我本来不想当皇帝,是你们硬要我当的。”还是于谦给了他承诺:“即便太上皇回来,仍旧拥戴陛下。”所以重臣们不去觐见太上皇,不讨论皇位归属是必然的,但是谁没有好奇心?
关于太上皇的各种传闻早就漫天飞舞了。徐小乐实在不是个喜欢跟人扯淡的孩子,否则一定会诧异:外间甚至有人说太上皇其实已经驾崩了。更有人言之凿凿地讲述着东厂番子如何在太上皇饭菜里下了毒,初时好像没事一般,吃个一两年就会毒发身亡。
这些近似梦呓的故事,徐小乐倒是真的一概不知。
徐小乐亲眼看到朱祁镇和阮老公在南宫,简直比坐牢还惨。坐牢还能探监呢,他那边却没人能去探看,只有自己过去跟他聊天。至于西苑的皇后、贵妃、皇太子,同样十分悲惨。
“这个,传闻如此。”
徐小乐总不能把化妆成宦官去南宫的事说出来。戏文里常有个罪名叫“秽乱宫闱”,自己冒充阉人在宫里走,万万不能暴露,否则很可能就真的成为阉人了。
至于会不会坑到曹吉祥,徐小乐倒是没想过,因为他压根没把曹吉祥当伙伴。
景泰帝重重甩着袖子,十分气愤,但是再看看徐小乐,这股怒火却发不出来。到底人家刚刚治好自己的宝贝儿子,而且也是自己叫他提条件的。
可是谁能知道,这小子竟然提出个这样的条件?!
方御医挪到徐小乐身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腰带:“徐大夫,这是天家的家事,咱们换一个,比如官升一级?”
徐小乐自认为不是没脑子的人。
身上这套绿袍是沈老给他撑面子的,不能当真,若是跟皇帝说要升官的话,回头吏部一查:呦呵,你原来是个不入流啊!这种事自己是万万不能做的,否则太坑沈老头了。那老头虽然脾气古怪些,但是为人还很不错呀。
若是不要官,改要银子,能要多少?他听大伯徐有贞说过,皇帝家其实未必有很多银钱。大明虽大,但是朝廷的国库和皇帝的内帑是分开的。户部还时不时挖皇帝的私房钱,所以未必比江南豪富人家富裕。
既然官也要不到,钱也要不到,徐小乐想着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改善一下自己朋友的生活环境。而且他每次看到钱皇后总是心怀敬佩——钱皇后才真是身残志坚,对朱祁镇矢志不渝。
徐小乐就不知死活道:“其实这就是一桩小事吧。”
朱祁钰伸手就要掀桌子,突然看到熟睡的儿子,硬生生还是忍住了,压着嗓子骂道:“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给朕滚出去!”
李御医吓得汗如雨下,听皇帝如此吩咐,如蒙大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啦,不用去大同啦。他深怕徐小乐再惹出什么祸事,连忙拉了徐小乐胳膊就走。
方御医与李御医心同此情,不约而同地也掺起徐小乐另一只胳膊。两人就这样夹着徐小乐往外走,恨不得把徐小乐一路架到北海,然后扔下去。
到了寝殿外面,李、方两位御医放才松开徐小乐,瞪着徐小乐大喘气。
徐小乐从景泰帝的反应上就知道自己恐怕说了不该说的话,叫龙颜大怒,吓得李、方二人屁滚尿流。他不等二人指摘他,抢先哈哈大笑道:“好啦,大功告成,咱们可以回去啦。”
二人简直惊呆了。
——什么人能够没心没肺到这个境地啊!
——你刚才那是在虎口拔牙——不!是在拔龙的逆鳞你知道么!
徐小乐走了两步:“二位不走么?”
李御医已经气得脸色铁青,一甩袖子就往外走,根本不跟徐小乐搭话。
方御医走到徐小乐身边,摇了摇头:“差点被你害死啊。”
徐小乐就跟方御医并排出去,故作轻松道:“圣天子既然带了个圣字,哪能不讲道理?你们何必怕成这样。”他其实想想也有些心有余悸,不过又想起大明关于砍头的条文,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说杀人就能杀人的,所以并不很害怕。
方御医却还是摇头:“伴君如伴虎,咱们出入大内在外面人看来十分风光,实则也是个很危险的行当呐。若是惹动天子之怒,说不定就被发配到九边苦寒之地去啦。”
徐小乐撇了撇嘴,暗道:您老胆子也真够小的。皇帝可是九五之尊,跟我们小小御医置气,传出去也没脸不是么?
不过这种话徐小乐还是肚子里转一转就行了,免得说出来吓人。
方御医见徐小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有所感:他不会又要说些怪话吧?我还是先走了。
方御医加快脚步,追李御医去了。
李御医化郁闷为脚力,已经走在前面很长一段路了。方御医一追上去,不明所以的徐小乐也加快了步伐。他走得云淡风轻,却逼得方御医出了一头汗,几乎小跑起来。李御医见后面两人追上来了,不愿与徐小乐并行,又加快了脚步。
一时间,三人就跟竞走似的,走得飞快。
这真是苦了后面追上来的小宦官。
“徐先生请留步!徐先生!”小宦官追得辛苦,发冠都跑歪了,只能边跑边用手扶着。
徐小乐刚一站住,李、方两位大夫就蹭蹭蹭走了。
徐小乐等那小宦官喘息平稳,方问道:“怎么了?”
小官宦跑得腰腿无力,双手扶着膝盖,弓腰吐息,几乎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他气喘吁吁道:“徐先生,陛下召见,快随咱走吧。”
徐小乐心中就奇怪:不是刚见过吗?他就忍不住道:“可是陛下刚叫我滚呀?要不你回去跟陛下说我已经滚远了?”
小宦官脸色惨白:“徐先生莫开这种玩笑。”(未完待续。)
409、教学()
许多高高在上的人都觉得底层草民见了他们,就该鞠躬致意,极尽谦卑之能事。然而他们忘了,华夏的历史太长,从未有永恒的贵族和永恒的跪族。哪怕街头一乞丐,也多少能够攀上个阔气的祖宗。
傲骨这东西,其实存在于每个华夏子民的骨子里,只是有些人将之隐藏起来了,有些人却放任它成长、彰显。
徐小乐并不知道什么叫傲骨嶙峋,但是他有个十分朴素的信念:除了嫂嫂我就是谁都不服!服嫂嫂也不是因为她能打,只是因为她铁肩担道义,把我养这么大。
——至于皇帝嘛,哥也不是没见过。上皇大家都知道,比当今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我跟他谈笑风生……
徐小乐心里活动着,跟小宦官重又回了咸阳宫寝殿。
说上皇比景泰高明,这其实也是因为徐小乐心怀怨望。这兄弟俩其实性格十分接近,不过上皇幼年登极成了皇帝,气度上要比捡来皇位的景泰大些。很多时候,景泰的反应是亲王的反应,而非皇帝的反应。
所以从秦始皇至今,能向大臣行贿的皇帝也就他一位。
能够刚把人赶跑,又巴巴地请回去,更是没谁了。
徐小乐进了寝殿,景泰的怒气已经消了,怀抱儿子,用手指头逗弄。这模样就跟初为人父的小青年也没什么两样。无论景泰还是上皇,都是十分宠爱孩子的人。
徐小乐看着睡意尚未散去的世子,心中暗道:这小子明显不如西苑那位皇太子灵动呀。若是叫他以后当了皇帝……唔,也没事。听说我大明是阁辅治国,皇帝只要会点头就行了。若是还会说一句“准奏”,那就算是明君了。
这个听说,当然是听大伯徐有贞说的,不能为外人道也。
徐小乐上前行礼,口称万岁,却颇有些敷衍。
他本来是一介草民,天高皇帝远,对皇权就如水中望月,实在谈不上敬畏。后来遇到个何绍阳何大叔,把两个皇帝说得好像地主家傻儿子争家产似的。再后来他又见了落魄的上皇,真是一见如故,谈笑风生,上皇没有半点皇帝的架子。最后徐有贞跑出来补刀……世界观尚未稳定的徐小乐,直接被这帮人带偏了!
唔,或许罪魁祸首不是他们,而是师叔祖。
徐小乐经常会不自觉地冒出一个念头:你算哪根葱,我师叔祖还是神仙呢!
景泰帝抱着宝贝儿子,也没了刚才的焦躁。他对徐小乐道:“徐先生,世子醒来就好了。你这手法真是神乎其神啊!”
徐小乐心中暗道:陛下你这变脸的手法也是神乎其神。
景泰帝又道:“世子终归年纪太小,不能叫你们御医半步不离守在世子身边。朕就想着,请徐先生把这手法教给世子身边人,不知道是否方便?”皇帝也知道说不定这手法是人家祖传的,传男不传女,又补充道:“这些人都是一辈子不出宫的,又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绝不会叫你家技艺外传的。”
徐小乐暗道:你说话这么快,我又没说不教。他就道:“回禀陛下,医术从来不是敝帚自珍的技艺。只因医家先贤不拘门户,医术才能自新,以至于今日。只要有人愿学、能学,微臣是肯教的。”
景泰帝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心中暗道:虽然这话说得不错,但是朕为什么不爱听呢?你就算说一句“臣遵旨”都更叫人舒心。不过他也没挑徐小乐的刺,点了两个人名就叫他们跟徐小乐学手艺。
那两个都是三十上下的中年宦官,其中一个正是之前注重细节的“喜极而泣”。从他激动的目光中可以看出来,他对这份嘉奖十分满意,并且对之前的表演更是得意。
两个宦官小步走到徐小乐面前就要下跪磕头。
徐小乐心中暗道:宫里规矩真大。
宦官心道:你小子都不客套一下?
等两个宦官行了礼,徐小乐有些迟疑:“就在这儿教?还是你们跟我回太医院?”
两个宦官对视一眼,“喜极而泣”道:“先生,内侍等闲不能出宫。”
徐小乐哦了一声,望向皇帝,看他怎么安排。内侍等闲不能出宫,御医等闲也不能入宫,这事安排得真叫人无语。
景泰帝道:“这动作很难学么?”他看徐小乐来回也就一个动作,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教完。
徐小乐被景泰帝这话点醒了:又不是真的叫我收徒传艺,我这么顶真干嘛?难道还从头教起?他就当场道:“按摩术在小儿病症中十分有用,主要是推法和拿法。刚才我用来给世子退烧的是清天河水,十分好用。”
清天河水在民间也是十分盛行,几乎到了小儿发烧不管病因就能用的程度——这当然是不可取的。虽然常人感应不到气机,但这个手法的效果对于很大一部分热证的效果仍旧不错,所以流传甚广。
徐小乐解释了天河的位置,基本手法,想想自己到底是御医,不是街头那些理发待诏,岂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就道:“推天河水,为什么会功效卓著呢?它的医理是什么呢?你们知道经络腧穴么?”
两个宦官齐齐摇头。
徐小乐也没指望他们知道,就道:“天河水是从劳宫穴一直到曲泽穴。这是心包经所行。逆推心包经,泻肝经——母实则泄其子嘛。肝火得泻,心里自然清凉,所以清天河水的医理所在。”
两个宦官听得连连点头,只是眼中难掩迷惑。
“喜极而泣”壮着胆子问道:“徐先生,这跟母子有什么关系?”
徐小乐听了一愣:“木为火之母呀。咳咳……你们知道五脏五行吧?知道五行生克吧?”
两个宦官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徐小乐为难地望向景泰皇帝。
皇帝陛下也有些尴尬:这么简单的东西,哪有那么多说道!他脸上一板:“你就跟他们说,遇到病该怎么弄就行了,医理且放放,待日后再慢慢补习。”(未完待续。)
410、坏话()
徐小乐这回倒是爽快地道了一声“遵旨”,然后也不管这两宦官听得懂听不懂,张口就来:“清天河水用来解表发汗的。如果是世子夜里手足心发热,那大多是食积或是阴虚。这个就没用了。还有就是受寒引起的高热,那更不能解表发汗,否则烧退了,寒邪却没散出去,反倒大害身体。”
景泰帝听到“大害身体”四个字,连忙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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