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乐装腔作势抹了一把汗,道:“今天迷路了,真是不好意思。”
朱祁镇就在里间道:“小乐,你走到哪里去了?”
徐小乐一边把东西从包裹里取出来,一边抱出皮皮,进了里间,道:“陛下,我走到西苑去了,还见到了皇太子殿下。”
朱祁镇抬起身:“他还好么?”
徐小乐道就道:“唇红齿白,白白胖胖,很有精神。”
朱祁镇咧嘴一笑:“亏得他还小……”突然又十分低落:“也是可怜,以后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徐小乐隐约能明白朱祁镇的意思。
那个弟弟抢了家业,难道会不留给自己儿子么?这也就是吴小雨说“尴尬人”的意思:身为皇太子,皇帝却不是自己老爹,而是叔父,你说这个太子位子坐得尴尬不尴尬?(未完待续。)
376、好人()
朱祁镇看到徐小乐怀里的皮皮,问道:“这是什么猴子?竟是黑色的。”
徐小乐道:“他叫皮皮,是头乌猿,《神异经》里说见到他有大喜事,我就带他过来啦。”他让皮皮去找朱祁镇,一边又对朱祁镇道:“陛下放心,他不挠人的。”
朱祁镇很快就跟皮皮玩了起来,徐小乐正好出去泡药,清洗药罐准备煎药。
等徐小乐煎好药进来,上皇正握着皮皮的两只手,让他在床上跳胡舞。
徐小乐就上前道:“陛下,趁热把药喝了吧,千万别吹。”
朱祁镇也没有要阮老公试药,径直端过来就喝。这药已经在外面凉了凉,热气腾腾却不至于烫了口舌。他大口喝了几口,碗里的药已经去了一大半,就奇怪道:“我以前最不爱喝药,只觉得喝了之后反胃欲呕。今日喝了你这药,却觉得浑身清爽,就连药味都不难闻了。”
徐小乐道:“药对症适体的时候,自然就是这样了。”他想了想又道:“其实药石都是人身对抗病邪的援军。本阵还是靠的自身正气。若是药石入口,身体首先排斥,这就是主客军不合,只能是药有问题。”
朱祁镇听了之后却回想起当日自己兵败的经过。
说起来的确是自己没有祖宗的征战之能,但是英国公张辅总有吧,那可是“一平交阯、三缚渠魁,易草莽为桑麻、变雕题为华夏”的军神啊。然而那一仗终究是输了,自己身为帝王而被俘,连带这位国家柱石都殒命沙场。
朱祁镇又想起了那些身死异乡的战士,端着药汤的手就忍不住抖了起来。他记得回来之后有人跟他说:京师内外,家家缟素。哀怨之气,笼罩京师上空三月不散。
——这都是朕的罪过呀!
朱祁镇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徐小乐见朱祁镇莫名就哭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说起来朱祁镇比他年长不了多少,还不到十岁,可以算是一代人。不过人家上皇九岁登极,当过明君,也做过昏君,被瓦剌人囚禁过,如今正在被自己弟弟囚禁……如此丰富的人生阅历,徐小乐就算再多活五十年也赶不上。
徐小乐就故作振奋道:“对啦,陛下,我去西苑那边的时候,有封周娘娘的手书要我转呈陛下。”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了那封信。
朱祁镇听说是周贵妃的手书,精神的确振奋了些。他接过带着徐小乐体温的书信,打开读了一遍,刚才不自觉地流泪已经变成了抽泣。
徐小乐更加有些可怜这位上皇,心中暗道:当今天子也太小气了些,反正都是关押,为什么不让他们家人聚在一起呢?还能腾出几座宫殿,岂不是一举两得?
朱祁镇咬着牙忍住哭,勉强摆出一副坚强的模样,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药汤。他用袖子沾了沾嘴唇,道:“钱皇后如何了?”
徐小乐心道:他看完了周贵妃的信,却先问钱皇后,看来在上皇心中,钱皇后更重要些。他就不敢直说钱皇后“瘸腿、瞎眼”的事,只是道:“今天我只是碰到了个宫女,并不知道确凿的情况。待我明日去见了娘娘,再回来禀报吧。”
朱祁镇咬着嘴唇,泣不成声:“我一回来就听说了,皇后拿出所有私房钱想要赎我回来。甚至哭瞎了双目,小乐,你若是能治好皇后,我、我……”他猛地发现:自己甚至连最基本的打赏都给不出,何况封官许愿的赏赐?
一念及此,朱祁镇就像是被刺破的鱼泡,颓然靠在床柱上。
徐小乐见状心中不忍,道:“陛下,这事不用打赏谢我。说实话,我觉得陛下是个好人,所以愿意跟陛下交个朋友。为朋友办事,自然不需要打赏酬谢。”
阮老公听了浑身都打颤。他见过五位皇帝了,哪有人敢跟皇帝“交朋友”的?他见上皇还没缓过劲,似乎没听出什么毛病,连忙打圆场道:“也是徐御医赤胆忠心……”
徐小乐就不怎么高兴了,心说:你们都到这地步了,还玩什么冠冕堂皇?他就直截了当道:“公公别这么说。我哪有什么‘赤胆忠心’。真要扣字眼,我就算有赤胆忠心也是对龙椅上那位的。实话实说,我们升斗小民,谁当皇帝还不是都一样过日子,无非日子过得好坏罢了,能有几分忠心?”
阮老公就不说话了,心道:你连桌子都翻了,我还能说什么呢?罢了罢了,反正龙游浅水,你就算掀了桌子又能如何呢?难道陛下还有重登九五的一天么?那真是得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朱祁镇总算回过神来,道:“小乐,你也是好人。咱们共经此难,若有我纾解之日,必当千万倍回报你。”
徐小乐道:“我虽然不需要陛下的回报,不过陛下倒是真该存这么个念想,否则情志倾颓,龙体就无论如何都没法有起色了。”
朱祁镇重重点了点头,道:“朕终究做过天子,朱祁钰总不能杀我。等他安定了储位,再做几十年太平天子,根基牢固,必会放我出去。到时候就算不封我个亲王,总要封个郡王吧。我只要能活到那日便好!”
徐小乐笑道:“你们好歹是亲兄弟,恐怕不需要几十年,就会给你个王国让你去享福了。”
朱祁镇也是觉得只要能够出宫,当个国王享福也很好,咧嘴笑道:“到了那天,我就聘你去我王府执掌良医所。你这位国医圣手可别看不上。”
徐小乐哈哈大笑道:“这可好,我嫂嫂本来还说我这辈子能当个药局大使就到头了。若是执掌良医所,那得六品官了吧。”
阮老公就心道:良医正只有八品……
朱祁镇也跟着笑道:“哈哈,这官太小,我还真不知道是几品。”
徐小乐一听也是,两人笑成一团。之前凄然之气顿时尽皆消散,灯光之中,朱祁镇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年轻的上皇看到灯花跳动,微微闭目祝祷:只愿列祖列宗开恩,叫我夫妻团聚,就算被贬为庶民,我也绝无半分怨念。(未完待续。)
377、初诊()
徐小乐陪朱祁镇聊了好一会天,主要就是讲讲上皇的儿子、女儿。虽然他只见了皇太子一面,但是要发挥起来却能说许多。以及重庆公主在宫外的生活,也可以给朱祁镇好好讲讲。
朱祁镇听得入迷,简直不舍得放徐小乐离去。不过徐小乐明天早上要去给重庆公主看病,下午要入宫去看钱皇后,晚上要给太上皇复诊。一天到晚连轴转,再不回去休息,真是连打盹的时间都没有了。
朱祁镇这才恋恋不舍放徐小乐出去,满心期待明晚的到来。
徐小乐出了南宫之后总算没走错路,否则大晚上在皇城里迷路可就有趣了。值夜的小黄门不知道为何有人会晚上出城,反正城门不能开,徐小乐只能从城墙上缒下去。
徐小乐头一回感觉到曹吉祥的重要性,隐约觉得这个少监还能叫人留门,果然有些本事。下了城墙之后,徐小乐又走了一截,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等他走到大明门,猛然一拍头:把皮皮忘在宫里了!
在徐小乐跟上皇聊天的时候,皮皮就耐不住寂寞,自己跑出去玩了。皇城这么大,若是跑到西苑,那里更是树木成林,别说晚上,就是白天都找不到呀。而且现在徐小乐也没法入宫了。皇城城门紧闭,能放绳索竹篮缒下来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还想再上去?真当皇帝是你隔壁邻居么!
徐小乐这下就有些苦恼了。他原本的计划是带着皮皮去重庆公主府上,让公主殿下先熟悉一下皮皮。等公主殿下不怕皮皮的时候,就可以藉由跟皮皮玩耍,让她适应各种突发的噪音。
在徐小乐看来,只要公主习惯了各种声音,也就算是治好了。这种心病无非两种手段解决:一种是何绍阳大叔用的祝由术,借助外物施以猛力,一举成功;另一种就是潜移默化,让人渐渐自己解开心结。
徐小乐没有神奇小蘑菇在手,更没有何大叔的本领,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可如今,最重要的助手却跑到皇宫里玩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回来呢!
徐小乐只能期望皮皮在玩够了之后能够回到南宫,那么明晚还可以机会带他出来。至于明天的治疗计划,只能做些修改,比如改成自己跟公主殿下玩耍。
——该玩什么呢?
徐小乐躺在床上,心中闪过好几个自己幼年时候玩的游戏,似乎都不怎么合适五岁大的女孩子。
——我五岁的时候在玩什么呢?
徐小乐心中暗道:那时候似乎就是跟笑笑在一起玩骑竹马的游戏……我负责骑马,笑笑负责笑。
想着想着,徐小乐就睡着了。
徐小乐醒来的时候,天还蒙蒙亮。他在揉腹之后跳下床,练了导引术。如今正是春天,阳气日益充沛,一套导引做下来就是汗流浃背。他满意地看了看皮肤上的一粒粒汗珠,就如叶子上的露水一样浑圆、剔透。
师父李西墙当初跟他说过:导引术练到小成的境界,肤如凝脂,落水成珠,只要一抖身,身上就干了。
徐小乐心中一动,发力一抖,果然看到汗珠飞溅出去,身上虽然没有全干,却也差不多了。
——只是这个动作好像狗啊!
徐小乐暗暗自嘲,正穿着衣服,突然想道:师父懒得很,肯定没有小成,莫非他故意设了个套,要我学狗?
李西墙也是形象败坏殆尽,明明是祖师传下来的话,却被徐小乐视作陷阱。若是他听到徐小乐的心声,不知该有多么委屈。
徐小乐穿上了衣裳,收罗了一下药箱,就往重庆公主府邸走去。他还要去市集上买些小玩意,最好是拨浪鼓、小铜锣之类的,既能发出响声,又不至于惊吓到公主殿下。
这一路上边走边买,不知不觉中就连许多预计之外的玩具也买了。诸如风车、竹蜻蜓之类,也是绝对不能少的。等徐小乐到了重庆公主府上,锦衣卫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货郎,差点拿了方天画戟把他赶走。
楚书瑶迎了出来,意外道:“你买这么多东西?”
徐小乐大言不惭道:“给殿下治病用的。”
楚书瑶不信:“就算是治病,也用不着这么多玩具吧?”
徐小乐道:“这个你就不懂了。我是为了循序渐进。你想,若是一上来就刺激殿下,殿下怎么受得了?所以得一件件来,先让她听风车的呜呜声,慢慢再用铜锣敲打声,等殿下彻底习惯了,病自然就好了。”
楚书瑶觉得徐小乐说得有些道理,却从未见过大夫如此看病的,还是存了将信将疑的心思,领着徐小乐做贼似地去公主的闺阁。
徐小乐连皇城都去过了,就差进内宫了,眼界开阔了不少。他知道这处府邸绝非王府规制,恐怕连伯爵府邸都够不上,不过公主能住在外面,总比冷清的皇宫里要强。
重庆公主倒是还记得徐小乐,见了这位“先生”,微微点了点头。等她看到徐小乐捧出一堆玩意,方才对徐小乐的身份不再怀疑——果然是来陪她玩的。
徐小乐本着循序渐进的态度,拿出了一架风车,平平一推,叶轮便呼呼转了起来。
公主看了果然欣喜,伸出胖胖的小手,接过风车,就在屋里玩了起来。
徐小乐笑眯眯地看着公主一圈圈跑,突然哐地一声,手中的小铜锣就撞在了一起。
重庆公主吓得跳了起来,手中的风车也顾不得了,一头扎进楚书瑶怀里,转头看了徐小乐一眼,嘴巴越咧越大,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楚书瑶搂着公主,柔声劝着:“不哭不哭,刚才是先生失手了,他人就在那里嘛。”
重庆公主哭得更凶了。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看徐小乐一眼,就钻入楚书瑶怀里。哭上两嗓子,再转头看徐小乐一眼。虽然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不知道什么叫做“用眼神杀死你”,但还是希望徐小乐受到惩罚。
于是,徐小乐成了第一个被楚书瑶赶出去的御医。
这样的好处就是,徐小乐有足够多的时间做点自己要做的事了。比如看看书,还有回一趟租来的小院,打听一下伯父和高知府的近况。(未完待续。)
378、好消息(第一更)()
徐珵和高知府都还没有被放出来,也不知道陈阁老那边到底是何种态度。不过高若楠已经沉稳了许多,也不再悲观得见不到天日,开始相信父亲真的能出来了。
这主要还是罗云带回来了好消息。
徐小乐与罗云坐在院子里,高若楠做了两个小菜,三人就一起吃午饭。
罗云对两人道:“高叔肯定是能放出来的。”
徐小乐就看他:“怎么说?”
罗云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高叔之所以被下诏狱,是因为卢忠那个混蛋。你们知道卢忠吧?他是……”
“你们前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徐小乐淡定得就好像真对锦衣卫了如指掌一样。其实他是想起了曹吉祥给他讲的金刀案,卢忠那厮在里面做了极不地道的事,为了升官连朋友——虽然是酒肉朋友——也陷害了。
罗云惊喜道:“不愧是小乐,这都打听到了呀。”他继续道:“他为了自己能升官,成天就琢磨着如何陷害别人。高叔能有多大罪过?千里迢迢抓到诏狱来,就是他做的事!”
徐小乐微微点头。高若楠眼中已经冒出来憎恶的凶光。
罗云又道:“不过高叔虽然不是第一个,却恐怕是最后一个了。卢忠去年搞了个金刀案,非但没有升成官,反倒把自己折进去了,现在听说是疯了,只能在家休养。”
“疯了?”徐小乐颇有些奇怪。
罗云道:“听说是疯了。不过大家都说他是装疯。唔,对了,他还去找了个高人算命,据说那高人十分灵验……”
徐小乐打断罗云道:“继续说高叔的事吧。”
罗云“哦”了一声,只好扯回正题道:“现在统领锦衣卫的是朱骥朱指挥使,他是于少保的女婿,风评极佳。我跟穆叔拜访了几位千户、佥事,他们都说现在朱指挥使在收拾卢忠留下的烂摊子——许多被卢忠攀诬的官员,虽然没有下诏狱,但都在三法司那边耽搁着。等指挥使忙完了这一阵,肯定会把高叔放出来的。”
高若楠一粒一粒拨着米饭,心中暗道:我爹的事那么简单,这位指挥使老爷大手一挥不就好了……
朱骥当然不能如高若楠一样,什么简单快捷就把什么事放在前面。他得先办重要、紧急的事。相比一个苏州知府,京师里的这些官员显然更重要。相比一个外任的庶务,京中部堂院署的工作也更紧急。
罗云道:“若楠妹子,你放心吧,诏狱里早就不用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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