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乐心中暗道:守门的人不能问,但是路上这些人大约就没那么警惕了吧。
于是徐小乐就凑了上去,想捏着嗓子学阉人的语调说话,还没等他准备好,那个阉人就已经转头过来,道:“你是新来的?”
徐小乐心中暗道:看来这地方也不是谁都认识谁。
他连连点头。
那火者又道:“为什么入宫?”
徐小乐这回有些答不上来。他心中暗道:一般人家谁肯把儿子送进宫里当个阉人?再看眼前这阉人,年纪跟他似乎也相差不大。他就道:“还能为什么,左右不过那点事。”
那个阉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你也是家里大人犯罪,被净身收入宫中的?”
徐小乐干笑一声,心中暗道:老爹你泉下有知可别怪我,是他回错了意,我可没说你犯了罪。
那个阉人见徐小乐这副表情,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看法,道:“其实你也不要难过。既然是官宦子弟,你识字吧?”
——识字?哥哥我读书虽然没有万卷,却也有上千卷了。上至《国语》、《周书》,下至《宋史》、《元史》,什么读不了!你居然问我识字不?!
徐小乐咬着牙道:“识字。”
那阉人就道:“识字就有出路。我跟你讲,咱们佥书也是官宦子弟,他父亲原本是太仆寺卿呢,因为戴纶案受到牵连……抄家系狱。”
徐小乐听得连连点头,心道:咱们头一回见面,你跟我说这么多,叫我有些惶恐呀。等会不会杀我灭口吧?对了,回头问问上皇,佥书和太仆寺卿是干嘛的。
那阉人道:“戴佥书能走到今日的地位,就是得了识字的好处。啧啧,没想到你也识字,好啊,有前途。对了,你在这儿干嘛呢?背着什么?”
徐小乐随口道:“唔,我是去送东西的。”
那阉人“哦”了一声,又问道:“给哪儿送呀?”
徐小乐道:“就是……”他本来差点脱口而出“上皇”两字,突然觉得不妥。自己是迷路走到这里的,谁知道这里具体什么地方?这个阉人若是当今陛下那一边的,岂不是要糟?
徐小乐这一打愣,那阉人又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我知道啦。就是很尴尬的那位,对吧?”
徐小乐松了口气,暗道自己赌对了。这阉人若是上皇一派的,肯定不会说得如此轻易,毫不敬重。人家上皇好歹是当了十几年天子的皇帝好吧!虽然倒了霉,也不是你个阉人可以在背后挤兑的,还“挺尴尬的那位”……归纳得倒是挺精准嘛。
阉人道:“那你快去吧,那个凶婆娘有点疯,到时候把气撒你头上有些不值当。”
徐小乐就傻了,“凶婆娘”是怎么回事?上皇身边只有一个阮老公呀。他耗尽了想象力,终于找到了答案:要么是阮老公女扮男装,宫女装太监;要么就是皇城太大,宦官之间以讹传讹闹出了误会。
正确答案显然是后者。
不管怎么说,徐小乐觉得这个碎嘴子倒是比较安全,就道:“可我迷路了。”
那阉人带着嘲讽打量徐小乐,道:“哈,亏你还识字呢。都走到门前了却还说自己迷路了。”
徐小乐觉得有点问题,还是硬着头皮道:“到底怎么走,请哥哥教我。”
阉人道:“你看地上,认住这种青砖,一直沿着这条路走。走到青砖打横的地方左转,然后第二个路口直走。走到底的那座宫殿就是啦。”
徐小乐头皮发麻:“这么远?”
阉人道:“说着麻烦,走过去还不到一里路呢。快去吧!”
徐小乐道了谢,背着东西就往阉人说的方向走去。
他边走还边想:到底对不对啊?我怎么不记得上回来有这么多树?咦,前面好像树林更茂密嘛,那天曹太监不是说南宫的树木都被砍伐一空了么?(未完待续。)
374、冷宫()
徐小乐是路痴却不是白痴,走了几步之后他就觉得不对。那人若不是别有用心,肯定就是误会了什么。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宫内还有比上皇更尴尬的人么?
徐小乐刚停下脚步,准备换个方向走,就听到后面有人追了上来。他一转头,就看到刚才那个碎嘴阉人朝自己小跑过来。
那碎嘴阉人道:“我想了想,那条路进去还有些冷清。你兴许会怕,我带你去吧。”
徐小乐很勉强地扯动嘴角,心道:我肯定不怕冷清,倒是你这么热情叫我有些恐慌啊。他就道:“那岂不是太麻烦你了么?我自己去就行了。”
碎嘴道:“不麻烦不麻烦,走走,几步路就到了。”
徐小乐心中腾起了各种想法,其中最恐怖的大概就是自己暴露了,要被人带去某个阴暗角落里把小小乐切掉。转过一个弯后,徐小乐甚至准备好了逃跑。
碎嘴看出了徐小乐的紧张,道:“头一回?其实也没事。那个婆娘再凶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就算真的欺负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别怕,完成差事就该回去睡觉了吧。”
徐小乐点着头,已经确定自己被人拐上了一条弯路。好在这里树林丰茂,真要逃跑并不是难事。
咦,前面还有个湖?
徐小乐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水腥气。这就更叫他放心了,江南弟子哪有不会游泳的,北方人却大多不识水性。这就多了一条逃生之路。
碎嘴突然停了下来,一拍徐小乐的肩膀:“就是那儿,你快过去吧。”
徐小乐这才从自己的逃生计划中跳脱出来,眼前已经多了一处红墙黑瓦的宫殿。这座宫殿隐没在树林之中,倒是有些像画上那些山林古刹,颇具禅意。
在碎嘴阉人的催促下,徐小乐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对碎嘴道:“你先忙去吧,我等会回去就认得了。”
那碎嘴就道:“好,那我先走了。对啦,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衙门的?”
徐小乐就照腰牌上的名字回他道:“我叫徐乐,直殿监的。你呢?”
那碎嘴阉人就道:“我叫吴小雨,是内官监的。回头我去找你玩。”
徐小乐连连称是,心中暗道:人是好人,怎么就入宫了呢。
目送了吴小雨离去,徐小乐眼珠子一转,就准备伺机离开。他又不是真的要来这里,万一被里面的人抓住,自己该说什么?京师这地方太邪乎,总是撞到诡异的人和事,这让徐小乐有种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哎哎,这是给我们送的炊具么?”一个犀利的声音叫住了徐小乐。
徐小乐暗道不好,微微转身就看到了一个交领天青色宫装的女官站在宫殿门口。
徐小乐胆子不算大,就是不怕女子。尤其像这种十七八岁,正当妙龄,又微微有些成熟的大姐姐,就算再凶,徐小乐都会忍不住凑上去搭话。何况人家还在跟他说话呢。
徐小乐还记得楚书瑶的教诲,宫里得叫大一辈。若是在外面,他肯定是要叫姐姐的。不过此刻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穿着火者服饰,也只能昧着良心叫“姑姑”了。
“这位姑姑怎么称呼?”徐小乐上前笑道。
女官退了一步,显然是没见过如此自来熟的火者。她重新立定,道:“你是来送炊具的吧?”
徐小乐道:“姑姑容秉,其实我是迷路了走到这里的。”
那女官显然不信,道:“还有人迷路能走到冷宫来?你头一天入宫么?”
徐小乐连连点头:“姑姑真是冰雪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女官脸上冰封的神情有些松动,显然故意克制自己不笑出来。她道:“你原本是要去哪里?”
徐小乐就暗道:这位姐姐也不是凶婆娘嘛。莫非还有别的“姑姑”?而且她说这里是冷宫,啧啧,那不是薄情皇帝安置旧爱的地方么?她若是冷宫里的宫女,总不会跑出去告密了吧?
于是徐小乐就老老实实道:“我要去南宫。”
谁知女官脸上神情大变,眉头挑起,双目圆睁:“你调戏我!”
徐小乐一脸迷茫:“我是真的要去南宫送东西,好姐姐,这里是哪儿?”他一不留神就把习惯的叫法带了出来。
那女官一听“好姐姐”,脸上泛起一抹潮红,眼睛都快染红了,羞怒道:“还敢说不是调戏我!”说着就抡起拳头朝徐小乐打了过去。
徐小乐的身手岂是一个宫女能打到的,双腿一弹就倒跳出去两步,急忙道:“虽然你貌美如花,但我现在有正经事要做,哪有空调戏你!”
这话在宫女听来,乃是更进一步的调戏,怒容更甚。
徐小乐见她左右飞眸,登时就想起自己最亲的人来——嫂嫂每回找家伙揍他的时候,神情动作与她简直一模一样。
“给、给、给……”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从门后冲了出来,手里还拖着一根细竹竿。他看上去不过两三岁大,走路尚且不稳,言语更不利索,却颇有一股同仇敌忾的壮烈之气。
徐小乐一看就乐了:“冷宫里还有孩子?”
女官眼见这胖娃娃出来,也顾不上打徐小乐了,连忙上前稳住那孩子,口中道:“小爷,您怎么出来了。快把这竹竿扔了,小心扎手。”这两句话却是说得温柔至极,跟刚才判若两人。
徐小乐突然鼻根一酸,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淘气摔倒,嫂嫂放下织机过去抱他。那时候他就是个小混蛋,非要嫂嫂抱着在院子里一圈圈走方才肯止住哭。
“打、打、打洗他。”胖娃娃冲着徐小乐叫道。
女官转头怒视徐小乐,目光一射过去,却忍不住柔软下来。她见徐小乐呆呆站在那里,满脸思愁,哪里像个登徒浪子?更像是离窝的无助小雀。
“你别在这里哭!”女官虽然还是作出凶巴巴的样子,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徐小乐这才挣醒,强作了个笑脸,道:“我哪里哭了?只是有些想我家里人。”
女官轻轻摸着胖娃娃的手,叫他把竹竿扔了,旋即抱了起来,道:“你入宫多久了?”
徐小乐委屈道:“真的是第一天,上回去南宫还是晚上,路也没记熟,可不就迷路了么。”(未完待续。)
375、送信()
女官见徐小乐年纪并不大,嘴边还有圈黑毛,心中暗道:看来是我错怪他了。他这个样子,显然不是从小净身的。大约净身时间不久,之前又是在外面做事,才调入宫中。
内廷有四司八局十二监,所谓的二十四衙门。这里面宦官所占比例其实不大,更多的是归于这二十四衙门的匠户。这些匠户就是皇家仆役,又不能住进宫里,便得有宦官在外面管着他们。
十六七岁新净身的少年,并不会立刻就变成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人,有些入了宫还能长出胡子。当然,在饥渴难耐的宫女面前,这样的小鲜肉最为美味。只需要略施以大姐姐的关怀,就能叫他们投怀送抱。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榨干他们的男子精华,叫他们成为真正的阴阳人。
女官道:“你真要去南宫?你知道南宫住的是谁么?”
徐小乐道:“那是自然……对了,姐姐说这里是冷宫,又有孩子,莫非是上皇的骨肉?”
女官斜眼看着徐小乐苦笑:“你才知道么?这位便是当今皇太子殿下,还不上来见礼。”
徐小乐真的上前两步,却不是去见礼的,而是打量女官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模样,此刻被安抚下来,反倒有些害羞,转过头去把背脊对着徐小乐。
徐小乐道:“还真有些像上皇陛下。”
女官道:“你去见上皇什么事?”
既然这女官是照顾皇太子的,在徐小乐看来也就是自己人了。虽然他也想到了“奸细”的可能,但是刚才那样的真情流露却绝非作伪。他就实话实说道:“其实我是太医院的医生,上皇这几天伤风,我昨晚去给他诊脉,今天进去煎药。”他说着放下包裹,给女官看里面的药罐、药包。
女官也就不疑有他,道:“那你怎么跑到西苑来了?”
徐小乐泪流面目:跟你说了是迷路,要我承认多少次啊!
女官道:“你在这里稍等,有些东西要托你带过去。”她说着就抱了皇太子进去,过了良久方才一个人出来。
徐小乐看她手里拿着的信纸,随口道:“这是谁写的?”
女官道:“这是周贵妃手书,请转呈上皇陛下。”她捏了捏衣角,又道:“这里别无长物,没法谢你了。”
徐小乐哈哈一笑:“我辈岂是锱铢必较之人?好姐姐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就算谢我啦。”
女官微微垂了垂头,心中暗道:他是第一天进宫才这么问。多呆几天,自然就知道我的名字了,瞒着他又有什么意思?何况他还是个小宦官。她就道:“我姓万,单名一个贞字。”
徐小乐抚掌道:“好名字!”
他动静太大,惊动了药罐里睡觉的皮皮。皮皮小心翼翼地冒出一个头来,只听到万贞吓得一声惊呼,连忙又缩了回去。
万贞抚着胸口道:“这是猴子?”
徐小乐得意道:“他叫皮皮,是乌猿,我朋友。”
万贞看着徐小乐就有些异样:“你胆子真大,竟然把他带进宫来。不怕被钟鼓司抓走么?”
徐小乐望文生义:“钟鼓司抓皮皮干嘛?他可打不动鼓。”
万贞就掩口笑道:“钟鼓司可不止击鼓敲钟,还要负责宫中各种杂戏,里面就有猴戏。”
徐小乐作出惊讶的神情:“万姐姐知道的可真多。”
万贞就道:“我四岁就入宫啦,哪里还能不知道。”她突然也有些落寞,就道:“其实宫里就是这样。有些人风光无限,有些人就愁云惨淡。自从大变之后,皇后娘娘眼睛都哭瞎了一只,腿也瘸了……对了,你是御医,能去给皇后娘娘看看么?”
徐小乐就迟疑道:“可是可以,不过今天上皇那边似乎更急些……”
万贞连忙道:“你今日先去看上皇,明日再找个由头来看钱娘娘嘛。娘娘就住在后面的殿里,离这儿近得很。”
徐小乐暗道:看来我这个御医也算很成功,皇帝皇后的病都找我看。他就道:“那我明日早点进来。”
万贞这才放心,给徐小乐细细讲了识别宫中道路的窍门。
皇城实在太大了,很多地方的建筑又十分相似,迷路并不是徐小乐一个人的问题。于是就有各种认路的办法,比如看门首,看地砖,计步数。女子的方向感本来也较弱,不会用“东南西北”的说法,只说“左右”,正合徐小乐的脾胃。
徐小乐将万贞的描述记在脑子里,一一对应,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看到了南宫的大门,以及那把灌了铅水的铁锁。
这回可没有人等在那里,徐小乐就先把包裹送进窗户,然后自己捋顺了身体,钻了过去。进了南宫他才松了口气,里面就是通天大道笔直前行了。
上皇朱祁镇在昨天见了徐小乐之后,今天竟然恢复了不少力气,都能坐起来喝一碗粥了。阮老公知道朱祁镇是五分伤寒五分抑郁,有个年轻人陪着说话,自然就好了许多。
——不过今天这位御医来得也实在有点晚……上皇都有些等不住了。
阮老公正想出去看看,就听到有人推门,连忙过去。
果然是徐小乐。
徐小乐装腔作势抹了一把汗,道:“今天迷路了,真是不好意思。”
朱祁镇就在里间道:“小乐,你走到哪里去了?”
徐小乐一边把东西从包裹里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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