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就要超过世上所有医生,以后不会有人说我是什么四大家之一,只会说我是天下无双的大国医!”
李西墙猛吹了一通胡子,终于还是道:“真是无知者无畏!”
徐小乐突然抚掌笑道:“李东垣……垣是矮墙,东垣就是东面的矮墙……哈哈,你是比照着这位大家起的名号啊!”
李西墙老脸一红,回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那时候他也跟徐小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一心要媲美大医家李东垣……结果嘛,成了今日的笑话。
徐小乐见李西墙面露羞涩,笑道:“李老头,你还别说,这名号起得真准。人家东垣是一代名医,你跟人家相对,岂不正好是绝世庸医?正可谓名副其实呀!”
孙玉峰干咳一声。
徐小乐立刻收敛狂态,安静地垂下了头。
孙玉峰道:“尊师重道还是要的。”
徐小乐颇有些委屈,可怜巴巴“哦”了一声。
孙玉峰笑了:“装可怜也没用。”
徐小乐收起伪装,不服气道:“师叔祖,你技艺精湛,心怀慈悲,真是德艺双馨的第一等好医生。你要是收我为徒,我就跟伺候亲爹一样伺候你。不过这个老李嘛,实在让我没法心生敬意。”
李西墙一旁冷笑:“啧啧啧,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叛出师门了么。”
孙玉峰对徐小乐道:“以后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刚立志做个国医,如何能离得了‘大医精诚’四个字?我早与你说过师承的重要性,不单单只是师父,还有他所承载的历代祖师,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心生敬畏么!”
徐小乐这回是真的羞愧地垂下了头。
孙玉峰又对李西墙道:“你也一把年纪了,我是真不想说你。资质平庸不是你的错,整日间游手好闲,不肯刻苦用功,这就是你的错了。你对得起我师兄、你师父么?”
李西墙掏了掏耳朵,扭头冲店家叫道:“怎么半天了一个菜都没上来!”
孙玉峰知道李西墙秉性如此,要是几句话就能改变他,何至于今日呢。当下又问道:“最近还有什么疑难杂症要我出手的?”
徐小乐一听,心道:难怪葛再兴对李老头的水平看不透,原来全是这位师叔祖在背后给他捉刀!
李西墙沮丧道:“医馆给官府查封了,以前的老主顾也没一个肯生病照料一下生意……呸呸呸,师叔我错了!”医门大忌就是希望别人生病,他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算是自惩自罚,继续道:“现在的人啊,日子一天天过得好了,大病小病都去医馆,真舍得呐!让我们这些游医怎么活!”
徐小乐暗道:性命交关的事,倾家荡产也得找可靠的医生啊!
孙玉峰点头道:“你最近没事也好,可以帮我处理些杂务。我可以抽出时间教导小乐。不过我八月间还要南下云贵,只能给小乐打个地基,你平日空了也多给他讲讲医门规矩。”
李西墙就默默点头。
徐小乐心中一动,问道:“师叔祖,你去云贵能带上我不?我跟嫂嫂说跟你去,她一定同意的。”
孙玉峰摇头道:“你还太早,徒然无益。”
徐小乐本想着能够跑出姑苏这么个小天地,去见识一番外面的大天地,还没把这妄想撑开呢,就被无情地打落回来。
店家听了招呼,端了饭菜过来。
米是苏州本地的好米,夹杂了糯米,颗颗晶莹剔透,入口软糯香甜。菜是一盘红烧豆腐,一盘盐水蚕豆,一盘清炒苋菜。过了一会儿,爆炒猪肝、茭白肉片、糖醋里脊、白切肉片诸多硬菜也纷纷上桌。
老板真是按照一两银子的标准上的饭菜,实在有些凑不足,还特意跑了两条街去打了一壶女儿红——这种好酒他们平时是用不上的。
徐小乐算了算,自己给嫂嫂买药之后还剩了不到二两银子,这就要吃掉恐怕一两了。再看看师叔祖只是吃些素菜,也不喝酒,反倒是李西墙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吃得吧唧作响,徐小乐就有吃了大亏的感觉。
于是他也化不平为食欲,与李西墙展开了毫不留情的抢菜大战。
孙玉峰默默吃着,享受着大米在口中的滋味,看到徐小乐和李西墙为乐挣一块酱肉连筷子都撞在一起了,不由发笑:“你们师徒也算是本门空前绝后的一对了,我也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遇到。”
徐小乐有些羞涩,筷子顿了顿,李西墙却至贱无敌,直接夹走了那块酱肉,带着胜利的喜悦朝徐小乐挑衅一笑。徐小乐硬忍下来,还是孙玉峰看不过去了,对李西墙道:“五日之后,你跟我们一起上穹窿山,正好背东西。”
李西墙啊了一声,几乎要哭了出来:“师叔,饶了我吧,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要不我留下喂……”
孙玉峰瞪了李西墙一眼,李西墙顿时蔫了下去,不敢再说话。
徐小乐自然是看得心中直乐。不过他也有些好奇,为什么李西墙听说跟师叔祖去穹窿山就愁成这般模样?莫非是要背的东西太多么?唉,看他这副老迈的样子,的确有些靠不住,要不叫上罗云?
36、皮皮()
草药并非采来就能用的,必须要有合适的炮制、存储手段,才能保证药性。而在采用之前,更要看产地、时令。比如贝母许多地方都有,但是只有四川松潘卫的贝母药效最好,所以很多方子只有用松贝才能见效。
每家药铺的炮制手法也有差异,加上药物的产地、年份、存储条件,种种因素累加,效果也会相差很大。孙玉峰第二次的药物调整,主要就是针对药效的强弱进行增减。
佟晚晴服用新方子之后,康复速度更快,不到五天已经能够到天井里散步了。
徐小乐渐渐习惯了每天煎药、读书的生活。不过说到读书,不得不抱怨一声:大明的书实在太贵了!
徐小乐原本就只剩下不到五两的银子,给嫂嫂抓药、请师叔祖和师父下馆子,最后能用来买书的银子就只有不到一两了。
一两银子显然买不起整部《史记》。
不过启阅书坊的老板终究是个厚道人,念在徐小乐是个老主顾、大金主的面子上,收了一两银子的押金,允许他将《史记》一册册地租回去读。只要没染上污垢,就能还回来。如果弄脏了,那恐怕就得扣押金了。
徐小乐于是读得十分细心,还央求嫂嫂买了纸笔,自己开始抄书。
佟晚晴突击检查了两次,发现徐小乐真的是在抄正经书,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病了还是徐小乐病了……不过读书终究是好的,虽然她不能明白读史书的用处。何况徐小乐说这是孙玉峰叫他读的,佟晚晴自然也就不会再表示异议了。
徐小乐抄了半天的书,手腕酸痛,便搁下笔甩了甩。
佟晚晴的身体还不足以干活,床上躺闷了便在书房看徐小乐抄书。她正坐小乐床上剪指甲,看到小乐甩手吁气,一副卖乖的模样,就说:“你把那些龌蹉书卖掉,恐怕两套《史记》都买回来了,还费这力气!”
徐小乐心道:我若是将好朋友都卖掉,十套《史记》都买回了!不过那样我可就没有半点义气可讲啦!
他就理直气壮说:“书只有抄过一遍,方能背得熟。”
佟晚晴勉强算是识字,不知道背书的事,便也不说什么了。
如此过了五天,孙玉峰带着李西墙到了木渎,罗云也依约前来。佟晚晴本想请唐家妈妈帮忙,整治一桌好菜招待孙玉峰和李西墙。不过孙玉峰说要赶早去穹窿山,否则不方便道观安排住处,宴请的事只能延期。
李西墙见了罗云,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徐小乐找的劳力,心中暗道:这小子虽然嘴上不积德,心地倒是还行。当下也不矫情,将一个大背篓交给了罗云。
罗云毫不介意地背起背篓,随口问道:“里面装的什么?”
徐小乐就去翻看,边看边道:“干粮、水壶、薄被、这是什么?蒲团?衣服……呀!”
徐小乐尖叫一声,一个后跳,像是受到了惊吓。
罗云不明所以,转着身想看背后有什么,就像一只咬自己尾巴的小狗,嘴里还不住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李西墙当然知道背篓里放了什么,故意不肯说破,在一旁坏笑看热闹。
孙玉峰走上前,双手探入背篓,从里面捧出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小东西来。这小东西眼睛极大,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好奇地打量四周,丝毫不见害怕。
徐小乐刚才就是摸到了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又被那双眼睛吓了一跳,是以有些失态。现在见师叔祖将它抱了出来,才发现是一只极其可爱的小猴子。
他凑上去打量小猴子:“这小猴子怎么长的黑毛?”
小猴子不同于其他徐小乐见过的猴子,只有耳根到脸颊上长着浅浅的白毛。头发朝中间聚拢直立,像是带了一顶冠子。小家伙见了徐小乐,伸出乌黑的猴爪,朝徐小乐抓了抓,像是打招呼,倒是丝毫不认生。
孙玉峰道:“这种猴子叫做乌猿。我当年在贵州山中见一只乌猿误中陷阱,断了一条腿。于是便救它出来,帮它治好了腿伤。可惜它腿伤好了之后,无法攀援绝壁自己觅食。我便将它带在身边喂养,谁知它竟然得寸进尺,连老婆孩子都叫来了。”
徐小乐听了大笑:“这算是赖上师叔祖了。那这只小猴是厚脸皮猴子的儿子?孙子?”
孙玉峰想了想:“恐怕耳孙都不止了。它前几日才断奶,我八月去闽粤,便是要将它父母送回去。这种乌猿即便长大了,体型也比其他猿猴小得多,容易遭到其他猴群欺负,所以不能随便放入深山,只能送它们回聚居之地。”
徐小乐就伸出一只手指去逗小猴子。小猴子也伸出手抓住他的指头,一人一猴很是投缘。
孙玉峰见徐小乐与这小猴很容易便亲近起来,就让徐小乐抱了小猴子:“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它。”
徐小乐喜出望外:“这是送我的?”
孙玉峰正色道:“不是送。是让你们一起生活。你平日照顾好它,它可以替你去一些险峻之地采药。你若是将它当做玩物,我非但不会让你养它,以后也不会再传你医术!”
徐小乐连忙道:“我就当它是我弟弟!”
家里其他人也都没见过这种黑色毛发的猴子,纷纷上前围观。徐小乐就喊:“它是我弟弟了,谁都不许欺负它!”
佟晚晴笑道:“我早就知道我小叔子是只皮猴子!”
众人哄然大笑。
徐小乐也跟着大笑,道:“多谢嫂子赐名,以后它就叫小皮了。”他将小皮捧在掌心,左看右看,越看越乐:“嘿嘿,小皮……小皮可以当你的大名,我再给你取个乳名,就叫……皮皮!对,以后你就叫皮皮了!”
孙玉峰见徐小乐如此高兴,自己也放心了许多,将多年来与乌猿作伴所观察来的经验告诉了徐小乐。
因为这种乌猿食谱广泛,嫩叶、莴苣、嫩笋、梨子……几乎只要是素的都吃,所以十分好养活。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冬天。它们世代生长在西南之地,江南的气候对它们来说颇有些寒凉,所以一定要注意保暖。
徐小乐一一记在心里,自从哥哥走后终于又一次有了“兄弟”,立刻就将心中排名第二的罗云赶下去一位,让给皮皮。
排在第一的,当然还是嫂嫂。
37、上山()
背篓里少了皮皮,又装进了徐小乐和罗云的衣服、干粮、清水。
佟晚晴不放心,硬去现买了一只烤鸡,一并叫他们带着路上吃。孙玉峰饮食十分清淡,李西墙却是无肉不欢,见了烤鸡足足兴奋了一路。
从木渎到穹窿山,前半程可以坐船,过了胥口就只能步行了。
等到上山的时候,就更看出差距来了。
孙玉峰不知寿数,非但长相年轻,就连体力都比年轻人强得多。走了大半个时辰的山路,竟然如履平地,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徐小乐自幼在嫂嫂的拳脚棍棒之下练习跑跳,翻墙、跳楼无一不精,进了山之后也只能堪堪跟上孙玉峰。
李西墙虽然看起来须发花白,年过半百,其实已经都要六十岁了!要想跟上徐小乐和孙玉峰,实在太难为他了。好在有罗云陪他。罗云身体壮实,铁塔一般的人,若是平地上自然不惧什么,但是爬山可就比别人多了不少的负累,完全不能追赶前面两人,只好跟李西墙作伴,一步步往山顶挪。
孙玉峰拄着一根木杖,随手轻轻一点,便知道落点上是否有石头松动。他走在前面,时不时还要关照徐小乐:这里能落脚,这里有松动。徐小乐看着跟自己太爷爷差不多岁数的人体力如此之盛,彻底信服了神仙之说。此时此刻,若是孙玉峰腾云驾雾而去,徐小乐都不会觉得意外。
徐小乐边喘边爬边问:“师叔祖,你真跟我太爷爷一般大?”
孙玉峰停下脚步,仰头换了口气,就像是闲来散步一般:“子陵比我年长些,两岁还是三岁……我有些记不清了。”
徐小乐心中咋舌:我太爷爷可能连骨头都枯了,师叔祖竟然还这么健壮,连我都比下去了。
他气喘吁吁赶到孙玉峰身边,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师叔祖,咱们休息一会儿吧,等等他们。万一他们迷路了呢。”
孙玉峰笑道:“穹窿山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早就叫人走熟了,哪里能迷路?再说,这里又没猛兽害人性命,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走快些,去庙里借个房间,免得今晚露宿深山。”
徐小乐怀疑孙玉峰就算露宿深山也是没关系的,不过自己恐怕熬不过去,急忙又跟上了孙玉峰的脚步。
孙玉峰看徐小乐这副吃力的模样,就笑道:“身为医者,自己的身体首先得好。看来你平日运动不足。”
徐小乐急道:“不足?师叔祖,我可是每天都要快跑好几里路呢!一人高的围墙,我两三步就能窜上去。”
孙玉峰笑了:“你是要学做贼么?”
徐小乐羞涩一笑,挠了挠头:“我要是跑得慢了,就得吃嫂嫂的棍子了。”
孙玉峰忍俊不禁:“看来你真是个皮猴子,跟皮皮果然是兄弟。”
皮皮正好从徐小乐的怀里钻出来,看到满目翠绿,地嘎嘎叫了两声,听得出它十分兴奋。
孙玉峰又道:“医者的运动,在乎有度。不动固然会叫气血亏虚,动得太凶也会伤了元气。回头找你师父学一套抻筋强骨的功法,日后出诊、采药,乃至于治病,都是有大用的。”
徐小乐不放心:“我师父?他有这个本事?”
孙玉峰略有些无奈:“他只是懒惰罢了,本事还是有些的。你师爷的好东西,都传给他了。”
徐小乐大惑不解:“师爷就他一个徒弟么?为什么不传给别人?”
孙玉峰道:“虽然他资质平庸,为人又懒惰,但是优点也有不少。譬如他心胸豁达,没心没肺,没脸没皮,又懒得争名夺利,看家本领传给他不至于担心被人牟利滥用。”
徐小乐最喜欢听师叔祖编排李西墙,喜笑颜开,嘴都合不拢了。
两人又走了一阵,便看到青砖黑瓦的墙壁延绵直上,正是上真观的外墙。
孙玉峰见到了上真观,就说道:“你可以四处走走,不过别跑远,我去知客处借宿,办妥了再来找你。”
徐小乐也很少跑这么远来玩,山上景色又格外幽静,自然乐意到处跑跑。何况皮皮自从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