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乐就将现在的住址报了一遍。
能考中进士,选入翰林院的人,过目不忘简直就是标配。刘茂典听了一遍就记住了,朝徐小乐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我自有主张。”说罢便沿着廊檐走了。
徐小乐连忙回忆自己来时候的路,总算翰林院不像江南园林那样弯弯绕绕、曲径通幽,回去的时候才没有迷路。
他边走还在边想:刘学士这是同意了?莫非我那个族伯真有这般通天的本领,非但能从诏狱里出来,还能更上一层楼,谋个国子监祭酒?
徐小乐正走到院子里,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喧哗,站定扭头,却见有仆役边跑边喊道:“快去找大夫!刘学士晕倒了!”
徐小乐心中咯噔一声:莫非这位刘学士反应太慢,我都走出这么远了,他才被伯父的话气晕过去?
不过听说刘茂典晕阙过去,徐小乐还是知道轻重——这人肯定是徐珵能够脱身诏狱的关键,决不能有失啊!
他便迎面跑了上去:“我是太医院的医生,速速带我前去!”
那仆役一愣:这么快就撞上一个?大夫也太好找了!
他正要带徐小乐往里走,就见又跑出来一个吏目模样的人,口中喊道:“什么医生!不过就是太医院的学徒罢了!刘学士是什么身份,快去找御医来!”
徐小乐被气笑了:竟敢看不起我!
趁着仆役一愣神的机会,徐小乐脚下如同抹了油一般,身形飘动,赫然是用出了轻身提纵术。他仗着这身法往里冲,那个狗眼看人的吏目刚伸手阻拦,就觉得一阵清风拂面,眼前只有仆役傻愣愣地站着。
徐小乐已经翩翩然穿了过去。
*
*(未完待续。)
349、痼疾()
刘茂典并不知道自己昏阙之后发生的事。他只记得自己好端端的走在路上,突然眼前景物黯淡,继而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甚至还能回忆起双腿发软,整个人摔倒的坠落感。
刘茂典在昏阙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又来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茂典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昏阙病几乎都习以为常了。只要饮食略有不足,或是读书劳累一些,他就会随时昏倒。之前也看过不少医生大夫,其中不乏名医,但是即便开了药,也没能根治这个毛病。
直到刘茂典中了进士,又考取了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工作清闲下来,也不用三天两头开笔写八股文了,脑力心力都省下许多,这昏阙病也就不治而愈了。
今天早上刘茂典把加餐的时间挪用出来见徐小乐,本以为痊愈了的昏阙病却又杀了个回马枪,直接把他撂倒在地。好在这里不是清静无人的书房,而是人来人往的翰林院,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倒地的刘茂典。
刘茂典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下巴有些痛,应该是倒地时受的伤。不过叫他意外的是,嘴里似乎有些甜味。他抿了抿嘴,任由旁人将他扶起来,确定嘴里的确是甜味,而且还是蜂蜜。
“刘学士,您醒啦。”旁边的小吏欣喜叫道。
刘茂典被他喊得头痛,闭着眼睛转向了一旁。他又缓缓睁开眼,正好就看到徐小乐被两个侍卫夹在中间。这可不是友善的架势,刘茂典奇怪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见刘茂典醒来了,侍卫方才放开徐小乐,不好意思道:“一时情急,抱歉抱歉。”
徐小乐才不管那么多,直接道:“我进来救你,他们硬要拦我。我救了你之后,他们又不肯让我走。”
侍卫十分无奈,却又无法分说。他们并不认识徐小乐,只知道这少年冲进来往刘学士的嘴里灌了东西——在刘学士没醒之前谁敢放他走。
刘茂典坐了一坐,精神也好了些许,方才对左右道:“这位是太医院的徐大夫,我现在也没事了,你们各忙各的去吧。”这些侍卫是朝廷派来保护翰林院的,即便掌院学士也不能对他们吆五喝六,是以刘茂典说得十分客气。
诸人见刘学士果然无恙了,又向徐小乐道:“徐大夫妙手,我等肉眼凡胎,多有冒犯,切莫见怪。”
徐小乐见他们犯错快认错也快,倒是很对自己听风就是雨的脾性,大手一挥道:“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大家都别见怪。”众人自然喜笑颜开,谁都不愿意没事得罪太医院的人。
徐小乐除了直肠子之外,还有睚眦必报的脾气,目光一扫就找到了那个说他是“学徒”不算“大夫”的小吏,认真道:“我是太医院医学生不假,但谁说医学生就是学徒的?就不能治病?”
那小吏没想到徐小乐会专门将他挑出来论理,连忙认错:“是在下口不择言,徐大夫见谅则个。”
徐小乐一振衣裳:“看不出来么?我可是有冠带的人,做过惠民药局大使呢!”寻常医学生的确跟学徒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冠带加身的医学生可就不是学徒了。他们的地位比吏更高一等,乃是候补官员。只要年限或是功劳到位,自然就是官了。
官民之间隔着一个世界,官吏之间同样隔着一个世界。
那吏目只好再度道歉,心中却是不服:你有冠带就穿出来呀!穿成这样也算?
徐小乐却自觉已经穿了最好的衣裳前来,还戴了新买的发巾呢!都穿成这样了还看不出他的“身份”,实在是有眼无珠。
刘茂典精神又恢复了些,挥散了诸人,拉着徐小乐去旁边的石亭里坐下。他道:“徐大夫,敢问大号如何称呼?”
徐小乐十分高兴,这就是平辈论交了,自己总算能够挺直腰杆跟他说话了。他道:“我学名筱乐,小名小乐,刘学士叫我小乐就行了。”
刘茂典嘴角一抽,心中暗道:你这个学名和小名有什么不同么?
他道:“我草字文丘,你我朋友论交,不必称我‘学士’。”
徐小乐觉得自己还没有表字显得弱人一头,就推动了话题道:“文丘兄,你现在感觉如何?”
刘茂迪轻轻扶了扶额头,道:“还是有些头晕,不敢妄动。”
徐小乐道:“这不是头一回了吧?”
刘茂典道:“是老毛病了,不过这两年没发作,还以为好了。”他顿了顿道:“多谢你了,小乐。我记得以前昏阙一次,醒来之后头要痛许久,这回却很快就清爽了。可是你给我服了什么好药?”
徐小乐在刘茂典旁边坐下——既然他说了朋友论交,那自然不用再小心翼翼陪着了。
他道:“其实就是蜂蜜。”
“蜂蜜?”刘茂典十分意外:“蜂蜜还有如此功效?之前看过的大夫,都说我是心脾两虚,从娘胎里带来的病,开的都是黄芪、人参之类的贵重药物,却也没能根治。”
徐小乐伸出手:“请个脉吧。”
刘茂典对徐小乐倒是颇为信服,大约也是习惯了看医生,熟练地伸出手交给了徐小乐。
徐小乐摸了两边血气,道:“你这个的确是心脾两虚,不过却又不是寻常的心脾两虚。”
刘茂典听了连连点头,等徐小乐说下去。他是久病成良医,各种说法都听说过一些。作为读书人,国医也是很重要的辅修科目——父母在儿不学医,是为不孝。这是大风气使然。
徐小乐道:“久病失调、劳倦思虑、失血过度都会导致心脾两虚,但是这种常见的心脾两虚有个很大的特点:眩晕健忘。面色上也会萎黄失华。你以前的大夫大约是开的人参、黄芪、当归、酸枣仁、远志、麦冬诸药吧。”
刘茂典对这个方子实在太熟悉了,他中进士之前大部分时间喝的都是这个方子。他道:“正是如此,莫非以前的医生都看错了么?”
*
*(未完待续。)
350、医嘱()
徐小乐道:“说错也不能算是全错。因为你的确是心脾两虚,只是其中还偷偷藏了肝虚风动,所以特别容易昏阙。”
刘茂典此时对徐小乐的医术已经十分信服了,从感觉上觉得此子年纪虽轻,医学上的造诣恐怕远超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大夫。
徐小乐继续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因为第一眼见文丘兄,就觉得你肤色白得有些过分,这是心血不足的缘故。然而心血不足的人,往往神情收敛,谨慎近乎怯懦。而文丘兄说话行事颇为果断,毫无拖泥带水之态,这就有些矛盾了。所以我怀疑这是受肝虚风动的影响,刚才脉诊的时候,就在这上留了意,也果然得了脉象印证。”
刘茂典听完这些话,心中佩服不已,道:“小乐,你说的这些愚兄在医书上都看过,却从未像你这般将之融会贯通,你果然是奇才!”
徐小乐得意得眉飞色舞,故作镇定道:“是么?我觉得这很容易就想到了呀。”
刘茂典并不戳破少年人的虚荣,道:“那依你之见,我该服用什么药呢?”
徐小乐道:“我觉得你不用服药。”
刘茂典顿时愣住了,道:“这昏阙病已经困扰我数十年了,难道是汤药已经无能为力了?”
徐小乐道:“这病是不是母胎里带来的我不知道,不过根深蒂固我却看出来了。如果用药来调,我倾向于补肝散增减,可以减缓你昏阙病的症状,但并不能治本。”
刘茂典就道:“那若是要治本该如何呢?”
徐小乐道:“治本的话:一日五餐,荤素各半;入夜则眠,天明方起;辅以五禽戏、八段锦等各类导引术,少思少虑,熄灭贪嗔痴欲。如此数年,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刘茂典听着眉头就拧了起来,道:“别的尚且可以做到,‘天明方起’恐怕不行。”他虽然只是六品,不用上朝,但是碰到经筵或是轮值日讲,他还是得早早起来入宫——难道叫皇帝陛下等他起床么?
徐小乐知道他身不由己,就道:“那就尽量吧。若是起得早,一定要睡个午觉补回来。另外嘛,你随身带瓶蜂蜜吧,两餐之间,想起来就喝些。若是蜂蜜正好喝完了,那就买些饴糖,或是甜食,如此就不会再昏阙了。”
刘茂典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医理?”
徐小乐道:“以甜食补中宫,养脾胃,外应在肉,内充精血。不过这东西一次吃得多毫无益处,只能这么分散着少许少许服用。”
刘茂典连连点头,道:“受教了。”他想起口中的蜂蜜味,不由疑惑:还有人随身带蜂蜜的么?他就问道:“莫非小乐你也有这个毛病,所以随身带着蜂蜜?”
徐小乐笑道:“我这瓶蜂蜜派的用场不一样。”他这蜂蜜是用来勾兑肾气丹救急的。作为一个大夫,救命灵丹就如同剑客的剑、刀客的刀、食客的嘴,须臾都不能离身。徐小乐这也算是无师自通养成的好习惯。
因为今天刘茂典的病只需要蜂蜜就够了,自然也就不用浪费肾气丹了。
刘茂典对于徐小乐说的养生之言只是上了一半的心,对于蜂蜜、饴糖、甜食之类却很受用。他从小就酷爱吃甜食,只是年纪大了之后再吃甜食总有些不够庄重,偶尔看到小孩子拿着饴糖招摇过市,恨不得抢过来塞自己嘴里。
如今有了医嘱,刘茂典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享用甜食了。他已经想好了,以后非但家里各处都要有蜂蜜、饴糖,就连值房里也得多放些。
徐小乐交代的重点却是在导引术上。
生活习惯只能看个人自觉,而且那是天长日久的熏染才会有效果。相比之下导引术才是立竿见影,效果显著。他自己练的那套肯定不能传给外人,不过如今五禽戏、八段锦、十六段锦、呼呵六字诀都已经大行其道,要想学的话并不困难。
徐小乐给刘茂典大致介绍了一番,刘茂典就道:“这些我得闲时就去学。”
徐小乐没听出刘茂典是在敷衍,又关照了几句,起身告辞:“那我先回去啦。若是有消息……”
刘茂典起身道:“我会派人传信的。”
徐小乐见刘茂典这么说,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他虽然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族伯要一个高官还很不情愿的模样,而翰林院的“刘学士”却毫不惊诧……不过这些都与医学无关,徐小乐也就抛诸脑后了。
他现在所思所想,全都是今天刘茂典的病案,已经亟不可待地要回去将之记录下来。
……
刘茂典回到值房,派人去买市里买了蜂蜜和饴糖。那蜂蜜还带着槐花的香气,用温水冲了一碗,大口喝下去,香甜直沁入心脾,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许多。他也不忘对前来关心的同僚解释:“太医院的徐大夫真是用药如神,出其不意,哪里想得到,这蜂蜜也是治病良药呢。”
其他人啧啧称奇,表示闻所未闻。不过也有人要掉书袋,说是在某本古籍里见过,乃前人故智,不信等他回去翻来……刘茂典哪有这种兴趣,管他是前人故智还是徐小乐新创,他只要能够光明正大吃甜食就好了。
还别说,两碗****下肚,真是头也不痛了,眼也不花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好像记性都强了许多。
刘茂典心情既然大好,也就开始想正事了。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高官。而且国朝任官必从学校,国子监监生出任各部院高官的比例也是不小。至于中低层的官员,监生官更是占了大半。
只是永乐皇帝喜用进士官,自此之后监生官的势力就没太祖朝那么大了。
如今阁部大佬们大多都是永乐朝的进士,可以预见,国子监肄业的监生在未来想要重掌大权,恐怕十分不切实际。所以连带国子监祭酒这样的职位,都乏人问津了。
——徐珵愿意去掌管国子监,是想投入恩师的门下吧。
刘茂典摸着胡须,心中暗自盘算。
*
*(未完待续。)
351、于谦()
宣德八年的癸丑科大约是录取进士最少的一科了。一共只录取了九十九名进士,徐珵的名次并不高,排在二甲倒数第三名。
这个名次在大明科场上,属于六部观政序列,恐怕一辈子都与内阁无缘。然而徐珵在运气和实力双爆发之下,成功地通过馆选,成为了一名庶吉士。
太上皇在位时确立了一项不成文的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庶吉士就是翰林院的储备官员,在学习了各种典章之后,承担皇帝身边文字秘书的工作,先留馆为翰林学士、讲师,然后授东宫官,再然后入礼部,最后从礼部进入内阁——这就是清贵宰辅之路。
徐珵成为庶吉士之后,就进了翰林院,沿着这条路高歌猛进,直到自己犯傻提出了“南迁之议”。
抛开“奸臣”的头衔,徐珵的表现的确远超同侪。他在兵法上颇有造诣,早年间针对西南用兵,写了《兵政五疏》,得到了太上皇的嘉许。此外他还对天文地理、水利工程、阴阳五行、紫薇斗数、梅花六壬……都极为精通。
这么多杂学傍身,每一样都能玩得十分漂亮,在三年一次的全国大考之中也能考进前三十五名,书法又深得褚遂良的精妙——这简直就是典型的名臣模板,就算未能成为首辅,也妥妥能够青史留名。
这样一个翰林院的明星,一时失足跌入诏狱,着实叫人觉得可惜。
刘茂典作为徐珵的后辈,虽然没有甚么私交,但对徐珵的才学仍旧十分钦佩。徐珵如果愿意成为自己老师的门生,这对于老师而言的确是如虎添翼。
刘茂典不动声色地去后面库房找了一些卷宗。这些卷宗就是徐珵的履历,此人身份背景祖宗三代都在里面,入仕之后的作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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