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军心中一盘算:这是聊胜于无啊。
他刚要假装为难地答应徐小乐,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完全可以把后面两道门的银子省下来,自己还能多得十两。
老军就道:“你说你是御医,到底是真是假?”
徐小乐只是个医学生,当然不能算是御医。但他面对别人质问真假的时候,从来都能面不改色地说谎。
“医生大夫也是靠手艺吃饭的,岂敢冒认?当然是真的!”徐小乐理直气壮道。
老军一拍桌子:“那这三十两倒是能办下来,不过你恐怕得出个诊。”
徐小乐心中一松:“这没关系,出诊这事我熟得很。病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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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多了个盟主,多谢挚醉金迷兄的支持~这两天实在身体吃不消,咱们有情后补。
*(未完待续。)
344、探监()
诏狱的守门老军和徐小乐一样没说全部的真话。
徐小乐不是要“出个诊”,而是要出好几个诊。
这些诏狱的狱卒虽然也算是上直亲军的锦衣卫,但是从品级上说只能算是力士,甚至有的连力士都不算,属于差役。
锦衣卫表面风光无限,但起码得到了校尉一级,人家才会给点好脸,让你吃点霸王餐、随手顺几个果子。力士和差役这样的底层锦衣卫,同样面临着极大的生活压力,只有从犯人头上榨些油水。
偏偏诏狱跟普通衙门的牢狱不一样。其他衙门的大牢属于旱涝保收,总有人逮进来。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生活不愁。
诏狱就全看运气了,要么没人进来,要么进来的就是大官。大官里面也得看运气,有的大官家里舍得出钱,狱卒们上上下下就能吃饱吃好;若是碰到徐珵、高志远这样的“清官”,那狱卒可就只能苦熬度日了。
高志远好歹还给那老军带来了三十两的收益,徐珵那边可是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加上新皇登极之后,正统皇帝关在诏狱里的官员全都翻了身,即便没有官复原职也都趁着大赦天下回家享福去了。如今诏狱里空空荡荡,可想而知狱卒们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更别说看病了。
尤其京师乃是天下首善之区,米贵如珠,烧柴就跟烧桂木一样,要是生个病,看医生抓药简直能叫小康之家一夜破产。这样的重压之下,狱卒们就算有病也都用民间偏方应对,比如多吃绿豆、活吃泥鳅之类的。
有的人身体好,硬挺过来也就没事了。有的本来身体底子就差,弄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吃下去,一命呜呼还算好的,更惨的是走前受尽病痛折磨。
守门老军拿了徐小乐三十两银子,自然不肯再分出去。他知道后面两道门的同行们正好需要大夫,就让徐小乐出诊代银。这其实也算是两厢得利,因为大家都没银子,等于互相行个方便。
徐小乐早就知道春天是时疫高发的时节。冬天没有好好保养身子,饮食不妥当,衣被不够保暖,或许当时没有发觉有什么问题,但是一到了春天就肯定要发病。而且京师的春天还不同于江南。江南的春天一天暖过一天,而北方的春天却有回寒,正所谓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这种节气,得病也就很正常了。
狱卒们听说徐小乐是御医,当然欢迎,当天下午就去看了两个据说病重的。
徐小乐分清虚实,一剂药下去,这边人还没走,那边病人已经有了起色。
这样的医术就连老军都被吓了一跳,再不怀疑徐小乐的御医身份,格外巴结,四下替徐小乐扬名。
在诏狱这样的封闭环境,不过二三十个狱卒轮班,口耳相传就传遍了徐小乐的大名。他们或是自己受病痛困扰的,或是家里有人生病的,这时候就都涌了过来,一个个论资排辈,等徐小乐一一上门。
有了这样的人望,要想进诏狱探个监,也就不麻烦了。
当天夜里,老军带了徐小乐跟罗云两个,先进去走个过场。因为在夜里,长官就算听说有犯官生病,也不可能巴巴地赶来的,下面的狱卒也就有了事急从权的机会。
徐小乐本来想带上高若楠。不过现在还不知道诏狱里面是怎么个状况,到底有些什么人在里头。若是贸贸然将高若楠带进来,父女两人抱头痛哭,说些不该说的话,反倒惹出麻烦,所以还是下回再说。
老军点着灯,走在前头带路。
徐小乐看着前头晃悠悠的灯光,想到了野外坟地的鬼火,心中莫名发毛,就往罗云身上靠了靠。罗云是个浑人,压根不知道害怕,大概从小也没少出入这种阴森的地方,颇有些闲庭信步的从容感。
“诏狱还不错嘛,监舍这么大,还都是分开关的。”罗云也是头一回进来,信口点评道。
老军嘿嘿一笑:“你以为这里是谁都能进来的?有些人虽然进来了,说不定哪天就升得更高了,咱们这些人都得好好供着。”
徐小乐听到两人聊天说话,才觉得有了些人气,胆子也壮了些,道:“我还以为诏狱是在地下呢。”
老军道:“挖个地牢那得多费工啊?虽然有,但终究少。再说了,若是把这里的犯人关在地牢里,岂不是给圣上抹黑么。”
徐小乐连连点头:“圣上英明神武大仁大义,终究是要给这些犯官一个体面的。”
三人胡乱说着话,已经到了高知府的监舍前,沿途人到门开,真是畅通无阻。
高知府已经睡下了,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方才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徐小乐和罗云。
老军将灯笼里的蜡烛取出来搁在了一旁的灯台上,道:“我在外头给你们看着,说完了话就出来,别待太久。”
徐小乐连连道谢。
高知府翻身下了石床,走到栅栏前,带着哭腔道:“小乐,你怎么来了!”
徐小乐见他头上身上全是稻草,心中不忍,道:“高伯伯,要不要给你带床被褥进来?”
监舍里面没那些东西,就一个尿桶一张石床。石床上堆了些稻草,既当被子也当褥子。
高知府摇着头:“若楠可好么?她还没回去么?”
徐小乐就把三人在北京暂时租了院子的事说了一通,道:“我有医术傍身,吃饭总是没问题的,绝不会叫若楠妹妹挨饿受冻。不过她犟得很,不肯回苏州,我也没办法。改天我带她进来,还得高伯伯您亲自劝她。”
高知府把头顶在栅栏上,喉头滚动,眼泪就流了出来:“生子不生男,饶是她孝敬又有何用!”
徐小乐只好听着,暗道:你遭上这等麻烦,就算生的是儿子也没用啊。
等高知府哭了一会儿,徐小乐道:“高伯伯,你先别难过,等我摸清了京师的关节,还能替你沟通一下的。不过京师这个地方,处处要钱,为了见你一面,我就倾家荡产啦,顺带还得卖身卖艺,所以这个沟通关节,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高知府轻轻用头撞了撞木栅栏,道:“是我拖累了你们,如今只恨出来做官。”
徐小乐看得心都酸了,暗道:果然当医生要比做官好,啧啧,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般悲催!
这里三人正愁云惨淡之中,斜对面却传来一声糯糯的苏州话:“终究还是做官好呀。”
*
*(未完待续。)
345、伯父()
诏狱的监舍是建在高墙之中的一排排砖瓦房。如果不考虑自由问题,这里能够遮风挡雨,免费一日两餐,日子貌似并不算很难熬。在大明的边远山区,还有很多人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黑黢黢的监舍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声音,如果不是苏州乡音,还真是叫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徐小乐朝那间监舍望去,看到个黑色的轮廓。那人的脸贴在木栅栏上,发髻穿过空隙探了出去,散乱的发丝让它在蜡烛的残光下看着就像是个毛球。
“你都这样了,还觉得当官好啊?”徐小乐忍不住问道。他心中已经猜到了此人的身份。诏狱里空空荡荡,没有多少人,偏偏他又说的一口苏州话,不是自己那位族伯父徐珵还有谁呢?
——趁着没有相认,该损就损,否则等会一相认,说话就得有点分寸了。
徐小乐觉得自己还是很懂礼数的。
疑似徐珵的男子不以为然道:“就眼下这点小挫折,怎么能跟当官的好处相比呢?不信你问问这位黄堂大老爷,当官的时候不威风么?在堂上大排衙,看着属下毕恭毕敬行礼如仪,不满意么?”他轻笑一声:“你就因为吃了十天半个月的苦,把以前几年的好日子都抹去了?”
徐小乐仔细一品味他这话,心中暗道:明明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但为什么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呢?
高知府渐渐收了哽咽,缓缓抱起拳:“是在下患得患失,心神失守。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笑了笑:“不才苏州徐珵,字元玉。”
徐小乐心中一颤:果然是他!我要不要扑上去认个亲?不好不好,这样弄得我很巴结。大摇大摆走过去呢?不行不行,这就像是落井下石的势利狗啦!
高知府也是一时语塞。
徐珵徐翰林的名声他怎么会没听说过,那是臭遍了大半个官场啊。
若是在两宋之前,皇帝跑路倒也不算什么。唐明皇李隆基还从长安逃到成都呆了一年多,也没留下个胆怯的坏名声。可是自两宋之后,有徽钦二宗的羞辱在前,又有南宋偏安一隅的惨痛在后,大明根本容不得逃跑、迁都之类的提议。
谁敢提出来,谁就是大明的秦桧!就是臭名昭著的奸臣!
徐珵偏偏提出来了。
他要景泰帝迁都南京,就算景泰帝这么想,却也不敢做啊!
永乐皇帝定都北京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天子守国门。景泰帝好不容易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太上皇被俘”,自己登上了帝位,就这么抛下国门跑南京去?恐怕他还没到南京,于谦就在北京迎立新皇帝了。
徐小乐自认为是徐珵“作死”之后受到冲击最大的人。若非如此,他打着徐翰林族侄的名头,在乡里可谓横行无忌,就连当时风头甚劲的张大耳都要请他吃酒。徐珵一作死,徐小乐的大树倒了,反过来还被张大耳欺负——还好他仇也没少报。
徐小乐实在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想的,要皇帝迁都南京?”
徐珵撮了个牙花:“我算了一卦。京师有破城之象,而且还是里应外合,大明宗庙覆灭的结局——这多惨啊!不过若是皇帝迁都南京,则能借祖气真龙,重整乾坤,再造五百年盛世,一统寰宇。这又是死里求生、否极泰来之象。唉,我就是愚忠,泄露了这个天机,方才有了这牢狱之灾。”
徐小乐听着可笑:“幸好我大明吹牛不纳税,否则你倾家荡产都交不完这税……唔,对,你已经倾家荡产了。”
徐珵见这苏州小老乡不信,急道:“这真是卦象所示,我算卦还是挺准的,要不你报个八字出来,老夫给你排一局。”
徐小乐才不信呢,道:“还算什么?现在瓦剌人退了兵,就连太上皇都回宫了,京师哪里破了?”
徐珵轻轻撞了撞栅栏,道:“我是因为这关乎国运,一时乱了心。进来之后我再重演卦象,方才发现当时解错了,其实那个卦象应在一百九十三年之后。唉,你说我上哪里说理去?满朝也没个跟我一样能掐会算的明白人啊!”
徐小乐嗤笑一声:“你倒是真嘴硬。你就没给自己算一卦?”
徐珵道:“小哥,照道理说关心则乱,是不能给自己算的。不过前段日子我心如死灰,已经彻底放开了,想算一算自己的死期。结果你猜我算出来了什么?”
徐小乐不自觉地朝徐珵走去,试探道:“秋后问斩?”
徐珵撇过头,不待见道:“你这孩子就不会好好聊天么?”
徐小乐道:“听你这口气,说得好像还能活着出来似的。”
徐珵哼哼一笑,道:“何止!”他顿了顿,见徐小乐没有追问的意思,就干咳一声,说道:“我非但能出去,还能官复原职,乃至更上一层楼,日后主掌内阁呢!”
徐小乐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伯父大人,我听说圣天子都把你写在案头了:‘徐珵小人,永不叙用!’你还怎么官复原职、执掌内阁?”
徐珵一愣:“你叫我什么?”
徐小乐干咳一声,道:“伯父可能没见过我。我叫徐小乐,跟你是族亲,论辈分是你的侄子。这次被选入太医院任职,老安人就请我来探看你。”
徐珵倒是个孝子,一把住在徐小乐的手,道:“我娘还好么?”
徐小乐道:“老安人很好,自从出事之后就住我家里,只是成天在屋里诵经念佛。”他顿了顿又道:“老安人还是很牵挂你的。”
徐珵缓缓松开徐小乐的手,眼泪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娘啊!儿子不孝啊!”
徐小乐没想到这位能够跟秦桧其名的奸臣,竟有如此纯孝的一面,心中很有些矛盾。他知道老安人****夜夜诵经念佛就是为了看到儿子能够脱出牢笼,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徐珵嚎了两嗓子,突然又抓住了徐小乐的手,急切道:“我若是呆到来年再出去,肯定是能富贵终老的。不过我娘她日夜为我操心,我不能叫她受此煎熬。我得早日出去。”
徐小乐为难道:“这个我说了不算呀。”
徐珵斩钉截铁道:“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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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346、亲情()
徐小乐真不想成为徐珵的帮手。
徐老安人给他的任务只是探监,并没有说让他帮忙把人弄出去。
从血气方刚的徐小乐看来,徐珵还没跟人打就说要迁都,怂成这样还算什么男人!朝野上下说他是秦桧,也不是没有道理。
徐珵并不知道徐小乐的念头,更不知道徐小乐这位族侄身份存疑,很有可能并非真正的族侄。既然是族侄,自然应该打起十二分精神帮他出去,这样整个家族才有靠山呀。
若是两年前,徐小乐当然愿意紧抱徐翰林的大腿,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一技傍身,手段也很过得去,可以凭自己的技艺叫全家都过上很好的日子。即便徐珵出来了,徐小乐也肯定不会去抱大腿。既然如此,何必再去冒风险参合这些事?
徐小乐就盯着徐珵的眼睛。
这双眼睛印着不远处的蜡烛残光,黑亮黑亮的,就像是狐狸一般。
徐小乐其实没有见过狐狸,但是见过狗,大约差不多吧。
徐珵等了半晌,道:“还不附耳过来?”要玩弄手段的时候,出于我口,入于君耳,这才是正确的姿势。
徐小乐硬挺着没凑上去,道:“伯父大人,这个我怕我做不到啊。”
或许真有人相信“做不到”,徐珵却是压根不信。所谓做不到,只是不想做而已。
他颇有些奇怪,道:“我若是能够早日出来为官,对咱们苏州徐氏都是好事,看你怎么很不上心?”
徐小乐心中一松,暗道:都说为官的人十句话有九句是假的,还有一句藏着弯弯绕。这位伯父说话倒是很直截了当啊!
徐小乐甩头看了一眼高知府那边,心中不免比较:要比高知府爽快多了。
徐珵当然不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愣头青。他比别人更知道该因人设言,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若非如此,以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建议皇帝迁都,怎么可能现在还关在诏狱?早就身首异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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