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医的梦想,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于是一向精明讨巧、善于迂回的徐小乐,竟然平地抠饼、对面拿贼,展现出这几日来的“硬气”。
罗云有些算不过来,道:“那我每天一言不发跟着你干嘛呢?为了这件飞鱼服,还差点被爹爹打了一顿。”
这飞鱼服是罗云他爷爷的,乃是数十年当差的奖励。如今朝廷赐服不多,飞鱼服这种仅次于蟒袍的荣重服饰在京城或许时有露面,但是在苏州穿出来还是很吓人的。
徐小乐嘿嘿笑道:“有你在,他们才不敢出来打我呀。”
徐小乐很知道自己的斤两。别看自己得了冠带,有了实职,但是那帮天杀的小吏****手仍旧不会有所顾忌。自己一个人来骂,对方冲出来四五个,脸上笑嘻嘻地跟你说话,几个人一围,里面就拳脚招呼……自己这不是倒了血霉么!
有罗云在没事了。一来他长得人高马大,那些小库吏不敢跟他动手。再者他穿着飞鱼服,足以叫小库吏身后的大门槛也心生忌惮。最后,就算真的有人不开眼打过来,罗云的身手足以保证徐小乐毫发无伤。
所以怎么能缺了罗云!
罗云不懂自己发挥的巨大作用,徐小乐也懒得多说,就道:“好了,咱们今天先去吃点东西。我请你醉月楼。”
罗云一听吃东西,总算松口了气:“这是我一整天最能听明白的话了。小乐,你现在是越来越高深了。”
徐小乐想起罗云藏在锦衣卫暗桩里的桃花,以及桃花的大肚子,还有那个自己看了之后一直想试试的羞人姿势,由衷道:“小云,你才是真的大智若愚,深藏不露。”
罗云很是惊讶:“大致若鱼?什么跟什么啊,我藏了什么?”
“桃花。”
罗云还以为徐小乐是说这回藏在锦衣卫暗桩的事,咧嘴笑道:“那个还是不要露出来的好,免得我被爹爹再揍一顿。”
徐小乐本来觉得桃花这件事自己吃了亏,但是能借此把罗云拉出来陪了几天,起码本钱已经收回来了。唔,如果算上罗云这套祖传的飞鱼服,利息也应该收得差不多了。
现在就看对方怎么接招了。
……
胆战心惊的库大使看着徐小乐和那个铁塔一样的锦衣卫终于走了,大大松了口气。
距离他去张成德家里,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徐小乐还是照样堵着门口骂,丝毫没有看到药行对他的影响。如果再叫徐小乐这么骂两天,恐怕想不惊动上面都不行了。
副使走到库大使身边,试探道:“哥哥,要不,给他兑些好药?”
库大使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舍得,道:“这样搞,弟兄们吃亏就大了。”
副使早就在家里想好了对策,献计道:“哥哥,堤外损失堤内补,亏在他身上的银子,回头从药行那边留下来不就行了?您也跟张成德那小子见了,他自己不巴结着做事,就怪不得咱们不仗义了。”
库大使眼珠子转了几转,道:“也对,过了年就该开药市了,到时候还能叫药行多出些。”
两人商议妥当,生怕夜长梦多,就派了人去找徐小乐。
这跑腿的小白役不知道徐小乐拉着罗云上醉月楼大快朵颐去了,硬生生在长春堂门口等到天黑,方才看到徐小乐笃悠悠地走来。他连忙迎了上去,道:“徐大夫,您辛苦啦。小的是库房的。”
徐小乐毫无白天的戾气,简直可以说是和颜悦色,暖人心脾道:“辛苦你才是,这么晚了还在这儿等我,吃过了么?”
那白役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道:“还没……”
徐小乐呵呵道:“那快点说了事就去吃饭吧。”
白役猛然惊醒:徐小乐要是那种善茬,怎么可能堵着库房的大门骂这么多天。
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他连忙振作精神,毕恭毕敬道:“徐大夫,我家哥哥说啦,明天请您带上料单,咱们有一个算一个,尽量给您翻出来。若是有实在不凑手的,明年药材一入库,肯定也给您备齐了送来。”
徐小乐嘿嘿一笑:“就该这样才对嘛。大家都是给朝廷做事,何必伤了体面?你们之间的弯弯绕绕我不想知道,更不想插一脚。不过我管这事一天,吴县的生药库里就不能有劣药烂药。你明白了?”
白役连连躬身,道:“明白,明白。”
徐小乐哈哈一笑,自觉打了个胜仗,高兴地唱着小曲回宿舍去了。
*
*(未完待续。)
268、道路()
天下府县的医官,无不因为领药而头痛。唯独徐小乐,叫库房头痛得彻夜难眠,最终乖乖奉上了清单上罗列的药材。说起来这些药材都是朝廷给穷苦百姓用的,偏偏这些人有脸看成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徐小乐想到这一节,就丝毫不觉得自己堵门骂人很过分了。这也是现在朝廷益发讲究“和谐”,有法不依,若是放在太祖皇帝时候,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得剥皮楦草!
既然办妥了事,徐小乐就可以去见谭公超了。他自觉办得十分漂亮,所以走进县医署的时候不免趾高气扬,颇有些得意之色。
谭公超见了徐小乐却得意不起来。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朝气勃发的徐小乐,连连叹了三口气,终于说道:“小乐啊,你这是给我捅了天大的篓子呀。”
徐小乐一愣:“谭公,你这就有些卸磨杀驴了呀。我可是尽心尽力办完了事,怎么就给你捅了篓子?”
谭公超扭动着身子,好叫自己坐得舒服些,也不跟徐小乐见外,道:“我这把老骨头是经不住折腾了……”他看似随意地荡开一句,见徐小乐毫无领悟,只好把话说在明面上,道:“药库之难,难在蠹虫仓鼠。知府、同知这些官老爷都是来来去去,谁都没法管那么深。你现在有知府老爷照拂,人家退避三舍,日后高老爷荣升了呢?谁来照顾你?”
谭公超这话的意思是,这回的事终究得他来给徐小乐擦屁股,徐小乐却大为不解。这不入流的徐大使就懵懵问道:“为什么说知府老爷照拂我?我就见了他几面,也看不出来他对我很满意。”
谭公超也不知道高知府与徐荣的交往,听徐小乐这么一说,也是十分费解,良久方才算是找到了个理由:“大概是他看你投缘。”于是就将府衙里的一些传言跟徐小乐说了。
徐小乐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这位高知府是顾家三老爷的同年,也有胸痹的毛病。当初顾掌柜还找我跟师父谈过这事,是不是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就要比投缘充分多了,谭公超道:“兴许就是吧。不管怎么样,你总不能跟药行和仓库这么拧着来,否则三年之后你怎么办?高老爷走后可能一辈子都不来苏州了,你的根脚却在这里啊。”
徐小乐心中腾起一股无名之火,道:“这帮人自己行蛇虫鼠蚁的勾当,我凭什么给他们面子,要叫他们得逞、愉快?”
谭公超一愣:这是医户子弟的形状么?这分明是街头混混的任性吧!
他还真是猜对了。徐小乐当初也是在街面上玩耍过的人,虽然他的武力和罗云的智力阻碍了两人成就一番事业,但是人倒势不倒,架子总还在的。就在冒火的刹那,徐小乐就已经在脑中梳理了一遍自己能用的人手:除了坐镇老家的嫂嫂,也就只有罗云了。若是张大耳和阿虎阿豹兄弟能够衣锦还乡,那自己还有些赢面。
——到时候管你什么药行行首、仓库大使,就不信你没个落单的时候。麻袋一套,打断你五条腿!
徐小乐心中愤愤想着。
谭公超看徐小乐鼻孔里都喷着火气,不由发笑:“你这样子还怎么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什么路?”徐小乐随口反问。
谭公超道:“医官啊。虽说是杂职,终究是官身。你还小,恐怕不知道官身在当今有多有用啊。”
徐小乐不耐烦道:“我管他什么官身,能做就做,不能做我就当个坐堂大夫,实在连医馆都没得坐了,我就去游方天下。有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耐烦受这个肮脏气!”
谭公超虚点徐小乐,道:“你这话说得好听,却是没尝过风餐露宿的苦哇。”
徐小乐不以为然。他对天下的向往最早是师叔祖带给他的,只觉得是高人就得游走天下,见不同的美景,吃不同的美食,撩不同的美女。当然,师叔祖是不会撩美女的,对美食也没甚兴趣,恐怕连美景都习以为常了。所以师叔祖的云游叫徐小乐仰望,却不钦羡。
直到徐小乐遇见韩通智、戴浩歌,听他们讲述旅居客地的种种忌讳,江湖路上的重重惊险,才真正叫徐小乐兴起一番闯荡江湖,大展拳脚,与鬼魅魍魉斗智斗勇的豪情。
在这些故事里,主角——韩通智和戴浩歌自然都能化险为夷,有时候甚至因祸得福,收入颇丰。他们才不会跟徐小乐说夜宿林间的惶恐和疲惫,不会说深山古寺,孑然对月的孤独和无助。
谭公超自己没有离开过苏州府,出门总是有驿站逆旅可以住,也只是口头上劝劝徐小乐,反倒更激起了徐小乐的逆反之心。
徐小乐道:“我是实在离不开苏州,否则早就走出啦。”
谭公超一听徐小乐这个志向,暗道:我若是跟他说从库大使到府县医学的副科、训科,一步步走向太医院……恐怕毫无意义。此子心不在官场,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谭公超就道:“那看来你是不想进太医院光宗耀祖啦。”
徐小乐脑袋一耷,心中很有些不舍,道:“谭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路子么?既不要让我折了本心,又可以进太医院。”
他本以为谭公超会嘲笑他,谁知谭公超却道:“有的。”
徐小乐抬起头。
谭公超道:“那只有一条路了,就是你的医术实在是高明,高明到了圣天子都知道你的地步。”
徐小乐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道:“谭公,这本就是我的志向呀。我要做医官,也就是为了让病家信我罢了。我自始至终只想做个妙手回春、起五代之衰的大国医!”
谭公超沉寂许久的老成之心突然像是被拨动了一下。他休息了很久,终于道:“这条路恐怕不好走。”
“我能行。”徐小乐自信满满道。
谭公超按着扶手站起身来,道:“我怕是帮不上你了。”他走了两步,又道:“你若是真要走这条路,的确可以不管庶务,但是必须要拿出足够硬的病案。譬如根治周夫人的胸痹,或是治愈顾公子的肺痨。”
徐小乐捏了捏拳:“虽然有点难,但我觉得能行。”
谭公超突然松了口气,笑道:“好啦,今年的事也算是办完了,好好过年吧。日子还长着呢。”
窗外的冷风拍打着窗棂,冬天要来了。
*
*(未完待续。)
269、寒流()
张成德换上了棉袄,整个人却仍旧暖和不起来。徐小乐种下的苦果先落在了他嘴里,而且有苦说不出。这一次次沉重的打击差点叫他丧失理智,全靠从小到大锻炼出来的忍辱负重才算熬过来。
管家进来默默打了个躬,上前道:“老爷,一查就查到了。徐小乐在顾家得罪过顾二爷,还打过顾家的奴仆。顾家非但没有找徐小乐的麻烦,还把那个奴仆发配去了穹窿山做杂役。”
张成德终于精神一振:“这总算是个好消息,但是那人敢下手么?”
管家阴笑一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咱们的手段何其隐蔽。又适逢元旦,正应天时。”
张成德轻轻抚着胡须,道:“谁能想到,徐家这小子原本不过是个背锅的倒霉孩子,现在竟然成了痼疾。不除掉他,非但动不了长春堂,甚至还损了药行的生意。”
管家也叹道:“是这小子命不好,怪不得旁人了。”
张成德听管家这么一说,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丝毫愧疚了。他又关切道:“这事首重机密,次重契合。机密嘛,由你亲自去,我不担心。契合上面还要下工夫,若是徐小乐不走咱们预设的路,如何是好?”
管家道:“我已经联络当初的弟兄,水路陆路都付了人手,断不叫徐小乐进城。”
张成德听罢,犹自起身捻须,脑中将整个计划过了一遍。他对徐小乐已经动了杀心,不过要是单杀徐小乐,就等于杀了顾公子。顾家为了自己大少爷的性命,也是要死命追究的。
这就像是投鼠忌器,老鼠在瓷器里,总叫人无从下手。
于是张成德便想了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先将瓷器打碎,然后杀老鼠就没有负担了。只要顾宝哥一死,顾家自顾不暇,又是要料理丧事,又是沉浸悲恸之中,那么徐小乐遭遇“意外”自然就没人在乎了。
所以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顾公子得死得“合情合理”,其次就是徐小乐得遭遇“意外”。
正好眼前有个大节,正是元旦。这一天家家户户辞旧迎新,等闲不出门,又有许多习俗,正好可以下手。
张成德心中过了一遍,发现漏洞还是在于顾家的奴仆身上。他就道:“若是那个奴仆下不成毒,这事就麻烦了。”
管家道:“这恐怕就要钱财开路了。只要将那人推到可以下毒的位置上,就万无一失啦。”
张成德是真的肉痛这一笔一笔的银子流出去。他要赚这些银钱也不容易啊!不过考虑到这回若是事成,说不定还可以栽赃嫁祸长春堂。等长春堂一倒,就可以从药行行会的诸家药铺收些好处了。到底长春堂不是葆宁和堂一家的敌人,而是所有在会药铺的敌人。
张成德想起自己三请顾煊而不得一见,终于见了顾煊,那厮竟然死活不肯吐口入会,就难免为这奇耻大辱心中冒火。眼看着终于有机会推倒长春堂,总算可以大出一口恶气。他算了算时候,长春堂从开业至今也有小半年了,其实并不算“寿命”很长,却总觉得煎熬难忍。
……
谷香站在山头,发了很久的呆,直到风吹得脑仁发痛,方才想起来似的泼一瓢粪水。
她自从徐小乐大闹一番之后,先是在府中清扫茅房,后来又被发配到了穹窿山浇菜。虽然山中病人吃饭菜由上真观供给,但是上真观终究不是聚宝盆,人家的菜也得挑水浇园种出来,所以山上人手多了之后,就自己开了园子种菜。
谷香从小学的是照顾人的勾当,哪里做过这种菜园子的苦活。刚做这差事的时候,闻道粪水的气味就能让她呕吐不止,如今她一身的粪臭,有时候手就伸进了粪水里也无所谓了。
“谷香姐姐,谷香姐姐!”
谷香回过神来,扭头看去,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来人是山上一个病人的弟弟,为人很是热心肠,见谷香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做不来这些农事,一有空就来帮谷香挑水挑粪,从未见他抱怨过一句。谷香也不是铁心冷血之人,见他如此贴心贴肺帮衬自己,对他好感日增。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男人拉着谷香喝了两杯酒,就做成了好事。
正所谓山盟海誓在前,拔鸟无情在后,自从谷香让他得手之后,他水也挑得少了,粪桶也不帮忙洗了,只是过个几日就带着酒肉来与谷香偷欢。
谷香渐渐也看透了。想想顾家是不会给她婚配人家了,何苦让青春在这山上随草木枯槁呢?何况这种事********,那厮器大活好,两厢里各取所需罢。
“你这冤家,怎么想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