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兴文自然是不肯叫徐小乐如此随意发挥的,正要撒泼卖惨,身后突然一麻,旋即剧痛袭来,整张脸拧得跟抹布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自然是吴道长的徒弟们出手了。
年轻的道士们义愤填膺,纷纷斥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冷心冷血的毒蛇蝎子!不打死你真是没得天理了!”他们边骂着就动了手。
外行看着只是一群道士对马兴文推推搡搡,虽然骂得凶,下手却不重,否则马兴文早就惨叫起来啦。
实则这些年轻道士推搡的位置却都是人的软处,又着意将力打了进去,痛在脏腑而不在皮肉。马兴文一口气提不上去,自然连叫声都发不出来。
徐小乐就趁此机会转向众人,说起马家娘子如何积劳成疾,如何不幸染上肺痨,却幸运地逃脱了被卖去妓院的厄运。又说起这位妇人是何等地心地善良,既觉得对不起丈夫,又不想恩将仇报……其中自然添加了许多小故事,别说那些跟马家娘子不熟的人,就算是她的闺蜜好友,都不得不信!
等徐小乐发挥完了,马兴文已经被人打倒在地,呻吟不止。
徐小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道:“将他捆起来,送官法办。”
众人见正义获得了伸张,轰然叫好。
*
*(未完待续。)
255、余波()
诚如张成德不需要有证据才能对徐小乐下手。徐小乐也不需要有证据才能控诉马兴文。虽然他阐发了许多自己的臆想,但关键却是没错——马兴文的确拿了人家的银子,答应要搅徐小乐的事业。
公堂上,房知县刚喊了一声“用刑”,夹木还没碰到肉,他就全招了。
马兴文只知道给他银子的那人是个街头混混。那混混显然也只是传话跑腿的小角色。房知县知道再问也没用,派人去缉拿那个混混,却发现此人早已经不知躲哪里去了。
徐小乐直接就怀疑上了葆宁和堂的张成德。他没有证据,甚至没有线索,但是以他短暂的工作阅历而言,但凡有不好的事发生,就是这个张成德在背后捣鬼。不过他现在却没有办法对张成德进行报复。
张成德能执掌葆宁和堂还可以说是赘婿的身份使然,终究不能叫个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不过他能坐上苏州药行会首的交椅,就足以证明此人的手腕和能力了。药行是个暴利行当,哪个掌柜不想自己在行会里说一不二?身为赘婿,他的阻力比别的掌柜更大,却能技压群雄,足以表明实力了。
徐小乐虽然略有薄名,但是跟赵、周、顾这样的豪门只是人情往来,比不得张成德借助药行行会、葆宁和堂,跟大户们利益纠缠。在利益面前,人情就显得很单薄了。以人情去斗利益,真是好比以卵击石。
徐小乐自己看不到这么深远,谭公超却是人老成精,看得透彻,建议徐小乐“至此而止”。徐小乐想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就听从了谭老的劝诫,没有再闹。
料理了马兴文之后,山上的情形立刻就安稳下来。贪欲是人之常情,不过眼看着没有前途,很多人立刻就服软了。这种时候没人会跟徐小乐耍个性,各个都当没发生过这事,继续安心过之前的日子。
徐小乐需要病人配合治疗,就此告一段落,不再追究。不过他还是找了个机会把话说开了,但凡要走的并不劝阻,想留下继续试着治病的人,就得守规矩讲道理。如此约法三章,山上的事就算彻底平息了。
韩通智和戴浩歌很赞叹徐小乐的硬气。
这两人常年背井离乡,在外地讨生活。若是碰到这种事,只能早早离开,正所谓人离乡贱,锐气早就消磨殆尽。徐小乐却是当惯了地头蛇,穹窿山可是在他家门口呢!还有上真观做后盾,自然是十分硬朗。
就凭着这份硬气,就叫韩通智和戴浩歌很是服气。
然而马兴文的老婆终究是死了。
人命关天,这事绝非一个县令能够抹过去的。房知县找仵作查明死因,配合马兴文的供状,穹窿山诸人的证词,然后上交府衙。府里同知、推官要根据案卷进行查证,需要的时候还要召证人过堂,询问细节。
徐小乐作为最重要的证人,自然是动辄要去府衙报道。好在他现在已经是惠民药局大使了。身穿官服,理论上与知府、同知、推官都是同僚,见面只是打个躬而已,省了不少力气。
这起人命官司一直到了十一月方才由南京刑部存档告终。知府老爷照例是要做最后一次召见,该宣判的宣判,该移交的移交。徐小乐这天接了府衙的知会,再度穿上官服,前往府衙。
这一任的知府姓高,正是顾叔谦的同年。从他履任以来,已经烧过了三把火,如今有些懒散,常常打着巡视属县的名义去下面的州县游览。
太祖皇帝当初就怕这样的官员扰民,在《大明律》里严格禁止官吏下乡。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高知府打着文会的幌子,每次都要府县学里考评优异者同行,这就是成了振兴本地文教,属于勤政有为的亲民好官了。
高知府前一日才回到府衙,游兴尚未全然退去,心中还惦记着写上几首诗文来纪念这次的出游。他坐在二堂上颇有些心不在焉,想早点打发了那个不入流的药局大使之后就回书房写两封信,看能否出个集子。
徐小乐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暗青色的圆领袍服。虽然已经穿了几次,但还是有些不适应。他常想着:如果能穿便服就好了。可惜药局大使虽然不入流,到底也是朝廷的人,仪容仪表总得时刻注意。
高知府听得徐大使报门而入,方才抬眼看去,登时整个人被吓了一跳:真是白日见鬼,这不是自己已故的好友么!他定睛一看,这徐大使年纪尚轻,面上稚嫩,胡须都没长,绝不是自己那位故人,方才摆出一副从容的姿态道:“你就是徐大使?”
徐小乐道:“卑职徐小乐,见过老黄堂。”他这话说完,差点笑场。这话是谭公超教他的,从谭老先生嘴里说出来就十分切合,可是由徐小乐说来就显得无比滑稽。
高知府一脸茫然,心中暗道:有什么好笑的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服,没有问题呀,难道是冠巾歪了?他就不动声色地整了整冠巾,道:“徐大使,马氏殒命一案刑部已经下了照会,就此了结。不过日后你在穹窿山,还是要看顾得紧些才好。”
徐小乐暗道:我怎么个看顾法?又不是官府的公务,难道还能调动差役么?
高知府说完,又看了看徐小乐的脸,忍不住问道:“徐大使是医户子弟?”
徐小乐颇有些奇怪:这老爷问得好奇怪,不是医户子弟怎么出任医官职司呢。
他就道:“正是。”
高知府“哦”了一声,叫徐小乐更加莫名其妙。他想着知府老爷训完了话,自己也该告退了,但是看高知府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似乎还有话说。一时吃不准该怎么办。
二堂上冷场许久,高知府终于开口道:“徐大使家在哪个县?”
徐小乐道:“卑职家就在吴县。”
高知府追问道:“哪个都图?”
*
*
*(未完待续。)
256、亲事()
徐小乐就心里暗道:木渎算哪个都哪个图?没听人说过呀。他就直截了当道:“卑职家住木渎镇,就在灵岩山脚下。”
高知府心里咯噔一下,装作若无其事道:“听说木渎有位名医,也是姓徐……”
徐小乐登时乐了,虚荣满满,道:“卑职曾祖本为太医院御医,侍奉过太祖太宗,后因年迈方才蒙太宗皇帝赐归。”
高知府说的并不是徐小乐的曾祖父徐子陵,而是徐小乐的父亲徐荣。不过木渎只有一户人家出过御医,正是徐荣的祖父。
如此看来,徐小乐真是故人之子了。
高知府回想起跟徐荣的相交莫逆,更蒙有徐荣的救命之恩。当时他就住在徐荣家里,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同游太湖,如今想来真是叫人唏嘘。等徐小乐出生后不久,高知府也得知自己喜得千金,于是就跟徐荣定下了娃娃亲,只等徐小乐长大就迎娶自己的女儿,将这段友谊变成亲缘。
真没想到,再次来到苏州之后,好友早已故去,而故人之子都已经一表人才,自己挣得了个冠带。
高知府看着徐小乐十分欣慰,道:“不错不错,果然好家风。”
徐小乐却不知道高知府肚子里的这些故事,茫然暗道:这是在夸我家代代行医的意思么?
高知府又笑着点头道:“徐大使你的事迹,本府也略有所闻。很好很好。”
徐小乐被夸得十分意外,暗道:这位老黄堂净说些废话干嘛?我当然是很好很好啦。
高知府看着徐小乐,越看越为自己的故友高兴。他与徐荣后来没有往来,主要是自己醉心科场,两耳不闻窗外事。中举之后又赴京赶考,结果名落孙山,不甘之下再闭门苦读三年,方才中了进士。等他选完官,兢兢业业干完了第一任,总算有了些许闲暇,再来找这位故友的时候,徐荣已经去世了。
如今的高知府已经做完了两任官,选派苏州府这么个海内大郡,仕途上顺风顺水。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游山玩水,在苏州正是如鱼得水。而且他是松江府人,简直就是在家门口做官。若是这样都还不算得意,那也就太贪心了。
高知府自己轻松愉快,见了徐小乐,难免就兴起了提拔栽培的心思,也算是不愧对自己的故友。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到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徐小乐从来没登过门。要么是他太过清高,不想攀这个交情;要么怕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与他父亲的关系。
高知府一念及此,突然之间心口砰砰跳了两跳:这么说来,他不知道婚约的事吧?
高知府就试探道:“徐大使,看你年纪轻轻,家里可给你定了亲么?”
徐小乐大奇:你不会想招我做女婿吧?他就道:“我年幼失怙,嫂嫂把我养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没来得及定亲。”
他说完就想到了唐笑笑,隐约间觉得大概嫂嫂要说亲事也是找唐三叔他们去说。不过他又想到那天跟笑笑在墙头偷看桃花的事,总觉得有些遗憾——笑笑胸前的那对馒头又小又硬,远不如胡姐姐的赏心悦目。
高知府见徐小乐神游物外,心中暗道:他大概是想起了去世的父母,这孩子还是有些孝心……是了,他这么说就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定了娃娃亲,这么看来倒是不错,我家亚男可以另寻一门好亲事了!
高知府虽然与徐荣友善,也很记挂着徐荣,但是当日定下的亲事却是叫他如鲠在喉。他是什么人?他是朝廷命官啊!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即便不能入阁为相,也能做个封疆大吏,部堂大佬。而徐家只不过是一介布衣,这门第相差得也太大了点。
想到自己女儿只能嫁给布衣白身的穷小子,高知府就心头发闷。只是今天见了徐小乐,发现徐家人似乎并不知道,这如何叫他不喜?
为了加以确认,高知府就着意打听起徐家这些年的近况。然后他自然知道了徐小乐的哥哥采药失踪——很可能是滑落山崖尸骨无存。在此之后嫂嫂佟晚晴才嫁进来主持家事,实际上连徐小乐的哥哥都没见过,更别说公婆了。
高知府回忆了一下徐小乐他哥,当年他在徐家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刚刚启蒙读书,如今想来全无印象。以他那个年纪,肯定也不会知道父母给弟弟定亲的事。
高知府越想越高兴,乍然想到了当日还有见证人,正是徐荣家的邻居。他就问道:“你家这么困顿,就没有左邻右舍帮忙么?”
徐小乐道:“也就隔壁的唐三叔三婶常常周济我们。”
高知府想起来了,那见证人正是姓唐!
这如何是好?难保那个姓唐的邻居不会多嘴!
高知府登时又为难起来。
徐小乐见他不说话,终于难熬冷场的尴尬,提醒道:“老黄堂,您日理万机,我这儿耽误您太久啦……”
高知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失态,连忙点了点头,道:“我看你也是年轻俊杰,未来必定大有所为!你先去忙吧,咱们日后再谈。”说着便端茶送客。
徐小乐如蒙大赦,连忙告退。
高知府目送徐小乐出去,就觉得如坐针毡,连忙起身往后宅去找妻子讨个主意。
一般官员在外任上是不会带妻子的,因为要留在家里照顾父母。不过高知府家就在松江,实在是太近了,所以他妻子也常来苏州与他团聚。这回还带了女儿高亚男一起,顺便浏览姑苏美景。
高知府进了内宅,正巧妻子在院中赏花。夫妻两人眉目一对,就心知肚明,齐齐往内室去了。
进了内室,高知府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猜我今天见的惠民药局大使是谁?”
“谁?”高氏捏着手,也被丈夫的紧张情绪所感染了。
“徐荣的儿子!”高知府压着声道。
高氏到底是做母亲的人,立刻想到了自己女儿婚事。她低呼一声:“他可提到了亲事?”
高知府微微摇了摇头。
*
*(未完待续。)
257、黑店()
高知府夫妇在为女儿和徐小乐的婚事发愁的时候,徐小乐却很兴奋。
他被张大耳拉去了一家黑店。
所谓黑店,就是建在荒山野岭,没在衙门上挂过号的客栈。这种客栈并不会做人肉包子,之所以说他黑,主要是黑在价格昂贵。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这里开价高,服务自然也跟一般客栈大不相同。
这里最大的服务特色就是没有服务。
客人从进门开始,柜台后面的伙计和掌柜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客人自己找位置坐定,喊一嗓子“来人”,才有个半梦半醒的伙计神情呆滞地走过来,话也不说,就干站着。
客人得自己说清楚来意,是打火还是住店。
打火就是生火做饭,源自北京土话,随着永乐帝的燕军流传到了南方,是如今十分流行的江湖唇典。在这种客栈,店家不怎么欢迎打火的客人,所以招待就会很敷衍。青菜里兼炒几条青虫,或是饭里夹着黑色甲壳的米虫,都是惯例要有的添头。
对于住店的客人,店家就要上心一些了。他问清楚几人入住,要什么屋舍,至关重要的就是提前收足房钱。至于寻常客栈那些端茶倒水,随叫随到,这里不屑于从俗,肯定是一概没有的。
听了张大耳介绍完黑店的“服务特色”,徐小乐大惑不解:“这样还有人来住宿么?”
当然有!
因为寻常客栈接了外地客人,必要查验路引,向官府汇报。若是没有路引的旅人,还要受到官府的捉拿。轻则遣返原籍查验真身,重则被人扣上一顶盗匪的帽子,不明不白命丧刀口——苏州土话叫“斩白鹅”。
在这种黑店,就完全不用担心路引的问题啦。
店家既然连话都懒得跟你说,自然不会来盘你的来历,问你要路引。即便是江湖上名声在外的巨盗,只要没在当地做过案,他们就假装不知道。如果在本地犯过案子,那就得看官府的重视程度了——悬赏高的话,还是有可能去换个赏金。
总而言之,黑店只认银钱不认人,这是身上背着事的江湖客最终不得不选择它的原因。
徐小乐听张大耳解说完毕,有些心慌:“不会是哪位江湖大哥生病了,不方便进城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