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里派来的几个小道士就站了过来。他们都跟吴道士练过拳脚功夫,真要打起来肯定不会让徐小乐吃亏。
徐小乐最喜欢的就是不战而屈人兵,当然不会主动挑衅打架。何况眼下这等局面并不是打架就能改变的,他得让人服服帖帖地接受治疗,而不是把人关起来“试药”。
说到试药,这难免叫人心里不舒服。
谁的命不是命?
只有最最活不出人样的奴婢下役才给人试药呢!
徐小乐不知道顾家是不是有这种想法——兴许有兴许没有,兴许有了自己都没意识到,也兴许心头那么想却装作没有。反正他徐小乐是敢赌咒发誓,绝没有用人试药的念头。
他始终想的只是:病案越多,越有可能找到应对这种绝症的办法。
至于这个马兴文要质疑他的动机。
徐小乐只能说:医生见了病邪而无动于衷,那才是怪事。
徐小乐扫了一眼马兴文背后站着的人,有病人,有眷属。从他们愤愤的表情上看,他们已经被人误导了一轮,颇有些“讨个说法”的意思。
徐小乐对众人朗声道:“我最早在穹隆山收容病人,开药治病,顾家大少爷还没有染上肺痨呢。你在这里颠倒前因后果,自以为很聪明么!”
马兴文顺口道:“顾家大少爷没得肺痨之前,顾家给钱了么?”
顾大少爷没得肺痨的时候顾家当然没给钱,得了肺痨之后才给钱,正说明顾家在找人试药探路嘛!
徐小乐一愣,心中暗道:你这贼厮口舌很厉害啊!若是一般的诚实君子,有一说一,岂不就被难住了?
还好徐小乐不是那种人。
徐小乐冷冷一笑,道:“我拿着顾家的工钱,在外跑这穹窿山的事,你说顾家给没给钱?”
马兴文口舌再利,也没想到徐小乐会如此怼他。
别人恨不得把所有功劳善事都搂到自己怀里,偏偏徐小乐就舍得让给顾家,说得这事好像顾家主导,自己只是个拿工钱跑腿的小杂碎。
——你不按套路走啊!
马兴文心中呐喊。
徐小乐踏上一步,绕过马兴文,直接面对众人道:“要说试药,倒也不假。咱们都知道肺痨没验方可用,谁喝下去的药能保证有效果?既然不能保证有效,不是试药是什么?若说你们给顾家大少爷试药,反过来他难道不是在给你们试药?”
众人听闻此言,突然有所明悟:对啊,要说咱们是在给顾大少爷试药,起码也得有效了才算“试”。大家在这儿都还没有看到治愈的曙光,只是能多苟延残喘几天,算什么“试”呢。
这么一想,他们就又有些退缩,觉得自己跟徐小乐翻脸很不好看——万一被赶出去如何是好?天底下哪里有治肺痨的地方?与其在家等死,不如在这儿有吃有喝,有人给看病熬药。
徐小乐又对众人道:“你们也觉得自己被骗来给人试药?”
众人一听这话,分明就是个台阶啊,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
“那你们这是……”
徐小乐环顾当场,很有股横劲。这股横劲得自佟氏亲传,不管有没有三把斧,镇场面已经足够了。
众人缄默,齐齐看向马兴文。
马兴文连忙退了回来,陪着贱笑,道:“徐大夫,这是我们犯混啦。我给您作揖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人计较。”说着果然深深打了两个躬。
徐小乐嘴角一抽,暗道:能硬能软,果然有些道行,看来今天的事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果不其然,马兴文又笑着道:“不过我还听说,豪门大户们捐的银子有些被小徐大夫用到别处去了。您看,这天一日比一日冷,山上的吃穿用度都还捉襟见肘呢,这银钱是不是能再多拨过来些。”
“捉襟见肘”这个尺度就跟“有点闲钱”一样,全凭个人感觉。有的人觉得十两是天文数字,有的人拿了一千两还不满足。
徐小乐完全不觉得山上众人有什么“捉襟见肘”的地方。衣食住药四大开销他全包了,还有什么要用银钱的地方?
人越来越多,就算是顾家家大业大也不可能填得满这个无底洞,自然是要精打细算过日子。怎么可能给大家吃龙肝凤脑,燕窝鱼翅呀!
*
*(未完待续。)
253、凶横()
徐小乐这才明白采薇说的麻烦。他可以完全不在意姑苏城里的流言蜚语,但是他不能不在意穹窿山病人们的想法。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徐小乐是在做善事,然而经历了最初吸引不来病人的阶段,徐小乐并不觉得自己在行善。事实上,他觉得与病人之间更像是合作。
而且合作的主导者也不是医生,而是病人。医生只是,也只能是辅助。此时此刻,徐小乐才真正明白师叔祖当时说的:医生就像是军师,真正的主帅始终是病人自己。
“小徐大夫,他们无非就是贪心不足。要不然,就多给他们一些好处,把这事平息下去吧。”顾家派来的管事低声在徐小乐耳边说道。
徐小乐年纪虽小,但是脑子十分灵清。他知道顾家管事的任务就是维持穹窿山的稳定,获得更多对抗肺痨的医药经验,从而让宝哥儿能痊愈,延续家族命脉。对于他而言,一旦在这事上妥协,提高了病人的待遇,即便有顾家人买单,屎盆子却扣在了自己脑袋上。
徐小乐自小无父无母,没有少受人白眼,因此养成他格外敏感的性格。他可不愿意白白叫人坑一把,担下这莫名其妙的罪名。
徐小乐就道:“吃穿用度是早就定好的,若是有人需要,可以临时再酌情添加。不过要说一水儿地往上提,我可没有变出银钱的本事。至于有人说我贪墨,呵呵,账目是清清楚楚的,谁再敢胡说八道,往我身上泼污水,别怪我徐小乐不客气!”
他越说越严厉,一众病人不由噤若寒蝉。
这些病人吃住在穹窿山这些天,生活水平不输给自己在家,更难得的是每天有人施诊送药,这是在家里都不敢想象的。徐小乐因此积累下来的威势,恐怕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更何况跟着马兴文出来讨要说法的人终究不是全部,还有一半的人坚定站在徐小乐一边。只要没有形成一边倒的态势,徐小乐就不慌,而他们这些站出来的人却难免有些心虚——若是讨要好处不成,反被赶出去,这就亏大了。
马兴文的确没想到徐小乐年纪不大,性子却这么刚强。他原本以为像徐小乐这么个年纪的少年,只要人一多吓吓他,自然就会放软。于是马兴文笑得更“真挚”了,道:“小徐大夫,我们是很相信你的。可是三人成虎,这事说得有头有尾,实在叫人不舒服。要不这样,咱们把账目亮出来,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徐小乐看穿了他奸贼伪装忠臣的拙劣演技,扯了扯嘴角:“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看我的账簿!”
马兴文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能骂人呢!”
徐小乐冷哼一声:“我哪里骂你了,我只是在问你。你要说你不是东西,那我就承认自己失言啦。你到底是不是东西?”
马兴文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情。
顾家管事一看这事要闹大,连忙拉了拉徐小乐,低声道:“小徐大夫,小徐大夫,穿新鞋不踩****。实在不行就给他们看一眼,反正咱们账目干干净净,怕什么。”
徐小乐真想一脚踢过去。这种“自己人”真是比敌人更讨厌!然而这位管事终究是东家金主派来的,他只好耐着性子道:“你给他看的东西越多越干净,他能抹黑你的东西就越多。这种人哪里是真要好处,就是来搅局的!”
那管事有些不信:“他搅局能有什么好处?”
徐小乐一时语塞。
是啊,这马兴文的妻子还在这里医治,他搅局有什么好处?难道是巴不得妻子被赶出去早点病死?这有些说不通。就算夫妻感情再糟糕,续弦也是很费银钱的事,还不如让老婆在这里治着,另外娶个小妾呢。
可他这种做派,分明就是搅局的标准姿态。
徐小乐人生经验不丰富,市井阅历却不少,又不是没见过这种人。他突然心中灵光一闪:这贼厮莫不是拿了人家的钱财吧!
韩通智和戴浩歌都是走南闯北的江湖客,这种盘子更是见得多了。韩通智就上前对顾家管事道:“有点像是对头找来惹事的。”
顾家管事一愣,默默退到了后面,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万一这马兴文真的是对头派来搅局的,他现在已经说了太多危险的话。日后主家心思一多,恐怕还会怀疑他吃里扒外。
徐小乐见这个拖后腿的管事终于学乖了,就转头对马兴文道:“好啦,你既然不说你是不是东西,我也不跟你多纠缠。反正今天这事就跟秃子头上的跳蚤一样,一目了然。你,还有你们这些人……”
徐小乐一指在场的病人和病人家属:“愿意留下继续寻求一线生机,现在回屋里去呆着,我也记不住都有谁。若是有人真心觉得我徐小乐是个贪你们伙食衣被的人,我也无话可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趁着天色尚早,早点下山吧!”
马兴文正要说话,徐小乐脸色一变,刚才还云淡风轻少年老成的清秀面孔,瞬间变得狰狞起来,骂了一句苏州脏话,喝道:“小爷我去打来的秋风,反倒要遭你们编排!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去大户门口跪着求银钱去呀!有人能求来一两银子么!人家给钱就是给我徐小乐的,有谁肯给你们!我倾家荡产想做成这件事,倒成了我用你们银子啦!都是****长大的么!”
这回就连马兴文都吓了一跳。他原本就是“文闹”,不会“武闹”——就他这个身板,真要动粗恐怕自己就先倒下了。众人看徐小乐也是一副天真少年的模样,谁知发起飙来竟然如此可怕。
徐小乐可不是色厉内荏。他既然敢骂得凶,就不怕这些人动手。真要动手,身后这些上真观的师兄弟们可不怵任何人!这些血气未定的年轻道士一直没有机会下山,学的功夫除了师兄弟之间切磋还没实践过,一听徐小乐有撕破脸横扫千军的意思,各个摩拳擦掌,很担心这场架打不起来。
徐小乐恶狠狠地扫视众人,就看要拿谁出来开刀——当然,最好是那个马兴文。不过这姓马的很油滑,一见徐小乐硬起来了,自己就缩了回去。
正僵持间,就见有人跑了过来,凄厉喊道:“马家娘子上吊自尽啦!”
*
*(未完待续。)
254、正义()
马兴文带着人跟徐小乐僵持的时候,他老婆却悄然无声地用腰带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为了避免后来者忌讳住她住过的关房,这位女子特意跑去了茅厕上吊。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冷了。
徐小乐一直注视着马兴文的神情,没有看出他有什么悲恸。马兴文的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丝冷漠,好像死去的并不是跟他结发十余年的亲人,只是个熟人而已。
不过很快,马兴文就扑到了妻子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徐小乐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要开始讹人了!
地痞流氓最阴狠的招式就是搞一具尸体——或是客死异乡的外地人,或是本地乱葬岗里的无名氏,将之扔在要讹诈的对象家里,然后报官。官府对于小案子并不上心,但是人命关天,发生了这种案子肯定是要抓人、用刑、办成铁案。至于是无罪开释,还是破家灭门,全看运气。
现在马兴文的老婆不明不白死在穹隆山,不是病死而是吊死的,一旦闹到官府,肯定就是一桩大案。虽然人人都觉得她是自尽——悬梁一向跟自尽是对好搭档,但是不请仵作勘察,谁又能保证不是有人杀人之后伪造了自尽的现场?
徐小乐头皮发麻,对马家娘子比对马兴文还要恼火——就算真的生无可恋,跳崖都要比自尽好呀!起码跳崖还可以买通官府,用“失足”来结案。而悬梁就算最终勘察下来的确是自尽,也难免给人发挥的余地:穹窿山里与世隔绝,无辜少妇不堪****,被逼自尽。
马兴文哭了一场,嚎啕叫道:“我家娘子早间还说病好之后要回家打理苗圃,怎么会突然自尽!”
这就是在为接下来报官做铺陈了。
徐小乐立刻上前指着马兴文的鼻子骂道:“全是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拿了人家的银钱泼我污水!你老婆几次三番劝你别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非但不听还打她骂她!今天你纠集一帮愚人跟你闹事,她正是觉得颜面丧尽,方才想不开的!”
马兴文原本打算无论徐小乐说什么,他都坚持要报官。谁知道徐小乐一开口就说他拿了银子的事,真真是说得他浑身寒毛尽竖——这是大白天闹鬼么!他收张管家十两银子的事,何其隐秘!就连自己老婆都不知道,这徐小乐是怎么知道的!
是的,马兴文从张成德的管家手里拿了十两银子,定下了这条釜底抽薪之计。因为他自己妻子就在徐小乐手下医治,言辞中对徐小乐和韩通智、戴浩歌十分感激,所以他就连妻子都瞒过了。
徐小乐后面所说的“妻子劝诫不听”、“又打又骂”,自然都是自己胡说八道——反正现在就是比谁更无赖了。
韩通智和戴浩歌都是老江湖,知道徐小乐跟马家娘子并没有什么往来——三人有分工,马家娘子归韩通智负责,真要是有这些话要说,也肯定是告诉韩通智。不过目前这种情况,换个老实本分的忠诚君子,铁定是要吃马兴文那无赖的亏。
徐小乐的手段虽然有些过于“市井”,但也算是应对得当,不至于叫马兴文太占便宜。
果不其然,马兴文反应过来之后就喊道:“你血口喷人!我何尝拿人银子!”
徐小乐就道:“你老婆说的,有本事把她唤回来对质呀!”
马兴文终于意识到徐小乐不好对付,自己犯了轻敌冒进的错。早知道他软硬不吃,就该从长计议,先谋取他的信任才对!不过事已至此,马兴文光是后悔也没用了,哭喊道:“妻啊!你跟我十五年,没有叫你过上好日子,如今你死得不明不白,为夫却还要受人污蔑,真是好恨啊!”
徐小乐见他大打感情牌,干嚎一声:“好婶子,看你嫁得人面兽心的男人!”他硬挤着眼泪:“要不是查出来你得了肺痨,他就要把你卖去窑子。你说这病是你保全自己的福气,没想到终于还是被这狗才逼上了绝路啊!他死活要恩将仇报做那白眼狼,说起来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何苦如此想不开啊!”
马兴文也在努力挤眼泪,却发现徐小乐比他更像真的,一急之下反倒更挤不出来了。
徐小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马兴文骂道:“你们看!这狗才还吐口水装眼泪!”
马兴文一怔:我日了他家的狗!这是料敌如神啊!我还没来得及抹唾沫呢!
众人望向马兴文,果然见他光打雷不下雨,干嚎得厉害,没有半点眼泪,自然就信了徐小乐八成。
徐小乐挤出来的眼泪却是货真价实的——可见肝肾好很重要,否则装哭的时候眼泪都挤不出来。他故意抹出泪痕,对众人讲述起马家娘子是多么贤良,一直劝马兴文做个好人。偏偏马兴文鬼迷心窍,死活不听善言,终于叫这位贤良的妇人没脸做人,只好走上了绝路,以免被丈夫牵连。
马兴文自然是不肯叫徐小乐如此随意发挥的,正要撒泼卖惨,身后突然一麻,旋即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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