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门,救人哪。”
过了好一阵子,房门方才“吱扭”一声被人打开,从门内走出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气冲冲地问道:“这是谁呀,一大早地乱嚎什么,叫老婆子觉也睡不囫囵。”
来兴儿急得一时有些气短,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子。。。。。。景嫔娘娘小产。。。。。。马厩。。。。。。”
老妪别的没听清,当听到来兴儿说有人小产时,两眼顿时放出光来,粗着嗓子问道:“你这小宦者,是说有人小产吗?在什么地方,快领老婆子前去瞧瞧。”
来兴儿缓过口气来,对老妪说道:“我要去找太子报信,景嫔娘娘在马厩小产,请婆婆告诉我太子在哪儿。”
老妪嘿嘿一笑道:“娘娘好福气,偏叫你这小子来敲我的门。太子在哪儿我不知道,可若说替人接生,那可是老婆子的本行,快头前带路,耽误了时辰,你承受不起。”
来兴儿听她口气很是笃定,不禁喜出望外,又怕雪地湿滑,老妪行走不便,遂说道:“我背你去吧。”
老妪转身回房,不多时手中挽着个包袱走出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对来兴儿说:“那就有劳你了,娘娘母子平安,也算有你一份功劳。”
来兴儿背着老妪回到马厩,景暄躺在床上,身下已是湿漉漉的一片,锦屏半跪在跟前,不断用手帕替她擦拭着额头沁出的冷汗。老妪见胎儿羊水已破,大声冲站在房外的吴孝忠嚷道:“把火炉搬到房内,烧一大锅水预备着,然后男人都退出去。”
待一切准备停当,吴孝忠、来兴儿二人退到房外,吴孝忠才问了句:“她是谁呀?”来兴儿便把他迷路巧遇老妪,老妪自告奋勇要来为景暄接生的经过叙说了一遍。
吴孝忠又气又急,但瞧眼下情形也别无它法可寻,他低头想了想,对来兴儿说:“你马上到栖霞阁去,要那里多来些宫女侍候,同时请那里的值侍人等将娘娘小产之事速报太子。”
太子得着禀报,踏雪赶到马厩时,已是时近正午。由于吴孝忠所住的上房已临时充作产房,随太子前来的尚敬只得将太子引到来兴儿住的偏房之中落座。不待太子开口问话,尚敬便笑嘻嘻地向太子道喜:“适才奴才已得着信儿,景娘娘给太子爷添了位公主。”
太子笑着骂道:“你这老奴才,惯于讨头彩,叫栖霞阁的人进来回话。”
这半年来,太子到栖霞阁的次数虽远远比不上凝香轩,但由于景暄一向并不与婉容争宠,且和太子在当年平叛时也算是旧相识,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洽。锦屏常陪侍在景暄左右,太子对她也相当熟悉,因此当她被叫进房来,太子佯作发怒道:“这大雪天的,你们主仆不在栖霞阁侍着,跑到这里作甚?”
锦屏头一回见太子发怒,吓得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今儿小姐起得早,见天上下雪,来了兴头,非要拉着婢女到外面观赏雪景,走到这儿附近,小姐突然肚痛不止,婢女情急之下,才敲开马厩的门,把小姐安置在此。天老爷保佑,小姐福大,遇到了贵人,保得母女平安。”
“这马厩之中哪来的贵人?尚敬,快把贵人请进来。”
尚敬瞪了锦屏一眼,脸上堆着笑回道:“奴才听马厩的老吴头说,是一位不知姓名的老妇给景娘娘接的生,不知锦屏姑娘说的可是她?”
“正是。只是她已经走了。”
太子越听越觉离奇:“这冰天雪地的,从哪儿跑出个老稳婆来,你说说,她什么模样?”
锦屏努力回忆那老妪的模样,思忖着说道:“看装束是个下人,说起话来粗声大气的,象个男人。。。。。。”
尚敬忍不住打趣她道:“姑娘,你说的这种粗使婆子到处都有,教我到哪里去找呀?”
锦屏实在想不出老妪的模样有何特别之处,便说道:“她住的离这儿不远,想要找她,问问来兴儿就是。”
太子得知景暄母女有惊无险,心情大好,本想和锦屏开个玩笑,谁知却牵扯出个神秘的老妪,听锦屏说的认真,遂吩咐尚敬道:“把那来兴儿唤来,本宫要亲自问问他。”
来兴儿把老妪送回住处,刚刚回到马厩。他这半日实在辛苦得很,来来回回几乎不停地在雪地里奔跑,浑身上下**的,被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他正打算回房中换身干净的衣服,却见自己房门外站着两个挎刀的侍卫,正在惊诧间,从房内走出个身着锦服的胖宦者,冲着他叫道:“来兴儿,太子爷有话要问你。”
来兴儿不知胖宦者怎么认得自己,应声走进房间。太子见来兴儿全身沾满泥水,挥了挥手,说:“去换件衣服再来见我。”
来兴儿自打进入东宫,还是头一回见太子,听他话语温和,乍着胆子指了指床头叠放着的一摞衣物,说道:“我的衣服都在这儿。”
太子颇感意外,问尚敬:“这孩子也在马厩当差吗?”
尚敬忙道:“回爷的话,来兴儿原是侍候景嫔娘娘的,后因犯过,半年前调到马厩当差。”
经他这么一说,太子恍然道:“半年前受暄儿差遣,随傅奕前往河中的,就是他吗?”
尚敬恭维道:“爷的记性真好,正是他。当时清宁宫传话给奴才,不许来兴儿回娘娘跟前侍候,奴才想他原在闲厩院喂马,便将他派到此处。”又回头呵斥来兴儿道:“快拿着衣服,找个地方换过后再来回话。”
这时,随太子一同前来的太医进屋奏事,来兴儿随手拿起件衣服便跑了出去。
太医奏道:“下官方才仔细瞧过,公主虽是不足月产下,然无大碍,只是娘娘产后虚弱,不宜受风,恐怕要在此处留上一些时候了。”
太子一皱眉:“这里如此肮脏、逼仄,如何使得?”
太医叩头道:“此番娘娘有孕不足七月而产,母女平安已属万幸,切不可再出意外。依下官之见,这里虽不堪,倘若挑选得力之人,善加侍候,下官再开个调补气血的方子,按时给娘娘服下,不出四五十日,娘娘的身子定可复原如初。”
太子点点头,对尚敬吩咐道:“那就按太医说的办,把这里的马移到别处,挑选几名生养过孩子、干净利落的仆妇到此侍候,暄儿有个闪失,我拿你是问。”说到这儿,他一眼瞅见换好衣服走进屋来的来兴儿,又补了一句:“叫来兴儿暂且留下,负责看守门户,传递消息,侍候的好,本宫日后另有差使交给他办。”
来兴儿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尚敬一迭声催促着叩头谢恩。
太子接着问来兴儿道:“今儿给娘娘接生的老婆子,是在宫内居住吗?”
来兴儿答道:“是,小的才将她送回住处,离马厩不过二里路程。”
太子对锦屏吩咐道:“你和来兴儿速去将这老婆子请来,本宫竟不知东宫之内还有如此医术高明之人。”
太医在旁也说道:“是啊,下官也想当面向她讨教一二呢。”
锦屏、来兴儿二人去的急,回来的也快。那老妪忙碌了半日,回到所住的木屋之中刚吃完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就被来兴儿拖来见太子,憋着一肚子的不高兴。见了太子,也不施礼,直挺挺地站在房中不吭一声。
太子瞅着老妪眼熟,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便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尚敬。尚敬对东宫诸色人等端的有过目不忘之能,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你不是花坊的夏婆子嘛,给娘娘接生的就是你?”
老妪听尚敬说出她的姓氏,又见太子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她并不理会尚敬,只冷冷地对太子说道:“老身多年不见太子,难怪太子已不记得老身了。”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这哪像是普通下人的语气,分明是位极有来历之人。
太子此时显然想起了什么,但仍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皮肤粗糙、满脸皱褶的老妪和自己想到的那人竟是同一人,迟疑地问道:“你是夏嬷嬷吗?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直留在宫中?”
老妪见太子果然认出了自己,心头一酸,竟淌下两滴泪来,呜咽着说:“是啊,老身身受两位娘娘大恩,怎会舍得离开这东宫。”
太子激动地上前一把抱住老妪,两人不顾众人在场,竟失声痛哭起来。
来兴儿见此情形,大是好奇,悄悄地退到院中,低声问吴孝忠:“师叔,夏嬷嬷是谁呀?”
吴孝忠忙将来兴儿拉到马棚之中,看看附近无人,这才说道:“我听说太子生母吴贤妃当年身边有一位号称‘女神医’的陪侍嬷嬷,擅治诸科杂症,吴贤妃就是经她一手调理,才在皇上诸嫔妃中第一个怀孕产子。后来,太子妃嫁入东宫,她是吴贤妃未出五服的外甥女,吴贤妃便将神医嬷嬷派到太子妃身边侍候,希望太子妃也能像她一样早早给太子生下位世子。”说到这儿,吴孝忠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嘎然止住,不安地瞟了来兴儿一眼。
来兴儿却不曾理会吴孝忠话中有别的意思,拍手叫道:“怪不得太子和她那么亲近。咦,师叔,你说今天怎么这么凑巧,竟会让我遇到了她,又救了景嫔娘娘。”
吴孝忠捋着胡须,慨叹道:“是啊,这就叫吉人自有天助。想不到她还活着。”
来兴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她既是神医,为何如今在花坊莳养花草?又要一直瞒着太子呢?”
吴孝忠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佯怒道:“宫中之事,岂是你这孩子随便打听的?还不赶快回屋,在太子爷面前小心侍候。”
来兴儿被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也想听听太子和夏嬷嬷在说些什么,便冲吴孝忠扮了个鬼脸,嗫手嗫脚地回到了屋中。
屋中,太子和夏嬷嬷并排坐在来兴儿的小木床上,太子正向尚敬吩咐着什么。来兴儿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悄悄来到锦屏身边站下,竖起耳朵听,只听太子说道:“清宁宫、宗正寺、东阳郡公府,这几处天黑之前务必把信带到。派人到凝香轩传话给婉容,要她雪化之前不得随意走动,免得伤了胎气。好了,来兴儿留下,其余人等暂且退下吧。”
尚敬答应一声,带着太医和锦屏退了出去。太子面带歉意,对夏嬷嬷说道:“嬷嬷一向身在宫中,对东宫如今的情势想必也略知一二。年前就委屈嬷嬷暂住在原处,一应所需我自会派人照料。嬷嬷既与这孩儿有缘,每天早晚就让他到嬷嬷处请个安,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他做就是了。”又对来兴儿吩咐道:“听傅奕说,你办差还算尽心,本宫便再派你个差使,今后嬷嬷处有什么事,你不需通过内坊,可直接到宜春宫报与我知。听清楚了没有?”
来兴儿却是个不晓事的,边叩头谢恩边回道:“侍侯娘娘、替嬷嬷跑腿办差都是小的应做之事,只求太子爷恩准,待娘娘康复后,让小的再回马厩当差,小的便感激不尽。”
夏嬷嬷在旁听了来兴儿这话,哈哈笑道:“你小子竟是个不识抬举的,好好好,倒是甚合老婆子的脾胃。”
太子也被来兴儿弄得哭笑不得,站起身,边向外走边对夏嬷嬷说:“我还有军务要回去处置,不能在此久留。嬷嬷既然喜欢,日后还要多教导他些才是。”
景暄提前生产的消息传开,小小的马厩顿时变得异常热闹。皇帝、皇后赏赐了许多物件,京城的各王公勋贵眼见太子储君之位稳固,纷纷借此机会向太子示好,送钱送物,荐医赠药,嘘寒问暖,汪、刘两位才人更是几乎每天都要前来走上一遭,只有婉容因产期将至,身子不便不曾来过。
来兴儿帮着吴孝忠将马棚里的马移至太子卫率营中新辟出的马厩中,又和锦屏一道带领着尚敬派来的仆妇、宦者把马棚改造成为他们临时的住所,给他们每个人分派了差事,待到一切就绪,已是将近年关了。
景暄服下十几副夏嬷嬷开的补血益气之药,又得着众人的精心照料,身体恢复得很快。只是公主生下后,太子命人将她抱至栖霞阁中喂养,景暄自生产后一直没见着女儿的面,心中甚是牵挂。她得夏嬷嬷及时救护,方保全得性命,又听锦屏绘声绘色说起太子和夏嬷嬷相认时的情形,不禁又是感激又觉好奇,常叫来兴儿邀夏嬷嬷前来攀谈。夏嬷嬷见景暄为人谦和、谈吐大方,不似宫中寻常嫔妃那般小肚鸡肠,自也对她颇有好感。两人一来二去,竟成了忘年之交。景暄得知夏嬷嬷一人居住,多次邀她日后搬到栖霞阁来住,但每次夏嬷嬷都笑而不答,不置可否,联想起锦屏所说她和太子异常亲近,景暄愈发觉得夏嬷嬷身上一定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除夕当天,天刚蒙蒙黑,天上便又飘飘洒洒下起了雪。来兴儿牵挂着夏嬷嬷,叫人煮了一盘饺子,温了壶酒,跟锦屏打声招呼,提着食盒冒雪出了门,朝夏嬷嬷的小木屋走去。
来到小木屋门前,来兴儿边敲门边笑着喊道:“嬷嬷,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可敲了许久,并不曾听到屋内有响动。来兴儿心中暗暗纳闷:通常这个时候嬷嬷都在,今天又下着雪,她怎么出门了呢?这样想着,他走到窗前,用手一拉窗扇,没想到那扇窗“吱”地一声竟被他拉开了。借着屋外残存的一丝光亮,依稀可见房中空无一人。来兴儿把食盒放在一边,“噌”地从窗户跳进房中,从里面将房门打开,把食盒提了进来。
他用随身携带的火褶子点燃桌上的腊烛,环顾房内,见房中陈设与平时并无不同,这才稍微放下了点心。在房中等到天交初更,仍不见夏嬷嬷回来,来兴儿有些着急了,他打开房门,正要四下里寻找一番,却远远地看见雪地里有两个人影向小木屋走来。来兴儿一时起了顽皮之心,想和夏嬷嬷玩个捉迷藏的游戏。他回头打量房内,见只有床上铺着厚厚的被子,可以藏身,便迅速关上房门,一掀被子钻进了被窝,他身材十分的瘦小,不留神还真看不出被窝中有人。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来兴儿在被窝中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随即听到夏嬷嬷对同行而来的人说道:“定是来兴儿那孩子来过这里,咦,腊烛还亮着,他还没走。”来兴儿躲在被窝中,拚命忍住笑,想看看她们能否识破他的藏身之处。
同来的人听声音应是个比夏嬷嬷年轻得多的女人,她似乎很是焦急,压低了嗓音说道:“有人在这儿,我还是赶紧走吧,那件东西您千万别丢了?”
只听得房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过了片刻,又听夏嬷嬷说道:“东西在这儿,你放心。不过你可想好了,过了今天想要反悔,只怕就来不及了。”
同来的女人说道:“放心吧嬷嬷,万一出了事,我一人承当,决不连累别人。我走了,你早点儿休息吧。”
来兴儿趁夏嬷嬷送那女人出门的空儿,翻身下床,坐到桌旁,想要给她个意外的惊喜。
夏嬷嬷回屋乍一见来兴儿笑吟吟地坐在房中,唬了一跳,忙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来兴儿并不答话,却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饺子和酒摆到桌上,冲夏嬷嬷咧嘴笑道:“快吃吧,我来了有多半个时辰了。”
夏嬷嬷上前拍了拍来兴儿的小脑袋瓜,假意嗔怪道:“这大雪的天,不好好在娘娘跟前侍候,跑出来瞎逛。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来兴儿经夏嬷嬷一提醒,才觉得肚内空空,早已是饥肠辘辘。他也不客气,用手抓起个饺子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含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