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
来兴儿一把拉住傅奕,踮起脚尖儿,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大人,您回去见了老马倌,替我带句话儿,我骑的这匹要晚几天再还。”
傅奕拍了拍来兴儿肩头,朗声笑道:“放心,一定把话带到。这汉子我瞧着也并非凶恶之辈,你不要为难他。”
来兴儿一走进客房,便嚷嚷着两名军士给骆三儿松绑。校尉已命人在房中预备下饭食,那骆三儿一点儿不客气,坐下便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来兴儿笑着踹了他一脚:“你这厮,倒是不做饿死鬼。”又对校尉和军士道:“你们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他。”
校尉指着军士对来兴儿说:“好歹他俩留下一个,防着这厮撒起野来,伤着公公。”
来兴儿嘻嘻一笑:“放心,就凭他,还伤不着我。”
校尉不放心,吩咐军士给骆三儿戴上脚镣,安排两名军士在隔壁房间住下,这才回去向景云丛复命。
来兴儿待军士们走后,自个搬了把凳子坐在骆三儿对脸,笑眯眯地盯着他吃饭。骆三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撂下手中的馒头,瞪着一双牛眼冲来兴吼道:“小孩儿没见过大人吃饭吗?有什么好看的!”
来兴儿一言不发,只是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继续吃。骆三儿抹抹嘴,故意拍了拍肚皮:“爷吃饱了,要打要杀随你们的便。”
来兴儿嘴一撇:“哟,还真是条好汉呢!这贼营里的饭吃着挺香啊!”
骆三儿脸一红,旋即恨恨地说道:“当兵的不好好打仗,专去刨坟盗墓,不是贼是什么?”
来兴儿悠悠地说道:“那你不问青红皂白,暗箭伤人,又算什么?”
骆三儿脸憋得更红了,低头闷不作声。
来兴儿接着又道:“你这一箭射得值啊,不仅给自己找了个能吃饱饭的地儿,过几天还能去京城逛一趟,真是个有福之人哪。”
骆三儿惊奇地抬起头:“你们带我到京城干什么?”
来兴儿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也。”
骆三儿抬腿就往门外闯,却忘了脚上还戴着镣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不禁又失声痛哭起来:“我还有老娘在家,你们不能带我走啊!”
来兴儿蹲下身,用小手指轻轻在骆三儿脸颊上划了两下:“羞不羞,这么大的块头,整天象个小姑娘似的抹眼泪。”
岂料他甫一矮身,骆三儿伸手便给他来了一记黑虎掏裆。一摸之下,骆三儿不禁高声嚷道:“你,你不是”
来兴儿抬脚将他蹬翻在地,狠狠朝他的后腚上踢了一腿,咬牙骂道:“再敢胡嚷嚷,小心我弄死你。”
骆三儿艰难地爬起来,用手揉着膝盖,低声嘟囔着:“要死就死在这儿,反正我不去京城。”
来兴儿见他如此怂包,心头陡地窜起一阵邪火,劈头盖脸地一通猛捶,口中骂道:“你个饭桶、草包,平日在家也必是个不中用的货,到京城小爷给你找个好差使,减减你这身肥膘。”
骆三儿任凭他打骂,也不还手,只是一味地唠叨:“我不去京城,我不去京城。”
来兴儿打了一阵,甚觉无趣。他原本也不明白景云丛为何要带骆三儿一同进京,如今见骆三儿死活不肯进京,恼怒过后,内心反而生出一丝怜悯。心中虽软下来,但口锋依然很硬:“再要聒噪,叫人把你拴到马棚里去。你既惦记老娘,我请人给你家中带个口信,让她知道你的去处也就罢了。”
来兴儿人虽小,手上却着实有把子力气。骆三儿挨了他一通打,只觉头痛欲裂,靠在墙边不住地呻吟。来兴儿昨儿赶了一夜路,此时困劲儿上来,便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在床上,登时进入了梦乡。
太子一回东宫,李进忠就奉旨住进了含凉殿。这一年来,皇后在太子身边广布耳目,日渐显出咄咄逼人的态势,太子在哪里,哪里就会成为宫中的焦点所在。自从皇帝移驾含凉殿,太子昼夜在此侍奉,这里的宫女、宦者、侍卫,甚至连给皇帝诊脉的太医,都要经清宁宫核查后才能当差。他这个内侍省监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奉命照办,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将含凉殿里里外外的当值人等换了个遍。为避免引起皇后的猜忌,李进忠平日里除按班当值外,从不踏进含凉殿一步。
这两天太子不在跟前,皇帝便要李进忠搬到殿侧的耳房来住。如今在宫中,皇帝最信任的人也就是李进忠了。这个在闲厩院养了近二十年马的老宦者,在当年叛军杀进京城时,用一匹马驮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和时为良娣的皇后从叛军的追杀中逃出,后来又护持皇帝临危登基,在最艰难的时刻,不离不弃,始终陪侍在皇帝左右,成为屈指可数的复国元勋。京城收复后,皇帝在愤怒地将留在京城依附于叛军的文武百官、宫人宦者全部处死的同时,大行封赏有功之人,张良娣被册为中宫皇后,李进忠也被任命为内侍省监,品秩正三品,与宰相相埒。
自前朝先帝爷在世时内朝的地位和作用就已隐然超越了三省六部组成的外朝,他这个内侍省监本应位高权重,在内廷之中一呼百应才是。然而,从张皇后入主中宫那一天起,他就发觉,在诺大的内侍省里,除了内常侍谢良臣、内寺伯禄光庭和闲厩院的苏福忠廖廖几个人真心听命于自己之外,三大内上百处宫院的掌事宦者大多只在表面对自己唯唯喏喏,而真正效命的唯有张皇后一人。即便如此,这几年倘若不是有赖皇帝的庇护和信任,李进忠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张皇后早就把他换掉了。侥幸的是,当今这位被群臣呼为“中兴圣主”的皇帝虽然实际上惧内懦弱,和圣主的称号相去甚远,却还头脑清醒。尽管以张皇后为首的张氏一门几乎把持了大半个朝廷的权柄,百官之首的中书令裴百药也需靠着和张氏联姻方能保住首辅的位置,但是,在太子的废立和内侍省监的人选这两件张皇后最为看重的事情上,皇帝始终寸步不让,坚守着底线。如今,眼瞅着皇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李进忠也不得不对自己的将来提前打算。
太子回东宫的第三天早晨,皇帝在李进忠的陪侍下,接见了从河中返京的于承恩。
对于承恩,李进忠没什么好感,也谈不上厌恶。他是皇帝昔日在东宫的伴当,一度做过自己的副手,但时间不长,就被派往河中担任监军,几年下来,凭借一支亲手打造的神鹤军不但在军中站稳了脚,而且大有和景云丛分庭抗礼之势。
“于承恩,你说是太子调景云丛回京,景云丛叫你替他回来的,是吗?”皇帝看完于承恩呈上的奏折,随手递给了李进忠,示意他也看看。
“是的”,于承恩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仰视,“太子左卫率傅奕到军中传的太子口谕,他现在宫门外候旨。”
“你可知道景云丛这封奏折里写的是什么吗?”皇帝按捺不住怒火,声音有些沙哑。
“回万岁,内臣略知一二:景云丛要陛下另行择将,前往河中代他掌军。”于承恩在皇帝面前不敢隐瞒,只得实话实说。
“很好!一个是擅调前军主帅回京,一个是以辞职抗命相要胁,这翁婿俩竟谁也未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皇帝咬着牙说道。
李进忠在旁见情形不对,赶忙低声提醒道:“陛下,事涉太子,可否要臣前往东宫宣太子前来?”
皇帝霍地站起,一挥手:“不必了。着李进忠传谕:今日起,太子奉旨在东宫读书,不奉诏不得进宫。着于承恩即刻返回河中,接替景云丛掌军,景云丛调任兵部尚书,接旨后立即回京晋见,不得拖延。”
于承恩来时已料到皇帝会雷霆一怒,但万没想到霹雳闪电地来得如此迅速,处置地又如此果决严厉,他又惊又喜又惧,呆呆地跪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进忠见皇帝圣旨已下,明白此事无可挽回,只得在于承恩身旁跪下,一同叩头领旨。
第四章 闲棋冷子()
太子在清宁宫初见婉容,不禁心神荡漾,当晚一回到宜春宫,便叫尚敬到凝香轩召婉容前来侍寝。接连数日,天天如此,即便是皇上震怒,下旨将他幽闭于东宫,他也并不在意,好像得美人一夕相伴,浑然忘却了天下江山似的,与之前的谨小慎微判若两人。
景暄得知祖父墓冢被盗,心绪烦乱,对太子回宫后的冷落、婉容的椒房专宠视若无睹,日日在栖霞阁中枯坐,期盼父亲早日回京相见。王保儿见太子回宫后与婉容形影不离,暗自懊悔当初百般钻营,好不容易捞到了到栖霞阁当差的机会,满指望仆凭主贵,将来能挣得个好前程,不想如今栖霞阁却如同冷宫一般,于是便悄悄地动了另寻去处的心思,一有空儿就借故往凝香轩跑。王保儿如此见异思迁,倒使景暄这两日常想起来兴儿来。这个小鬼头来历虽可疑,浑身上下却透着股率真可爱,没有一丝城府和世故,这趟差使办下来如无差错,也许以后可以成为自己在这寂寞宫中的一个好玩伴。
皇帝骤然震怒,将太子幽禁在东宫,褫夺父亲的兵权,消息传来,景暄一点儿没感觉到意外。七夕那晚,太子对皇后说出要调父亲回京,景暄就隐隐觉得太子在这件事上似乎有意犯忌,其中必另有深意。只是,她的心思都牵挂在父亲身上,无暇对此认真琢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各种各样的消息接踵而至,先是叛军趁官军主帅易人的间歇,突然出兵偷袭了河中府,于承恩猝不及防,弃城而逃;接着是太子左卫率傅奕被皇帝任命为河北道招讨副使,率太子左卫率三千兵马驰援河中;景云丛回到京城,一身孝服晋见皇帝,自陈杀罚过重,招致天谴,恳请回乡守孝,皇帝优诏慰留,景云丛坚辞不受任何官职,皇帝无奈,只得赐勋东阳郡公,在京城归仁里赐宅一座,命景云丛留京安养守孝,以备顾问;皇后的亲生儿子赵王李普暴病夭折,京城时疫流行,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些日子里,太子人虽始终未踏进栖霞阁一步,但显然心里还没忘了景暄,每天傍晚都会派宜春宫的宦者来传递宫外的诸种消息。得知父亲安然无恙,全家留居京城,景暄不禁长舒了口气,脸颊上竟罕见地泛出些红晕来。站在一旁侍候的锦屏见此,高兴地啐了一口:“呸,来兴儿这臭小子不知跑到哪儿野去了,早点儿回来报个信,小姐也不必整天都揪着心。”
景暄心中暗自奇怪:按说傅奕在京城和河中之间都打了两个来回了,随他一同去的来兴儿早该回宫复命了,怎么这孩子至今未见人影儿呢?
景暄哪里知道,来兴儿随景云丛一回到京城,就被李进忠派人拘押了起来。
原来,自这场叛乱兴起以来,不断有宫人、宦者暗降叛军,充当内应,为叛军通报消息。李进忠执掌内侍省后,奏请皇帝允准,在省中专门设立了察事厅,用以侦办宫中不法之事。于承恩奉旨出京前,有意将景暄派来兴儿到河中面见景云丛的事透露给李进忠,想借李进忠的手剪除景暄的心腹。东宫宦者未奉太子之命,也不曾经太子内坊勘合,擅自出京,身为内侍省监的李进忠既然知道了,就不得不察。但他明知来兴儿是皇后派到景暄身边的眼线,一旦处置了这个小宦者,景暄那边倒好说,皇后怪罪下来,他可承当不起。恰巧这些天赵王李普病势沉重,终于不治而亡,皇后尚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之中,哪会有心情听他报说来兴儿的事,因此,李进忠只得命禄光庭派人暂且将来兴儿拘押在察事厅的牢房之内,待李普发丧已毕,皇后神志恢复后再行禀报。景云丛面见皇帝出宫后,只见那骆三儿傻愣愣地站在自己的随从之中,不见了来兴儿,一问,随从报说有两个内侍模样的人将来兴儿带走了。景云丛以为是东宫宦者找来兴儿回去向女儿复命,也未多想,便带着骆三儿回归仁里了。
来兴儿被关进内侍省察事厅牢房六七天了。这些天里,除了每天一早一晚有个老宦者来给他送饭以外,他没见过任何人。在闲厩院时,每逢他顽皮不听召唤,苏福忠便会吓他:“再不听话,把你送到察事厅去。”来兴儿独自在房中无事可做,常常会想:这里难道就是师父所说的察事厅吗?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这里呢?
不知过了几天,这一天来兴儿正在床上倒头大睡,朦胧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床前站着三四个人,为首的一位女官模样的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芙蓉见来兴儿两眼呆呆地瞅着自己发愣,不禁笑道:“这小子好忘性!不认得你姐姐了吗?”
来兴儿经她一说,恍然想起面前这位就是那晚在皇后宫中要自己认她做姐姐的芙蓉。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一把扯住芙蓉的衣袖,大声叫道:“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芙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稳稳心神,柔声说道:“别怕,有姐姐在,没事的。”她这几天昼夜不停地陪着因亲生儿子离世而有些神志不清的皇后,委实也有些心力交瘁。
来兴儿一眼看到芙蓉身后站着的除了几天前将自己带来关到这间屋子里的两名内侍外,还有一位身材瘦小,长着一副鹰钩鼻子的黑衣宦者,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不管不顾地冲着几个人喊道:“你们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那两名内侍早就见惯了这些,只拿眼瞟着芙蓉,一言不发。芙蓉冲着黑衣宦者一笑,问道:“禄寺伯,可否容我们姐弟俩单独说说话?”
禄光庭事先已得了李进忠的暗示,知道来兴儿来头不小,而今又见皇后跟前第一个得力的芙蓉和他姐弟相称,遂点点头,带着两名内侍退出了房。芙蓉走上前拉着来兴儿并肩坐在床上,关切地问:“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他们没有亏待你吧。”
来兴儿仍处在愤怒之中,根本就没听见芙蓉说的什么,反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芙蓉不好对他明说,只得含混地答道:“这里是内侍省衙门呀。今儿早上,听管事的说前几天抓住个私自出京的小宦者,在各宫核查身份,我见是你的名字,便急忙赶来,不想真的是你,快告诉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兴儿便将自己奉命到河中送信的事向芙蓉说了一遍,末了急急地问芙蓉:“我奉景嫔娘娘之命办差,他们凭什么关我?”
芙蓉知道像来兴儿这样被皇后派到宫中各处做眼线的宫女、宦者近一两年来有几百个,他们大多并不了解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在皇后认为需要启用他们时,才会由她向这些人传达具体任务。景暄进入东宫是皇帝钦点,派到她身边的人皇后十分重视,特别打破常规,直接交给李进忠亲自挑选,既表示出对他的信任,也借机试探一下他会不会向太子告密。芙蓉来前虽已听人报告过关押来兴儿的情由,现在听来兴儿亲口这么一说,心中却不禁暗暗生出两个疑问:来兴儿到景暄跟前侍候不到一百天,景暄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去做?李进忠明明知道来兴儿的底细,为什么还要派人将他关押这么长时间?
芙蓉心中疑窦丛生,表面上却嗔怪道:“我的傻弟弟,你在闲厩院白玩儿了一年多,宫中的规矩什么都不知道。你背着太子内坊私自出京,这便是重罪。你知道不知道?”
来兴儿冲口而出:“我在闲厩院时,天天都要出城溜马,也没人要抓我。”
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