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莫非担心太子不肯上钩,想双管齐下?”刘才人见芙蓉点头默认,才思忖着说下去。
“东宫花坊隶属太子内坊管辖,但增减值事人等,必须经执掌东宫庶务的詹事府查核、用印方可,因此,夏氏要以杂役的身份重入东宫,太子内坊和詹事府这两处是绕不过去的,其中以詹事府最为紧要。”
“詹事府?我记得上任太子詹事,太子的舅舅吴弼早在銮驾回京前就调任陕州刺使,接替他的是谁?”
“姐姐好记性,吴弼外任后,太子以东宫和元帅府合署为名,令当时的元帅府长史柳毅兼掌东宫庶务。
柳毅于三年前坚辞相位,飘然归隐,这几年实际主持詹事府日常事务的是太子左右庶子林树和曾庆则。
算起来,夏氏重入东宫的时间正是他二人调来东宫后不久,姐姐要查,不妨从此着手。”
“你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吗?”芙蓉像是发现了新的猎物,紧盯不舍。
“林树,我一说,姐姐准能想起,他就是当年弹劾杨氏权相的那位状元御史。
曾庆则嘛,好像是从东京洛阳调任过来的,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两人在一处共事煞是有趣:林树锦心绣口,一肚子的学问,长得却活脱一个猛张飞;曾庆则呢,表面上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听说其技击之术冠绝京城呢。”
“听起来这两人都不一般哪!”
芙蓉在厅内来回走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方转身对刘才人说道:“好啦,你回宜春宫去吧,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太子如叫你,只管放心的去便是。”
刘才人心中忐忑,迟疑着问道:“秀儿今日出了绮华台的门,不会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吧?”
芙蓉微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抚慰道:“亏你还是娘娘亲自调教出来的,怎么如此信不过娘娘?再者说,药是来兴儿拿给太子的,太子也未必会相信他的话不是。”
刘才人仍不肯离去,嗫嚅着又问芙蓉道:“秀儿离开娘娘身边时日已久,对娘娘的心思远不及姐姐摸得清楚,有一个疑问秀儿始终琢磨不明白,不知姐姐肯否指教?”
“妹妹请讲。”
“娘娘如今膝下无子,她迫不及待地除掉太子,莫非已找到了替代人选?
据秀儿所知,现下已成年的十几位皇子无论人望、才干,还是出身、勋业,似乎找不出一位能和太子相提并论。
就算是太子被废,倘若没有合适的人选替代他的位子,咱们早晚还不是白忙一场,所为何来呢?”刘才人终于鼓起勇气,把久藏在心底的不解说了出来。
芙蓉对皇后心中所想自然是一清二楚:亲生儿子虽然没了,但她自己不是还在吗?本朝又不是没有过女主执掌天下的先例。
但皇后的这份心思无论如何却不能对刘才人实说。
于是,她莞尔一笑,故作神秘地答道:“我道是什么事,原来妹妹在替娘娘操心哪。
不过,做姐姐的要劝妹妹一句:主子要咱们知道的,自然会告诉咱们;主子不愿咱们知道的,最好别乱想乱问。
妹妹问的是除掉太子以后的事,姐姐现在只能对你说,到了那时一切自会有分晓,断不会叫妹妹失望的。”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进来禀报道:“太子左庶子林大人和内坊管事谢公公为上元夜宴之事前来求见。”
芙蓉一怔,旋即示意刘才人到屏风后回避,自己则迎出了门外。
太子自初二回宫后一直没来过马厩,送走了景云丛,有心多陪陪景暄。景暄对近些时日宫内发生的事有所耳闻,苦于身子弱,出不了门,无法到凝香轩去面见太子,今天得了这个机会,自是也想和太子多呆一会儿。
两人叫锦屏收拾了个什锦火锅,围坐在暖暖的炕桌前边吃边聊。锦屏看着小小的屋内这温馨的一幕,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竟淌下两行泪来,她怕景暄看到,忙闪身出了房,却险些和急冲冲而来的来兴儿迎面撞上。
来兴儿把锦屏拉在一旁,压低声音道:“我有要紧事禀报太子,你进去请爷出来。”
锦屏抹着眼泪啐道:“呸,你好大的胆子,竟要太子出来见你!”
来兴儿只得耐下心来解释道:“事情不能让娘娘知道,否则,她会担心的。”
锦屏满脸狐疑地瞅着来兴儿,慢吞吞地说道:“你的话我听不懂。”
来兴儿顾不得和她细说,一转身便径直闯进了屋。
太子和景暄见来兴儿贸然闯进来,都是一惊,太子低声训斥道:“什么事,连规矩都不讲了!”
来兴儿跪下答道:“夏嬷嬷派人来,有急事要回爷。”
“人呢?叫他进来说话。”
来兴儿抬头看了看景暄,朝着太子眨眨眼睛,太子心中已明白,抬脚下了炕,对景暄说声“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便带着来兴儿走出屋来。
来兴儿将太子让到另一间房中,掏出那个小纸包,说道:“芙蓉命小的把这个交给爷。”
太子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大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来兴儿将自己随着刘才人去见芙蓉的情形简要述说了一遍。
太子听了,想都没想,吩咐道:“走,回凝香轩。”
第十三章 上元夜宴(一)()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上元节这天一早起,刘才人正坐在宜春宫卧房内对着铜镜梳妆理容,蓦地看到铜镜内,太子正向她一步步走来。
刘才人吓得惊叫一声,起身要跑,却只觉肩头被一双大手有力地按住,一丝也动弹不得。她艰难地回过头,见眼前站着的正是太子本人。
这三天对刘才人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她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太子对自己下手,精神紧张到了极点。
但三天过去了,除谢良臣带着一群人在宜春宫内忙着张罗夜宴的诸种事宜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而正当她紧绷的神经刚开始放松之时,太子竟如鬼魅般地亲自来了
与此同时,绮华台内,芙蓉接到报告,夏嬷嬷和来兴儿两人一早出了凝香轩,向东宫门方向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芙蓉不由得脸上绽出一丝笑来:看来太子果然要趁上元夜宴之机有所行动。她边命人紧盯住宜春宫太子的动静,边亲自带着两名随从往东赶了过去。
由于得到了芙蓉放行的暗令,东宫门值守的禁军并没有阻拦夏嬷嬷和来兴儿,两人顺利地出了东宫,立马一个往东,一个往南,分道扬飙了。
芙蓉见此情形,略一迟疑,遂命一个随从跟着来兴儿,自己则带着另一个尾随在夏嬷嬷的身后朝城南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当长安城大街小巷星星点点的灯光开始交汇成一条条长龙时,东宫内宜春宫的大殿前,接到邀请前来赴宴的东宫各衙属的官员们已站了黑压压一片。
因为没有宫保头衔的大臣在场,官员们显得很放松,三三两两地围作一团,边聊着天边等候太子的到来。
谢良臣守在大殿门口,不时地往殿内张望一眼,只有他知道,太子自打今儿一早就从凝香轩回到了宜春宫,直到现在没有踏出过这间大殿一步。
往年的正月十五,太子须率诸皇子皇孙入宫请安,可今天,即便是这样的大事,太子都仿佛忘了似的。谢良臣预感到今晚将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谢公公,太子太傅、中书令裴百药大人,太子太保、东阳郡公景云丛大人,检校兵部尚书、右临门大将军李进忠大人已在宫门外下马。”一名小宦者脚步匆匆地赶来,向谢良臣禀报道。
“你说什么?”谢良臣生怕自己听错了,这时候,殿前站着的官员们都听到了几位朝廷重臣联袂而来的消息,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殿口。
“请他们进来,在殿前稍候。”殿内传来太子的声音。
谢良臣躬身向殿内答声遵命,扭过头来忙不迭地催促那小宦者道:“快,带我去迎接几位大人。”
阶前站着的太子左庶子林树、太子右庶子曾庆则是在场东宫诸僚属之首,见状也随着谢良臣迎了出去。
东宫正门之外,裴百药、景云丛、李进忠三人下了马,并不进宫,只肃立在宫门两旁,象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
谢良臣满头大汗地赶到,正要给三人施礼请安,却被李进忠摆手制止住了:“圣驾马上就到,快去禀报太子,准备接驾吧。”
皇后陪着气喘吁吁的皇帝在宜春宫殿内坐下,手指裴百药、景云丛、李进忠三人,皮笑肉不笑地问太子:“太子差人请三位大人前来赴宴,陛下和本宫听说了,也想来瞧瞧热闹,太子不会介意吧?”
太子跪下答道:“母后之言,让儿臣不胜惶恐。父皇圣躬抱恙,不宜受风被寒,倘若有什么差池,都是儿臣的罪过。
东宫夜宴,本为酬报东宫僚属一年辛劳之聚会,儿臣请三位大人赴宴,乃是出于感念之心,父皇、母后玉趾光临,更是东宫上下的荣光,儿臣唯有感激涕零,哪儿还会有别的心思?”
皇帝听得不耐烦,冲裴百药颔首示意道:“裴卿,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裴百药起身冲太子拱手道:“殿下差宫中内侍到臣府中带话,说有要事相商,请臣务必于未时到东宫赴宴。
臣曾听闻三品以上皆不在东宫上元夜宴之列,不知殿下召臣,所为何事?”
太子满面惊诧,正要答话,皇帝又点着景云丛和李进忠道:“你们也说说吧。”
景、李二人忙起身答道:“臣等所遇的情形与裴大人所述相似。”
皇帝这才阴侧侧地问太子:“上元节太子不入宫请安,反而私召大臣相聚,朕也想知道太子所谓的要事,究竟是何事啊?”
太子恍然有所悟,顿首再拜道:“父皇请恕儿臣并非有意相瞒,只因近日前方战事不断,儿臣心中颇为忧虑,想请几位大人前来有所询问”
皇后“哼”了一声,打断太子的话,说道:“据本宫所知,太子请三位大臣,不是为了询问战事,而是请他们三位给你当见证来的吧。”
她见太子匍匐在地,并不出语反驳,遂接着说道:“本宫听说昔日宫中的‘神医’夏氏如今就在太子身边,宫中老人活着的已所剩无几,太子不妨传唤她来,陛下和本宫也好见上一面。”
“这”
“怎么,太子有什么难处吗?”
皇后察言观色,以为自己已击中太子的要害,便乘胜追击道:“婉容的身子还好吗?
太子回宫后一向宿在凝香轩,这宜春宫中住着的是哪位嫔妃?
本宫到了这许久,怎么也不出来见礼?”
皇帝见太子被皇后一连串的逼问压得抬不起头来,不由得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冲李进忠吩咐道:“你仍兼着检视东宫的差使,把尚敬的事跟太子讲讲,免得他再存侥幸之心,继续欺瞒朕躬。”
李进忠跨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说道:“臣奉旨对尚敬指使何绍中冒顶罪责一事进行讯问,据尚敬供述,他是奉了太子之命找何绍中顶罪,意在回护夏氏。现有尚敬画押的供状在此,请殿下过目。”
第十三章 上元夜宴(二)()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纸供状,递向太子。
太子蓦地抬起头,嗓音嘶哑地说道:“原来父皇、母后是前来兴师问罪的,是吗?只是儿臣不明白,儿臣本是父皇钦立的储君,是立是废,但凭一纸诏书便可,又何必亲冒风霜,当着诸多臣子的面一再诘责于儿臣,如此,朝廷的颜面何在,父皇的颜面又何存呢?”
皇帝没料到如此情形下太子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铁青着脸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显然在等他表明态度。他本想干咳两声,掩饰心中的焦躁,却不料一口痰涌上来,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胀红着脸努力吐出含混不清的几个字:“废废了他”
皇后走过来,边亲自帮皇帝捶着后背,边柔声说道:“陛下,单凭尚敬那奴才的一纸供状,就要废了太子,百官面前可有些说不过去呀。”
裴百药不明其中端的,也跪下奏道:“娘娘说的是,废储关乎朝廷根本,如今东京未复,太子言行纵有失当之处,臣以为,现在也不宜轻言废立之事。”
皇帝缓过口气来,接过宫女递来的参汤喝了一口,看了看裴百药身旁站着的景云丛、李进忠二人,见二人皆默立不语。
他事先得到过景云丛的奏报,深知此事细究下去甚是不妥,有意借尚敬的供述迅速了解此事,便佯作恼怒,把手里的茶碗掷向太子,骂道:“你身为一国储君,做出这无德无耻之事,不思已过,反而指摘朕和皇后不该当面揭破你的丑行,当真是丧心病狂,不可理喻。来人哪”
“陛下且慢。”
皇后好不容易把皇帝劝来东宫,并不想就此草草收兵。
“太子一向仁孝,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指使人出来替他人顶罪,倘若不查清楚,问明白就下旨处置,慢说太子不服,就是妾身也觉得对不住吴贤妃我那可怜的姐姐呢。所以,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给太子一个讲话的机会吧。”
皇帝无奈,冲太子一挥手:“皇后开口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太子倔强地答道:“儿臣没什么可辩驳的,但凭父皇发落就是。”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之声,守在殿门旁的谢良臣走进来禀报道:“殿外的东宫僚属们听说皇上要废太子,纷纷嚷着要进殿面君,为太子申辩。”
皇帝气得站了起来,冲裴百药和景云丛吩咐道:“你们出去,替朕训诫训诫这群家伙,再要聒噪,立即乱棒打出。”
皇后望着裴、景二人的背影,失望地对太子说道:“太子既不愿意说,本宫只有请他人代太子说了。芙蓉,把夏氏请进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芙蓉便带着夏嬷嬷从殿外走了进来。
夏嬷嬷走到太子身旁站下,朝着皇帝、皇后施礼道:“婢妇给皇上、娘娘请安。”
皇后笑道:“几年没见嬷嬷,竟有些认不出了。太子为了嬷嬷做下错事,招惹得陛下生气,本宫只得请嬷嬷来当面解说明白,免得一家人平白无故地闹生分不是?”
夏嬷嬷反问道:“不知娘娘要婢妇解说什么,请娘娘明示。”
皇后向芙蓉点头示意,芙蓉开口问道:“夏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为何要扮作杂役隐匿在东宫之内?这是其一;
夏夫人那日在花坊当着李大人、张大将军的面儿,口口声声说汪氏谋逆是受人暗算,并拿出能致人疯癫的迷药作为证据,后经验证,汪氏生前确是服用过此药,那么请问,夫人是从哪里得到的迷药,这是其二;
第三,今日一早,夏夫人为何要擅出东宫,你在杨氏墓前与什么人碰了面,谈了些什么。
我想,这三个问题对于夏夫人您来说,恐怕不难回答吧。”
皇帝不等夏嬷嬷开口,对皇后说道:“皇后要朕今晚到东宫来,莫非是要朕坐在这里旁听审案不成?
你所说的有故人相见,指的难道就是夏氏?
这样的话,你们且慢慢审着,朕要召集大臣商讨北线战事,就不奉陪了。”
说着,摆手招呼李进忠,竟站起来要走。
皇后忙伸手拦道:“陛下既来了,且稍待一时再走也不迟。逆案真相本已大白,今晚主凶现身,陛下如错过了这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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