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驻守在泾州城中的汤宽首先需要面对的并不是纳悉摩,而是被视为张氏残党首领的张谅了。
张谅身为长安朝廷的前朝国舅,自从清明那天被李进忠偷袭得手,赶出长安,走投无路之际,只得千里跋涉,仓皇窜至吐蕃都城逻些投奔爱妾纳珠的族兄,几个月来,可说是尝尽了寄人篱下的诸种辛酸和无奈。
初至逻些被纳悉摩接纳下后,张谅还抱有强烈的复仇**,恨不得从纳悉摩手中借到一支精兵,由自己亲自率领着立马杀回长安去,将李进忠碎尸万段,把刚刚即位的太子拉下马,另立新君,好为姐姐,也替张氏一门报仇雪恨。可是,在纳悉摩住的时间稍微一长,张谅立时察觉出纳悉摩之所以肯收留下自己这位所谓的妹婿,实则是出于利用他这位长安朝廷视为张氏残党逆魁的人物,来为吐蕃将来入侵河陇事先培植一个汉人降蕃的傀儡,好借以抵消汉人百姓的反抗力度。在这种情形下,纳悉摩如何会借兵与他,替他报仇呢?
在随后的几十天里,张谅越发用他的亲身感受证实了自己的这一猜测。及至来兴儿扮做睦王前来逻些向吐蕃提亲修好,为避免张谅的真实身份暴露,给两国的邦交带来麻烦,纳悉摩竟强令张谅加入了吐蕃人的行列,为他取名唤做都日增杰。
张谅连汉人的身份都无法得以保留,一时间不免心灰意冷,遂对奉芙蓉之命来逻些与他会面,领受他的指令的钱大顺做出了自己打算长期隐居逻些,不准备再率兵重返长安的答复,要钱大顺回去告诉芙蓉及她手下的张氏死党,不必再对他有所指望了。
然而世道无常,长宁长公主的一朝暴亡,赤德赞普的突然发病,不但使得长安朝廷和吐蕃两国之间刚刚缔结的婚约化做了泡影,更令主张以蕃化汉,向北扩张吐蕃领土的吐蕃大论朗格成为了代替赤德赞普的临时执政。在朗格和纳悉摩的联手主张下,吐蕃向突厥、南诏和吐谷浑各邦分别派出使节,力劝这些个异邦与吐蕃结成对中土出兵的联盟,共同瓜分河陇间上千里肥沃的土地。
不待突厥、南诏和吐谷浑等国对吐蕃的联盟约请发出正式的回应,纳悉摩出于争抢头功的目的当即向大论朗格夸下海口,情愿尽率十万“天蝎军”作为各国联军的先锋,率先对中土发动进攻,赶在同盟各国出兵之前便一举拿下西疆重镇泾州,以使吐蕃在同盟各国面前彰显盟主之霸气,也为将来吐蕃能够独占河陇埋下伏笔。
其时,央宗奉命才从长安讨封回到逻些,朗格一反往日谦逊温和的常态,不顾贡布上师与小论多措等人的强烈反对,捍然独断,不惜公然撕毁两国之间刚刚达成的契约,决定支持纳悉摩向中土率先出兵的出张,并将纳悉摩单独请至府中,详细交待他一俟攻占了中土西疆的各座城池,再不得向以往那样大杀大抢,须得从长远计议,坚定不移地推行以蕃化汉的策略,务求将河陇两道永久地划入吐蕃的领土。
纳悉摩受到执政的一再告诫,自不敢不从,回府之后经过一番思量,便想出了这条利用张谅及张氏一门几辈以来在长安朝廷中积累下来的人望,借口出兵替张皇后复仇,赋予张谅方面掌军之权,严命他随自己一同出征。同时,为防张谅怀有异心,临阵倒戈,纳悉摩还特意做出部署,令长子纳扎率领“天蝎军“中战力最强的三千重骑兵尾随在张谅身后,一旦张谅率领的三万吐蕃军向中土发起进攻,攻占下了凉州,纳扎只须紧随其后,从速拿下陇右节度使的驻所鄯州,扼住张谅所部的退路,逼其只能向前一路打向长安。
张谅情知纳悉摩这是在有意利用自己为吐蕃日后长久地占领河陇出力,而并非像他当面对自己宣称的那样是为了替张氏一门重新争得在长安朝廷之中的地位和权利,于是,回到自己房中,便央求着爱妾纳珠去向她的族兄纳悉摩求情,借口不愿夫君再出生入死,只愿二人在逻些城中长相厮守,做一介平民百姓即可,恳请纳悉摩放自己一马。
岂料纳悉摩一见纳珠前来,不由分说,便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通,口口声声地指责其父纳布罗当初不该贪恋中土的荣华富贵,留在长安居官,并且还屡次率军与吐蕃作战,以至林邑故部受他所累,多年来被吐蕃联手周边各部欺压得抬不起头来,若非他忍辱负重,保存下了“天蝎军”的主力,并趁吐蕃内乱之机,全力拥戴赤德赞普即位,并为他稳固赞普之位立下了汗马功劳,说不准直至今日,林邑一部还翻不过身来,仍要做南疆各邦的奴隶。纳悉摩见纳珠被自己当面数落其父,脸面上颇有些挂不住,遂又换了一副口吻,以族兄的身份向纳珠做出承诺:只要张谅能在此次出征中立下战功,那么他愿意在大论朗格面前替纳珠夫妇求情,请朗格允准她和张谅迁居林邑,从此尽可逍遥度日,再不必理会世俗间的种种纷争了。
纳珠得到族兄的亲口许诺,天真地以为只有夫君立了功,从此二人便可荣归自己故族,厮守终生了。于是,便兴冲冲地赶回自己房中,反替纳悉摩劝说起张谅,恳求他为了自己二人的今后着想,就答应下纳悉摩,率军出征吧。
张谅看着爱妾那张美丽的脸上洋溢着的兴奋神情,不禁从心底里发出一声长叹。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别的任何退路,唯有服从于纳悉摩,强打起精神来,为吐蕃,也为张氏一门奋力向前,与出身于杨门旁枝的皇帝一较高下了。(。)
第一百五十章 唯生为大()
(求订阅,求月票)对于刚到任不久的这位泾州刺史汤宽,张谅昔日曾从裴百药口中不止一回地听说过此人。自从裴百药收下了汤宽进献来的十万贯钱财之后,就试图把这位“百官楷模”拉在自己身边,一来能还汤宽巨额贿赂的人情,二来也可显示出自己身为朝廷首辅,确有识人慧眼,因此,没少当着张谅的面儿向张皇后提到过汤宽。无奈当时张皇后身边聚集着比苍蝇还多的谋求干进者,汤宽又已花干了囊中之物,拿不出像样的珍宝来孝敬张皇后,于是,几年下来,只能仍然做他的五品巴州刺史,而得不到张氏一门的眷顾。
对于这样一个人,张谅心中难免有些瞧不上眼。项知非一朝引兵遁去,泾州的门户大开,张谅毫不犹豫地催动麾下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杀向了泾州,试图当天便攻入城中,活捉汤宽,用他的首级向纳悉摩报功请赏。
全军上城,给我挡住。”
你还别说,汤宽在泾州当地刚刚招募来的这两千名府军还真给汤宽长脸,上得城来第一个回合就将张谅派来攻城的先锋打了个落花流水,连射带砸,足足令张谅所部吐蕃军队丢下了二三百具尸体,成功地缓解了张谅所部对泾州城发起的攻势。
不过,在一战小胜之后,汤宽便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一听军中斥候报说前来攻城的吐蕃军队足足有三万之众,便像吓破了胆子一般,无心立即组织手下军士加固城防,以待再战,反而把几乎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四处求援上。
汤宽一连派出了三路求援人马,一路径直奔回长安,向朝廷告急,请求皇帝和睦王李启速发救兵;第二、第三路则分别派向了早已失守的河州和镇原,想从速求得王怀贞和项知非所部神鹤军主力回救泾州。
转眼间两天过去了,两千名府军军士在与张谅所部的攻守争夺战中死伤将近过半,令汤宽感到无比绝望的是,他派出的三路求援人马竟是一路也没能再回得来。难道这座泾州城即将成为自己的葬身之所了吗?汤宽独自坐在刺史府的大堂上,垂头丧气地想着心事。
“老爷,城门外有吐蕃使者求见。”跟随汤宽多年的老管家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轻声向汤宽禀报道。
“吐蕃使者?这个时候他来作甚,不见不见!”汤宽心烦意乱地向老管家挥挥手,示意他去回绝吐蕃人的请求。
“嗯,要小老儿说,大人还是见见他得好。”老管家乍着胆子劝汤宽道,“小老儿也才听人传说,大人您猜猜城外率军攻城的吐蕃军主帅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先朝的国舅爷张谅张大将军哪。”
听到城外吐蕃军队的主帅竟然是张谅,汤宽心头不由得一颤,这位原先自己想方设法也攀附不上的失势国舅此时派人进城来见自己,除了劝自己弃城投降之外,还会有别的事吗?
凭心而论,四处求援无果,汤宽确实产生过弃城逃走的念头,但说到投降,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老爷,据吐蕃人派来的使者说,他给老爷带来了一封林树大人的亲笔信,务求老爷允他入城相见。”老管家见汤宽意态犹豫,遂补充道。
林树留在吐蕃朝中为官的消息,汤宽刚到泾州上任时便已听说了。这位想当年的状元同年写信给自己,只怕也是要劝降自己。嘿嘿,想不到当年风光无现的状元郎,如今却落得个替蛮夷做说客的下场,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在林树面前扬眉吐气一把,汤宽那颗久久压抑的虚荣心便开始暗地里作祟,驱使着他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哦?既然是林贤弟带信给本官,本官倒是要见上一见。”汤宽心中幻想着过不多大一会儿,他愤然撕碎林树的劝降书,大义凛然地训骂吐蕃使者的场景,嘴角不禁挂上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老管家高兴地答应一声,返身出去,过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带着一个头戴毡帽,身披牦牛皮大氅,神态倨傲的吐蕃使者重新走了进来。
吐蕃使者见了汤宽,一不施礼,二不问候,径自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对汤宽说道:“我家都日增杰将军有令,命汤宽刺史大人即刻开城门迎接我大军入城。我家将军可在大论和大将军面前保荐汤大人依旧做官。不然,天黑之前,叫汤大人洗干净脖子,等着去死吧。”
汤宽见这吐蕃使者进得堂来,满口都是胡言乱语,对自己毫无礼敬之意,不由得心头火起,低喝一声,冲使者摊开一只手,斥道:“速将林树大人的亲笔信呈上,再要无礼冒犯,乱棍打出。”
不承想,那吐蕃使者听到汤宽这话,竟是一怔,随即愣头愣脑地回道:“什么林大人的亲笔信!我只奉了我家将军的将令,入城来放你一条生路,休要罗嗦,只管回答降还是不降就是。”
汤宽大惊失色,对吐蕃使者身后站着的老管家怒目而视道:“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此时,老管家见再也无法隐瞒下去,遂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向汤宽叩首道:“老爷,不关老奴的事,是夫人和几位娘子生恐城破受辱,性命不保,因此,才命老奴谎言欺瞒老爷,劝老爷您仿效林树大人和张谅大将军,投降吐蕃,暂保全家性命的呀!”
贱人害我!汤宽只觉一阵天眩地转,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那吐蕃使者却擅于火上浇油,眼见得汤宽自家后院起火,面目狰狞地一笑,向汤宽问道:“刺史大人,难道你就没觉着奇怪吗?这城上的喊杀声怎么听不到了呀?实不相瞒,我吐蕃大军此刻已入了城,就等着大人你出府相迎了。”
汤宽霍地拔出佩剑,脚步踉跄地直扑向那老管家,嘴里大叫道:“贱人,老匹夫,你们串通一气来坏我大事,纳命来。”
那吐蕃使者飞起一脚,将汤宽踹翻在地,恶狠狠地骂道:“你家女人好心救你,你却如此不通情理。现在泾州城池已破,你降与不降无关大碍,只是我家将军念在曾与你一朝为官的份上,差我进城保下你一条性命。莫要不识好歹,自寻死路。”
从龙不终,从龙不终啊!汤宽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几个字,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同甘共苦()
(求订阅,求月票)国子监位于长安皇城外的务本坊,其占地规模比起城南的大慈恩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论起功用来,国子监和大慈恩寺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大慈恩寺是尘世间的信众礼敬佛菩萨,也是一众僧侣研习佛法的所在;而国子监则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向古先贤讨要各类晋身之凭借的所在。
就在来兴儿来到国子监,拿起扫把,开始从事起清理东司这一卑微却不可或缺的行当的次日,六宫居首的惠贵妃景暄便亲自驾临国子监,前来探望来兴儿。
年逾古稀的国子祭酒颤颤巍巍地陪同着景暄来到国子学院内西北角一处最不起眼的房舍跟前,停下脚步,满面歉意地对景暄说道:“娘娘定要亲自到这小厮的住处探视,说不得要让娘娘受些委屈了。”
一身胡服的景暄偏头瞧了一眼锦屏,轻声叹了口气,说道:“本宫受委屈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光景,锦屏却要在此成家了。”
她此番出宫,一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来落实来兴儿私纵李舒一事究竟是否属实;二来也是亲自送锦屏出嫁,故有此叹。
屋内的来兴儿和江中石听到房外人声喧杂,相跟着走出房来。来兴儿万想不到景暄如此迅速地便亲至国子监来看望他,出得房来,纳头就拜,口中劝道:“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娘娘快请换个地方说话吧。”
景暄昨晚在宝象宫已听锦屏回来提到过,说来兴儿此次到前敌,收下了一位力大无穷的少年勇士在身边,此时见紧跟着来兴儿走出房来的江中石生得虎头虎脑,英武中透着股天生的憨厚,不由得大有好感,也顾不得理睬来兴儿,指着江中石向锦屏问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位降虎伏豹的小力士?”
江中石看景暄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妩媚中带着三分英气,分明是位社戏中常见的巾帼豪杰,哪像是执掌后宫的贵妃娘娘,拍手冲来兴儿笑道:“将军,怎么你身边的女子个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像戏里的仙女下凡似的?”
来兴儿回身给了他一拳,低声喝止道:“小石头别胡说,娘娘的父亲就是你一直想见的景元帅,还不快快上前,给娘娘赔罪。”
“哎,兴儿不要拘着他。”景暄听来兴儿说这山野少年竟想见父亲,自是大感好奇,摆手制止住来兴儿,迈步走至江中石面前,微笑着问道,“你要见景元帅做什么呀?”
“景,景元帅是顶天立地、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要是能见上他一面,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江中石浑然没有发觉自己有阿谀逢迎之嫌,发自肺腑地答道。
景暄听他语出真诚,毫无有意讨好自己的意思,心内喜他天真烂漫,啧啧赞道:“你能不顾生死,一直跟随在兴儿身边,无怪锦屏在本宫面前夸你是个胸怀忠义的好孩子。暂且耐下性子,过得几日本宫便叫你如愿,怎样?”
不待江中石欢呼雀跃,景暄又对陪侍在旁的老国子监祭酒说道:“大人请自便吧。本宫有话要单独问兴儿。”
国子监祭酒有心劝景暄带来兴儿等人到他堂中说话,眼见景暄执意要留在此处,不敢违拗,只得诺诺连声,退了下去。
“兴儿,咱们进屋说话吧。”景暄说着,抬腿就要朝来兴儿和江中石二人的宿房里走,被来兴儿急忙给拦住了。
“娘娘,屋内腌臜、埋汰,娘娘有话就在屋外说吧。”
景暄再次盯了锦屏一眼,有意沉下了脸,质问来兴儿道:“锦屏为了你,不惜舍弃了宝象宫的舒适安逸,今日以后就要来此与你一起,成家度日,难不成本宫连你二人的洞房都进不得吗?”。
来兴儿的脸色“刷”地一下直红到了耳根。昨日,他只在大理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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