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三这张桌子稍稍远了些,不过要看清圆桌也容易,只是不如东西南北那几张雅座。李落和潘南安入了座,秀儿站在两人身旁,柔声问道:“两位公子,可要奴家点上灯么?”
“点灯?”李落一怔,环目四顾,倒是有些惊讶,此间屋子里除了寥寥数张桌子掌灯之外,其余桌椅都是黑乎乎一片,不知道是惜烛还是怎样,俱不见人掌灯,兴许也是害怕自己的相貌身形落入有心人眼中,隐匿踪迹。
这时,突听潘南安冷哼一声,寒声喝道:“怎么,以为我们是初来此地的雏么?点了灯,贵地打算向我们叫卖什么?”
秀儿脸色一变,连忙一礼,惶恐说道:“妾身失言,妾身不敢,还望两位公子海涵,秀儿知错了。”
看着秀儿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潘南安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冷喝一声:“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秀儿委屈的应了一声,泪珠在眼眶里打了一个转,轻巧的滴了下来。秀儿深深行了一礼,没有抬头,孤寂落寞的悄然隐去。
说起来李落大概也算个不解风情,不懂情趣的主,兴致盎然的看着潘南安和秀儿。潘南安责备喝骂,如此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垂泪自艾自怜,李落无动于衷,直到秀儿黯然离去,李落竟连眉毛都没动上一动。
“何为点灯?”
“这点灯也叫点命灯,命灯亮,叫阎王,三更四更鬼迎道。谁点了灯,那就是说今晚至少有一样东西是势在必得的,而且一旦叫价就不能半途而废,若有人加价,点了命灯的人必须出高价压过旁人。
偷香
第一千七百五十二章 暂避锋芒()
直到最后买下此物才能作罢。”
“这岂不是会有人漫天要价?”
“的确如此,不过也不是没有规矩,如果有人故意抬价,明明没有银子还要叫价,点了命灯的人可以较价,暗语叫灼眼。每次灼眼之后,如果叫价的人没有那么多银子,就要留下点什么,轻则手脚,重则性命。若是叫价的能拿得出来,点了命灯的人就得留下一只眼睛,意思是走了眼,这也是灼眼的由来。”
“那也就是说每次叫价只能灼眼两次?”
“不,三次。”
“三次?”李落一愣,随即恍然,轻轻叹了一声。潘南安看着正中的那张桌子,嘿了一声道:“第三次就是搏命,这灯一旦点了,烧的不是油,而是血,这也是点命灯的由来。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这里没有人会轻易点命灯。”
“如果点了命灯,叫了价,却不如旁人出价高,最后会怎样?”
“把命留在这里。”潘南安吐了一口气,接道,“点灯灼眼,原是以前地下交易里那些财大气粗的一方巨鳄争强斗狠时的玩意,大多时候叫的是个面子,并不是这件宝物价值几何,也不是一定要谁的命。为了少伤点和气,当初点灯都有时辰和次数的限制,或许会伤筋动骨,但不至于要了谁的命。但如今的点灯早就变了味道,一样的争强斗狠,不一样的是现在见不到人命不灭灯。如果没有把握,点了命灯就是把自己的脖子架在刀上,而且还不知道谁会砍上一刀。”
李落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微微仰首道:“靠前些那几张桌子上都点了灯,他们不担心么?”
潘南安瞧了一眼,讪讪回道:“自然也有不缺钱的……”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多问,淡淡说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还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卓城的地下交易也算不容易。”
“他们费尽心思,躲的就是巡检司,不过用他们的话来说这叫暂避锋芒。”
“暂避锋芒,留待日后卷土重来。有志气,且看今夜这场是否一如传说中那般惊艳。”
潘南安扫了一眼快步而来的俏丽女子,收声不语。女子近前之后奉上香茗,刚要致歉,就听潘南安漠然说道:“要开始了。”
女子一怔,张了张口,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赧然一礼,一言不发的悄然退了回去。
李落的目光跟着那女子走了十余步,一颦一笑,言谈举止,皆从容淡雅,很是得体。就是做错了事,这般姿容模样也叫人不忍心责备,轻声细语如沐春风。只不过这样的女子像极了当初李落初见晴云探月时的模样,美是极美,总归是多了点死气沉沉的暮气,远不如现今时分那般灵动跳脱的晴云探月姐妹。
能操练出这样仪容姿态侍女的人不会太简单,野心只怕更加不会小,此间的水深不见底。李落收回目光,望向正中处,身边没了人,说话倒是方便了些。
偷香
第一千七百五十三章 上古宝剑惊蛰()
不过李落和潘南安都不曾闲谈,静静的等着交易开始。
波澜不惊的开场,甚或是有些枯燥,那几桌点了灯的卓城雄豪早就不耐烦了,嚷嚷着快些上宝贝。李落听了几句,暗自咦了一声,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对面点了命灯的那张桌子前坐着的几人,有男有女,皆以白纱遮面,却也难掩那股子突然有了钱的暴发户味道。
圆桌前,一男一女分列左右,男子年纪已过半百,须发半白,双目开合之际冷电隐现,人称季先生,是卓城地下交易里有数的高手,据说还没有人能在此老手下过得十招,若是心怀不轨,觊觎卓城地下交易中出现的珍宝,就须得先过季先生这一关,而此老主持卓城地下交易已有近十年之久,没有丢失过一件易物珍宝,由此可见其不凡的武艺。另一侧的女子神色很是幽冷,十足一个冰雪美人,身形高挑,一袭长裙却半露着香肩,冰肌玉骨,看似吹弹可破,煞是诱人。更惹眼的是女子肩头纹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栩栩如生,落红含而不吐,半是清丽,半是魅惑,乍看一眼,就能让人面红耳赤,心动难以自已,好一个夜色深处的尤物梅夫人。李落多看了女子几眼,眼中并无情色,却有些莫可名状的情绪,数息之后才缓缓转了开来。
此刻圆桌上正在叫卖一件据说是传承自上古的兵刃,形似长剑,端处稍稍有些弧度,剑脊很薄,长于刺削,不利于挥砍,和大甘寻常的刀剑不甚相同。
“此剑名为惊蛰,据传是上古之物,削铁如泥,为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底价三千两,价高者得。”季先生捧上惊蛰剑,轻轻挥了一挥,一根两指宽窄的铁条应声而断,切口平缓如镜,确也锋利,只是明眼人都知道再好的神兵,若无内力,怕也难斩断这根铁条。
场中诸人兴致乏乏,大概是神兵利器见得多了,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除了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怕是没人愿意花这么多银子买一把未必用得上的兵器。
自然,舍得花钱的大有人在。季先生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清脆中略微带着娇憨的声音叫道:“五千两!”
众人一惊,齐齐举目望去,正是靠近圆桌的一张点了灯的桌旁之人叫价出声,叫价那人带着面纱,一边叫着价,一边也没闲着,抓起桌上的脆梨拂开面纱吃的不亦乐乎。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叹息,有人讥笑,有人等着看热闹,只见那叫价之人我行我素,却是半点也没将旁人的议论和目光放在心上。
点了灯,便要叫到底,如果中间有人叫价,须得跟着叫价,倘若不灼眼,那就只能奉陪到底,直到无人叫价为止。一件宝物价值几何,诸人大约也都心中有数,若是故意抬价,在这里不亚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仇人,等闲也没有人愿意平白惹来这等麻烦。
第一千七百五十四章 金缕玉衣()
不过倘若刻意为之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把兵刃最多也就值六七千两银子,吃梨的人叫价不低,再加上那盏明晃晃的命灯,场中一时没有人再出价。季先生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不过也不能坏了规矩,连喊了三次之后见无人出价,只得以五千两的价格卖出这把惊蛰剑。
钱货两讫,叫价的颇显雀跃,捧着惊蛰剑把玩了一番,而后丢在桌上,看也不多看一眼,神兵蒙尘,莫过如此。
一盏茶的工夫,又有三件宝物面世,两件名花有主,另外一件无人问津,被梅夫人收了回去。季先生环目一扫,兴许是现世的宝物太过普通,提不起众人的兴致,就见场中诸人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闲聊起来。季先生长身而起,拍了拍手,两名侍女抬着一张三尺见方的檀木托盘疾步走了过来,木盘中盛放一物,盖着锦绣红帆,崎岖不平。
众人见状,不由自主的停了交谈,定睛瞧着圆桌上的檀木托盘,有人高叫一声道:“大件?”
季先生大笑一声,道:“自然是大件,老朽猜今夜来此的诸位大豪必然有人心仪此物。”
“季先生别卖关子了,快掀开叫大伙瞧瞧是什么宝贝。”
季先生也不啰嗦,伸手揭开红帆,露出托盘上的一件珍宝。檀木托盘上盛放的是一件衣裳,却不是平常丝织之物,而是一枚枚通体青白之色的玉片,用金丝银线编织而成,先不说做工如何,单是这一枚枚大小如一的玉片就极为罕见,更不消说还要用金丝银线编连起来。
此物一出,场中鸦雀无声,无数道混杂着炙热和贪欲的目光悉数钉在了这桩异宝上。季先生环目四顾,等了少顷,这才不慌不忙的朗声说道:“玉乃山岳之精,将金玉置于人之九窍,可保精气不会外泄,尸骨不腐,可求来世。这件金缕玉衣完好无缺,玉是上等的苍山青玉,对缝严密,极是平整,色泽如何诸位一望便知。此宝共计玉片二千八百七十三枚,除此之外还有缀玉面幕,价值几何就不用老朽在这里废话了,老规矩,价高者得,底价一万两!”
话音刚落,叫价声此起彼伏,眨眼间就已到了一万八千两的高价,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季先生的脸色好看了几分,气定神闲的等着场中诸人出价,金缕玉衣的编织技艺早已失传多年,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万隆帝殡天,只怕也未必找得到这样一件几近完好无缺的金缕玉衣陪葬,若是买来送人,那可是天大的人情,自然引得场中众人趋之若鹜,争的不可开交,多半要卖出一个天价来。
李落听着叫价声暗自咋舌,大甘朝廷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早是寻常,没想到在这地下交易中数万两银子竟然只是稀松平常,着实让李落大开眼界。
数息之后,这件金缕玉衣的叫价已到了三万两,叫价声少了些,但余下角逐之辈想来也都是身家丰厚的大鳄。
“五万两!”一个清脆,听上去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声音硬生生挤了进去,众人举目望去,尽皆哗然,正是那个买下神兵惊蛰又丢在一旁不屑一顾的神秘人。
早前叫价,多是压过一二千两便作罢,三千两也是少数,像这样一次出价超过两万两的还是头一次。季先生闻声一望,眼皮便是一跳,此子搅局,怕是这件金缕玉衣的结局又不好说了。果然,如此财大气粗的声势吓了诸人一跳,而且还有一盏命灯,更加让人心生怯意,叫价声骤然清冷了下来,季先生气得脸色发黑,只恨不得把这个神秘人生吞活剥了,不过顾及卓城地下交易的声誉,总不好在当下出手。
神秘人叫价,而且还是一次加了足足两万两,自然有人不满,只听得一个高亢,但却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恨声骂道:“章泽柳,你他娘的是急着入土吗,先买陪葬的兵器,又买这件金缕玉衣,赶明本公子再送你一具棺材,挖个坑埋了,早死早投胎!”
言语恶毒,骂人的和被骂的人却很是熟络。神秘人身边一个虚胖男子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随手扯下面纱,不是章泽柳这个二世祖还能是哪个。
章泽柳指着出言不逊的男子怪声怪气的回骂道:“爷爱买哪个就买哪个,你管得着么?王麻子,你要有种就跟着爷喊,没种就闭上你这张臭嘴,少在这丢侯爷的脸。”
李落抬眼瞧了瞧气急败坏和章泽柳对骂的男子,轻轻一笑,原也是个旧相识,宁远侯王振远的公子王相,当初也算是卓城四少的狐朋狗友,时而和章泽柳他们沆瀣一气,时而又在月下春江争风吃醋,也是个无法无天,荒唐无稽的主。
“哎呦呦,章大公子如今背后有人撑腰,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王相身侧一个眼珠子乱转,看上去一肚子坏水的秀气男子阴阳怪气的叫道。
章泽柳冷哼一声,道:“怎么,眼红?”
“眼红是一定的,九爷视你为友,这福分咱们就不想了,不过倒是羡慕章大公子的很,放着家里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跑来这里跟咱们较劲,哎呀,今个怎么还带了几位妙人,眼生的紧,都是老相识了,不如章大公子揭开身边这几位美人的面纱,也叫哥几个瞧瞧章大公子的眼光,让咱们也开开眼。”
不等章泽柳说话,方才叫价的神秘人拍案而起,娇叱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么,回家看你娘去!”
李落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方才听声就知道来的是谁,不想如此泼辣,一点也不给这几位卓城里的浪荡公子颜面。
王相脸色一沉,争锋相对的叫骂道:“哪来的泼妇,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就敢如此放肆,来来来,取了面纱让爷看看是何方神圣。”
“取就取,姑奶奶怕你不成。”神秘人撤了面纱。
第一千七百五十五章 骂街()
露出一张童真之中带着魅色的俏脸,不是房千千还能是谁。房千千将面纱一丢,一脚踩着椅子,一手叉腰,杏目倒竖,半点也不含糊的瞪着王相。
章泽柳在一旁幸灾乐祸,摇旗呐喊好不卖力,唯恐天下不乱,想当年在卓城除了那几位惹不起的皇子王孙,旁人还入不了冢宰独子的眼,区区一个宁远侯而已,骂了也就骂了,章泽柳反正不信他宁远侯不嫌害臊跑到冢宰府告黑状。
卓城二世祖里的规矩,打归打,骂归骂,只要不伤筋动骨,要了人命,都不能回家找爹哭娘,谁先找了自家大人,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王相这边岂会善罢甘休,拍着桌子回骂起来,好好一场地下交易顷刻间乌烟瘴气,季先生的一张脸黑的如同锅底,这当口却还插不上话。这些人骄横惯了,叫骂那是常事,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恶心人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换成旁人可就不一样了,虽说季先生也不是真的怕宁远侯之流,但惹上一身骚也是晦气,而且这些纨绔子弟说起来都是卓城地下交易的大户,偏帮了谁也不好,若是时时来寻麻烦,哪有那些工夫搭理这帮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季先生一肚子闷气,早知如此,就不该拿金缕玉衣出来,如此境地,唯有让梅夫人出面斡旋一二。季先生正要给梅夫人使眼色,哪知梅夫人这会竟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耳不闻身外事,急的季先生连声咳嗽,梅夫人就是呆呆出神。
章泽柳也不是势单力薄,这里也有不少章泽柳的狐朋狗友,虽说不是一呼百应,但助威呐喊的也不在少数,面红耳赤的和王相左右诸人捉对问候起来。章泽柳自然是不甘人后,今夜来此可是告了假的,没了后顾之忧,骂起来更加起劲,好久都没有这般酣畅淋漓的痛快了。而且就算待会打起来也不怕,身边可是有高手陪着,此刻不骂更待何时。
不过叫骂声最响的还不是章泽柳,而是房千千,往日李落只知房千千贪嘴好吃,一手暗器功夫登峰造极,所见人中或许只有仓央嘉禾才能稍胜一筹,但是李落万万没想到比起房千千的暗器,她的嘴更加刁钻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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