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人人都带着面具,除了我辈族人刻意避开的那些天谴记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能让鲛人看清长相。”
“这是什么道理?”
“鲛人很记仇,说是心性偏执一点也不为过,一旦被鲛人记住,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不计代价,不惜身死,长此以往,我辈族人胆气自然会怯,未战先败,非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哦,原来是这样啊。”司游倦恍然回道。
“这些鲛人都不会说话么?”李落突然问道。
“鲛人喉咙里天生横骨,就算分出双腿双脚的成年鲛人也不会说话,不过它们很聪明,认得字,识得数,也听得懂我们说话,远胜寻常禽兽,而且自从那些混血异类叛逃鲛人一族之后,这些鲛人就更加奸诈狡猾,越来越难对付了。”
四人又再注视了片刻,灯油渐渐燃尽,火光慢慢暗了下来,直到囚牢里又再变回了漆黑一片,而鲛人的身影也慢慢融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再无声响。
“走吧。”窈歆当先离开了囚室,司游倦多看了一眼,跟在李落身后离开了囚室。
出了囚室,刚才的沉闷和压抑感觉才减轻了些,窈歆示意李落和司游倦解下面具,司游倦吐了一口气,啧啧叹道:“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传说中的鲛人竟然如此狂暴残忍。”
“用人面兽心来形容鲛人最恰当不过了。”窈歆淡淡说道。
李落看着墙壁上点亮的火把,很奇怪的问道:“这种灯油在大甘被人唤作鲛人鱼油,不知道和这些鲛人有无关联?”
“为什么要叫鲛人鱼油?”窈歆古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摇摇头道,“这种灯油取自深海中的一种鲸鱼,和鲛人不相干的。”
李落哦了一声,展颜笑道:“那是古人的记载里写错了,不打紧。”
窈歆看了看李落,没有说话。四人沿着来时的甬道走了出去,李落没有回头,也没有多问,对窈歆的叮嘱从善如流,一一应了下来。等到李落独自回了石屋,静静的躺在石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刚才看到鲛人时的模样,暴躁,疯狂,嗜血,而在这些的背后,会不会也有无助和害怕,就像当年李落在往生崖下见到的那些名为鬼猿,实则为人的人。想到鬼猿,就想到了鬼市,想到了吉布楚和,再想到孤身北上的呼察冬蝉,今时今日,却不知道她在牧州还好么。李落轻轻的皱了皱眉头,将这些杂念抛开,思绪回到了刚才看到的一桩事。
在灯油被窈歆弹入囚牢,鲛人惊慌转头的一瞬间,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李落却从那双一闪即逝的眼睛里看到一对双瞳!
和汐荛祭崆寞离鼬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李落出神的回忆着刚才看见的那双眼睛,异生双瞳本就罕见,不过也不是没有,姑且算寞离鼬和寞离曼天赋异禀,碰巧和东海的一个鲛人一样天生双瞳,但琮馥得李落请托,扬帆出海,那个深居简出的汐荛小祭崆就这么凑巧的也在船上,还生有一对双瞳,如果连这都只是巧合,那便只能惊叹苍天的造化了。
让李落疑惑的是汐荛祭崆和跃龙门,确切的说是和这里的鲛人有什么关联。李落见过寞离鼬和寞离曼,而且还有过交谈,只不过李落总不能脱下寞离曼的鞋子,看看人家姑娘脚上是不是生着蹼,更别说看一个女儿家的后背。再者说了,当初李落见到寞离鼬两人的时候还不知道鲛人这样的传说真有其事,更加不知道那些特征,也不会将寞离鼬和东海鲛人联系在一起,而且如果窈歆说的没有错,东海鲛人是不会说话的。
不过,寞离曼很突然的来了,没有征兆,似乎也没有陪琮馥冒险的理由,那么她来摩朗滩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真的和这里的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李落沉吟良久,诸般猜测都没有实证,倒是想起了琮司命曾经告诉李落的一番话,大甘曾有一族为避灾祸,远赴海外,机缘巧合下流落汐荛,就是寞家的起源。
这样的来历传言根本无法分辨真假,除非能和寞离曼当面对质,李落更愿知道的是这四百余年间是否有人离开过跃龙门,或许会很巧合的到了汐荛,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眼下诸般迷雾没有头绪,看来只有找机会问一问了,问窈歆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伺机试试从窈兰陵身上刺探点消息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落难得收起了闲散,也跟着司游倦一道前去捕鱼。这还是李落第一次走出石窟,不说是不是真的懒,单是这份耐得住寂寞的坦然就能让人刮目相看。
李落虽说在夜霜镇住过些日子,但对捕鱼的营生一窍不通,只能仗着身负武功打打下手而已。
摩朗滩前风凶浪疾,别说打鱼,就连站着都难,自然不会是打鱼的去处。出了石窟,在黑山裂缝里攀爬了近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沧海一望无际,海浪依旧起起伏伏,但比起摩朗滩前要平缓许多,唯一没有变的还是笼罩在海面上的迷雾,灰蒙蒙,阴沉沉,亘古不变。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捕鱼()
李落分辨了分辨昏黄无力的光线,这里是摩朗滩断崖后的海域,如今已然身处一线天的另外一边了,就是不知道当初昏迷之后是怎么被救的,时至今日,李落还不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
黑山背后的海岸依然怪石嶙峋,形如石林,高低不平的排布在海面上。这里就是渔场,没有船,水中又有鲛人窥视在侧,窈歆的族民不敢再往远,实则已被禁锢在这片数十里的海域当中。
李落披了一件斗篷,戴上了面具,环目一扫,已不知道哪个是司游倦了。礁石上人影晃动,忙着撒网,看似杂乱,实则暗藏玄机,难怪司游倦早前数日不曾捕上来一条鱼,在这里打鱼,与天争,与地斗,防备伺机而动的鲛人不说,还要和海里的游鱼斗智斗勇,着实不容易。李落看了好一会,实在找不到自己可以插手的地方,随即蹲坐在一块数丈高的礁石上,替打鱼的人望风,以防鲛人偷袭。
今天运气不错,刚撒网不久就有海鱼落网,拖拽出七八条三尺长的大鱼,节省着点足够一天的口粮了。渔网还没有收,能多打几条鱼也是好的,谁知道到了明天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打鱼的族民兴致颇高,彼此招呼着,想要再多捕些鱼。不远处水面一阵翻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挣扎,看情形个头还不小。李落定睛望去,只见海面上冒出一个人影,身形纤细,李落一眼就认出是窈兰陵。窈兰陵发力游向一块礁石,手中紧紧攥着渔网一角,眼看就要摸上礁石边缘,忽然身后水面溅起几根数尺高的水柱,半截鱼尾扬出海面,狠狠的砸了下去,涌起的浪头将窈兰陵的整个身子都淹没在了水下,非但如此,也不知道渔网里是哪种海鱼,力气大的惊人,反倒将窈兰陵拉扯着拽向远处。
几声惊呼,紧接着传来几声入水的噗通声,数道身影极快的游向窈兰陵,只不过水性再好,到了水中总比不过游鱼。眼见窈兰陵被拽向海面深处,与礁石越来越远,而那数道身影虽说拼了命游向窈兰陵,不见靠近,反而渐行渐远。
就在这时,水雾中有一个声音怒吼道:“快撒手!”是司游倦的喝声。
也不知道是窈兰陵乱了方寸还是干脆没有听见司游倦厉声怒喝,执拗的死命拽着渔网就是不松手。司游倦见状气急败坏的骂道:“小娘皮……”
海面上乱作一团,谁也没有留意到几支微微拱起的细小波纹,迅疾而无声的悄悄掩向窈兰陵。
高处,李落剑眉一扬,纵身跃下礁石,身如急电,宛如破空而至的鹰隼一般刺向水花飞溅的那片海域。半空中,李落去势不减,没有刻意打量,好似脚底长了眼睛,不偏不倚的在半途中轻轻点了点游向窈兰陵的人影肩头,借力扑了出去,后发先至,抢到窈兰陵身后,一只手扣住窈兰陵后颈,猛然向水中压了下去,鸣鸿刀画了一个半圆,似乎有几声细微的叮叮声,转即便被窈兰陵呛水之后的挣扎动静掩盖的半点不剩。李落神色不变,低喝一声,单凭窈兰陵拼命浮向海面的力道,将窈兰陵提出了水面,向身后甩了出去。窈兰陵犹自攥着渔网不撒手,李落也不废话,鸣鸿一引,将渔网割断,随手将窈兰陵丢了回去。
危机暂解,众人一阵欢呼,只是谁也没有看到李落眼中的凝重和杀气,就在鸣鸿割断渔网的当口,李落左手一伸,将另一半渔网缠在手臂上,运气一拉,身子猛地向前窜出一丈有余,鸣鸿倒竖,以分山断海之势斩向海面之下,接着一个拧身,稳稳落在海面上。
诸般变故兔起鹘落,用电光石火也难以形容其万一,就见李落半身入水,半身在海面之上,犹如神迹,随着海浪起伏不定。身后诸人目瞪口呆,俱都屏息静气,形如见鬼一般盯着李落。
司游倦大叫一声好,喝道:“快拉回来!”
“别过来!”李落沉喝一声,缓缓站直了身子,鸣鸿刀从水中抽了出来,一缕鲜血顺着刀身荡了开来,海水晃动,露出海面下的半条鱼身,脚下踩着的正是那条险些将窈兰陵拖入深海的大鱼。
司游倦不明所以,愕然望着李落,一众族民也是一头雾水,看看司游倦,再瞧瞧李落,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李落静静的踏海而立,缓缓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身前不远处的海面。
时间仿佛凝滞了,就在众人茫然不解的当口,忽然从水面下浮出三颗脑袋,口鼻皆在水面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漠然的注视着李落。
身后传来阵阵惊呼,呼啸声此起彼伏,众人如临大敌,迅速靠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喘的盯着浮出海面的那三颗脑袋。
“鲛人!”司游倦惊骇呼道,一时却不敢有丝毫异动,生怕激怒了这三个鲛人,给李落惹来杀身之祸。
一息,两息,三息……半刻,司游倦度日如年,李落没有动,那三个鲛人也没有动,时间仿佛停滞了,如果不是有海浪起伏不定,错眼间直叫人以为这是一幅静滞的画面。
海浪涌向海岸,将大鱼的尸体和站在鱼身上的李落缓慢推向黑山这侧,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三个鲛人才悄然无声的沉入水下。司游倦猛然提起了心,紧张的打量着海面四处,生恐这些凶残的鲛人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直到李落离岸边只有三丈远近时司游倦才长出了一口气,提气跃上一块礁石,目如冷电,审视着石下这片海域。有族民入水将渔网连同大鱼拖向岸边,边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
“王爷,你没事吧?”
“没事,它们已经走了。”李落收起鸣鸿刀,轻轻一笑,看着身侧几个族民颔首一礼,飘然退回了岸上。
司游倦跑到李落身边。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赔我渔网()
上上下下打量了打量,不住摇头道:“太危险了。”
“不碍事。”李落笑道,转头看着发呆的窈兰陵和声说道,“窈姑娘,你没事吧?”
窈兰陵哦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李落,似乎有点惊魂未定,没头没脑的说道:“你赔我渔网。”
李落和司游倦相顾愕然,司游倦有些不相信的问道:“渔网?差点都没命了,倒还记着渔网,你是要命还是要网?”
窈兰陵捂住耳垂背后的鳞片,看了李落一眼,将头埋了下去,低声说道:“要渔网……”
司游倦气结,就要训斥窈兰陵,却被李落拦了下来:“游倦兄,别生气,窈姑娘如此在意渔网也在情理之中,这个地方险恶贫瘠,一张渔网兴许要花好些年的工夫才能织出来,少一张渔网,就少打几条鱼,就有人要挨饿,所以窈姑娘才会这么在乎这张网。”
“是么?”司游倦狐疑的看着窈兰陵,窈兰陵垂首不语,只是拉了拉脖颈上的衣领,遮了遮骇人的鳃状异物。
李落笑着拍了拍司游倦手臂,司游倦点了点头,也没打算当真要将窈兰陵怎样,说她几句也就是了。
族民将这条险些让窈兰陵送命的鱼拖上了岸,司游倦凑过去看了一眼,啧啧赞道:“这是大鳇鱼,王爷,厉害!”司游倦一竖大拇指,咧开嘴笑道。
李落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大鱼已经死透了,李落怒斩的一刀削去了大鱼半个脑袋,连同鱼身上缠着的那张网也被割开了一个好大的窟窿,再加上窈兰陵手中握着的小半截渔网,的确破烂不堪,缝缝补补,兴许能织一张小渔网凑合着用。
这条大鳇鱼着实不小,长七尺有余,宽三尺,比清晨所有打上来的鱼加起来还要多,抛开窈兰陵险些遇难不说,倒还真是个值得贺喜的日子。
跃龙门的族民陆续收了网,鲛人在侧,着实让人难以安心,眼下鱼捕的不少,单是那条大鳇鱼就足够石窟中的族民一天的温饱,几人商议了一番,收网返回石窟。
李落和司游倦混在人群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窈兰陵安静的跟在两人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到石窟,李落和司游倦与众人作别,不知道是不是李落看错了,眼前这些人再看李落的时候眼神和善了许多,也许还有点佩服,不过想从那般惨白的眼珠子里分辨出这些情绪着实不易。
回到石屋没多久,司游倦正拉着李落吹牛打诨打发光阴,就见窈歆带着窈兰陵联袂而至,刚一见到李落,窈歆便深深一礼,道:“多谢李少侠搭救小女。”
李落连忙侧身回了一礼道:“族长言重了,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窈歆回头看着窈兰陵,喝道:“还不向李少侠道谢。”窈兰陵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他的命还是我救的呢。”窈歆眼睛一瞪,窈兰陵这才不情不愿的说道:“谢谢你啦。”
李落眉角一扬,笑道:“原来是窈姑娘救我性命,这么说我还要先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窈兰陵嘟了嘟嘴,道:“咱们扯平了,不过你还要赔我渔网。”
窈歆无奈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李少侠和司少侠莫怪,跃龙门这里器物一向匮乏,织一张网要花费数年甚至十数年之久,没有土地可以耕种,只能靠海吃海,渔网实不亚于我族人的命,兰陵少不更事,还请两位不要放在心上。”
李落和司游倦连称不敢,窈歆柔声责备道:“兰陵,你也是鲁莽,那条大鳇鱼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鲛人故意赶入网中的,你舍不得,恰是中了鲛人的圈套,如果不是李少侠搭救,就怕鱼打不到,连你也要被鲛人暗算,就更别说那张渔网了。”
窈兰陵默不做声,看神情显然是认同了窈歆的责备,只是脸皮薄,不愿当着李落和司游倦的面认错罢了。
司游倦打了个圆场,窈歆又数落了窈兰陵几句,再三道谢,这才告辞离去。李落和司游倦相视一笑,倒是个不善遮掩的单纯女儿家。李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道日后找个时机好好谢谢窈兰陵当日的救命之情。
兴许是有了过命的交情,那日之后,窈兰陵对李落和司游倦的脸色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冷言冷语,还会指点司游倦在这片海域捕鱼的技巧。司游倦本就是扶琮难得的水手,一点就通,数月下来,比这些长居此地的族民也差不了多少。反观李落就差得远了,不知道是不是不开窍还是怎地,每每撒网,别说鱼,连根海草都捞不上来,没少被窈兰陵白眼相待。李落也是无奈,大约捕鱼这种事还要看天分和运气的,李落索性弃了捕鱼,找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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