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放下手中簸箕,招招手道:“许久不见,便这么急着想杀我么?”
话音刚落,一声轻咳从榕树背后传了出来,一名男子施施然显出了身影,背靠着老树,目不转睛的看着山坡下的李落。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杀意,低声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呀。”
“什么!?”
“王爷不必这么吃惊,你不在牧天狼军中,骗得过别人,不过骗不过我呢,云将军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将才,只是他行兵布阵与王爷不尽相同,仔细分辨就能察觉异状。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上瘾的毒药()
至于王爷的行踪虚虚实实,很让人头疼,但只要我动些心思,也还是有办法的。”人影笑盈盈的回道。
李落眼皮一跳,甚觉气馁,不过想想也是,此子心智如妖,再怎么难以置信的事如果换成此人,也就不怎么出奇了。
“拨汗很闲么?”
“当然比不上王爷这么忙,舍得北府战事,跑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这要是让皇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们知道,怕是晚上都该睡不好觉了。”人影娇艳如昔,却是李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的一个人,蒙厥拨汗相柳儿。
李落看了一眼榕树下的蒙厥高手斛律封寒,皮笑肉不笑的应道“拨汗艺高人胆大,我不佩服都难。”
相柳儿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王爷还是想杀我。”
“哼,你若死了,草海诸军又有何人能阻我?莫非拨汗不想要我的命么?”李落冷笑道。
“王爷着相啦。”相柳儿幽幽回道,“倘若我说我从来都不想取你的性命,王爷会信么?”
李落默不做声,不过瞧着神色就算不是嗤之以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爷进来坐吧,这里就只有我和封寒二人,王爷若是要杀我也不用急在一时,反正这里是你们大甘的地盘,王爷只要是登高一呼,我们插翅难飞呢。”
李落定定的看着相柳儿,想不出这个权倾四野的蒙厥拨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端可称得上是胆大包天,如此胆色,就算自己也远有不及,不过却更让李落心生好奇,明知这里面必有诡计,但眼前的相柳儿委实就是一剂上瘾的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相柳儿见李落沉吟不语,轻轻一笑道“王爷莫不是不敢?”
李落哂笑一声,道“莫非拨汗以为激将有用?”
相柳儿脸色一沉,清叱道“我诚心相邀,并无虚假,自是信你,要不然我是嫌自己活的不够长么,跑来这里寻死!”说罢,相柳儿头也不回的拂袖转回院子里,竟似有些动了气。
李落摸了摸鼻尖,低低嘟囔了一句“这可不是诚心相邀的模样。”
斛律封寒哈哈一笑,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王爷,拨汗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若说没有焦躁肯定是骗人,还请王爷多担待,封寒先谢过王爷了。”
李落回了一礼,对着斛律封寒倒是没有面对相柳儿时那么重的杀意,和颜一笑道“斛律将军言重了。”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将军,只是拨汗身边的小卒而已,王爷请。”
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就像相柳儿说的,这里怎么说都是大甘腹地,倘若相柳儿弄鬼,李落确也无惧,说不得就让这个心头大患有来无回。
进了院子,三间草房,只比家徒四壁强上些,相柳儿就站在正中一间木门前清冷的打量着李落,斛律封寒牵马去了一旁,此刻院子里明面上看得见的就只有李落和相柳儿两个人了。
相距只有丈余,李落眼皮一阵狂跳,身后当关中的鸣鸿刀感受到李落心中的杀意,雀跃不已的低鸣起来,更加让李落的心思宛若成百上千只猫儿在挠着,奇痒难耐,连呼吸声也情不自禁的沉重了起来。
相柳儿一怔,旋即大怒,气的脸色苍白如纸,恨恨的瞪着李落,叱道“等不及了么?听完我要说的话,我就留在这里让你杀!”
李落讪讪一笑,游目四顾,道“只怕我听了你说的话就下不了手了。”
“你!?”相柳儿为之气结,堂堂一军之主,一国王侯,怎能耍赖到如此地步,着实让相柳儿忿忿不平。
斛律封寒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摇头苦笑,真是何苦来哉,想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转头去了院子一角,自顾坐下拿起一块磨刀石,打磨起手中的寻常制式长刀。
刀不是斛律封寒管用的草海宝刀,只不过是一把大甘铁匠打造的寻常兵刃,兵荒马乱的时候,大甘朝廷对这些刀兵的管制就有些有心无力了,不管是不是富贵人家,只要有点余财的,十有都会找铁匠打造一把兵器,防身是假,壮胆是真。
斛律封寒这一把约莫是在鄞州找人打造的,自然要比庄稼把式打造的好些,样式还能入眼,不过质地一般的很,就听着磨刀石下的刀锋处发出一声声惊魂刺耳的咯吱声,让人牙根发酸。
斛律封寒磨了两下,嘶了一口凉气,这声音自己听着都觉难受,抬头一望,就见相柳儿和李落齐齐盯着自己,四道目光,格外的有压迫感,厚重如山。斛律封寒尴尬一笑,将长刀收在一边。
相柳儿哼了一声,收回目光,转身进了茅草屋。
“王爷进去吧。”斛律封寒含笑说道。
“你不进去?”
“不了。”斛律封寒洒然应道,“拨汗要说的话未必想让我听到,如果拨汗想让我知道,以后会告诉我,现在不该知道的最好别知道。在这里我们的生死只在王爷一念之间,进去与否也没多大用处,王爷请自便。”
李落颔首示意,又再深吸了一口气,决然踏入了眼前简陋的茅屋之中。屋子里同样陈设简单,相柳儿只是寻一处地方落脚,倒没什么排场,屋子里的桌椅板凳还保留着此间主人先前在时的模样,李落没有问相柳儿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行踪,反正到了相柳儿和李落这般权势地位,自然都有各自行事的办法,说不定卓城宫里也早就有了相柳儿的耳目。
粗糙的木桌上摆放着两盏清茶,李落低头瞧了一眼,水清见底,孤零零的飘着一两枚屈指可数的茶叶,果然是清茶,再清些就是白水,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就看相柳儿与李落的交情,怕是比君子之交还要更加单纯,在这之前,反正都是盼着对方突遭横祸,一死百休。
“坐吧。”相柳儿淡淡的说了一句,径自落座。
。
第一千六百章 议和()
也不管李落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屋子内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秀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也觉得这茶水的味道太过单薄了。
李落环目四顾,没看到有什么异常,随即坐了下来,神色平静,安静的看着相柳儿。
相柳儿甚是惊讶的瞥了一眼神情自若的李落,入屋之前李落身上的杀意浓的就像屋外的细雨一眼可辨,只是进了屋子之后这股杀气就荡然无存,平常的仿佛两个人只是许久未见的故人,品一杯茶,说几句闲话而已。
相柳儿暗赞一声,一门之隔,便能放下心结,杀与不杀进退自如,如此心性,无怪能有今时今日的名望和声势。
“拨汗相邀,不知道所为何事?”
相柳儿看了看李落,将茶杯捧在手心,倒是多了几分柔弱,不过李落却丝毫不敢大意,眼前的女子实乃平生所见最难对付的劲敌,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相柳儿看着如临大敌一般的李落,不由自主的噗嗤一笑,轻抚额头,沉吟数息,极其平淡的说道“我想与牧天狼议和。”
李落愣了愣神,似乎没有听清相柳儿刚才说的话,难以置信的问道“拨汗说什么?”
“我想与你议和。”相柳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落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当关低吟,鸣鸿出鞘,却见对面的相柳儿一脸讥讽的望着自己,只有眉梢挑了挑,连手指尖都没有动上分毫。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收起鸣鸿,也顾不得茶水没滋没味,端起来喝了一杯,放下之后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疑惑问道“拨汗不是在说笑?”
“王爷见过拿自己的命来说笑话的么?”相柳儿大约有点哀默大于心死的感觉,无力的回道。
李落眉头皱了起来,定定的看了半晌,这才明白相柳儿并非是故意来消遣自己,而是真的存了议和的心思。不管是李落还是相柳儿,都不会无聊到拿着议和之事当成玩笑的。
屋子里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许久之后,李落缓缓问道“为什么?”
“你若答应议和,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我只是大甘一介朝臣,并非大甘之主,拨汗若想与大甘议和,自有朝廷定夺,我一言并不足以定朝纲。”
“是么?”相柳儿淡淡一笑,道,“就算王爷做不了主也无妨,原本我想议和的只是牧天狼而已,和你们大甘朝廷并没有太多纠葛。”
李落瞳孔一紧,没有因为相柳儿高看一眼有多少喜色,反而更加凝重,先不说这番话如果传出去会引动多少朝堂之上有心人的忧虑,单单只是相柳儿为何要放弃如今大好的局势,委屈求和这一点,就让李落难以安心。现今的局势,草海诸部至少明面上上下一心,声势远胜大甘,兵将齐心,而大甘诸军勉力抵挡已是艰难,北府之中,只剩下一个牧天狼独木支撑着将倾的朝廷颜面,捉襟见肘,处处受制于人,此时此刻,就算相柳儿所谓的议和是居心叵测,对大甘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眼下最需要时间喘息的不是草海,而是大甘。
“议和就是议和?”
“嗯。”
“倘若议和,草海联军会退回漠北么?”
相柳儿沉吟不语,李落自嘲一笑道“是我得寸进尺了,拨汗如果议和,需得有个条件吧,愿闻其详。”
“如果议和,大甘需向草海割三州之地。”
“倒不算过分,现如今北府诸州被你侵占的也不止三州疆域了,真说起来还是大甘得了便宜,不知道拨汗想要哪三州,是掖凉州,雁沉州和牧州么?”
相柳儿没有理会李落话中的讽刺之意,摇了摇头道“我可以退出鄞州,掖凉州和雁沉州也可以还给你们大甘,我想要的是牧州,渤海郡和桑海。”
“你想要出海口岸,为什么?”李落一听就明白相柳儿的用意,只是有些不解,牧州、渤海郡和桑海三州由北向南依次排开,虽说桑海南端就已经毗邻东府福州,但从兵法上看,这三州有纵无深,如果雁沉州和幽州诸地被大甘所控,那么这三州之地实则暴露在大甘兵戈之下,如此长的阵线,就算相柳儿智计通天,想守下来一样很难,除非相柳儿有把握大甘不会轻易兴兵,而这个把握就出在李落身上。
“现在还不能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很难。”李落沉声应道。
相柳儿不以为意,轻轻的笑了笑,道“我知道很难,所以才要先和你说,只有你答应议和,我才有接下来的打算。”
“这是个死结。”李落暗叹一声,不单是自己,恐怕相柳儿也知道大甘朝堂上的龌龊,所以才要冒着身处险境的危险和李落说这番话。大甘朝堂上那些慷慨激昂的忠贞之士从始至终都抱着天国隆威的幻想,等着有一天大甘将士收复山河,驱除异族,重整声威,震慑四境宵小之辈,如果就这样议和,李落已经能想到卓城里的口诛笔伐和地动山摇。
“如果是死结,那就不用解了,一把火烧个干净。”相柳儿风轻云淡的说道。
李落眼皮一跳,面前的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杀伐决断,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怕我假意议和,而后再毁约么?你想要的这三州,说实话,就算是蒙厥铁骑也一样守不住。”
“那只是对手是你和你的牧天狼,如果换成别人,哪怕是弹丸之地我也守得住,还有,”相柳儿轻轻一笑,接道,“答不答应议和是你的事,守不守得住是我的事,只要你答应议和,就算旁人毁约也没什么关系。”
“拨汗莫要小瞧了天下英雄。”
“论英雄,谁才是英雄呢。”相柳儿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
李落没有自谦,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又没有旁人,心口不一实在没什么必要,不过李落也没有兴致和相柳儿品茶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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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沙盘推演()
沉声问道“草海有新建水师的打算?”
“现在还没有。”
李落沉默下来,北府战况的确大甘处于劣势,但毕竟是稳住了,这个时候议和,恐怕大甘朝堂上下十有都会怀疑草海的用心,到时候议和是假,图谋大甘的江山社稷是真,只要未曾到了兵临城下的那一刻,有的是人煮酒话评书,想得到或是想不到的流言蜚语都会传出来,单说这一个,李落就深有体会。
再者,纵然如李落一样免不了俗,未曾真正与草海铁骑一决生死,就这样议了和,总归有些遗憾,李落只好给自己先找个借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谓议和,必有蹊跷。但李落心如明镜,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半生心结,无论是练兵西府还是威临朝堂,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与草海铁骑一决高下,倘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落了幕,就算李落心性淡泊如水,一时半刻也还是放不下。
李落面露犹豫,相柳儿心知肚明,如果有一场大胜,杀寒了大甘朝廷的胆,再说议和想必不会太难,只可惜眼前这个人也着实难缠,想要摧枯拉朽的一战建功很不容易。不过话说回来,倘若不是因为李落不好对付,自己也不会跑来这里谈及议和的事。只是李落还得顾及着南人朝廷的颜面,处事优柔寡断,很叫相柳儿不喜欢。
“你不敢和我议和?还是说你不想和我议和?”相柳儿裸的喝问道。
李落张了张口,苦笑一声道“我原想会是不敢和草海议和,不过何苦骗你,又何苦骗我,此时此刻,我的确是不想和你议和要多些。”
“算你还有担当,我问你,如果你愿意议和,你会这么做么?”
“拨汗,议和一事非同小可,此刻我若与你议和,就是卖国求荣的国之窃贼,就算我愿意,整个大甘,上至朝臣,下至黎民百姓恐怕也不会情愿,更不要说北府因战乱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到时候只怕我军中将士都未必能答应。”
“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此来大甘,只是要说服你答应议和。”
李落皱了皱眉头,道“拨汗此言会否太过武断了?”言下之意却是在问相柳儿何以断言能说服自己答应议和。
相柳儿神色淡然,李落恍然,如果相柳儿没有把握,那她不至于跑来卓州送死。相柳儿还没有开口,李落便隐隐觉得这一次相柳儿一定会说出一个让自己难以拒绝的理由。
“不过,就算我会答应,大甘朝廷也未必会答应。”丑话还需说在前头,李落不等相柳儿出声先说了一句。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相柳儿有些不耐烦了,长身而起,走向右侧偏屋,“王爷,请随我来。”
李落不明所以,起身跟着相柳儿进了偏堂,偏堂正中摆着一张数尺方圆的大桌,其上有物,李落看了一眼,惊讶道“沙盘!”
相柳儿走到桌子旁,带着几分憧憬的看着桌上沙盘,这里的一山一水,一城一堡都是出自相柳儿亲手绘制,栩栩如生不说,还有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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