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提起几件衣服,月光下看得分明,是农夫和农妇的衣服,尤其那件农妇的衫子十分宽大,镶着白底青花的花边,式样古老,不是年轻农家姑娘或媳妇的衣衫。这些衣物中还有男人的帽子,女装的包头,又有一根旱烟筒。
这些衣衫,平日里难得一见,想想穿在一个大甘王爷和一个大甘王妃的身上就觉好笑,难怪风狸会露出那样古怪的神色。
谷梁泪忍不住好笑,当下转到树后,将农妇的衫裙罩在衣衫之上,又将包头包在自己头顶,双手在道旁抓些泥尘,抹在自己脸上,让原本已经易容的面容再添几分俗气,这才勉强遮住那副惊世容颜。也幸亏这农妇的衫裙宽大,将谷梁泪的身姿隐了下去。
谷梁泪收拾妥当,风狸也穿了一件,她原本就冷峻,少言寡语,穿上衣服之后更显木讷,倒是比谷梁泪更像个寻常村妇。
谷梁泪换好之后这才帮着李落换上老农的衣衫。李落和她脸颊相距不过数寸,但觉吹气如兰,不由得心中一荡,便想伸手搂住她,只是想到她平日为人端庄恬静,还有个看似不以为意,但却时时竖着耳朵的风狸在,半点亵渎不得,要是冒犯了谷梁泪,惹她生气,有何后果那可难以料想,当即收摄心神,一动也不敢动。
李落眼神突然显得异样、随又庄重克制之态,谷梁泪都瞧得分明,微笑道“王爷真是,哎。”伸出手掌,将满掌泥尘往李落脸上抹去。李落闭着眼,只感觉谷梁泪掌心温软柔滑,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抹来抹去,说不出的舒服,只盼她永远别停。
过了一会,谷梁泪道“好啦,只要不是有心查看,别人一定认不出来。”
李落想了想,道“我头颈中也得抹些尘土才是。”
谷梁泪笑道“谁瞧你头颈了?”随即会意,李落是要自己伸手去抚摸他的头颈,随即伸出玉指,在李落额头轻轻点了点,低声说道,“风狸还在,好个没羞没臊的王爷。”回身上马,一声唿哨,缓缓前行,突然间忍不住好笑,轻轻笑出了声。
李落脸皮发烫,心虚的偷偷打量了风狸一眼,忙不倏转移话题道“风狸,你是头一回偷衣服吧?给他们留银子了么?”
风狸绷着脸,淡淡说道“留了。”说罢一顿,反问道,“二公子难不成以为我以前做过这些鸡鸣狗盗的事?”
李落讪讪一笑,自讨没趣,风狸平时少言寡语,竟也是个牙尖嘴利不吃亏的主。
黑夜之中,但听得三匹骏马的马蹄打在官道上,清脆悦耳。李落向外望去,月色如水,泻在一条幽静的官道上,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远处景物便看不分明,谷梁泪的背脊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卓州尚寒,掖州其时已算初春了,野草花香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李落久未饮酒,此刻情怀,却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谷梁泪不再催赶骏马,脚程渐渐慢了,行了一程,转了个弯,来到一座大湖之畔。湖旁都是垂柳,圆圆的月影倒映湖中,湖面水波微动,银光闪闪。
赶了好久的路,三个人停下来歇息片刻,风狸自顾离去,去捡些干柴回来。李落拴上骏马,又是打水,又是取下行囊,忙忙碌碌,却不愿谷梁泪插手。
谷梁泪面带轻笑,静静的看着李落,月光如练,纵然乔装打扮也掩不住那抹国色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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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一株海棠()
收拾妥当,风狸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走远了还是故意避开了些,留两人独处。李落和谷梁泪坐在岸边,望着湖水,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李落心想“若得永远如此,不再见到天下间的腥风血雨,便是叫我富贵满堂,也没这般惬意。”
谷梁泪道“你在想什么?”
李落将适才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谷梁泪反转左手,握住了李落右手,轻声说道“我真的很高兴呢。”
李落回道“我也一样。”
谷梁泪幽幽说道“当初你在化外山红尘宫前,当着天下群豪的面说的那番话,我虽然感激,可也没此刻欢喜。倘若我就是个身陷困境的丑陋女子,依你的性子,多半还是会救的。可是那时候你只想到救人,而不是救我。”
谷梁泪的话把李落绕的有些晕乎乎的,一时没明白你是谁,我又是谁。
“直到前几天你蛮不讲理的不让我跟你去漳州,我便觉得在王爷心里,我总是重了些的。”
李落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啊!”说罢,连忙轻咳一声,别过头不让谷梁泪看见自己脸上的窘迫。
谷梁泪掩口轻笑,轻轻的靠在李落身上,抬头望着月色,喃喃说道“没有人喜欢孤独呢,女儿家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简单,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有人陪着看天上的星星,就算吃糠咽菜也不会觉得难过。”说完之后谷梁泪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李落想了想,直言应道“是。”
谷梁泪坐直了身子,轻哼了一声,不满说道“你真是不懂讨女儿家欢心。”
李落苦笑一声,谷梁泪一语中的,李落并非没有见过莺莺燕燕的毛头小子,不管是风尘女子,还是大家闺秀,无论是曲意奉承还是暗送秋波,李落都能游刃有余,唯有面对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时,却变得拙笨不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名利当先,你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人,尤其是女人。不过每个女儿家心里都有一个看似荒唐幼稚的梦,而我的梦,便是今日。”说罢,谷梁泪恶狠狠的叱道,“不许再笑我。”说完之后自己反倒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李落很乖巧诚恳的点了点头,想起了吉布楚和,总告诫李落莫要相信女人的话,却不知道在她的心底深处,是不是也有一个单纯到近乎幼稚的梦。
李落见到谷梁泪的侧脸,鼻子微耸,长长睫毛低垂,虽有易容,但也是容颜娇嫩,脸色柔和,得此佳人,此生足矣。
“但愿人长久……”
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谷梁泪双手一拍,身子弹出数尺,淡淡说道“我心中对你好,咱们可得规规矩矩的。你若当我是个水性女子,可以随便欺负我,那可看错人了。”
李落噎了半晌,都已是明媒正娶的定天王王妃,竟然还得规规矩矩,随即一本正经的道“我怎敢当你是水性女子?谷梁姑娘乃是一代宗师,武功出神入化,身后又有红尘宫撑腰,我敬你怕你还来不及,怎么敢欺负你。”
谷梁泪娇笑出声,穿着这样一身衣裳,脸上还满是泥尘,这幅景象很是别扭,但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谷梁泪想起与李落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不由得笑靥如花,坐了下来,却和李落仍旧隔着有三四尺远。
李落想问问谷梁泪的江湖,当初曾有人在李落耳边提及谷梁泪在大甘武林中举足轻重,只是话到了嘴边,却觉在这时候说这等话未免大煞风景,欲言又止。
谷梁泪似未所觉,两个人静静的待了片刻,谷梁泪忽地轻声说道“年前入宫的时候,云妃娘娘给我看过一幅画。”
李落心中咯噔一声,背心微微有些寒意,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不过既然谷梁泪开口,装作不知道更显心虚,随便淡然问道“什么画?”
“一株海棠。”谷梁泪别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道,“还有一个背影。”
李落头皮一阵发麻,心中不免有些暗恨云妃,到了这个时候莫不是还想挑拨离间。
“王爷怎么不说话了?”
“啊?哦,我记得以前好像也画过这样一幅画,那时候护送云妃南下宜州,中途遇险,和禁军走散了,不得已作画来换银子,哈哈,想想也过去好多年了。”
“嗯,云妃娘娘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她记得可比王爷清楚多了,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
“是么,我倒是忘了些。”李落嘿嘿一笑道。
谷梁泪不置可否,柔声说道“一个画中人,一个藏画人,还有一个看画的人,世间轮回,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
谷梁泪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要责备王爷什么,只是想有朝一日王爷也替我做一幅画,可好?”
“好!”李落一口应了下来,转即又赧然接道,“只不过我没有把握能画出来。”
“为什么?”谷梁泪奇道。
“画由心生,你在我心里有天公弄巧之势,我若作画,必会患得患失,大概会无处下笔吧。”
“呵呵,王爷怎么一转眼又会哄人开心啦。”
“没有,我只是不愿说假话骗人。”
“那你会骗我么?”谷梁泪一双明眸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让李落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重重说道“我此生不会骗你!”
谷梁泪温柔浅笑,甜如蜜,香胜花。忽地,谷梁泪玉容一整,自言自语道“风狸捡个柴火怎么去了这么久?”
话音刚落,就听树丛后传来一声轻咳,风狸抱着一捆干柴走了过来,一声不吭的放在地上,打着火石,架起篝火,驱走了夜里的凉意。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风狸定是早就在树后偷听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堂堂冰心诀四重境大成的内家高手,竟然没有察觉有人躲在暗处,委实不应该,只怕方才的心慌的太厉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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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西狩城()
李落看了风狸几眼,心生一个念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只要一人相伴南下漳州的。
风狸添着柴火,蓦地,眉头一皱,起身看着李落,平声说道“二公子要是觉得我碍眼,我可以先走的。”
李落吃了一惊,连忙说道“风狸姑娘千万别多想,我怎会觉得你碍眼。”
“二公子是要我别多想,还是要我别乱想?”
李落呆呆的看着风狸,茫然问道“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别多想的意思是我想的没错,但二公子不想让我再追根问底,别乱想的意思是我想错了,二公子根本没这么想过。”风狸郑重其事的说道,“所以刚才我想的没有错,只是二公子不想让我接着想了。”
李落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这是道理。”风狸纠正道。
“岂有这样的道理。”李落忿忿不平,大约要拿出扬南论道的劲头与风狸辩上一辩,谷梁泪劝道“好啦,都别说了,休息休息还要赶路呢。”说罢责备的各看了李落和风狸一眼,说道,“别忘了正事。”
“也是,口舌之争实在无聊。”
“这才是歪理。”风狸一本正经的回道。
李落眼前一黑,连忙运转冰心诀,不再理会风狸。今夜心绪不稳,实在有损冰心诀的威名。
少顷,李落轻笑出声,引得两女愕然相望。风狸沉吟道“二公子是不是做梦了?要么就是变傻了?”
李落清朗一笑道“若是做梦,但愿此生此世一梦不醒。”
谷梁泪举目望去时,李落神色一如往昔,只是多了点不经意的温情和牵挂。
进入果郡,水路快些,翻山迟缓,但胜在安稳。漳州一事迫在眉睫,谷梁泪原意走水路进到果郡,李落摇头不允,买了辆马车,连同两匹善走山路的矮马。三人原来的坐骑太过引人注目,几个农妇农夫骑着这样的骏马太过乍眼,一眼就能瞧出破绽。
掖州州境与漳州相接之地就有十万大山余脉,果郡四周的群山受山势影响颇为陡峭,但风景确也秀丽。但见盘山古道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中穿梭盘旋,时隐时现。走兽蹦跳,飞鸟啼鸣,不时还能听到激流溪水涓涓滴落碎石的声音,格外悠扬。
风狸目不转睛的赶着马车,山路崎岖,一不留神就怕连车带马滚下山崖。李落靠在车辕另一侧,打量着四下的风景,实则九成的心思都放在身后撩起车篷布帘,一样兴致勃勃看着景色的谷梁泪身上。
两个人偶尔会说上几句话,谷梁泪的声音轻柔悦耳,比那些空灵的水声和悠扬的风声还要动听,让李落怎么听都不觉得倦。
一路平安无事,间或里遇到几个进出果郡的路人,相逢而过多是颔首招呼,热情些的还会送点果子,都是果郡所产,很新鲜,与卓城不可同日而语。林子里时不时也能看到一株果树,果子挂满枝头,有些已经落了一地,有小兽在树下大快朵颐,见了路上的行人也不躲避,极是自在。
翻过山就是果郡,果郡的样子从山顶看像一个很大的圆盘,圆盘上星罗密布着数百个湖泊,亮晶晶的宛若珍珠,点缀在这块玉盘上。
围着果郡的山挺拔险峻,时有绝壁奇峰,但翻过了山再看果郡,却是一马平川的天府祥地,整个果郡放眼望去都是苍翠如画,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处处透着秀气。
果郡的村镇很多,但城只有一座,其名西狩,此地传说与上古瑞兽麒麟颇有渊源,任重提及麒麟盘口的时候,李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西狩城。
官道平整,路好走了不少,风狸赶着马车直奔西狩城,沿途所见的村子安逸祥和,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李落着实想不到风雨飘摇的大甘竟然还有这么一处世外桃源。
西狩城城墙不高,城池也不算大,乍眼望去有点像宜州的尔绣城,都是以秀丽多姿见长,要说差别,似乎西狩城更显古朴,有些许被遗忘的苍莽气息,胜在悠长,却输了风雅细腻一筹。
西狩城的守卫松懈的很,李落一行三人入城,守城的将士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留意,挥挥手示意三人别挡着后面的人入城。
不用交入城的人头税,将士看上去也都和善可亲,没有凶神恶煞仗势欺人不说,就连板着脸的都少,让李落感慨不已。
进了城,街上的行人不多,但也不少,恰是风和日丽的节气,三三两两慢条斯理的闲逛着。还不到夏秋时节,果郡除了数种早熟的果子之外,其它大甘别无分号的瓜果还不到成熟的季节,等到那些享誉大甘四境的果子熟了,西狩城差不多该人满为患,挤满了从别处来的商贩,热闹非凡。
李落三人亦步亦趋,进城之后人多眼杂,自然不能太招摇,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尤其得提防着任远衫口中所说无孔不入的他们。李落仔细戒备,但没有退让的心思,抛开任远衫父子不说,单是两个生死不明的暗部将士,李落便没打算轻易放过这支背后隐藏的势力。
还有最重要的是入城之后李落已经问了三个人了,谁也不知道麒麟盘口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西狩城里还有个谭家老店。
风狸怀疑的神情越来越明显,就差捅破这层窗户纸,追问李落到底知不知道要找的谭家老家究竟在不在西狩城。
此刻李落格外的想念起夜雨重泉,她们虽然也心直口快,但至少面对李落的时候还算含蓄,不像风狸这么裸的审视着,而且谷梁泪决计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大概想看着李落窘迫的心思要更重些。
走走停停,又问了几人,还是没人知道这两处地方。李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任重口中所说的麒麟盘口根本不在西狩城,而是在果郡的其他地方。
李落不死心的又问了问,被问之人不出所料的异口同声回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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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麒麟盘口()
果郡之中从未听说过有一个叫麒麟盘口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年过半百,自称祖上几十代都生在果郡长在果郡的老者更是笃定的答道,不止西狩城,整个果郡绝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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