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也许要花三天,五天,而这三五天之后,战机稍纵即逝,战场上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或许就是成败的关键所在,容不得从长计议。攻下这座小小山头,歼敌两百,到头来也死伤了一百余军中将士,只能算是惨胜,明知不可为偏偏不得不为。”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哈哈,差不多吧,积小胜而成大胜,这才是战场真正的样子。的确也不乏有一战而定的记载,但更多的是这样一刀一枪,一尺一寸用将士血汗换回来的战果。成势之后便是应势,如果可以用计谋自然最好,倘若无计可施,那就步步为营,不是有句话叫做势均力敌么,势在力前,势为王道,计为诡道,王道为正,诡道为辅,若能奇正相辅当然最好,但如果没有诡道可用,堂堂正正的徐徐图之也不失为稳妥之策。心思谋算多了,顾虑自然会多,多半还会乱了自己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势。”
凌孤眠愣了愣神,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李落方才口中所说的这些事。
李落展颜一笑道:“如果真到了兵戈相见的地步,其实我更喜欢以多胜少,以强击弱这样的战局。”
凌孤眠面露诧异之色,数息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可惜的是以多胜少或者以强胜弱这样的交锋不够精彩,历朝历代的史官多半都不怎么愿意多下笔墨记载这样平淡无奇的史实,所以流传下来的知之者甚多的都是那些看似化腐朽为神奇的神来之笔,进而成就一代名将之名。却不知道以战而争,求的是胜,而非屡屡行走于刀锋之上。沙场上以奇谋定胜负的毕竟只是少数而已,善用神算奇谋的总是势弱一方,巧借计谋可成一时之胜,但势不成,终究难逃败退的结局。所以越是势弱,越有名将辈出,但最后扭转乾坤的却寥寥无几。”
凌孤眠恍然,面露敬佩震撼之色,此时此刻,凌孤眠的的确确是真心实意的佩服李落。
“现在,大甘就是势弱的一方。”李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遥望盘江府,平声说道,“我也知道力敌并非上策,可我更担心等得久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势会再被草海铁骑压制下去。草海诸部粮草充足,看似孤军南下,却有援军呼应,他们比咱们更能等得起。”
凌孤眠沉默无语,眼神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李落话锋一转,朗笑道,“如果凌将军有什么奇谋妙计,莫要私藏啊。”
凌孤眠笑了一笑,看着李落的眼睛,恭敬中带着些许小心问道:“王爷为何要告诉末将这些,是因为依依?”
李落一怔,凌孤眠或许心结未解,也或许是另有用心,沉默数息之后才缓缓回道:“这些与凌姑娘无关,也与太傅无关,或许有一天我不在了,凌将军也能担起大甘的一面军旗。”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阳谋之战()
凌孤眠脸色微变,看着李落良久无语。
李落哈哈一笑道:“不说了,凌将军,整点兵马,再谋一战。”
凌孤眠恭敬一礼,神情复杂的自去整军。李落看着凌孤眠的背影,神色同样有些庞杂难辨。
六盘城外,敌我泾渭分明。
一连十余日,大甘与草海铁骑鏖战数十次,战马将整个盘江府几乎踏了一个遍。两军将士互有死伤,草海没有落在下风,牧天狼也没有占到便宜。
从两军短兵相接开始凌孤眠就一直跟在李落身边,似是被李落激起了心中血勇之气,数次上阵厮杀都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声望大涨,隐隐已有盖过袁骏之势。
连番苦战,凌孤眠终于明白了两个道理,在蒙厥拨汗面前行奇谋诡道,也许等不及敌军中计,自己先会作茧自缚,反而中了相柳儿的算计。李落的徐徐图之固然有些平庸,但不失为万全之策,先求不败,再求胜。其次这盘江府和小市关外的战场的确有些不同,看过了盘江府的战场,凌孤眠总觉得小市关外的战场好像少了点什么,难道就因为少了李落和相柳儿么。
盘江府一战李落行军布阵大异往日,攻占五成,守占五成,谨慎的比起刘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往交战,李落都是以攻为守,不论是平定西府,还是肃清东府流寇,向来都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敌军主力,以最短的时间和最少的伤亡来换取一战而胜的结果,但是这一次着实让牧天狼诸将吃惊不已。
所谓奇谋妙计,一战定乾坤的故事的确有据可查,不会都是后人杜撰的闲话小说。但往往能以奇谋定胜负的战事总有一方将领会有破绽可寻,要么轻敌,要么贪功冒进,要么便是智不及人,落个惨败收场。倘若两人旗鼓相当,不相上下的时候,有时候一门心思的想用奇谋定胜负,反而会引火烧身。
凌孤眠颇是感慨,史官当真害人不浅,多会留墨于后人想看的故事,往往忽略了战争最残酷无情的一面。
大甘与草海将士虎视眈眈,李落和相柳儿也在相互试探着,窥视着彼此的弱点和破绽,寻求一击制胜的机会。
不出十余日,两方战死沙场的将士都已超过万人,虽说很难用惨烈来描述,但一刀一剑的脉络都瞧的真真切切,更加让人触目惊心,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只是鄞州一战的序章,还没有真正到决死一战的时候,不过不一样的是李落已经数次率麾下将士与草海骑兵厮杀,而大甘诸将却连相柳儿的面都未曾见过。
高下已经渐渐露出了端倪。
数日后,被李落征召移师幽州的十七万大甘将士越过折江,西入鄞州,与李落率部兵合一处。大甘兵营之中士气大盛,这十七万大甘将士虽说战力不敢苟同,但胜在养精蓄锐已久,可堪一用。
凌孤眠暗赞一声,李落这个时候调遣这几营将士的时机恰到好处。来得早了,多半会被草海铁骑杀的丢盔弃甲;来得晚了,一旦精锐如斯的牧天狼露出疲态,别说十七万,就算再多一倍的兵马也重整不了大甘军心。
草海诸部的骑兵将士相柳儿各有调遣,盘江府四周的军阵八面玲珑,却又一丝不漏,让大甘诸将赞叹之余不免咬碎了牙根,论起军心,相柳儿麾下的草海精锐比之牧天狼有过之而无不及。
势均力敌最是煎熬,除非有一方先露出疲态。不过如今不管是李落还是相柳儿当先露出力不从心的模样,另外一人都不会信的,只能另辟蹊径。
掖凉州的草海守将正是瑶庭猛将令狐丹,算起来与李落有数面之缘,善骑射,以勇猛善战成名草海,论起声威还要在瑶庭雄库鲁的篾儿干之上。
阳关府的战况比之盘江府激烈数倍,令狐丹率瑶庭骑兵与呼察靖率领的越骑营激战数场,难分胜负。单论战力越骑营稍胜一筹,不过掖凉州背靠漠北草海,后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似呼察靖,除了越骑营一营将士之外再无倚重。
半月之后,令狐丹终于破开了呼察靖的阻拦,挥军南下。
眼见鄞州战局徒生变故,令狐丹率部南下鄞州,大军穿过阳关府,进入了鄞州赤眉山一带,不日将至盘江府,与相柳儿兵合一处。
一旦令狐丹所率瑶庭骑兵与相柳儿汇合,李落苦心经营的声势便将付之东流。
赤眉山。
行踪飘忽不定的时危终于显出了踪迹,大军自南而北,拦截令狐丹所率瑶庭骑兵,无视身后的盘江府敌军,疯狂中带着一丝凶残,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令狐丹破围南下之前,云无雁分出半数军中精锐骑兵,由赫连城弦率领,兵行如风,昼夜行军,埋伏在赤眉山西侧,突袭令狐丹所率大军。
同日,呼察靖率越骑营弃守阳关府,尽出全军,南下赤眉山,从后杀至。
就在云无雁分兵前后,与相柳儿率部交战正憨的李落也悄然分出一支骑兵,由袁骏领军,从东侧绕向赤眉山。
如此,四面合围之势已成,大甘诸将想在赤眉山尽歼令狐丹率领的瑶庭骑兵的意图昭然若揭。
李落既已出招,相柳儿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不过相柳儿并没有驰援受困的令狐丹和瑶庭骑兵将士,而是尽起盘江府的草海铁骑,直扑六盘城东侧沿线的大甘军营,不遗半分余力。
相柳儿的意图也很明显,擒敌先擒王,只要能擒杀李落,大甘军心自然会分崩离析。
这场较量比的是谁更快一步,如果大甘将士能在相柳儿攻破盘江府的大甘兵阵之前先行围歼令狐丹部,那么大甘兵将聚起来的势将会更盛三分。此长彼消,这样一来相柳儿反倒会成为势弱的一方,不好说能否一战建功,但至少能看到一丝希望。李落没有退让,牵制着相柳儿麾下的精锐将士。这是一场阳谋之战,相柳儿看穿了李落的计谋,李落也明白相柳儿的心思。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失算()
令狐丹是诱饵,时危也是诱饵。
相柳儿一旦出兵北上解围,时危多半会调转刀枪对准盘江府,赫连城弦部与袁骏部也大概不会再围攻令狐丹,而呼察靖只要吊在令狐丹身后就好,唯一的差别就是到时候的战场会从赤眉山移到盘江府而已。既然如此,相柳儿索性任令狐丹自生自灭,全力攻打李落率部将士,就看是令狐丹和李落到底谁先坚持不住败下阵来。
袁骏带走了长水射声两营的精锐,留下的牧天狼士卒不多,再加上十七万援军,人数上比起被围的令狐丹要多出一些,只是战力不尽相同,算下来境况倒也没有强过令狐丹多少。
而且,围攻令狐丹是在数日之后,强攻李落率部的草海铁骑却是转眼即至。
盘江府战火肆虐,李落原本摆出了一个蟹螯阵,以沐子城和攀城为蟹螯,班仲和凌孤眠各领五万大军镇守两城,李落居中,率其余八万将士据守白鹿坡,彼此三营遥相呼应,以抗势如山海的草海大军。
蟹螯阵又称莲花抄尾阵,只是个寻常战阵,并不算怎么出奇,可攻可守,两翼军阵稍稍靠前,中军阵略微向后,三营之间相隔数里上下,有远近之分,但没有主次之别。
阵是常阵,细微处在指挥使,移后置前,运用之妙在于统将根据敌情的临场指挥。李落布下蟹螯阵就是看中了此阵只用几个大旗手便可以指挥万众,略无参差,提纲挈领,深得以简驭繁的妙用。用好了,寻常兵阵便能收奇效,未必须得什么绝世奇阵。不过要是用的差了,徒然让敌兵将士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这一次,李落失了算。
草海诸军来势汹汹,原本依着李落的盘算,只要沐子城和攀城的大甘将士能守住半日,其余两军便可来援,借蟹螯阵的妙用能抵挡些日子。求胜大概没什么可能,但拖到赤眉山一战分出胜负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沐子城城高三丈,攀城的城墙近五丈高下,一县双城,两座城池离得很近。班仲率军去了攀城,凌孤眠去了沐子城。相比班仲,凌孤眠的确要胜出不止一筹。
其实,相柳儿也可以舍弃沐子城和攀城两地,直取白鹿坡。临行之前,凌孤眠实则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倘若相柳儿挥军直入。
白鹿坡无险可守,大甘虽有居高临下之势,不过却没有兵力之优,纵然李落武功了得,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八万大甘将士能挡得住五万草海骑兵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李落倒是没怎么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谋算再多,终究还是要在手底下见真章。
只是让李落和凌孤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为易守难攻的攀城竟然失守了,而且失守的极快,让李落和凌孤眠都来不及出兵驰援。不足半日,确切的说在草海强攻之下班仲率部仅仅坚守了不到三个时辰,就被草海大军攻陷了城池。
班仲固守攀城,抵死不降,攀城城头的箭垛和城下的碎石都被鲜血染成了殷红之色,望之惊心。漠北狂鹰第一个攻上了攀城城墙,而且先后攻上去了三次,前两次都被班仲率领的军中高手舍命迫了回去,只是最后一次,班仲被漠北狂鹰一刀枭首,至此大甘将士军心大乱,被草海高手趁势攻破了城门。
城门失守,草海兵力军力又胜于大甘,兼之军中主帅身死,败相已成,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最后破围逃出攀城的大甘将士不足万余,其余近四万将士或擒或杀,尽在攀城一战之中烟消云散。
此时来援的李落和凌孤眠还有数里之遥,只能眼睁睁看着攀城易主。李落当机立断,即刻退兵,另传令凌孤眠弃守沐子城,兵合一处,坚守白鹿坡。
相柳儿自然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肥肉,草海铁骑风卷残云般追杀而至,李落且战且退,幸得凌孤眠从旁相助,这才安然退回了白鹿坡。即便如此,这匆忙一战李落也折损了麾下数千将士。
凌孤眠不敢怠慢,攀城已失,剩下沐子城独木难支,再分兵在外只会被草海大军分而歼之,连忙舍弃了沐子城,与白鹿坡的大甘兵将汇合。
攀城失守确让李落措手不及,之前诸般布置一朝尽毁,还白白搭进去了班仲和数万大甘将士的性命。李落心沉似水,听闻了草海大军攻打攀城的情形,只怕前些日子草海诸部纵兵北府还留有余力,隐藏了草海铁骑的真正实力。
白鹿坡前,战旗猎猎,遮了日月,挡了星光。
白鹿坡是一处缓坡,长数十里,由下自上大约有三百丈高,纵马白鹿坡上下来回也不过个把时辰的工夫。白鹿坡山势起伏自始而终相差无几,没有什么特别的险要之地,坡顶是鄞州小有名气的白鹿原,方圆数百里,据说很多年前曾有人在白鹿原见过白色的神鹿,白鹿原也因此而得名。
白鹿原有没有真正的白鹿不得而知,反正近些年里别说白鹿了,就连一只寻常的灰鹿花鹿都不容易碰到,再者说了,李落对所谓吉兆的白鹿现世实则心有余悸,当年官山行猎也碰到过一只白鹿,可惜了,非但不是吉兆,反而是勾魂摄魄的大凶之兆。
白鹿原三面有沟壑环绕,极是陡峭,只有白鹿坡这侧适宜行军。草海将士的确也能翻山越岭,绕到李落身后。不过这样一来耗费的工夫就要多出数倍有余,等杀到李落所率大军的背后,只怕赤眉山战局已定了。
草海铁骑将白鹿坡前围得水泄不通,粗略望去,少说也有二十万骑兵将士,而大甘这侧只剩下不到十二万兵卒,而且以步兵为主,骑兵寥寥无几。
李落构筑了三道阵线,每一道阵线之间都有壕沟、擂石、滚木诸物,辅以简陋的石墙,抵挡草海骑兵冲杀。工事之后,是大甘将士所列军阵,以方阵为主,前端为盾墙及矛手,后方为弓手
。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却月阵()
狂鹰斜在马背上,双目微闭,闲散中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煞气来。刚刚落罢的攀城一战,正是这位漠北枭雄三进三出,于乱军之中取了班仲首级,草海联军才能这么快先声夺人,重挫大甘将士的士气。
段江仔细瞧了瞧,沉声说道“有些名堂,有点像是却月阵。”
“却月阵?”
“嗯,上古奇阵,专门用来克制骑兵冲杀的。”
“哈哈,看来大甘定天王怕了。”
段江神色如常,并没有轻视之意,沉声接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我强敌弱,李落不是无智之辈,在白鹿坡摆下却月阵,挑明了就是要以守为攻。”
狂鹰冷哂一笑道“上古奇阵又怎样,大甘的精锐都去了赤眉山,如今李落手下的这些残兵败将不堪一击。阵法再了得,手下没有可用之将,单凭一个李落难道还挡得住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