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南麓这侧的树要比寻常所见的参天巨木还要厚重高大三分,数人合抱的古木比比皆是,宛若一尊尊远古树神,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孤峰中段,一个寻常小屋,两道人影凭窗而立,眺望着远处绿意渐浓的草海平原。
微风拂面,花香沁心。
如果李落在这里,一定会惊出一身冷汗,窗前的两个人影竟然是两位故人,而且其中一位怕是李落未必愿意在这个时候遇见。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等一个人()
左侧的人影略微高些,素衣如雪,赤足玉润,正是壤驷葵;右侧的女子妖异绝伦,脸上一道血红印记很是醒目,原本应该是在大甘掖凉州阳关府的蒙厥拨汗相柳儿,此刻竟然出现在了草海深处,鹿野那伽山下。
“拨汗事忙,在骨雅留这么久,好么?”
“葵公主不愿我留在骨雅?”
壤驷葵看了相柳儿一眼,眼底深处有外人不易察觉的忌惮,轻声说道:“草海虽大,不过只要是拨汗想去的地方,这世上又有谁能阻止你呢。”
相柳儿淡淡一笑道:“葵公主心有怨气,是怪我将骨雅拖入这场纷争中吧?”
壤驷葵抿着嘴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不言而喻。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倒不了的万里长城,鹿野那伽横断南北,终有一天,草海的南北不会再以鹿野那伽为界。”相柳儿冷静中带着些许无情的说道。
壤驷葵张了张口,想起了什么,神情一黯,垂首不语。
过了许久,壤驷葵才缓缓问道:“拨汗停留骨雅这么久,究竟在等什么?”
“等一个人。”
“咦?拨汗与人有约?”壤驷葵诧异问道。
相柳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壤驷葵,目光深幽,不甚烈,但却能映照出人心底的最深处。
“也许与我有约,也许与葵公主有约,谁知道呢。”
壤驷葵脸色微微一变,骨雅一族地位超然,但绝非耳目闭塞,草海上的风吹草动,乃至天南之地的风起云涌,壤驷葵大略都知道些,自然能明白相柳儿的言下之意。近些年里,骨雅的超然物外却因为眼前女子变得摇摇欲坠,或许现在残存的所谓超然尊贵在蒙厥拨汗面前只剩下一层吹弹可破的薄雾。
沉默片刻,壤驷葵低声说道:“拨汗料到他一定会来这里?”
“哪能猜得透他的心思,不过与其在茫茫草海之中跟在他后面乱撞,还不如找个地方等他最是省心。”
“为什么是骨雅?”
相柳儿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因为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想再看一眼当初同生共死的人,变成现在这样反目成仇是什么模样。”
壤驷葵呼吸一重,咬了咬嘴唇,竖在外侧的一只素手紧握成拳,随即缓缓放开,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所以拨汗一定要让我哥哥随军出战?”
“这算是其中一个缘由吧,大甘北府一战,咱们草海诸雄还没有尽全力,大甘的定北军不足为虑,闲下心来,自然要找点事做。”
壤驷葵满目怒意,却没有望向相柳儿,只有凝视着山外一望无际的草海。
“我哥哥见到他了?”
“听说有过一面之缘。”
壤驷葵嘴角微微一颤,低声说道:“拨汗帐下猛将如云,我哥哥其实不算有多么出色,为什么还要我哥哥跟在你身边?”
“草海诸部南下,七部理当同心,我没有要骨雅出一兵一卒,只要了寒山王子随军,这个要求过分么?还是说骨雅就打算待在这鹿野那伽山下,等到天南之地也有一座鹿野那伽之后再迁过去?”
熏风迎面,昼景清和,该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只是相柳儿一言既出,便觉得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宛若寒冬腊月,冷得让人连呼吸都冻住了。
“拨汗,还请慎言。”这时,小屋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
相柳儿笑了一声,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到这一声责备,展颜说道:“当初在大甘的时候就觉得他不简单,在这之后也算交手过几次,每每都有出人意料之举,呵呵,这一次也不例外。”
壤驷葵瞥了相柳儿一眼,没有做声。
“连胜瑶庭的胡和鲁,帝圣九彩的飞鹞军,攻破北屯旗和辛集,前些时候又胜了落云苏乍尔木出身的索伦部将士,出手狠辣无情,索伦部中没有一个降将,都被他杀了个干净。所过之处,寸草不留,狠起来当真吓人。算起来除了蒙厥和胡丹司,他没有踏足的也就剩下骨雅了。”
“既然这么不好对付,拨汗不该早做打算么,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和我闲谈。”
“不急的,该来的一定会来,迟早而已。再说了现在做打算也没有用处呀,谁能想到一支大甘骑兵,进了草海竟然变成了一群狼匪。”相柳儿淡淡说道,言语中似乎有少许的愁叹。
壤驷葵秀眉一挑,侧目望了过去,却见身边这位权倾草海的蒙厥拨汗眉宇间一点都没有在意,所谓愁叹只是错觉,不管这支大甘骑兵如何肆虐草海,对眼前玉人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镜花水月而已。
壤驷葵心生寒意,一点也猜不透眼前女子在想什么,一言一语又藏着怎样的心绪。
“在秀同城……”
相柳儿看了壤驷葵一眼,抿嘴浅笑道:“只差了一点运气,要不然他应该已经死在我手中了,如果有机会,他也一定会杀了我。”
“他想报仇?”
“两国相争,私怨只在其次,如今他祸乱草海,只不过是想乱大甘北府草海联军的军心。”
“就因为这个缘故,就要让草海无辜族民惨遭这样的劫难?”
相柳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干戈已起,哪里来的无辜呢,草海的将士在大甘北府做的事也不比他如今做出来的事好看多少。”
“拨汗,大甘贼子倒行逆施,怎能和草海众将士相提并论。”相柳儿话音刚落,屋中便又传出了方才那个低沉的声音。
相柳儿神色不变,平声说道:“幕帐,你是要教训我么?”
“属下不敢。”
“不敢?”相柳儿淡淡一笑,道,“葵公主,你担心你的哥哥,我的哥哥也一样担心我,特地派人在我身边时常提醒,你说他到底是担心我多些,还是害怕我多些呢?”
壤驷葵眼皮一跳,没有应声,小屋深处那个声音也没敢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颇显凝重,片刻之后,相柳儿轻轻抓起壤驷葵的手。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马贼首领()
和声说道:“不过葵公主放心,壤驷星是我哥哥的王妃,蒙厥与骨雅有和亲之谊,我怎也要护骨雅一族平安无事,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和你的族人。”
壤驷葵怔怔的看着相柳儿,呢喃低语道:“他真的像传言说的那么嗜杀成性么?”
“草海传言大甘九殿下丧心病狂,无恶不作,不过你见过他,我也见过他,他救过我的命,我差点杀了他,到底谁是恶,听说的不算数,要真正见过才算。”相柳儿看着沉默黯然的壤驷葵,微微一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如今他和我们是生死之敌,如果他来骨雅,念在往日的情面,也许他不会杀你,但他多半不会对骨雅族人手下留情,而且,异日再战,要是你的哥哥遇见他,我猜他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壤驷葵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国纷争,难道真的就像相柳儿说的那般,覆巢之下,再没有无辜之人。
“还有一个月,快下雪了,花也快开了,不如我们让他领略一下极北荒原的六月飞雪和万花争艳,怎么样?”
壤驷葵娇躯一颤,一缕冷汗从额头滑落了下来,略显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相柳儿不再多言,转身向屋外走去,看了一眼垂手躬身的幕僚男子,淡淡说道:“你说如果我杀了你,有谁会为你出头呢。”
说完之后,相柳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屋,屋子里那个身影的腰更加佝偻,似乎压上了万斤重负。
屋外,两个负刀男子随意闲散的斜靠着,一个在树边,一个在鹿野那伽的山壁下。
在树边的男子额间红带随风飞舞,嘴里叼着一片树叶,意气风发;石壁下的男子垂首看着脚边一株随风轻摆的牧草,嘴边含笑,内敛稳重。
两个人一张一弛,一个张扬,一个深沉,却都是万中无一的草海豪杰。
漠北狂鹰,蒙厥斛律封寒。
屋门轻响,相柳儿走了出来,狂鹰吐出齿旁草叶,朗声说道:“怎么,葵公主莫非下不了狠心?”
相柳儿看了狂鹰一眼,对狂鹰在屋外这般大声说话稍有不满,平声说道:“骨雅并非葵公主一人能做得了主的,此事休要再提。”
狂鹰嘿嘿一笑,倒是没有生恼,扬了扬下巴,指着刚刚跟着相柳儿走出屋门的蒙厥幕帐,玩味笑道:“他呢?”
相柳儿淡然一笑,没有在意,两人旁若无人,便似这身后的蒙厥幕帐不曾存在一般。相柳儿看着斛律封寒,问道:“有消息了?”
“嗯,从草海各部传回来的消息,好像是消失了十年之久的草海苍狼孛日帖赤那。”
狂鹰脸色微微一凝,愕然道:“孛日帖赤那?他怎么会和大甘定天王搅在一起?”
“其中缘故眼下还不甚明了,不知道李落怎么会和孛日帖赤那纠葛在了一起。”
“草海苍狼,这个人我听说过,狂鹰,你对此人可有了解?”
狂鹰沉吟半晌,沉声说道:“孛日帖赤那被誉为近百年之中最厉害的马贼首领,以行事残暴无羁、狠辣无情扬名草海,纵横草海鲜有听说过败绩,行军以快见长,麾下狼军号称可以追逐风暴,不说他为人怎么样,领兵作战的确不凡。”
斛律封寒扬了扬眉梢,略有些诧异的问道:“比起狂鹰兄如何?”
片刻沉默,狂鹰敛去了几分狂放不羁,平声说道:“道不同而已。”
斛律封寒没有多问,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慨然叹道:“孛日帖赤那这是何苦,帮着南人与整个草海为敌。”
“早年苍狼肆虐草海,差不多也是和整个草海为敌,对于他而言,只在想不想做,而没有敢不敢做的事。”
斛律封寒正要接言,相柳儿忽然说道:“好了,不要猜了,见到以后自能问明白。”
斛律封寒洒然一笑,转言说道:“还有一件事,拨汗也许会感兴趣。”
“哦,什么?”
“属下听说西域飞鹏堡的人进了草海。”
“飞鹏堡?”相柳儿秀眉一皱,冷哂一笑,多少有些瞧不起买凶之人,哪怕这个人是如今大甘唯一堪做自己对手的李落,平声问道,“冲着我来的?”
斛律封寒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看了狂鹰一眼,嘿嘿一笑道:“那倒不是。”
“咦?”
“据说有人出价极高,买大甘定天王的命。”
相柳儿一怔,抿嘴一笑,道:“有意思。”
“出价极高?有多高?”狂鹰饶有兴趣的问道。
“五万两黄金。”
狂鹰倒吸了一口气,啧啧说道:“果然值钱。”
斛律封寒看了相柳儿一眼,小心问道:“不是咱们草海出的价么?”
相柳儿淡然说道:“如果我杀了他,谁给我五万两黄金?”
狂鹰哈哈大笑道:“拨汗若想杀人,怎么也用不着借别人的手。看起来惦记大甘定天王脑袋的不只是我们,还有别人。”
“拨汗,飞鹏堡踏过了界,是否派人传话飞鹏堡?”
“不必了,想来这一路上他无聊的很,就让飞鹏堡的杀手陪他解解闷吧。”
“嘿,飞鹏堡号称天下没有人杀不了,只有出不起的价钱,五万两黄金,且看能不能买得了大甘定天王的命。”
斛律封寒倒是有些顾虑,沉声说道:“既然有人花费这么多黄金取李落的命,说不定也会有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咱们草海,不可不防。”
“口气再大也不过是一群杀手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飞鹏堡能在西域称雄数百年,最大的本事不是他的杀手刺客有多厉害,而是识时务。没有杀不了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呵呵,难得会给自己脸上这么贴金,所谓出不起的价钱,不过是因为有杀不了的人而已。”
斛律封寒与狂鹰相视一笑,相柳儿言语风轻云淡,只是其中傲然却绝非一座区区飞鹏堡能及万一的,倘若当真有人买相柳儿的命,而且飞鹏堡还敢接下来这笔买卖。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鹿野那伽的灵祀()
只怕结局就是飞鹏堡被草海诸豪踏的灰飞烟灭。
“拨汗,要是碰到飞鹏堡的人该如何处置?”
“他们如果识趣,就留一份情面,若是不识趣,就当为大甘定天王帮个小忙吧。”
“属下明白了。”斛律封寒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远处天际,朗声问道,“大甘的将士一定会来骨雅么?”
“大甘骑兵祸乱草海,为的就是乱诸部联军军心,现在只是灭几个部族,杀人劫掠,除了更添草海诸将心中的怒火,乱不了军心的,平白让大甘的百姓遭殃。所以,他肯定会来骨雅。”说完相柳儿微微一顿,淡淡接道,“他若不来,那就是我猜错了,也就是如今的大甘定天王已经不足为虑。”
说话间,几人缓步轻移,身影隐没在山间绿树枝叶下,不见了踪影。
树叶沙沙作响,悦耳,恬静,只是不知道这座看似祥和宁静的鹿野那伽山里藏了多少凶险和算计。
屋子里,壤驷葵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一双明眸中含着无尽的忧伤和无奈,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葵。”
壤驷葵娇躯一震,回头望去,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个相貌与壤驷葵有七分相似的女子,年岁略微长些,亦是美艳绝伦,仿佛是从天边闲云中走出来的仙子,比起壤驷葵还要稍胜一筹。
女子缓缓走了过来,轻轻摸了摸壤驷葵的头顶,似有宠溺,似有责备,更多的却是疼惜。
“姐姐,你怎么来了?”
女子嗔怪的看了壤驷葵一眼,刮了刮壤驷葵俊俏的琼鼻,笑语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进来都没有听到。”
壤驷葵脸色微微一红,复又换上一副愁容,在眼前女子面前不必再强颜镇定,呢喃说道:“不知道这一次会怎么样……”
女子将壤驷葵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壤驷葵的肩膀,轻轻劝慰道:“别想了,好也罢,坏也罢,总会有来得那一天,我们做了该做的事就好,至于生死,交给长生天也不是什么坏事呀。”
“可是她不这么想。”
女子轻轻一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缅怀,道:“你和她从小就认得,小时候你们性情相投,简直就是形影不离,连我这个做姐姐的看着都嫉妒,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现在的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壤驷葵说着,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你怕她?”
壤驷葵咬了咬嘴唇,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她的确变了,不管是谁在那么小的年纪经历过那样的事都会变的,现在整个草海怕她的人不单单只是你一个。不过,小葵,无论她怎么变,她都还是有血有肉的人,如果连你都怕她疏远她,那她就真的太可怜了。”
壤驷葵愣愣的看着身边的姐姐,忽然记起刚才相柳儿和蒙厥幕帐的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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